“‘哥哥’是什么，我不理解。”

    終于開口說話的舒，用一種完全陌生的，冷淡的語氣，描述了困惑。隨后他就將目光轉(zhuǎn)開，就像看見小鳥的貓一樣沒有任何注意力。

    憂憂覺得渾身發(fā)冷。他設(shè)想過很多糟糕的情況，卻沒有想過眼前這種。舒不是失憶了，而像一臺格式化的機器，一張無法書寫也無法讀取的白紙。留給他人的選項只有“是否恢復(fù)出廠設(shè)置”。

    “你……你到底是誰。”憂憂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問。“你到底想要什么！”

    舒看膩了窗外，才回過頭。

    “是在問我？”少年似的青年人透過已經(jīng)長長的劉海看著眼前的人。“我不知道。”他像是布偶一樣沒有什么生氣地坐著，垂著雙手。“我什么也不是。或者說，一個臨時守衛(wèi)。”少年平淡地敘述。“防止什么其他的‘東西’占據(jù)他的身體罷了。”

    “夠了。”憂憂捏住他的下頜。但這個動作并沒能固定他的視線，眼珠仿佛有慣性一般在眼底滾動。“要怎么做……才能讓他回來？”

    “回來？”他有些冷淡的，無差別的嘲諷。“為什么要回來，你說這具生物體么？生物體都會死的。”

    憂憂想要反駁。但可怕的是他能理解這個“舒”的意思。

    “他不可以死。”憂憂因為絕望而顯得更加兇惡。“如果他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們短暫地對峙著。最后是舒聳聳肩。

    “其實，我并無所謂。你可要想好。‘他’必須是個普通人，不能受到過度驚嚇。如果你希望‘他’回來，就離他遠一點。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干脆就不要見面。你看，這是不是很簡單。”他用非生物的眼神看著內(nèi)心劇烈掙扎的長發(fā)美麗青年。

    淡薄的日光打在那形狀優(yōu)美卻顫抖的唇峰上。

    客廳整點報時的鐘聲響了，清脆的鳥鳴聲。

    “否則的話，就當(dāng)他已經(jīng)死了吧。”木偶似的少年仰起頭，嘴巴一開一合。“對他而言，這也不壞。”

    ＊

    憂憂逼迫自己遵守了這個交易。

    他將舒帶回了曾經(jīng)的公寓，留下鑰匙。

    公寓比現(xiàn)在的宅邸小很多，舒有一間整潔的小臥室，窗外曾有一片搖曳的濃陰。鄰居的孩子們都已經(jīng)長大了，不再在走廊里奔跑。

    “舒，哥哥……最近很忙。”他對著不言語的少年說。“可能暫時不回來。有什么問題，找x助理或者L叔，他們都會幫你。”

    放下弟弟，他退了一步。弟弟昏沉沉地，似乎又要睡去。纖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青色，也讓人想起掛著水珠不停顫動的樣子。

    ……只能到這里了。他不敢再多回憶。

    他曾是勝者，卻親自請求停戰(zhàn)。

    竹風(fēng)鈴在窗口叮叮當(dāng)當(dāng)。沒有濃陰和蟬聲。

    夏天結(jié)束了。

    ＊

    舒的情況果真一天天在好轉(zhuǎn)。

    組織的事務(wù)日益繁忙。憂憂正在激晉之時，稍有不慎便會跌得粉身碎骨。他年紀(jì)還輕，想要服眾，更要非常手段。

    順?biāo)浦鄣兀荛_和弟弟碰面。舒的事務(wù)主要交由助手處理。

    三個月過去，聽聞舒的身體也好轉(zhuǎn)許多，恢復(fù)了七八成，精神好時偶爾和人對話，但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

    只是這個過程何其痛苦。他只能盡情地看著對方的倒影，不能越界分毫。

    至少舒回來了，還在他眼前呼吸。憂憂這樣安慰自己。那什么代價都是值得的。

    “舒，組織有點事，我要出一趟遠門。”憂憂知道不會有回音，仍習(xí)慣性地交代。“少則十天，多則數(shù)月。有事聯(lián)系x秘書。”他放下最后一束鮮花，與他話別。“……照顧好自己。”

    少年依舊什么都沒說。

    憂憂穿戴整齊，提起帽子去開門。

    只在玄關(guān)的全身鏡里，逆光的剪影微微點頭。

    ＊

    舒記不太清那段時間的事情，只覺得他們似乎有什么矛盾。但具體的事情他全不記得。

    哥哥似乎變了，逐漸用一種幽暗而躲閃的目光看他。或則干脆不再親自出現(xiàn)，將他丟給組織里的心腹。

    “哥遇到了什么很困難的事么？”他有時問x助理。“我能幫上忙么？”

    x助理是一位穿著筆直西裝的干練女性。她沉默地搖搖頭。

    “是那么困難的事啊。”舒有些不可思議，自言自語。“我以為，沒有什么事情能難倒他。”

    舒對于那個灰色“組織”的事毫無興趣。哥哥不是常人，野心也不尋常。憂憂在那風(fēng)頭刀尖的地方周旋，倒不是真想要什么名利地位，他只是享受這種爭奪，顛倒和勝利。越危險刺激，勝利越甘美。

    舒一心想做普通人。他說不出為什么。大概普通人的生活總是平淡和幸福的。

    又過了三個月，這次憂憂沒有任何音訊。

    剛開始，憂憂每周會打簡單的錄音電話回來。只報平安，并不要他回復(fù)。

    留言里的憂憂仿佛一個模范得不能再模范的兄長。舒說不出哪里不對勁。但他無法深思。

    一個月后，那次任務(wù)似乎更加嚴(yán)峻，憂憂的留言時間不再固定。直到徹底失聯(lián)。

    其實打探憂憂的消息，對舒并不難。可是這次即使他詢問，哥哥的手下們也只是保持沉默。

    憂憂離開的第99天，舒罕見地睡意闌珊。他打開電腦，填入了自己的醫(yī)保號碼，然后預(yù)約了一份體檢。

    之后他無聲無息地潛入系統(tǒng)，定位了哥哥檔案所在的療養(yǎng)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