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一日悟空得閑，眾監管安排酒席，一則為他接風，二則與他賀喜。

    觥籌交錯，眾人喝得滿面紅光，悟空停杯，突然問道：“我這弼馬溫什么官？”

    “就是此官啊。”

    “此官是個幾品？”

    “沒有品從。”

    悟空聽了樂道，“那如此說來，是個很大的官了。”

    眾人道：“不大不大，是乃不入流。”

    悟空疑惑，問什么是不入流。

    他們解釋道：“也就是說，您的官是個末等官。這個官，最低最小，專門看馬。等您到任之后，盡心盡力，伺候得馬肥膘壯，落個‘好’字；倘若馬被養的羸弱，還會被這上頭責怪，重則罰贖問罪。”

    悟空聞言，心頭冒起三丈火，咬牙大怒：“如此藐視老孫！想老孫在那花果山，稱王稱祖，竟哄我來替他養馬！養馬者，乃后生小輩下賤之役，豈是我做的？”說完，將公案推倒，耳中取出金箍棒，手中幌了幌，變成碗粗，一路使出本領，打出御馬監，到南天門。

    眾天兵知道他受了仙錄，是個弼馬溫，因此不敢阻攔。

    悟空回到花果山，四建將與各洞妖王正在cao演兵卒，悟空高聲道：“小的們，老孫回來了！”

    一群猴都來叩頭，請猴王高登寶座，為他接風洗塵，道：“恭喜大王，上界十數年，想必得意榮歸。”

    悟空靠在寶座上，托著下巴，眼里藏不住的怒意，“我才去了半個月，哪里有十數年。”

    “大王，您在天上不知時辰，這天上一日，下界一年。請問大王，做了什么官。”

    悟空氣煞，眼皮一圈紅紅的，眸里攢著火，“丟死人了，那玉帝不會用人，封我做了個弼馬溫，讓我給他養馬，是沒有品從不入流的。我初到任不知道，只在御馬監里頑耍，今日與同僚喝酒，才知如此卑賤。氣的老孫心中打鬧，推倒席面，不受官銜，因此回來。”

    猴子們道：“回來得好啊！大王在這福地洞天之處為王，我們敬重愛之，怎么肯去給他養馬！”

    于是又去拿了許多酒，給他解悶。

    有人來報：“大王，門外有兩個獨角鬼王，要見大王。”

    悟空喝得醉眼迷離，潤紅的唇帶著酒水，“讓他們進來。”

    鬼王整衣跑進洞中，倒身下拜，美猴王問他：“你來見我做什么？”

    鬼王見他眸光繾綣，眉如墨畫，鼻如玉蔥，口似涂朱，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被旁邊人推了推，才定了定神，“久聞大王招賢，無由得見，今見大王受了天錄，得意榮歸，特獻赭黃袍一件。”

    悟空挑眉，心中大喜，將赭黃袍穿起，眾人欣然排班朝拜，即將鬼王封為前部總督先鋒，鬼王謝恩，“大王在天上許久，所授的什么官職？”

    悟空道：“玉帝輕賢，封我做個什么弼馬溫。”

    鬼王稟奏道：“大王如此神通，如何與他養馬？就做個齊天大圣，有何不可？”

    悟空歡喜，連道了幾個“好，好，好！”

    命四建將，“快做個旌旗，旗上寫‘齊天大圣’四個大字，立竿張掛。自此以后，只稱我為齊天大圣，不許再稱大王。此話傳給各洞妖王，讓他們一并知悉。”

    玉帝站在自由鏡前，眉目隱隱盈著黑氣，嘴里一聲聲叫著孫悟空的名字，眸中紅光轉瞬即逝，貪婪瘋狂地目光看著鏡中的孫悟空，看他對別人笑，心里愈發的瘋魔，他的悟空，怎么可以對別人笑……

    玉帝壓制著內心的狂躁，已經在按照他的計劃一步一步走了。

    悟空，悟空，不要怪為師……

    玉帝次日設朝，只見張天師引御馬監監丞、副監在丹墀下拜奏道：“萬歲，新人弼馬溫孫悟空，因嫌官小，昨日凡下天宮去了。”正說時，又見南天門外增長天王領眾天兵，亦奏道：“弼馬溫不知何故，走出天門去了。”

    玉帝聞言，十二行珠冠冕旒后，雙眸冰泠，啟唇傳旨：“著兩路神元，各歸本職，朕遣天兵，捉拿此怪。”

    班部中閃上托塔李天王與哪吒三太子，走上前啟奏：“萬歲，微臣不才，請旨捉拿此怪。”

    玉帝聞言，封托塔李天王李靖為降魔大元帥，哪吒三太子為三壇海會大神即刻興師下界。

    點兵三軍，率重兵，封巨靈神為先鋒，過南天門時，哪咤府上的管家傳信來，說那人病了。

    哪咤只是眉頭攢了攢，抬手讓那人下去。

    李靖道：“吾兒，正事要緊。”他知道三兒子在府里藏了個人，至于是誰嘛……

    此時花果山外陰云密布，電閃雷鳴。

    悟空看著洞府里妖艷美女扭著臀跳舞，身上的鈴鐺在明珠下熠熠生輝，發出脆脆的悅耳聲音。

    在平坦的地勢安寨扎營，帥眾頭目命巨靈神為先鋒，前去挑戰。

    巨靈神輪著宣花斧，到了水簾洞外。只見洞外許多妖魔，都是些狼蟲虎豹，一個個張牙舞爪，掄槍舞劍。

    巨靈神呵聲道：“業畜！還不快去報弼馬溫，我乃上天大將，奉玉帝旨意，到此收服，快叫他早早出來受降，免得爾等傷殘。”

    那些妖怪，跑的倒是快，傳報洞中：“不好了！不好了！出禍事！出禍事了！大王！”

    悟空眼壓了下來，嚇得慌張的一眾妖怪跪在地上，稟報：“門外有一員天將，口稱大王官銜，說是奉玉帝圣旨，來此收伏……讓您早早出去受降，免傷我等性命。”

    悟空冷笑，“取我披掛來！”

    烏黑的發束起，戴上紫金冠，穿上黃金甲，腳登步云鞋，手執如意金箍棒，領眾出門，擺開陣勢。

    巨靈神見到這美猴王，果真是人比冷月，眼若星河。

    “潑猴！你可認得我？”巨靈神高問道。

    悟空掏了掏耳洞，“你哪位？”

    巨靈神道：“你這欺心的猢猻，你竟不認得我。我乃高上神霄托塔李天王部下先鋒，巨靈天將，奉玉帝圣旨……”

    這廝一下子介紹個沒完，竟然還威脅他若不投降，則化為齏粉。

    悟空心中大怒，“昊天要你來又如何，休要夸口！今我將你一棒打死，怕沒人回去報信，且饒你姓名，回去跟昊天說，他不用賢，老孫有無窮本事，憑何教我替他養馬，你看我這旌旗上的字號，若是以此字號升官發財我就不動刀兵，自然天地清泰。若不依，便打上靈霄寶殿，教他龍床坐不穩！”

    巨靈神定睛一看，見一竿上有一面旌旗，上面寫著四個大字：“齊天大圣”。

    巨靈神冷笑道：“你這潑猴，竟敢直呼玉帝名諱！這等不知人事，如此無狀，吃我一斧！”

    悟空迎了上去，好一陣廝殺。

    悟空變化多端，斗法cao戈，揚起風沙，只是用金箍棒輕輕一碰，巨靈神便渾身麻，敵他不住，被悟空劈頭一棒，忙用斧去擋，結果被打做兩截，急撤退逃生。

    “膿包！我饒了你！回去報信去吧！”悟空笑道。

    巨靈神敗北，李天王氣的要將他拖出去斬首示眾，哪咤出面，攔了下來。

    “父王息怒，恕巨靈之罪，待兒臣出戰，便知深淺。”

    悟空正要收兵，哪咤身披甲胄，至水簾洞外。

    這哪咤倒是骨秀清妍，青絲半束，一身非凡之相，身帶六種神器，火焰一樣的眸子看著悟空。

    悟空近身，問道：“你是誰家小哥，闖到我家門前，有何事干？”

    哪咤道：“我乃托塔天王三太子哪咤，今奉玉帝欽差，到此捉你。”

    悟空一聽，哪咤，他突然想起師父跟他講過哪咤鬧海的故事，那時候他還躲在師父懷里，問師父，“將龍筋抽出來，是不是很痛呀？”

    師父摸著他的頭，“這倒不知，只是，龍筋被抽，恐難活命。”

    原來是這皮孩子，不過師父講得是個小娃娃，現在哪咤這樣，也得人間十五六歲的年紀了。

    悟空笑道：“小太子，請問你奶牙退了嗎，胎毛還沒干吧，怎么就說這大話！我念你年紀小，留你性命，你看我這旌旗是什么字號，回去告訴昊天，若是我這般官銜，再不須動眾，我自皈依。若是不遂我心，定打上靈霄寶殿！”

    哪咤抬頭，看到“齊天大圣”四字，“你能有多大神通，玉帝名諱乃天后方能稱謂，你也敢！還敢說稱這個名號！吃我一劍！”

    悟空道：“我站著不動，讓你砍幾劍。”

    哪咤聞言，不怒反笑，變作三頭六臂，頭發散開，臉上冒出兩條火紋，手持兵器，乃斬妖劍、砍妖刀、縛妖索、降妖杵、混天綾，風火輪……

    悟空見他有點本事，也變成三頭六臂，幌著金箍，打的那是一個地動山搖，電光火石，兵器百變。斗了三十回合，哪咤兵器變成千千萬萬，悟空著金箍棒也變千千萬萬，似雨點流星，悟空眼疾手快，混亂中揪下毫毛，變作本相，真身出現在哪咤腦后，朝左胳膊一棒打來，哪咤正在使法，只聽得耳邊風響，急忙躲避，卻來不及，落在上面，哪咤負痛逃走。

    悟空得勝，那七十二洞妖王，與那六弟兄，在福天洞地，痛飲，悟空喝得滿面紅光，對他六弟兄道：“小弟既稱齊天大圣，你們也可以‘大圣’稱呼。”

    牛魔王道：“賢弟言之有理，那我便是‘平天大圣’。”

    蛟魔王：“我稱為‘覆海大圣’。”

    鵬魔王：“我稱為‘混天大圣’。”

    獅駝王：“我稱‘移山大圣’。”

    獼猴王：“我稱‘通風大圣’。”

    禺狨王：“我稱‘驅神大圣’。”

    再說托塔李天王那邊，領著眾將到靈霄寶殿回稟：“臣等奉圣旨出師下界，收伏妖仙孫悟空，不料他神通廣大，不能取勝。請萬歲添兵。”

    圣光冕旒下，玉帝的臉看不分明，卻帶著不耐，“不過妖猴，有多大本身，還要添兵。”

    哪咤道：“望萬歲赦臣死罪，那孫悟空先是打敗巨靈神，又將臣的臂膊打傷。洞外立了一桿旗，上書‘齊天大圣’。還道，封他這官職，便休兵來投，若不是此官，還要打上靈霄寶殿。”

    玉帝有些驚訝道：“妖猴如此狂妄，著眾將即刻誅殺。”

    正說間，班部中閃出太白金星，“陛下！那妖猴出此言，不知大小。若還是派兵，恐怕一時不能收伏。萬歲大舍恩慈，還降招安旨意，就教他做個齊天大圣，給個空銜，有官無祿罷了。”

    玉帝道：“怎么喚做有官無祿？”

    太白狂流汗，只默道，這孫悟空的事情不好擔啊，陛下可真是能裝啊！

    “名是齊天大圣，卻沒有俸祿，養在天壤之間，收他邪心，使他不再心生狂妄，便能乾坤安定，四海升平。”

    玉帝聞言道：“以卿所奏。”

    便降了詔書，著太白前去。

    太白到了花果山，好一個妖氣沖天，殺氣森森，各種妖精，一個個指尖捻槍。

    見了太白要動手，太白忙道：“來個頭目，勞煩告訴你家大王，我乃太白金星，是他的朋友，有圣旨請他。”

    眾妖去報，悟空道：“來得好，去請他進來。”

    太白金星被妖怪請進洞內，看著群妖亂舞，美艷妖姬，葡萄美酒，心中隱隱不好，看著孫悟空白凈的臉上有個紅印，心想著，陛下是不是被戴帽子了。

    “太白，你來了。恕我失迎。”

    太白擦汗，“大王有所不知，前因大王嫌官小，離了御馬監，便被本監監中并報給了陛下，陛下說，官都是從小做大，由卑到尊，為何嫌官小。就有了李天王三太子下界取戰。不知大圣神通，故而敗北，回天稟奏，說立桿旗，要做齊天大圣，眾天將還要支吾，是我太白冒罪力排眾議，免得勞兵動眾，請大王受祿。玉帝準奏，因此來此。”

    悟空白嫩的臉喜笑顏開，“那昊天他，有沒有封我做齊天大圣。”

    太白金星道：“這是自然。”不愧是玉帝寵愛的寶貝，竟然敢稱呼玉帝的名諱，實在是厲害。

    悟空要留他喝酒，太白不敢，讓他快跟著自己走。

    架著祥云，到南天門前，太白問他臉上怎么紅紅的，“被蟲子咬的，癢死了。”

    太白趕緊給他涂了藥膏，不消片刻，悟空臉上便白白凈凈，一點痕跡沒有。

    到靈霄殿下，“陛下，臣奉詔弼馬溫孫悟空已到。”

    玉帝道：“孫悟空過來，今宣你做齊天大圣，官品極矣，切不可胡為。”

    悟空唱了歌喏，道聲謝恩。

    玉帝命工干官張、魯二班在蟠桃園右首，起了一座齊天大圣府，府內設個二司：一名“安靜司”，一名“寧神司”。

    每司都有仙吏，左右服侍，有差五斗星君送悟空到任，外賜御酒二瓶，金花十朵……

    太白金星又給了他服飾千件，金銀珠寶一萬箱……

    此后悟空仙名永注長生箓，不墮輪回萬古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