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情竇初開的小政哥
嫪毐之事,畢竟時機未到,相較于此事目前更重要的卻是幾月大旱加上蝗災,百姓顆粒無收,逃荒的難民隨處可見,盜賊四起,紛亂不斷。 秦王政三年,趙政十五歲的事情,嬴政雖然經歷過一次,但如此天災,他也無能為力,即便重來,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發生。 比趙政好一些的是,他住在宮外,能更好的了解民情,咸陽城乃王城,不收流民乞丐,但咸陽城外卻是住下了許許多多的老弱婦孺。 趙政此刻看著堆積成山的公文應當是心急如焚,可他還未親政,有什么意見和想法只能去告知母后或是呂相父。 他想開倉賑糧,也想微服私訪。 嬴政進宮見人的時候,趙政剛從趙姬處回來,此時的趙政急于在世人面前證明自己,多了幾分沖動少了幾分穩重。 三個人之間的商談,各有心思,若是場面未變的話,那可當真有趣的很,嬴政微微瞇眸,思緒漸漸地遠了。 “我乃一介婦人,如今蝗災肆虐,我又有什么辦法呢?我能做的只有日日禱告上天罷了。 倒是王兒和丞相可有什么良策”趙姬泫然欲泣的模樣,像是那么一位不知世事的婦人。 嬴政的意見是從國庫中抽調幾十萬石糧食安撫百姓,使流民安定不必四處流亡,可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百姓靠天吃飯,而一個國家是否強盛,糧食是否充足也是很重要的一點,此時更應該微服私訪,體察民情,針砭時弊,讓老百姓有所耕作,蝗災早日過去,而不是困于咸陽宮中看著成山的奏章無能為力。 “不可,王上年幼,又生逢亂世,如今微服,若有萬一,于秦國如何?臣知曉王上憂國憂民,但又何必事必躬親,王上之慮,自有臣下替您分憂。”呂不韋事事站在秦王政安全角度考慮,一會說他年幼,一會說如今乃多事之秋,他們是擔心自己的安全,若是自己出了點什么事,如今繼位的就該是長安君了,他們還能如此呼風喚雨嗎? 之后嬴政據理力爭,幾盞茶的唇槍舌劍,最終還是趙姬下了定論,同意自己微服出巡,不過要顧好自身安全。 這個不用他們說,嬴政也會顧好的,畢竟他還有大業未成,又怎么甘心在此時出了事,自己出了宮,趙姬便可以和嫪毐更加無所顧忌為所欲為。 而呂不韋的確擔心自己的安全,更怕自己微服的時候查出些什么,于他的利益有所牽扯。 趙政看見來人,眼下皆是喜悅便迫不及待地同嬴政進了殿門:“先生,寡人將要微服出行,先生與寡人同去? 再帶上趙高和幾個侍衛親信,喬裝成流民體察民情你說如何?” 怎么又是趙高?嬴政如今聽見這兩個字便不免心生反感,只見趙政在擬開國庫賑災濟民的詔令。 這幾十萬石糧食,被貪官污吏層層克扣下來,就沒有到百姓手上的了,倒不如派個可靠之人押送糧食親往,只是如今的趙政想不到這一點,微服之后便清楚了,嬴政也不想提醒他,有些的大事他幫著承擔,而這些事則是對他的磨煉。 趙政見人不答話又兀自說道:“寡人在這咸陽宮中,聽人上的奏疏,可有些事,親眼見過才好。 何況我也想見見這地方上,大秦的官吏到底是做不做事的。” 詔令擬好,交與侍候在側的趙高,趙高領著詔書出去了,趙政這又才開口道:“先生素來不喜趙高,不若此次微服便不帶他?” “我便是看不慣他又待如何?”嬴政如今面對趙政,也就不像從前那邊口是心非地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勸諫之語了。 “趙高此人,為是勢利小人,心狠手辣。 但并非無才學之人,有過目不忘之能,只跟在寡人身邊一兩載,學識才能更是一日千里。起初,我只是覺得他有趣又會揣度人心罷了,也可留在身邊解悶,如今倒是覺得他可堪用。 先生愿意用李斯姚賈之流,同誰人都能虛與委蛇一番,又何故會如此這般不待見趙高?”趙政總是覺得奇怪,他與先生向來心有靈犀,所思所想不說相同,也都是相似的,唯有在趙高一事上,二人的見解有所不同。 聽趙政的言語,還是要用趙高?正是因為嬴政知曉自己的心性,算得上是知人善用,也極會看人用人,趙高出身讓趙政的心偏頗了兩分,此人又聰明慣會隱忍討好人,趙政有時候有些自傲也有些征服欲,李斯堪用,趙高卻不堪用:“此人是從深淵里爬出來的惡鬼,本也是貴族子弟,卻生在牢籠,仰人鼻息。 后施腐刑,早已不是常人,看似逢人三分笑,卻如陰暗處的蛇蝎至毒,但凡松懈一刻,便比猛虎都要可怖。 有些人,即便有才,也是用不得的。” 這世上誰人都可用,呂不韋都可留下,但趙高不行。 嬴政作為游魂的那幾年早就對其恨之入骨,恨不得食其骨rou這世上孤苦可憐之人多了去了,又只他這樣? 嬴政在人身上栽了一次,又為何要給人第二次機會? “先生所言,未免夸大其詞。 夫英雄者,吞吐天地之志也。先生并不是不能容人之人,為何容不下一個趙高。”趙政咬了一顆棗,手上還沾著點蜜,又伸入口中舔舐了去。 棗干裹上蜂蜜,甜得有些膩了,這個時候的自己卻格外喜歡,或許到底是沒有長大,嬴政活著的時候也以為是夸大其詞,趙政不信也是應該的,他信自己,是因為自己和他不謀而合,他不信,則是有了自己的見地:“臣自是不想同王上爭論此事,天下不乏有才之人,王上又何必重用一宦官? 臣只怕有一日失手,教含光飲血。” 嬴政想,他的這柄含光劍,還未殺過人呢。 “若是如此,此番便帶趙高出去。”趙政才不想因為此人和眼前人生嫌隙,先生若日日得見這般交談,又何以需要趙高這些奴才,“先生殺了便是。” 嬴政搖了搖頭:“等王上親政后吧,如今王上身邊親信少,堪用之人也少,王上還需要趙高。” 不論趙扶蘇與趙高有何私仇都無所謂了,趙政在談笑之中將趙高的性命交了出去博先生一悅,即便如此先生還是在為自己考慮,趙政整個人從席墊上起身,半個身子攀在了金絲楠木的桌案上,幾卷竹簡被掃落在了地上,趙政手上拿著棗帶著幾分俏皮的要喂與嬴政吃。 嬴政下意識地后退了幾分,且不說他現在已經不喜歡吃這種東西了,再者說趙政的這兩根手指方才放進嘴里過,他嫌棄自己的口水,計上心頭,嬴政直接跪倒在地:“承蒙王上厚愛,臣惶恐。” “先生嫌棄寡人?”趙政不知何時已經坐在了桌案,眼前人除了朝堂之上,何曾行過如此大禮,他該說先生懂禮呢?還是同自己生疏呢? “臣不敢。”嬴政深覺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時候跪一跪也無妨。 趙政從案桌的另一頭走了下來,行至嬴政的身前蹲了下來,將棗遞在人的面前:“先生嘗嘗吧,很好吃的。” 吃個棗也如臨大敵,趙政將棗覆在人的唇瓣上,唇瓣柔軟紅潤,隔著棗摩挲了幾分,唇瓣上覆上了幾分蜜勾得人心癢,先生此刻的唇瓣嘗起來應該很甜吧? 旖旎而荒唐的心思生出,趙政心亂了幾分,怎么會有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正當他進退無措的時候,眼前人將棗吃了進去。 趙政這才收回了手拿帕子擦拭著指尖,他明明沒有觸碰到先生的肌膚,卻總覺得指尖帶著莫名的溫度,這縷溫度順著指腹到了皮rou之下,勾得人心跳快了幾分,趙政故作鎮定地坐了回去,他對先生,似乎不止是知己之情。 荒唐,太過荒唐了,趙政將這縷旖念壓了下去。 這味道,恍如隔世,嬴政沒來得及注意趙政此刻的表現,既是大王用的食物,是已經去了核的:“王上此番微服,公主又當如何?” “她在宮中,錦衣玉食,宮人照顧,如此便好。”他與羋漓,皆是不由自己罷了,他日后還能由自己,只可惜了羋漓。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想他讀詩經,卻不解此詩的情深如許,他有大業未成,自不必兒女情長,如今看趙扶蘇,忽然明白了這首詩的幾分心境。 “王上可想給孩子取個什么名?”嬴政看著人的模樣,忍俊不禁,楚國公主是傾城之色不假,可即便再美,終究是旁人塞給你的,何況現在的趙政不過十五,洞房花燭夜更是有人伺候教導,翌日還要稟告太后。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自然不喜。 但孩子降世的時候,還是不勝欣喜的。 趙政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人,緩慢地吐出兩個字:“扶蘇。” “不知為何,寡人總覺得寡人的孩子應該是叫扶蘇的。”趙政又接著說了句。 嬴政:…… “好了,不說笑了。 寡人一直想不好,不如先生幫忙想一想。 只是寡人見羋漓,無故想到母后,母后與父王,或許也是這般吧?”趙政竟然想到了這一層。 是啊,趙姬與子楚,趙政與羋漓,相似但又不同,趙姬是被她丈夫送出去的,羋漓則是被她的父王送出去的,心境不同卻同樣悲哀,男人還可三妻四妾,女子呢? 嬴政偶爾也想見見現在的羋漓,可如今的身份是臣,她又不認得自己,又如何見她,總是不方便的。 羋漓此人,到底是一國的公主,有自己的驕傲,趙政不愿,她也是不愿的,不過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罷了。 不似后來的女人爭寵,多了幾分清高,生下扶蘇后,或許她對楚國的任務也就完成了,沒過幾年便郁郁而終。 惋惜又當如何,這一世還是解不開這樣的宿命,嬴政是活過一世的人了,若要他選擇,若是羋漓有了心上人,放她出宮再婚又有何妨,對楚國只說是病故。 只是此時的趙政未必愿意,無論如何,也是他的人,怎么能容許生二心,即便是殺了也不會放過。 “相敬如賓,也未必不能白頭偕老。”嬴政取過筆墨在手中寫下一字,“王上看鈺字可好,玉石乃溫潤之石,金石為至堅之石,皆為珍寶矣。” 嬴政希望這一世能教養好扶蘇,保留他的溫潤仁善,更多幾分堅毅果決的剛強。 “先生說好便好,寡人倒是瞧著,寡人的孩子尚未出世,先生便如此上心,倒像是你的一般。”趙政這語調里帶著幾分賭氣,“相敬如賓是好,可若得一心人,又怎么甘心只相敬如賓?” 嬴政搖了搖頭:“王上休要妄言。” 這話荒唐,而趙政的后一句讓嬴政覺得有幾分陌生,趙政和自己似乎有些的不同了,上一世的自己,活了幾十歲都是說不出這樣的話的,即便后宮佳麗眾多,不過是紓解欲望罷了,她們囚于宮中過衣食無憂的日子,或為了自己或為了族親。 這世上的女子,終究是如許穆夫人的少,而更多的活的如傀儡般無趣罷了。 因為沒見過那個一心人,便也不奢望,彼此相識相知相守何其難也。 趙政的后宮,嬴政自不便多言,話語又調轉了個頭:“趙高此去,這般久未歸,是該說他識時務嗎?” 趙高明白趙政是刻意支開他,如今便識趣地不來了,這樣的眼力,嬴政以前也只當他懂事。 “稟王上,長史大人李斯求見。”殿外宮人來報,如今李斯也升官了,一切還在他們二人的謀劃之中。 “既如此,臣便先告辭了。”嬴政起身拜別。 趙政卻叫住了他:“你可知,寡人與李斯初見,他說了什么?寡人下次說與你聽,先生為寡人尋的,當真都是奇才。” 時日過去這樣久,趙政卻急著與自己分享了,他是按捺不住了吧?李斯所言,嬴政豈會不知,雖時日過去這樣久,他卻記了一輩子。 嬴政拜別行出殿外,瞧見李斯只是頷首,倒是未想到趙高侍候在門口。 “王上待趙先生有所不同,趙先生乃世之英雄也,又何以留不下一個小小的趙高?”趙高只低聲同嬴政說了句。 嬴政看了人一眼并未答他只邁步離開了,殊不知千里之堤毀于蟻xue,秦建咸陽城,歷幾世百年,毀了它卻只需要一把火一個月。 他不承認錯誤,可這件事他不得不承認,他做錯了,趙政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犯了。 如今秦強而六國弱,自商君之法以來,到如今國富兵強,秦穆公雖強卻未得時機,如今九鼎歸秦,是統一大業成就千古功業的最好時機,王上非常人,難道只想做一個小小的秦王,與其他六國并稱群雄嗎? 仁政在亂世無異于揚湯止沸,大爭之世,以仁平不了天下,倒是秦國嚴明法度,如今繁榮昌盛。 李斯愿為王上效犬馬之勞成千古功業。 李斯那日說的便是這些話吧,雖然有所出入但大體是這個意思,也因為如此,自己頗為欣賞李斯,重用了他一輩子。 如今趙政舊事重提,想必是要與自己分享了? 李斯的論調高明,可終究不是最了解趙政的那個,嬴政和趙政走到今日,連嬴政自己都覺得有幾分莫名其妙,他們不像是君臣,也不像是師生,似乎比知己還要親近信任一些。 他們站在彼此身側共同承擔風雨謀圖大業,這樣的感覺很不錯。 那顆棗,也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