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政此番，明里是登門拜訪郎中令趙扶蘇趙大人，暗里卻約了蒙驁，百般權(quán)勢之中，兵權(quán)最重。

    呂不韋把持的不僅是秦王的權(quán)利，他更動了這些老臣貴族的權(quán)利，誰甘心一個商賈之人坐在他們的上頭，這也是他們支持趙政的原因。

    此番相約，一是為了安撫老臣，籠絡(luò)人心，二則是為了讓這些人在朝堂上給呂不韋施壓。

    如果不是嫪毐，呂不韋未必會被舉家流放蜀地，他是自己的仲父，雖然嬴政從未承認(rèn)過，但在朝堂上的勢力根深蒂固，有許多人為之求情，何況嬴政雖然厭惡呂不韋，但此人的確有才，把持王權(quán)是真，為秦國做了許多事也是真，嬴政是有幾分不忍的。

    只是呂不韋聰明過了頭，怕自己流放他去蜀地只是安撫賓客辯士的權(quán)宜之計，目的還是不想放過他，遂飲鳩自盡以求不牽連家人族親。

    看著趙政游刃有余的模樣，只得感慨，不愧為秦王政，年紀(jì)輕輕就已經(jīng)有了如此胸懷抱負(fù)，膽識韜略。

    不是因為嬴政是他的先生與有榮焉，而是因為這就是年幼時候的自己而與有榮焉，雖然有些事改變了，但大體的走向只會更加順利。

    這里地方偏僻，蒙驁將軍以老者的姿態(tài)前來，自是不會引人注意。

    后送走了兩位將軍后，趙政才笑意吟吟地過來問嬴政：“先生此番，心情可大好？”

    “何以見得？”嬴政將袖中的餅又塞回了人的手上叮囑他，“切勿浪費。”

    只可惜了他的一只衣袖。

    “此地山川秀麗，人杰地靈，可登高眺遠?！壁w政看著人的眼睛說話，“這都不是最主要的，還有就是，寡人此番出宮也并非全然為了和先生的兒女情長，今日更是為我們的大業(yè)謀劃。

    先生一定很欣慰吧？嗯？

    我一直想，先生喜歡什么呢？要什么才能讓先生開心，金銀珠寶權(quán)勢地位先生不是這樣庸俗的人，寄情山水游玩市井，先生也不是這樣避世碌碌無為的人。

    若是盛世，先生或許會這樣，但是如今亂世，先生坐不住的。

    如此，唯有學(xué)生爭氣，先生才會欣慰喜悅。

    這不是哄先生所為，也是學(xué)生自己的謀劃?！?/br>
    在嬴政謀求算計的同時，趙政也在步步為營，從他即位起，扶持昌平君這樣的新臣，也在籠絡(luò)著蒙驁這樣的老臣，收斂鋒芒隱忍待發(fā)，令自己為郎中令，這樁樁件件都在等待時機。

    這還不夠，這只是為了親政做的準(zhǔn)備，而其中有些人，則是為了掃六合打下的基礎(chǔ)。

    趙政真的很了解自己啊，嬴政做了幾十年的君王，很討厭被一個人看穿心思揣摩的這樣透徹，可偏偏那個人是趙政，莫名的情緒纏繞，做自己的知己也無妨，如果一個趙政不夠，兩個是不是可以？

    趙政是自己，但他的未來絕不會是自己，嬴政是既欣慰又感慨：“王上用詞不當(dāng)，你我之間不該是兒女情長?！?/br>
    “是寡人失言了?！壁w政話這樣說，但卻自知沒錯，他如今的一顆心除卻在大業(yè)上，便是在眼前人身上，他同先生，并非血親，也非夫妻，莫名的感情纏繞，像是知己但又不是知己。

    此人很危險，卻不會害自己，趙扶蘇無緣無故的好，趙政不得不一步步陷下去，這一陷連自己都無法自控，只盼著他是以真心換真心。

    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他已經(jīng)離不開趙扶蘇了。

    嬴政知曉眼前人是無心之語：“王上不是想知道，臣的心事是什么嗎？

    其實也不是心事，而是長信侯的事?！?/br>
    趙政有幾分豁然開朗：“長信侯此人身居高位卻并無才干，只知玩弄權(quán)術(shù)，只不過是一介宦臣罷了，深得母后寵愛便這般恃寵而驕。

    呂不韋門下還有這樣的門客，當(dāng)真和先生是天壤之別?！?/br>
    嬴政搖了搖頭，趙政說得對，但又不對，嫪毐無才玩弄權(quán)術(shù)更沒有自知之明，他一個外姓人外頭謠言他是趙姬的情人，他反叛，天時地利人和無一可占，徒徒連累了同他相關(guān)之人。

    呂不韋聰明一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將嫪毐送給了趙姬。

    他接下來要說的事需要趙政絕對的信任，即便是一點懷疑最后都會反噬給自己：“既是呂不韋的門客后為何入宮為宦？

    長信侯雖無須，但是你看他和趙高有何不同之處？”

    嬴政說的隱晦，但憑借趙政的智慧，是肯定能夠想得通的。

    “你是說，他和母后？”趙政不敢往下深想，“你說這些，可有證據(jù)？”

    嬴政說的很清楚，他疑心之處，趙政并非沒有疑心過，只是趙姬是自己的母親，人心偏長，有些的事，他不愿深想。

    “信與不信，全在王上一念之間。

    若是不信，臣便再去尋證據(jù)，若王上信，豈不知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聽及趙政的言語，嬴政便已經(jīng)放下心來。

    “從嫪毐下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先生是等不及了？”趙政傾身過來對人耳語，即便他臉上含著笑若無其事的模樣，嬴政也明白，如今他們的關(guān)系顛倒過來，是該換他哄人了。

    一瞬間他想，他是否真的心狠，這件事便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嗎？即便對自己，也如此這般？

    “此事還需長久謀劃，臣只是怕王上蒙在鼓里，悔之晚矣?！辟⒉豢刹榈貒@了口氣，若等到孩子生出來，確實是晚了，嫪毐加上她的兩個孩子，趙姬與趙政之間便又成了死結(jié)。

    他并不是急，只是找證據(jù)需要時日，照理來說兩個孩子便是最好的證據(jù)，只是這一世怎么能讓他們出世。

    “并非臣多疑，王上豈不知太后對臣，也是有幾分心思的?！辟m不愿，但為了以后還是心狠地添了一把火。

    趙政沒有再回答他，模樣只莫名的有幾分可憐，嬴政思索了再三，一只手最終搭上了人的肩頭：“太后心里是有王上的，昨日她還特意問過臣王上的咳疾是否好了。

    有些的事情和道理王上并非不懂，無論來日如何，阿政還有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寡人又豈會因此而心哀手軟?！壁w政倔強的樣子真的與自己如出一轍，只是彼時無人與己比肩，而現(xiàn)在嬴政看見了趙政眼底的臉上的神色，絕不如他的言語和背影那般無情。

    他們啊，或許秉性如此，也改不了了。

    嬴政便這樣陪著他，或許還需要去買個餅，等到了處置嫪毐及其殘黨的時候，才是真的傷心，自然不是為嫪毐傷心，是為了自己。

    這一世，應(yīng)該會有所不同一些吧？

    “沒關(guān)系的，我只在意先生?！睒窍潞鋈怀臭[了幾分，趙政像是想通了似的，“先生說的，我便不疑。”

    “下去看看嗎？”嬴政見人這般探頭探腦的模樣頗為有趣。

    二人一同下了樓才知是姚賈在此處拿著炭條在墻上寫字，好好的一堵墻被人畫的烏七八糟。

    “那沒辦法，我已經(jīng)很認(rèn)真地教了，劉伯，就算你學(xué)不會，那你的那斤油也不能退的?！币Z的聲音在喧鬧的人群中格外清晰。

    “這個字我已經(jīng)教過了，下一個?！币Z的語調(diào)頗有幾分不耐。

    嬴政同趙政對視了一眼，化開了幾分柔軟，他是真的想成為趙政的依賴，若非無奈，他不會背棄年少的自己。

    趙政也不必期待不該期待的感情。

    二人擠開人群到了姚賈身邊，只見人又在墻上寫下一個天字。

    “姚兄在咸陽混的如魚得水，好生自在。”嬴政的語調(diào)里帶著幾分戲謔，二人出現(xiàn)的突兀，姚賈有幾分猝不及防的尷尬之色。

    王上在此，像是微服，他是跪還是不跪？最后只是一拜：“二位趙先生安好。”

    “好的很?！壁w政聽及姚賈說的二位趙先生，不免心生幾分喜悅，原來這樓下的這些礙眼的大字都是此人留下的，“倒是你在做甚？”

    “教販夫走卒黎民百姓習(xí)字。”姚賈說的像是什么關(guān)心百姓的君子一般。

    嬴政失笑：“然后收取一些財物補貼家用？”

    趙政微微蹙眉，顯然不贊同這樣的舉動：“將收了百姓的東西還與他們，若真心的，便該無償?！?/br>
    姚賈欲哭無淚，他才不是真心的，他只是想賺點錢物而已，誰成想這樣倒霉。

    周圍的百姓都在說謝。

    嬴政像是看熱鬧的一般：“今日遇見了阿政，你就自認(rèn)倒霉吧，千金與這點小利誰重？朕知曉你收取錢物合情合理，儒家說有教無類，他們想學(xué)，就教他們，他們生存也不易，若都像你這樣，這世上的先生便都富可敵國了。”

    他心知姚賈之心，如今不缺財物，只是這一張嘴若是閉上了便是要了他的命：“你這般空閑，倒是同李斯相處的如何？”

    “我與他？”姚賈嗤笑了一聲，“互相看不上罷了?！?/br>
    嬴政可記得后來這二位頗為親近，年輕如此氣盛嗎？

    “我不論你怎樣，這墻上的字給我弄干凈了，要教便好好教，開個私塾也未嘗不可。

    若是弄不干凈，你且等著?！壁w政威脅了人一句拉著嬴政便走，心里暗自想著方才先生在旁人面前喚他阿政，真好聽。

    留下姚賈看著二人的背影，總覺得二人之間的氣氛詭異又莫名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