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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色以相宣在線閱讀 - 第廿四回 嘗梅攀樹淺談名姓 聽戲探齋閑話曲詞

第廿四回 嘗梅攀樹淺談名姓 聽戲探齋閑話曲詞

    詞云:戲里天姻花月圓。今古奇談愁幾般?人生難兩全。算功名與緣。

    上回書說到,久宣去了趟王府,卻遭紺兒擺了一道,挨得兩下板子,好生冤枉。隨後騎著越王寶馬丹菂,一路出城,往二人私宅去了。

    午時阿梅做得湯羹,正欲飽腹,聞馬蹄聲至,出來一看,竟見是久宣到來,心下好是詫異。久宣屁股仍隱隱作疼,下馬下得狼狽,幾乎是摔下去的,嚇得阿梅趕忙上前,扶著久宣進去。久宣才入院中就嗅到鮮味,正好早晨折騰半日,早已饑腸轆轆,忙問是甚麼。阿梅扶他到西院坐下,也去盛一碗來,原是面餅湯罷了,卻也精致。

    所謂面餅,乃是將面團揉薄,切成小小面片,入湯煮之。數月前阿梅在後方山谷采過梅花,鹽漬一冬,昨日做香有些檀香粉余下,一并取來浸泡面團。今早又取香蕈蒂、銀條豆芽、蘿卜厚皮等幾樣素物,熬得兩個時辰,做了這麼個清香鮮湯。阿梅晨間等湯百無聊賴,還將片片面餅捏作五瓣梅花型,好看極了。久宣嘗了幾勺,十分驚喜,只覺素湯清甜、面餅咸香,而湯味甚濃、面味極淡,相輔相成,使得入口時滿頰山鮮味道,不受面片香氣所擾,而下肚後齒間微微留香,若隱若現幾點清馨。

    本是孤芳自賞,未料久宣突然來了,與人同享更是福分。阿梅甚開懷,幸好做得不少,兩人分食綽綽有余,久宣餓得顧不上說話,直吃完一碗,才贊不絕口,又戲言道:「阿梅莫非是梅花精幻化、怎如此懂得炮制梅花?難怪你要移梅來栽,莫不成哪株是你真身吶!」

    阿梅低眉微笑,取碗去為他添些湯來。久宣素來知他愛香,邊吃邊道:「我於城中有位密友,他喚青衣,也是善香、愛香之人,若你二人他朝有緣相會,想必頗合得來。」

    此話說完,久宣回心一想,頓覺阿梅與青衣氣質也有幾分相似,皆幽靜淡雅,從前竟未曾聯想過。又見院中竹架掛著紫云那襲青藍大袖袍,已然洗凈晾乾,便著阿梅取下折好包起,晚些好帶回去。

    罷了,久宣踱到東院,他此行所為,自不是一襲儒袍,乃是昨日丟失那個扇墜。久宣此心不甘,不肯作罷,還待再找它一找才行,便搬了竹梯過來倚在樹干,要看看是否掛在樹枝上了。阿梅助他將梯子放置穩妥,折回西院收拾碗匙去了,久宣半個身子杵在枝葉之間,左右撥弄,皆未曾見,偏又死心不息,攀著樹干亂翻亂找,幾次更險些失重要摔下地去。

    久宣揉了揉腰後酸痛,暗罵數聲,一時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生甚麼悶氣。要說生紺兒氣,分明又不在乎他作弄;要說生衛王氣,倒也沒必要如此賭氣。久宣煩躁不已,心道:「也罷,丟了是墜子、又不是扇子,屁不值錢,三郎給的那樣不比它好?我寶貝那個作甚?真是呆子,簡直自討苦吃!」

    想罷仰天高喊了聲,權作泄憤,低頭之際忽見右邊枝頭隱隱反光,卻離得甚遠,又被枝葉擋住,看不得清。久宣一手拉住樹枝,小心踩穩梯子,探手去夠,勉強撥開層層綠葉,才見不過是兩只蝴蝶停駐,彩翅映日而已。卻不知竹梯已然歪立,久宣正氣餒伏在枝上,一旦立起身來,立馬要連人帶梯整個傾倒下來。然久宣不知,剛要起身,眼見就要跌將下去,忽聞有人朗聲喚道:「主人當心!」

    這一喊倒是將久宣嚇了一跳,連忙抱住枝干,才發現腳下不穩,忙踩著梯子靠回樹干處。久宣舒了口氣,回首望去,見是阿梅滿目擔憂,立在月洞門處,便道:「幸好有阿梅,不然我這屁股要……」說著轉身正要爬下來,猛然一頓一愣,緩緩又扭頭看去。阿梅愕然立在原地,雙手倏然抬起,捂住了嘴。

    久宣匆忙沿梯下地,不敢置信問道:「阿梅,你不啞?」

    誰知阿梅驚慌失措,未敢作答,扭頭就跑!久宣疾步追上,就見阿梅沿廊而去,要往外逃,連忙穿過中庭飛奔過去,生生堵在院門前。阿梅去路受阻,又見久宣步步逼近,情急無法,手忙腳亂跨越欄桿跑入庭中,久宣則跑出檐廊緊追不舍。

    兩人老鷹捉小雞似地追逐半晌,阿梅跑回西院,久宣在後聲聲喚著追著。驚愕過後,見他如此慌張,兼之各自跑得氣喘吁吁,久宣又是累又是好笑,索性大吼一聲,喝道:「梅綺旋!給我站住!」

    阿梅身形陡地頓住,卻不敢回身,只是心跳猛跳,立在遠處喘息不休。久宣緩了緩,慢步踱去,一把將他身子扳了過來,笑嗔道:「你跑甚麼、跑甚麼?我還吃了你不成?」阿梅煞白了臉,猶緩不過氣息來,只眉頭輕蹙低著眼眸。久宣又問道:「阿梅,你既不啞,為何要裝模作樣騙我?」阿梅焦急抬起臉來,欲言又止,復又低下頭去。久宣見狀,搖了搖他臂膀道:「休要裝了,說話。」

    只聽阿梅聲音輕輕沉沉,略顯嘶啞,遂清了清嗓,才回道:「阿梅不是有意欺瞞主人。」

    久宣初次聽他講話,不禁愕然望去,未想他生得清秀瘦弱,嗓音卻低低柔柔,許是太久未與人言,話語微帶澀噎。阿梅又憂又懼,久宣本也無意責罵,放輕聲音問道:「老實說來,究竟怎麼回事?」

    阿梅道:「主人買我那日,牙婆命我當個啞巴,若說只字片語,新主就要將我割舌斷腿,逐出去自生自滅。」

    想來是那日久宣一氣之下吼著要買啞巴奴,魯牙子為了脫手個賣不出的貨,硬生著阿梅裝啞蒙騙。久宣大大翻了個白眼,好是哭笑不得,皺眉道:「你看我似是那般惡主麼?那噶雜子的碎嘴婆子說話,你也盡信?」

    卻見阿梅窘困低頭,想起他在白市待了許久,不知受多少苦,才會如此信服魯牙子,一時於心不忍,拉過阿梅坐下石桌旁,柔聲道:「莫怕,我自不會因此傷你,王爺亦是。當初他著我買啞仆來,只是怕人泄露此地,相處半年,已知阿梅可信,想必也不在乎的。不過,你也莫如今日似地教他一頓驚嚇,待改日我來與他講,知麼?」阿梅微微頷首,應道:「曉得,多謝主人。」

    久宣看他片刻,又道:「那時初見就覺阿梅出身與人不同,你既能言,我亦得閑,今日且與我說說罷。」

    阿梅點頭,久宣著他沏壺清茶,再細細道來。阿梅道:「說來無甚與眾不同,我本漢陽府人,幼年家中甚富足,衣食不愁,至少時舞象年歲,不學無術,只好花鳥魚蟲之趣,說到底一紈绔而已。無奈家父沾得賭癮,短短兩年,耗盡家財,還……」說著嘆了一嘆,才續道:「遭債主打成重傷,就此一病不起,我未及冠,他就去了。那時家母尚年輕,見他財盡體衰,早早跑了。」

    久宣聽著欷歔,卻只低眸飲茶,待他續說。爾後阿梅幡然醒悟,變賣其母所留一些珠玉,自此寒窗苦讀多年,好不容易中了舉,仍未止歇,又到京城赴考。然而會試難考,兩回未中,平白在京城待了三年多,已然身無分文,想回家鄉,卻連盤纏也湊不足。

    然窮途末路,天不絕人。阿梅眼見就要餓死街頭,偶然見一大戶要聘花匠,為了活命,終是舍棄功名、低頭賣身,入了大戶人家作長工。如此又是數年光陰,因故遭家主賣去人市,再隨後,就教久宣買了。

    久宣好奇問道:「你照料花草極是用心,做個花匠,可謂綽綽有余。怎又將你賣走?到底何故?」

    阿梅不答,久宣一再追問,才見他支支吾吾答道:「乃因……私通主母。」久宣詫然問道:「當真?」阿梅臉上通紅,難堪不已,只點了點頭。

    誰想阿梅淪落白市,竟因通jianyin罪?卻不知原來,那戶人家養了幾個妾室,其一并不得寵,空虛寂寞,見府上花匠頗為俊俏,常與他搭話聊天,一來二去,越發膽大。阿梅雖少時頑劣,畢竟做了許多年讀書人,少近女色,縱使明知不該,又哪里禁得起少婦挑逗?就此上鉤,與她廝混許久。後來正室病逝,小妾不知使了法子,竟讓老爺將她扶正,更懷上身孕,怕與阿梅事情暴露,先下手為強,道其曾被阿梅威逼行事。老爺暴怒,將他打了一頓,轉頭著人賣了去人市。

    阿梅略說一二,只道自己罪有應得。久宣暗自想道:「那婦人腹中孩兒,其父何人,怕難知曉。」卻見阿梅提起舊事無地自容,遂不再談,轉而道:「就說你我有緣,當年我那所謂父親,也是因賭敗家,將我與娘親都賣與他人了。」稍頓,又苦笑道:「你我可謂,同名又同命也。」

    阿梅淡然為他斟茶,細聲問道:「記得主人曾言,藍非本姓。阿梅斗膽一問,主人本姓甚麼?」

    委身風塵十二年,名姓塵封十二年。從來無人過問他舊姓名,久宣也未想他如此一問,反倒愣了愣,默然半晌,忽地莞爾一笑,答道:「我本姓林。」

    林旋者,緣何又作藍久宣?阿梅只道:「主人如今名姓,想必別有深意。」卻見久宣擺了擺手,蹙眉道:「毫無深意。」飲半啖茶,續道:「我入色府,便改花名。從前有個叫蘇折衣的,那日他一件藍衣,手持酒盞,再取我名諧音,就隨口得個藍久宣,僅此而已,毫無深意可言。」

    每每提起蘇折衣,久宣語氣嗤然,阿梅卻正怔怔發愣未覺。原來他知越王地位,也知二人情事,卻從未知久宣身份,聽得「色府」、「花名」二詞,加之曾聽聞蘇折衣之名,這才頓時恍然。

    久宣也才反應過來,淡然道:「所以阿梅大可不必喚我主人,你好歹舉人出身,我藍久宣可遠遠不及。」阿梅卻道:「主人便是主人。」

    一壺茶盡,阿梅還待煮水續上,久宣則道尋不得扇墜,該要回城。二人起身之際,久宣又捉住阿梅臂膀,挑眉道:「但說到底,總歸是你瞞騙了我,且待我想想如何罰你,再來與你算賬。」阿梅頷首低笑,回道:「任憑主人發落。」久宣忽起壞心,順勢攬過阿梅腰來,低語道:「向來只道阿梅清高獨立,原來竟也有過往yin事。」見阿梅面帶窘色,又揉了揉他腰間,續道:「難為你昨日那般光景,還能忍住聲音,阿梅耐力,可是真了得……」

    話說至此,久宣面容依然湊近,幾乎要吻將過去,偏又只懸在阿梅唇前幾分,故意撩撥其志。阿梅憶起昨日春色,登時心猿意馬,側首欲躲,又被久宣扳過臉來。久宣不過調戲一番,見阿梅急得臉頰發燙,不禁笑了,又問道:「阿梅去年何時去得白市?」

    阿梅咽了咽嗓,搖首答道:「記不清了,只知事發乃上元後,受過幾日囚打,想來是正月末時。」

    久宣一怔,白市人物來往頻密,大抵不過數日至半月,就成買賣。本以為阿梅待得久些,充其量不過一兩個月,未想他落在蔣牙子、魯牙子手里,足有半年多些!難怪魯牙子不擇手段將他賣了。人市度日如年,半載之長,也不知阿梅怎生苦熬過來。久宣知其苦楚,不禁心痛,卻也慶幸機緣相逢,遂暗嘆一聲,放開他來不再作弄。

    隨後久宣稍作整理,忽覺困乏疲憊,便回東廂小寐一陣。哪知不睡則已,一睡起身,腰後酸腫反而更厲害了,阿梅為他揉了會兒,才覺好些。卻見天色不造,只好帶上紫云衣袍,又囑托阿梅留意著些,若見那銅錢扇墜,千萬為他保管好,才騎上丹菂,忍著疼飛馳回城,恰好趕在城門關前回去。

    待回到丹景樓時,天已漸暗,久宣將丹菂安置在北院柴房側,直往窈齋尋寒川去。午時之前皂云莊送來新衣,寒川已安置罷,又道:「與你也有一套新衣,且放在你房中了,久宣回去試試,看合身不合。」

    久宣應了聲,問道:「墨東冉可來了?」寒川頷首道:「來了,本不許他往西樓走,不料青衣正巧在宋榷處,路過磬院時遙遙打了個照面。」久宣早有所料,并不意外,謝過寒川就回房去。桌上一方錦匣,久宣先將紫云那袍子放妥,才折回桌前打開,仔細端詳。

    匣中覆著一方素帕,久宣放到旁邊,底下一襲茶紅絢而不艷,為折枝梅花紋,取出展開,原是件漳絨背心,近日春寒,正好暖身。背心之下尚有他物,衣、裳各一,又配細帶,不如背心色華,淡雅許多,乃一件水色纏枝蓮上衣、一襲米白橫羅下裳。其衣乃暗花羅,袖口一抹桃紅貼邊,而其裳配檀色緄邊,細帶亦同,甚是精致也。久宣看了一陣,不禁看得喜愛極了,忙換上身,尺寸竟恰到好處。又披上背心,踱到鏡前自顧片刻,暗自贊嘆墨東冉妙思,轉念亦想道:「我此一身且如此,不知青衣那件,又該是哪般天衣?」一時心下好奇不已,卻又知不好明問,惟有作罷。

    久宣於鏡前轉了幾圈,喜愛得很,索性束起發髻,取過匣中那道細帶,橫於額間、系在腦後。恰好招弟、開弟來拿賬簿,見他裝扮不同尋常,雙雙愣了,半晌回過魂來,當下過來圍著久宣,一頓馬屁拍得上天入地。久宣一眼橫去,正要將雙子攆將出去,抬頭卻見尹師傅倚在門邊,連忙收聲,只擺手喚二人快走。

    尹師傅待二人走遠,才踏入房內,見久宣穿著新衣,也不禁贊了幾句,又見久宣額前細帶寡淡,總覺欠些甚麼。往他案臺小盒翻了翻,見一副女子耳墜,垂雙小小玉珠,不知哪位亂賞來的,遂取一只來,掛在久宣額間帶上,作點睛之筆,才道:「成了。」

    久宣低聲謝過,又問道:「師傅尋久宣何事?」尹師傅道:「下午王府來個太監,問你休養如何,才知你在王府遭了刑打。方才聽說你已歸來,故來瞅瞅。」

    說著自懷中取出個瓷瓶置於桌上,乃藥酒也,續道:「看你并無大恙,我也放心。」久宣緊張問道:「何時來的人?師傅如何回話?」尹師傅道:「未時罷,記不得清。檀風接待那人,只道你已睡下,不曾說你未回來。那太監留下一疊銀票,就自走了。」

    久宣聽言更是緊張,忙又問道:「那……銀票何在?」尹師傅挑眉看來,久宣當下了然,瞪大了眼,往欣館方向努了努嘴,悄聲說道:「教乾娘收了?」尹師傅點點頭,久宣忍不住叫苦,憋著氣低嗐了聲,竟還不慎咬著舌尖,霎時刺痛不已,疼得直捂著嘴彎下腰去,幸有尹師傅伸手相扶,還著他張嘴。久宣對師傅們惟命是從,張嘴吐出舌頭,任其檢驗,尹師傅捏著久宣臉頰,指頭撥了撥舌尖,就聽久宣倒吸一氣。

    尹師傅哼笑道:「饞rou吃也不至於。」久宣嘟囔道:「哪里饞了!」尹師傅松開手,正色道:「不與你說笑,香娘喚你今晚帶上丘梧,教他陪酒。」

    久宣頷首應道:「丘梧見客已近半年,乾娘是要為他掛牌了?」尹師傅道:「丘梧不善言辭,究竟是庾徽抑或丘梧,她尚未決定。」久宣卻道:「銀杞從前也不善與人說話,不也甚討人喜?」尹師傅道:「她自有打算,你且照辦就是。」久宣答道:「曉得。」

    卻見尹師傅吩咐罷不急著走,反倒暗使眼色,自懷中取出一物,塞入久宣手里。久宣低頭,竟是張五十兩銀票,尹師傅低聲道:「莫說我不照應你,檀風繳上去前,被我留下一張來。」

    久宣喜出望外,好生折好銀票笑道:「師傅最好了,天下第一好也。」尹師傅白他一眼,轉身離去,久宣也該往主樓去,卻停駐架前不走。

    昨日丟失扇墜,那月圓團扇拿了回來,信手擱在架上,柄底一截斷紅繩,尚未摘去。久宣取下丟開,嘆了一嘆,又往床邊抽屜翻翻找找,里頭有些扇套、扇墜、細繩,又有一捆編扇所用細竹枝。久宣將竹枝、細繩丟在床上,翻了半晌,偏是找不到個合襯扇墜,只覺哪個都不順眼,終是作罷,也懶得收拾,闔上木箱拿起圓扇走了。

    雙子已往主樓去得,久宣正要自己去東院那頭,廊下碰著橙哥兒、黃哥兒兩個,本要著他們去喚丘梧,回心一想,轉而打發去窈齋找顧馣。今個琰璘、珋璘廳前唱曲,正缺一人奏樂,著顧馣抱琵琶去。

    久宣徑自去尋丘梧,只見房中亮著小燈,庾徽正在作畫,丘梧在旁研墨看他。庾徽工畫,卻往往只臨知硯之作,近來始有些一己精魄神韻,畫工漸入佳境,竹、魚尤甚。久宣著丘梧更衣,也看庾徽一陣,只見他又在畫竹,難怪丘梧看得入迷。待丘梧換好,便領著往主樓去。

    二人自樓後進門,掀簾走入,臺上正唱東生先生。此劇前艷而後悲,佳人玉殞、公子殉情,惟得一塚合葬之,卻不知是誰點了。琰璘、珋璘兩個薄施粉墨,顧馣在後伴以琵琶,臺下久宣抬眼,駐足注視,眉目甚是不樂,開弟見狀悄然跑來,尚未開口,就聽久宣低聲問道:「他二人唱到第幾出了?」

    招弟附耳答道:「約是三十上下,公子放心,琰璘相公知後頭凄涼,打算只唱幾出就罷。」

    臺上生旦重重心事,方冰釋前嫌,以情化怨。珋璘扮嬌娘,正唱云:「來年去年,衾邊枕邊,拼三生記取這神前愿。夜夜朝朝,兩情不變,化作雙飛紫燕。」琰璘扮申生,應其情而嘆。

    又一曲過後,二人執手合唱,末尾共對一詩,琰璘唱云:「此情訴與鬼神知。」

    珋璘接:「地久天長誓不離。」

    琰璘又唱云:「莫似當時輕間阻。」

    珋璘接:「令人還賦斷腸詩。」

    開弟見久宣也看得入迷,拉了拉他衣袖,輕道:「公子,樓上來了貴客。」久宣應了聲,回身著丘梧跟上,便穿堂走去。廳中諸客見久宣打扮雅致,紛紛與他招呼說笑,久宣搖著圓扇、牽著丘梧,逐一應對罷,許久才踱到樓梯前,抬頭看去,不禁一愕。樓上數人倚欄看戲,前面那個,竟李紫云也。

    久宣道是開弟打趣,回首敲他腦門一記,好笑嗔道:「你倒當他是貴客?」開弟揉著額頭答道:「公子上去瞧瞧就知。」

    久宣狐疑,揮手打發他去,領丘梧一同上樓。只見紫云錦服光鮮,正扭頭同身後人講話,一轉回頭,就見久宣立在跟前。方才俯視樓下,見久宣著新衣走過,已覺悅目,今美人近在咫尺,紫云上下打量則個,登時心花怒放,恨不得撲上去偷幾口香再說。

    可惜礙於旁人在此,不好失態,紫云輕咳一聲,回身與友人低語。久宣看去,那人較紫云年長些許,身形甚高,神色昂昂,眉宇盡是不羈,又長一副深目高鼻,細觀之,眸色亦稍淺,正凝神看戲,聽紫云說話只應了聲,并不抬頭看來。又聞旁邊房間一人喚道:「久宣!」久宣回頭,原來是梓甜一同來了。

    二人互作一揖,恰巧一曲終了,臺上二人正作白,那深目人才回神來,紫云與他道:「此丹景樓藍老板也。」久宣行禮道:「正是,方才遲遲未至,望恕久宣有失遠迎。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沉靜泰然,回一禮道:「薩其度。方才只顧聽曲,是我失禮。」久宣當下道:「原來是薩侍郎。」

    此人正是禮部左侍郎,兩位侍郎雖然位平,然左尊於右,也算得上是紫云長官。紫云總說他脾氣古怪,抱怨過好幾回,久宣自是記得。

    薩氏雖為漢姓,然其祖乃西域人也,至前朝蒙古人天下,出一位絕世詩人,人稱「雁門才子」,喚薩都剌,正薩其度曾祖也。自薩都剌起,後代皆以薩為姓,故雖作漢人,偶爾仍見子孫生色目之相,薩其度便是其一。薩其度自幼讀先祖詩文,勤奮好學,早已考得進士,平日也愛舞文弄墨,猶愛戲曲,樓下那正受他所點。

    方才一出,申生、嬌娘化解誤會,情意如初,而今一出戲正癡纏。且看琰璘、珋璘你推我就,一時是申生拉其衣袖、一時是嬌娘害羞推搡,尚未成婚,已是「我的妻」、「申郎夫」地喚將起來。公子佳人情意綿綿,想要赴那巫山云雨,可謂膩歪極了。客人也看得心起漣漪,久宣瞥去一眼,心道:「他倆選此中段幾出,倒也選得甚好。」

    久宣請幾人入房間內,問是上茶上酒,紫云道:「薩侍郎甚少飲酒,沏壺春不老罷。」薩其度卻笑道:「李侍郎愛酒,就不必遷就我了。難得出門飲樂,小酌無妨。」

    梓甜身無官爵,待二人坐下,方好就坐,正立於眾人身後,恰瞥見久宣身旁少年,只覺他面容淡漠,一雙眸子似含情又似無情,仿佛是九天仙童受困凡間,見慣天工,塵世無物可入其眼,與一方青樓妓館格格不入,登時驚為天人。丘梧尚是清倌,半年來如那?社陳讙等慕色之徒眾多,早司空見慣了,本不愿搭理。卻見梓甜愕然過後,慌忙又朝他頓首一揖,丘梧愣了愣,竟不自莞爾笑了,躬身回他一禮。

    如此一笑,更教梓甜挪不開眼,癡癡看去。久宣回了幾句客套話,出門喚小廝奉酒,折回來時正見二人相視,遂察言觀色,卻記得梓甜不好男風,便不多心,自顧朝幾人道:「幾位今夜賞光,可有為誰人而來?若有心儀,久宣立馬去打點。」

    薩其度道:「我初次來此,何來心儀?日前聽紫云提起,此地有人擅曲,故來一探,果真不錯。」

    久宣看向紫云,又看看梓甜,心下了然,想來是左右侍郎要吃花酒,梓甜有錢,遭紫云逮了來當金主。久宣笑了笑道:「小樓擅曲者多去了,琰璘、珋璘心有靈犀,默契自然,自是上等生旦角色。又有小雀兒宋榷,年紀雖小,卻通曉諸戲各調。再者,稱冠之人,當屬楊青衣與李寒川兩位頭牌。」

    薩其度聽罷忽道:「李寒川,可是那位擅仲明戲的?」久宣答道:「正是。」紫云則道:「薩侍郎就是專程來見寒川,他可得閑?」久宣道:「應是得閑,不過要見寒川,還須勞煩兩位大人,移駕往窈齋去。」

    窈齋之地,連紫云也不曾去過,當下連聲說好。梓甜低聲問道:「這位小公子也去麼?」久宣看了看丘梧,回道:「丘梧乃是清倌,尚不陪客。」梓甜稍有失落,便不再言。

    說罷幾人就要轉移陣地,平時久宣都打發小廝帶去,既是貴客,又見紫云在,遂親自領路過去。但想若留下丘梧,怕是要被樓里諸多豺狼虎豹生吞活剝,只好教他跟隨而去。眾人走下樓梯,臺上仍在唱和未休,又到一出戲末處,申生要進京赴考,臨行依依辭別嬌娘,凄噎連連。琰璘正唱著,久宣朝珋璘打個眼色、使個手勢,意為這出完了換個別的來唱。待到門簾處,久宣回首,卻見紫云流連臺前,便喚他一聲,著他跟上。

    樓後綠哥兒正奉酒回來,久宣見狀,回頭看向丘梧。丘梧會意,忙上前接過奉酒木盤,領在前頭,低眉道:「諸位哥哥且隨我來。」

    一行人過九曲橋向東而行,薩其度與梓甜走在丘梧身後,不知在聊甚麼,甚是開懷。久宣與紫云并肩走在後頭,群花徑狹窄,亦無甚燈火,二人靠近,手背敲敲碰碰,索性趁黑偷偷牽在一起。久宣暗笑,卻聽紫云說道:「方才那詞,倒有意思。」

    久宣問道:「甚麼詞耶?」紫云吟道:「離合悲歡事幾般,離有悲歡、合有悲歡。別時容易見時難,怕唱陽關、莫唱陽關。」

    此乃戲文中申生臨別之際,嬌娘所贈之詞。紫云吟罷低笑,又輕聲哼唱道:「我不怕功名一事無,只怕姻緣一世虛。」則是申生回應其深情曲句。

    久宣手心握緊,微笑道:「云卿也如是。」紫云詫異回望,久宣續道:「云卿若重功名,當初豈會離開國子監?」紫云則道:「可我終是做了個官。」久宣壞笑道:「那麼……我與官位,孰輕孰重?」紫云翻個白眼,松手往他屁股上狠地一捏,尚未答話,就見久宣悶哼了聲,擔憂問道:「怎了?」久宣擺手道:「不礙事,走罷。」

    紫云察覺久宣心底有事,只好先不追問,倒是久宣朝前揚了揚下巴,悄聲問道:「官不宿娼,那薩侍郎想必不過夜罷?」紫云頷首道:「此人發妻早喪,從未續弦,也不尋花問柳。男色、女色皆不近,突發奇想要見寒川,我也奇怪著緊。」久宣壞笑道:「薩侍郎不留宿,李侍郎又何如?」紫云知他別有所指,臉上一熱,啐道:「呸!我也是官,說甚麼又何如?」久宣笑笑不理,只牽手前行。

    花徑盡處即是窈齋,眾人踏入院中,就見房門「吱曳」而開。此處僅紫藤架處兩盞燈籠,天邊一彎峨眉月牙,細細銀光照灑,惟見寒川白衣飄飄,翩然而出,疑是蟾宮仙人下凡,較古槐孤寂、較月色溢目,腰身微鞠,作一禮相迎。趁夜不甚寒,又請眾人往紫藤架前石桌坐下。

    久宣微笑道:「寒川,此位薩侍郎、此位夏公子,李侍郎則是你見過的。薩侍郎素愛戲曲,此行乃特意為你而來。」又朝薩其度道:「寒川亦精琵琶,可惜教其馨——方才臺上奏樂那位——借去,等下我且教人送一把來。」

    說罷輕拍丘梧肩膀,著他斟酒,罷了,又遞一盞與寒川。寒川向三人逐一敬過,才道:「若彈若唱,則無人伺候三位哥哥了。久宣,且教丘梧留下罷。」久宣本有些許顧慮,但想紫云所言,薩、夏二人不好男色,紫云這廝,心思又不在窈齋之中。況且寒川素知分寸,由他看著丘梧,倒也放心。

    猶自思慮,卻聽梓甜連聲道:「好、好,教他留下好了。」說完就見紫云倏然扭頭看來,詫異不已,梓甜慌忙又道:「我、我等三人,怎、怎、怎能只教寒川公子一人對付,加上丘梧小公子,還要再來一位才是。」

    梓甜說罷,還信手自懷中取得銀票,起身過來牽住久宣,一把塞入他手中,續道:「有勞久宣,再請位公子過來罷,人多了,耍樂也暢快。」

    此等司馬昭之心,哪里掩飾得了?久宣心下暗笑,睨向寒川,寒川稍稍頷首,示意久宣無須擔憂,放心就是。久宣才收下銀票道:「如此也好。榷兒今夜無事,待我喚他過來。」寒川卻道:「榷兒總說北劇老舊,就莫喚他了。」久宣應道:「也是,諸位稍候,久宣先去打點。」說罷才辭別眾人,沿路折返。

    紫云藉故跟去,久宣獨個走在群花徑上,聞身後有人小跑而至,倏然停住回身,紫云一個未煞住,猛地栽入久宣懷中。久宣笑著攬住,問道:「你不陪著那薩侍郎,跟來作甚?」紫云捏捏他臉頰,輕聲道:「見你臉色不好,可是遭了蘇三娘責打?」久宣笑道:「亂cao心,乾娘無事打我作甚?」

    說也奇怪,久宣一日心情不美,與紫云說笑幾句,忽爾舒坦許多。久宣拍開他手握在掌心,猶攬著紫云,順勢親了過去。紫云同他擁吻花叢邊,許久才松開唇道:「唔,還是你重些。」

    久宣奇道:「我又哪里重了?」紫云道:「你較官位,稍微重了那麼一些些。」久宣翻了個白眼,嗔他胡言亂語,又道:「你若想我,晚些去西樓尋我就是。如不見我,房中等我一陣。」紫云卻道:「好不要臉,誰想你了?」久宣道:「不想就不要來,也不稀罕你。」

    話雖如此,兩人卻又黏黏膩膩親了會兒,才分道揚鑣。紫云回到窈齋,就聽薩其度揚聲大笑,不知在說甚麼,遂問之。薩其度道:「今人多愛新戲,難得寒川竟愛仲明,可謂知音也。」寒川道:「當世周王也喜戲曲,其劇亦多循北風,同仲明戲略有相似。」薩其度搖首道:「周王皇親國戚,卻寫得風花雪月事,其言必虛,我不愛看。」

    寒川輕笑,與幾人聊起戲文來,說起方才琰璘、珋璘所唱,就聽梓甜問道:「從前不曾看過,申生、嬌娘二人後來如何?申生高中與否?」寒川答道:「中是中了,然王嬌娘紅顏命薄,其父迫其另嫁他人,嬌娘不肯,一命嗚呼,以香魂夢會情郎。申生知後,終也殉其情而逝。」

    紫云一愕,欷歔嘆道:「也是應了申生心性。」

    寒川又道:「結局悲愴,前面卻艷得很,二人偷情幽會、私定終身,教婢女瞧去了,申生還出言調戲哩。」梓甜拍案笑道:「這申生也是個風流子!」

    一旁丘梧不作言語,此時忽答話道:「確是風流子也,哪想最終竟也為情而終?」

    梓甜見他開口講話,當下又看得目不轉睛,寒川推了推丘梧道:「煞風景!」丘梧忙低下頭去,不敢多話,倒逗得眾人一笑。薩其度還待打趣丘梧,寒川先著他入屋內取把折扇來,朝薩其度道:「薩大人既為寒川而來,寒川自該先獻一曲,以謝君心。」遂執扇起身,清唱一曲。

    寒川此人才藝極高,唱功、身段自無可挑剔,也精扇子功,更甚青衣。只見他一手雙指捏柄、一手單指勾骨,徐徐展扇,細細搖之,又忽腕間一抖、翻手一拋,巧妙接在面前,一副風流子模樣好生靈動,卻不是唱得申生詞,而是唱了段賈仲明。此劇有一紈绔子弟,乃仙家金童下凡轉世,由寒川唱來,可謂惟妙惟肖。

    才唱罷一曲,薩其度正連聲叫好,就見兩人走入院中,各是黃哥兒與橙哥兒,奉幾個懷爐來,又有溫茶,其後一人抱琵琶跟著,寒川抬眼望去,竟是程溱。

    原來久宣思來想去,拿不定主意,索性回主樓翠玉屏處,惟有珅璘、程溱、可星等五人無事,想起早晨撞破之事,不作他想,就命黃哥兒去喚程溱。寒川見得程溱,心底更愉悅幾分,偷瞄他幾眼,卻見程溱一貫漠然不理不睬,將琵琶交予丘梧,自顧敬酒。畢了,才接回懷中,就被梓甜拉著坐下。

    如是程溱彈撥、寒川唱曲,愜意得很,只是紫云心系久宣,早前暗處偷吻,就將他魂兒勾得滿園亂飛。此時見薩其度小酒下肚,賞曲賞人不亦樂乎,便與梓甜低語幾句,悄悄然溜走了。

    眼下時分尚早,紫云只道久宣尚在樓中忙碌,故慢慢悠悠踱步緩行,到中庭池邊,瞥見水中一抹金黃,正是香娘養的那招財鯉。白日不常留意,此時映於月光之下,倒顯得熠熠生輝,遂蹲下逗了會兒。紫云見他長須破波,甚是俏麗,忍不住伸手撫弄,哪知蓮生性兇,張口撲來,險些咬在紫云腕上,嚇得他連忙起身跑了。沿廊走到西樓,卻見久宣房中有燈,不禁一愕,門外躊躇片刻,就聽里頭久宣喚道:「誰人在外?」

    平日久宣至少待戌時之後,方回房歇息,只因香娘知他挨了板子,便親自去樓中待客,著他休養一夜。紫云不知,輕輕應他一聲,又聽身後隱約歡聲浪語,轉頭看去,文染、玉安四扇房門緊閉,不知是哪間來了纏頭,正流連趣鄉。再回過頭來,久宣已前來應門,正立門後淡笑不語。

    卻說久宣歇了會兒,已換下新衣,掛在床邊衣架桁木處,又拿尹師傅藥酒揉過,此時身上淡淡藥氣。紫云嗅得,不待他請,自顧推著久宣走入屋內,問道:「久宣,你今兒究竟哪里不痛快了?怎還用上了藥?可要緊否?」

    久宣心煩氣悶腰酸屁股疼,連舌尖也遭自個兒咬了一口,本想著,紫云今夜不來也罷。誰知仍是見他過來,又聽他語氣擔憂不已,心下一暖,卻故意板起臉道:「哪里都不痛快,云卿且回府去罷,休要惹我。小心我不舒坦,教你吃不了兜著走。」

    換作舊時,紫云是不肯搭理的,可相識一年,已熟知久宣性子,自也寬容許多,仰著頭、叉著腰,挑眉笑道:「是誰惹了藍大老板?甚麼委屈,說與大大聽來,大大哄你。」

    久宣聽得不禁失笑,擰了紫云一把,著他閉嘴掩上房門。欲知李侍郎如何扭轉乾坤化其郁霾、窈齋眾人今夜又將何從,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