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云：讀書好。忘書好。只把文章笑。為財(cái)惱。恨財(cái)惱。作甚多情貌？

    話說前夜，招弟出於好心，私自換藥將子素迷暈。翌日子素頭腦昏昏，整日不適，到了傍晚時(shí)分，好不容易小寐片刻，卻不知那趙端竟又回來了。此人年過三十，陰險(xiǎn)狠辣，身居閑職，卻是當(dāng)今太后表親，可算得上是皇親國戚，在外橫行霸道無忌。趙端近日心煩，自是要來拿子素泄怒了，招弟見來者不善，本要阻攔，卻被趙端一把推開。

    只不知子素方睡下不久，趙端徑自到他房里，見屋內(nèi)無燈，惟一扇窗子大敞，月光所照，正見床上子素閉目安眠。趙端也不喚醒他，只斟過一杯茶水來，房內(nèi)無聲踱步，卻見他走路一緩一促，竟稍稍有些跛腳。走了幾回，見子素尚不醒來，便到床邊來，輕喚了一聲，仍是不醒。趙端冷笑一聲，將手中酒杯狠地往地上一摔，「咣當(dāng)」一聲極是響亮，終是驚醒了子素。子素一睜眼，便見趙端笑口吟吟坐在床沿，登時(shí)面無血色，正要起身，卻被趙端一把推下去。趙端俯身倚在子素身上，道：「昨日我來，你便在睡。今日還要不起？」

    就在此時(shí)，久宣與開弟聽得碎瓷之聲，沖了進(jìn)門，正見了這一幕。趙端一愣，也不起身，就壓著子素道：「藍(lán)老板可有事？」久宣想了想，應(yīng)道：「子素今日抱恙，怕是不能伺候大人?！冠w端「哦」了一聲，扳過子素下頷，問道：「你今日可是不能陪我？」子素又怎會(huì)與他搭話，只看向一旁，不作言語。

    趙端笑道：「既是不說，便是可以了。藍(lán)老板多心。」子素一言不發(fā)，久宣想幫他也沒轍，心中暗嘆，也只得退了出去。到了門前，卻聽趙端打了個(gè)響指，喚道：「龜奴?！?/br>
    開弟連忙過去答應(yīng)，趙端又道：「來壺好酒，再送來幾個(gè)下酒菜。」說罷拋了錠銀子與開弟，開弟應(yīng)聲道：「曉得?！惯@才與久宣離去。

    待二人遠(yuǎn)去，趙端才站起身來，令道：「起來。」子素又能奈他何？只得勉強(qiáng)下床來，背過身去，正要披衣，卻忽地被趙端從後扯住衣領(lǐng)，說道：「穿衣作甚？過一陣子還是要脫的?！棺铀仡D住手，一件長袍穿了一半，硬是讓趙端扯了下來。

    夜里涼風(fēng)吹入屋內(nèi)，子素只著褻衣，冷得刺骨。趙端一手繞過去，又解了子素前襟，子素漠然，視若不見。細(xì)風(fēng)帶過，子素身上單薄，胸襟袒露，頭發(fā)尚未曾束起，披於背上，更顯其人瘦削。趙端徑自坐到案前，回頭見子素仍立於原地，喚道：「探花郎，過來罷。」子素聽得「探花郎」仨字，不由得微微一顫。

    原來子素本名張雪栕，乃是三年前癸丑科殿試一甲第三名、探花是也。當(dāng)年少年探花，風(fēng)光無限；如今淪落賤籍，生不如死。趙端知子素傲骨猶存，縱然一身功名早被剝?nèi)ィ财獑舅柑交ɡ伞?，藉此多加羞辱。果然，趙端每喚一次，子素心里便如刀割了一回，臉上不作聲色，淡然吞下大辱。

    屋內(nèi)這般，屋外那般。話說久宣憂心子素，廳前幾次走神，招弟上前到：「要不，我再往酒菜里下些藥？」久宣聽言狠地敲他腦袋一記，罵道：「你敢？」招弟揉了揉頭，便與開弟去招待客人。待小廝備好了酒菜，久宣親自送去，進(jìn)門卻見子素衣衫不整跌在地上，而趙端正負(fù)手俯身，不知在與子素說些什麼，只覺子素臉色極是難看，怒目回視。

    趙端見久宣又貿(mào)然闖進(jìn)，多少有些不悅，又見他手奉酒菜，便不好發(fā)作，只好回身坐下，示意久宣置於桌上。子素亦趁機(jī)站起身來，那件褻衣已被拉扯至腰間，連忙轉(zhuǎn)過身去整理衣襟。久宣看去，只見子素清瘦如紙，背上臂上舊疤新瘀、縱橫交錯(cuò)，不禁暗自欷歔。可憐那堂堂男兒、七尺軀殼，正值繁茂年華，卻硬生折騰得殘破如此。

    如此想來，招弟昨夜一碗迷湯，倒是教子素休息一宿了。久宣心道：「今日定不可留趙端在此。」遂擱下菜盤，恭敬斟一杯酒與趙端，道：「久宣便實(shí)話與趙大人說罷，昨夜知道大人來，本要給子素送歡情湯來，恰好樓里又有個(gè)白嫖小賊鬧事，小廝就備了碗迷藥，誰知一來一去，竟拿錯(cuò)了。子素確實(shí)受其煎熬，尚未好轉(zhuǎn)，指不定一會(huì)又要昏過去，那不是給大人掃興麼？」

    趙端將酒干了，朝久宣勾了勾指，著他附耳過來，久宣依言，只聽趙端道：「我知你套路子多，但莫要使我身上來。」久宣也不慌，乾脆挪了凳子過去，依著趙端坐其身側(cè)，指了指床笑道：「久宣的套路子，只有在那里才用，下了床，只會(huì)實(shí)話實(shí)說。」說著，肩頭蹭著趙端臂膀，身子也靠得極近，提壺為他斟一杯。如此媚態(tài)，說著引人遐思之話，自是無人招架得了的，趙端拿起酒杯不發(fā)一言，斜眼看去，見久宣續(xù)道：「況且那藥性猛烈，子素整整嘔吐一日，我都嫌他，大人真覺無妨？」

    聽言，子素一愣，別過頭去。趙端將信將疑，回頭看看子素，又看看久宣。久宣嘴里說著實(shí)話實(shí)說，卻是什麼鬼話都編得出來，見趙端稍有動(dòng)搖，扶著他手，教他乾了一杯，旋即斟滿，道：「這樣，若子素出了什麼糗，終是丹景樓與我藍(lán)久宣丟了臉面。大人不如賣久宣一個(gè)人情，丹景樓一十八紅倌，除了這里這位，大人換個(gè)人，不知可好？」說罷，牽過趙端手來，自飲了一杯，再次斟滿，遞與趙端面前，湊近耳語道：「給大人打個(gè)折如何？」

    話已至此，趙端這才醒悟，原是中了久宣話套。三杯酒的功夫，說得他這人情若不賣，則是不在理了。遂接過酒來一飲而盡，回道：「罷也，改日再來就是了?！褂种噶酥缸郎系溃骸覆贿^這酒菜，我是不付的了?！咕眯Φ溃骸改鞘亲匀弧！勾w端起身離去，久宣揚(yáng)聲假意問道：「大人真不換人麼？那珅璘與子素頗為相像……」不待他說完，趙端擺手，漠然道：「不必。」說罷，徑自離去。

    久宣舒一口氣，回頭看子素，卻見子素低頭蹙眉，忙問怎了，子素則道：「趙不傾人狠，僅是憎我一人。我寧愿他只對付我，不對他人下手?！冠w端字不傾，子素縱與他不和，仍依禮不喚其名。久宣早知他會(huì)介意此事，便回道：「你也知他就要對付你，又怎會(huì)要其他人？」子素恍然，才知原來久宣認(rèn)定趙端定會(huì)就此離去，才那樣說話，便向久宣道謝，謝他解圍。

    這一壺小酒，想著也是浪費(fèi)，久宣甚嫌棄地挪開趙端用過那酒杯，另取一只來，斟酒自飲。子素亦整衣束發(fā)，理了一頓，久宣挑著豆子丟嘴里吃，又道：「等下我去廳前，教招弟開弟莫要將你牌子翻回來，權(quán)當(dāng)趙端未走，乾娘也不會(huì)多說什麼，你多歇息一宿?！购鲇值溃骸笇α?，葉公子買了銀杞十日，已然接了他去府上。」子素倏然側(cè)頭，問道：「已然去了？」久宣點(diǎn)點(diǎn)頭，見子素不語，便道：「他十日便回來，無須擔(dān)憂?！棺铀赝葱模f道：「他喚我一聲先生，我卻只能眼見他……我如何心安？」

    久宣暗嘆，心道：「子素自身難保，還為別人費(fèi)什麼神？」忽又想起早前知硯嘲他的，不免苦笑，又吃了一會(huì)，見子素并無食慾，知他不飲酒，便收拾了酒菜，拿回廚房去。

    誰知，方才趙端離去，開弟見他出門，不知就里，去翠玉屏處將子素牌子翻了回來。過了一陣，來了個(gè)書生模樣青年，見此，便點(diǎn)了子素之名。開弟見是生客，本要等久宣回來再說，可那青年給開弟一小錠銀子，開弟嬉皮笑臉就掩去子素牌子，領(lǐng)了人往八仙廊去。久宣將酒菜擱下，剛回前廳，見子素牌子反掩，不曾多想，不查簿子自也不知道了。

    這廂子素待久宣離去，因憂心銀杞，思緒不安，坐於案後，取來一卷書，上書，倒更想起銀杞來。原來銀杞不工造詩，近日子素多與他讀詩學(xué)，此書乃元人所著，講詩技、詩法，便是其一。隨意翻開，內(nèi)夾薄薄一張鏤花竹片，想是銀杞讀到此處，放了書簽。子素看去，正論五言短古，云：「眾賢多不知來處，乃只是選詩結(jié)尾四句，所以含蓄無限意，自然悠長。詞論惟趙松雪翁承旨深得知，次則……」讀至此，想銀杞未必讀得通，便研墨提筆，於「選詩」二字旁批注「昭明文選」，又於趙松雪處旁批「元趙子昂」，正要續(xù)讀，就聽得有人敲門。

    此時(shí)開弟帶那青年登樓而至，子素開門，不免愕然，想起久宣的話，不知為何又有客來，只聽開弟道：「這位寧公子，頭次來的。」又朝那人道：「這便是書倌子素。」

    卻見那人并不輕薄，反而朝子素作了一揖，子素回禮罷，只得讓他進(jìn)來。開弟問道：「可要些酒不要？」那人則道：「不必，可有香茗？」開弟連連點(diǎn)頭，答道：「有、有，咱這處有六安雀舌、青樨天鵝，春不老……」那人不待他說完，回道：「六安得了?！归_弟應(yīng)是，那人又道一句：「有勞了?！归_弟見他文質(zhì)彬彬，謙和多禮，反覺得奇怪，趕忙溜去備茶了。

    子素看在眼里，心下了然，背過身去正要收拾書案，卻聽身後那人道：「在下寧楷，今日得見張公子，實(shí)屬有幸?！棺铀貐s漠然問道：「緣何來此？」

    寧楷愣住，不知他此言何意，子素見他半晌不回，才回身續(xù)道：「明日會(huì)試入場，閣下不在苦讀備考，卻來此等地方，只為見個(gè)倌人一面，可有因由？」寧楷震驚至極，脫口問道：「你識得我？」子素?fù)u頭，答道：「不識?！?/br>
    原來近日正逢春闈，明日初八，初九則是會(huì)試首場，考生往往前一日入試場。子素見他裝扮舉止，想是文人書生，又聽他口音，知是外地來的，可能是個(gè)進(jìn)京趕考之舉人。再見他來此煙花場地，卻不吃酒，想必是怕醉酒誤明日大事。寧楷見他已看破，一時(shí)不知如何應(yīng)對，正巧開弟沏茶回來，稍緩了尷尬。

    待開弟走後，寧楷請子素坐下，卻見子素原地不動(dòng)，兩人僵直站著，寧楷輕嘆道：「張公子無須多有拘謹(jǐn)，在下來訪，只是聞名而來，并無意做那、那……只待時(shí)辰到了，自會(huì)離去?！诡D了頓，又道：「若是惹了厭，就此告辭也罷。」

    子素本無意刁難，聽他如此說來，只好入座。寧楷放心下來，斟兩杯熱茶，一杯奉與子素，敬道：「請?！棺铀亟舆^，亦回禮敬茶，小抿一口，擱杯喚道：「寧公子。」寧楷忙道：「喚世真便好，你……可否喚你子素？」子素狐疑看他，寧楷又道：「聽、聽說過一些閑言，說子素，乃是先皇所賜，并非你原來之字?！棺铀卦尞?，未料他竟知此事。

    那年御書房內(nèi)，先皇戲言道：「雪栕，你表字昭銀，實(shí)屬不合，朕與你再取一字如何？」說罷，揮毫寫下一個(gè)「素」字，笑道：「素而不飾，愉而不偽。但愿見你人如此字，一世無垢?！?/br>
    自那日起，張雪栕以字子素行，然可悲可笑，如今卻成他掛牌花名。思及此，子素垂下眼，漠然回道：「子素就好。」想了片刻，又道：「世真既說聞名而來，自是聽聞許多了，若只是為問些陳年舊事，恕我不愿詳談?！箤幙B忙擺手，急道：「非也、非也，方才是我失言，本想謹(jǐn)慎說話，卻反而冒犯了子素?！棺铀乜此o張，便回一句「無妨」。

    寧楷看著桌上茶盞，嘆了一聲，又道：「不瞞子素，我確是趕考生員，明日便是會(huì)試，實(shí)在是……」說著又作長嘆。子素直言道：「如此擔(dān)驚受怕，如何考得好？」寧楷瞠目結(jié)舌，問道：「你怎、怎知我……？」子素道：「科舉大事，擔(dān)憂乃是人之常情。倘若過度驚怕多慮，入得試場，還哪有心思寫文章？」寧楷見他輕易洞悉人心，不免一陣驚訝，想了想，忽轉(zhuǎn)而問道：「敢問子素何方人士？」

    子素不知他為何作此一問，遂答道：「姑蘇人士?！箤幙瑒t道：「我家鄉(xiāng)所在，雖非貧寒之地，但僻靜渺小，多年來僅我一人中舉，若考不得功名，那當(dāng)真無顏回鄉(xiāng)?！棺铀乩淅涞溃骸胳妒蔷蛯㈠X財(cái)棄於秦樓，以報(bào)父老鄉(xiāng)親？」

    寧楷也不惱，苦笑道：「你便當(dāng)我是破釜沈舟、釜底抽薪罷了，身上所余錢財(cái)，確實(shí)因來此一趟，幾乎用盡。也算斷絕自己後路，逼迫自己一把?！?/br>
    子素先是一詫，又道：「既無後路可退，更不該多作憂慮。只是，還是應(yīng)當(dāng)備試，不應(yīng)在此?！?/br>
    寧楷正喝茶，緩緩飲罷，才道：「已讀了半生，不缺今夕。本想將銀子丟井里罷了，誰知日前有幸，遇到鍾翰林?！棺铀亓巳唬徊淮钤?。寧楷續(xù)道：「後有人說起，他本非前科探花，只因舊探花忽被除名，才教他上位。再後來，則聽了更多流言閑話，也不知虛虛實(shí)實(shí)，才生了拜訪之念?！?/br>
    聽來原來是好奇所致，子素黯然，回道：「鍾探花乃先皇欽點(diǎn)，前科金榜便只有他一個(gè)探花，無謂什麼新舊?！箤幙譄o意中教子素提起舊事，頓時(shí)懊惱不已，忙換了話，與子素論起詩文來。

    半晌茶盡，子素著人續(xù)了來，兩人本各自拘謹(jǐn)，談?wù)撓聛?，皆顯得放心了些。寧楷訴說煩困，子素默然聽著，絲毫不似狎客與娼。末了，臨走之時(shí)，寧楷忽道：「人皆說張子素字絕，可否相贈(zèng)一帖？」子素頷首，走至案邊，見那本尚攤開，讀起方才那段書，思索片刻，研墨書四句詩：「初心良已遂，雅致由此見。何事江海人，山林未如愿?！拐勤w子昂一首五言古詩最末四句。

    卻不知寧楷一旁呆住，暗自驚嘆，心道：「當(dāng)真是絕妙之字！」待子素寫畢，仍癡癡移不開眼、深深自愧不如。子素待墨跡乾了，雙手奉上，祝道：「愿世真蟾宮折桂，得心所欲。」

    寧楷本受其字驚艷，又見其真摯，一時(shí)熱淚盈眶，勉強(qiáng)忍住，展顏一笑道：「若真榜上有名，定再來酬謝?！棺铀貐s淡然道：「你若高中，也是靠自己才學(xué)，謝我作甚？」寧楷還待搭話，子素又道：「若然高中，不如世真應(yīng)允，再不踏入此地一步?！箤幙e(cuò)愕，又想到子素此言用意，只得回道：「好，就此說定?！沽T了，辭別而去。子素待他走後，無甚睡意，只自顧閱書，徹夜無話。

    說起贈(zèng)字，數(shù)日後，丹景樓也收了一幅，正是李侍郎送來那「孝悌忠信禮義廉」七字，暗罵久宣無恥。久宣大笑過後，思來想去，總不能白白教他罵了，跑去知硯房里，鼓搗大半個(gè)時(shí)辰，托知硯幫忙一同裱了，就喚來招弟，著他拿去東長安街，尋個(gè)李侍郎府，給他送去。

    說是長安街，只因官貴多住此處，又想東街離丹景樓近些，才教招弟去。誰知招弟找了一下午，恁是沒找見，也問不到人，想是或在西街，又或住在東街南北坊內(nèi)了，這可如何找去？可憐招弟跑斷了腿、撓破了頭，不知如何是好，抱著回去受死之心，正要折返，卻見一人前方走過，似乎正是李紫云，忙追上去喚道：「李侍郎、李侍郎！」那人不理，招弟心急箭步上前拉住，誰知卻是年歲、身形皆相仿一貴公子，并非紫云，只好躬身連連道歉。

    那人卻扶起招弟問道：「你是何人？找李侍郎作甚？」招弟答道：「自是有事找他?！鼓侨擞值溃骸冈跤X得你有些眼熟？」招弟看去，也覺似乎哪里見過，只是想不起來。那人道：「我與他相熟，你隨我來，我?guī)闳ァ！拐械芤荒槻恍牛醿A著身板，狐疑地盯著此人。那人見狀咂嘴道：「愛信不信，誰要與你溜答？不信便別來了?！拐械苄牡?，回去也要被久宣打死，不如去看看也罷，忙腆著笑臉跟上，道：「信、信、信！」

    那人領(lǐng)招弟往北走了約莫一炷香時(shí)間，到一宅院前叩門，片刻就見小廝來應(yīng)，見了那人，喚道：「原來是夏公子，快請進(jìn)?！鼓窍墓觿t道：「芩生，云卿可在？」芩生回道：「公子未歸，不過看時(shí)辰，該是快回家了。夏公子的話，入院內(nèi)等他是無妨的。」

    此時(shí)又出來一個(gè)小廝，則是蘭生，問道：「是誰？」芩生則道：「喏，是夏公子來了?！怪灰娞m生探頭四處張望，夏公子問道：「這是作甚？」蘭生低聲道：「總覺今日有人在此偷偷摸摸的。」說得招弟也不自在，跟著左顧右盼。蘭生忽喚道：「公子！」眾人回身，就見不遠(yuǎn)處李紫云身穿官服，自一小轎下來。紫云見家門前聚了四人，也是一愣，走近先喚聲「梓甜」，與夏公子打了招呼，又看向招弟，諷道：「這不丹景樓雙子麼？怎麼，你二人合而為一了？」

    招弟「哼」一聲道：「才沒有，咱藍(lán)老板今日來了興致，作畫一幅，投君所好?！棺钺崴淖痔匾馔祥L，一字一字說來，別有意味。

    李紫云蹙眉看著招弟手里畫卷，一臉極是不情愿，不肯接過。夏梓甜倒是一拍腦袋，說道：「難怪見著眼熟，原是那晚我倆去丹景樓時(shí)見過?！箙s見紫云一眼橫來，直瞪得他頓時(shí)不敢吭聲。

    原來那夜正是夏梓甜拉他去的，紫云消沈，著梓甜拿著他錢袋消遣去，誰知後來梓甜有事離席，那錢袋別在身上，竟給忘了，才害紫云遭人捆走。翌日紫云往丹景樓還錢，歸來一肚子氣，直接去了夏府，劈頭蓋臉將此損友數(shù)落一頓，只差沒揍上幾拳。

    至於他與久宣那些亂事，紫云自是不曾多說，只道是欠了錢銀、受了欺罵。招弟一旁等得不耐，連聲問道：「李大人要是不要、要是不要？」紫云一把奪過，冷冷回道：「回去告訴藍(lán)久宣，本官收下了?！拐械芄緡伒溃骸冈踹€擺起官威來了?！棺显泼[手趕他，道：「去、去！」招弟又高高「哼」了一聲，這才一蹦一跳跑開。

    夏梓甜問道：「藍(lán)久宣？丹景樓老板？怎會(huì)給你送畫來？」紫云只道：「那廝鐵定不安好心。」

    兩人隨芩生、蘭生進(jìn)門，梓甜又道：「快展開來看看，畫了什麼?！棺显泼Ρг趹阎?，不肯交出來，只因不知藍(lán)久宣畫了什麼玩意兒來報(bào)復(fù)，免得鬧了笑話。

    然而梓甜看來，卻以為是紫云寶貝得不行，不許他人觀瞻，好是稀奇，正要打趣紫云，卻又聽得有人叩門。紫云攜梓甜進(jìn)了院內(nèi)，讓蘭生沏茶、芩生應(yīng)門，府上還有一個(gè)小廝，喚萩生的，自覺隨蘭生去了。芩生片刻回來，一臉驚愕，稟道：「公子，憐憐兒來了。」

    卻見紫云漠然道：「憐憐兒是誰，不曉得?！硅魈鹇犙孕α诵?，朝芩生道：「趕他走罷?！管松ィ致犠显茊镜溃骸盖衣?。」

    梓甜見狀，問道：「怎的，那小子都跳槽了，你還要見他？」紫云道：「且看看他回來為甚。」梓甜搖頭，心知紫云只是心軟，不好多話。紫云朝屋內(nèi)走去，邊道：「我且去將官服換了，近日科考，禮部忙個(gè)沒玩沒了，實(shí)在不想再穿著這身酸汗。芩生去領(lǐng)他進(jìn)來，教他就在院內(nèi)候著?！?/br>
    說罷紫云入屋，掩上了門。梓甜見芩生領(lǐng)著一少年進(jìn)門，珠玉容貌，水靈可人，難怪紫云心水了大半年。憐憐兒見了梓甜，忙笑道：「夏家哥哥！」說著就小跑過來。憐憐兒擅唱小旦，其聲媚而清脆，喚起人來真是極嬌。梓甜連忙擺手，嗔道：「別！」憐憐兒愣住，作一副委屈樣，梓甜又冷言道：「少來，我本勸他趕你走的，他想不開要見你罷了。」憐憐兒笑道：「云哥哥疼我，怎舍得趕我走？」梓甜咋舌，心道：「怎如此不要臉？」

    等了一陣，忽聽見屋內(nèi)傳出一陣雜聲，又聞紫云在內(nèi)，恨恨罵了一句：「藍(lán)久宣你個(gè)忘把的！」眾人一驚，梓甜看去，回首道：「我去看看，你不許亂走動(dòng)，知麼？」又使眼色讓三個(gè)小廝盯緊憐憐兒，趕忙進(jìn)去看看。

    只見那幅畫卷被扔在地上，紫云已換了身淡雅衣裳，臉色陰沈坐於一旁。梓甜撿起畫卷，問道：「云卿，這是怎了？」紫云憤憤道：「你自個(gè)瞧?！硅魈鸬皖^，那畫上竟只是七彩墨色潑灑，初看毫無章法，還道是拭筆之布，細(xì)看去，又好似另有編排，只是左思右想，看不出個(gè)所以然來。

    紫云見他苦思不解，則道：「你可記得，方才那龜兒怎麼與我說的?！挂婅魈饟u頭，紫云續(xù)道：「他說，這是藍(lán)久宣作的畫，意在投君所好?！硅魈疬€是不懂，迷?？粗?，紫云急眼叫道：「好色！他這是說我好色！」

    梓甜聽言忍俊不禁，笑了出來，問道：「怎還有這說法？你是怎麼與那藍(lán)久宣結(jié)了梁子？」紫云氣結(jié)，總不能說是自己吃了春藥發(fā)浪，又見梓甜道：「好色乃人之常情，由他說罷了，何必置氣。況且……」說著看向門外，續(xù)道：「誰說你不好色了？」

    這本說的是憐憐兒，可紫云氣在頭上，還在想藍(lán)久宣。畫上兩抹靛藍(lán)絳紫，混在一處，紫云多看了一眼，霎時(shí)火燥得一塌糊涂，奪過畫來隨手丟在案上，與梓甜走了出去。院中，憐憐兒自顧踮足曲腰，哼唱小曲，見了紫云出來，一雙鳳眼忽地一抬，碎步走來，牽起紫云臂膀，凝氣唱道：「云哥哥?！?/br>
    如此造作，又見憐憐兒較從前消瘦了，想也知，定是那財(cái)主待他不好，回來求紫云來了。蘭生說今日一日見門外有人鬼祟，想必就是憐憐兒流連不去，等著紫云歸家。梓甜翻了大大一記白眼，心道：「這沒良心的吃準(zhǔn)云卿心腸軟，竟如此擺弄。」再看紫云，雖是冷著一張臉，側(cè)首看著憐憐兒，眼里果然盡寫著不忍。

    紫云輕嗔道：「好好說話，鬼叫個(gè)什麼？」卻也不掙脫開來，憐憐兒見狀欣喜道：「憐憐兒可想云哥哥，可謂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硅魈鹪俾牪幌氯?，譏諷道：「那算算你如今也百歲有多了，怪不得臉皮子粗厚好許。」

    憐憐兒不敢發(fā)作，唯有不搭理梓甜，只挽著紫云說話。紫云正躊躇，本是不愿要他了，眼下見了面，又不禁幾分想念，只是一來嫌他做作，二來記恨他跳槽。憐憐兒似塊年黍糕一樣，黏黏蹭蹭，紫云從前覺著可愛可意，但自從見過藍(lán)久宣媚時(shí)模樣，只覺那才是蕩人心神，如今再看憐憐兒，簡直俗不可耐，一時(shí)厭惡得很，推開了他。

    憐憐兒愣了愣，輕聲喚道：「云哥哥……」說著低下頭去，續(xù)道：「憐憐兒此番知錯(cuò)了，云哥哥莫趕我走，許我回來陪伴哥哥罷?！?/br>
    紫云伸手教他抬起頭來，果然見憐憐兒鳳目垂淚，真真我見猶憐，一時(shí)將那跳槽之辱置於腦後，正要把人攬入懷里，忽地頓住，想起方才梓甜那句話：「誰說你不好色了？」身形一頓，想到自己個(gè)把月來不爽利，只因見了憐憐兒美貌面孔，就如此心軟下來。再回首朝屋內(nèi)看去，久宣那畫仿佛也在竊竊嘲笑，不免又生起氣來。憐憐兒見他木然看向里面，喚了一聲「云哥哥」，卻只聽得紫云漠然回了一字：「滾?！?/br>
    眾人一聽，紛紛愕然。芩生、蘭生、萩生三人在一旁面面相覷，梓甜嘴角微揚(yáng)、抿唇偷笑，憐憐兒則是瞪大了眼，難以置信，半晌，才喃喃問道：「什、什麼？」

    紫云冷冷看去，道：「什麼什麼？教你滾，聽不見麼？」憐憐兒尚自求情，作一臉凄涼道：「這是要我去哪？云哥哥也舍得？」紫云轉(zhuǎn)身擺手道：「管你去哪里？莫再入我眼內(nèi)就是了。」

    此言之意，是再也不想見著憐憐兒了，不許他多做糾纏。憐憐兒呆住片刻，還待再喚他，誰知紫云先搶道：「打住，你走罷。」憐憐兒犟了，揚(yáng)聲道：「就不走。」紫云一胸口的氣，頓時(shí)爆發(fā)，回身盯著憐憐兒，厲聲喝道：「如今倒是不愿走了？我從前帶你不薄，吃穿玩用，哪樣少過你的？你卻盜我多少錢財(cái)，拿去討好個(gè)胖老子，我都尚未與你清算！就是眼下逮了你去報(bào)官，不將你打廢了才怪。不提此事，本就是念在舊日情分，不想與你計(jì)較。給你留了臉面，你卻用來使賴，在這跟我鬼打鈸。怎的？是還要回來偷？我李紫云堂堂三品侍郎，你當(dāng)我是賤的閑的，還要留你此等忘恩負(fù)義小賊？」憐憐兒不依不撓，仍顫聲道：「云哥哥，我、我當(dāng)真知錯(cuò)……」紫云截?cái)嗨?，高聲道：「憐憐兒你聽好了，我與你，對、不、著！以後你去哪作甚，我不稀得知道！」

    說罷，見萩生捧著茶盤，上前拿起小壺，揣在懷里，懶懶坐於一旁藤椅上，翹起二郎腿，命芩生、蘭生道：「你二人取笤帚來，這廝若再不走，給我將他掃出門去?！?/br>
    憐憐兒愣在原地，待他二人當(dāng)真取來了笤帚，才回過神來，漲紅了臉，結(jié)結(jié)巴巴「你你我我」，說不出一句整話來，芩生毫不客氣，拿笤帚朝他腳下就是一推。憐憐兒朝後跳了一跳，憤憤道：「你、你信不信我……我出門就告訴他人，你這個(gè)三品大官，實(shí)是個(gè)沒用的！陽痿！不男！」

    紫云嗤笑道：「你說，你盡管說去。倒時(shí)看看，你臉前這張嘴說著此話，後頭那屁股眼子可會(huì)有愧?！硅魈鹇犃?，再也按捺不住，放聲大笑，實(shí)在教憐憐兒無地自容。憐憐兒跺了跺腳，落荒而逃。

    待憐憐兒跑不見了，梓甜忙喚蘭生掩上宅門去，又一拍紫云肩頭，笑道：「云卿啊云卿，兄弟我還怕你又要犯糊涂，看來是多慮了?！棺显瓢姿谎?，回道：「我何時(shí)糊涂過了？」梓甜續(xù)道：「這小子也就那點(diǎn)姿色，世間美色，多了去了，哪個(gè)不比他好看？」

    世間美色，多了去了。可偏偏李紫云此時(shí)想的，除了藍(lán)久宣，還是藍(lán)久宣，只想起這麼一個(gè)來，忽而恍惚，喃喃道：「確實(shí)，好看多了……」片刻，猛地回過神來，心道：「我這是怎的，莫不是中了那娼家魘術(shù)不成?！瓜胫鹕砘氐轿輧?nèi)，看案上那幅「畫」，既幸之一語點(diǎn)醒，又恨之百般揶揄。紫云自是不肯就此罷休，眼珠一轉(zhuǎn)，喚梓甜幫著裁紙磨墨，心里又有了主意。

    只是因著會(huì)試一事，紫云日夜忙於禮部事務(wù)，待大作成時(shí)，已是五日後。隨後那日，芩生送到丹景樓時(shí)，久宣正巧在主樓前廳中，當(dāng)面收下，手中掂了掂，說道：「慢著，你先不急著走?！?/br>
    芩生聽了，只好先候在一旁。只見久宣解了繩子，展開畫卷，卻是一幅閑趣圖。畫中獨(dú)有一人一茅屋，唯見其背影，而左右不過尋常草木花鳥。久宣挑眉，問道：「你家主子可有話？」芩生搖頭道：「公子未曾說什麼，只教小人送來給藍(lán)老板。」

    久宣沈吟一陣，遂打發(fā)了芩生回去，自顧拿回房里，仔細(xì)看去，那畫中人俯身朝下伸手，似是要撿起什麼物事。而茅屋中幾樣雜物，無甚異樣，只是其中置一枰棋，上面零落幾顆棋子。久宣百思不得其解，若說無他意，這棋又分明畫給他棋倌藍(lán)久宣看的。於是喚來開弟，教他提著畫站好，久宣退後幾步，遠(yuǎn)遠(yuǎn)看去，仍不知有何玄機(jī)，索性教開弟取來細(xì)繩，將畫懸在書架前縛好，細(xì)細(xì)端詳。

    如是一盞茶時(shí)分，久宣幾乎動(dòng)也不動(dòng)，就那般盯著。開弟也不敢走開，卻是招弟尋來了，見狀拉住弟弟問道：「這是做什麼？」開弟「噓」了一聲，輕聲道：「公子看不懂此畫。」招弟還想問是誰的畫，一抬頭，卻見久宣緩緩回頭，陰森森瞪著二人，趕忙收聲。

    還是開弟張口無忌，反而說道：「要不，去問問知硯相公？他可懂畫。」久宣卻看回畫里，倔強(qiáng)道：「不要，那人定是在罵我，可不能連他說我什麼都不明不白的，總要找出個(gè)說法?！拐械艿吐暪緡伒溃骸高@不是……找罵麼？」

    本以為久宣要怒，招弟說完也慫了。誰知久宣愣了一愣，「呵」了一聲，恍然想道：「倒也是，我找罵作甚？」回頭看看招弟，未想這鬼靈精今日竟講了句聰明話。招弟已是一腳踏後，正要開溜，被久宣一眼看來，反不敢亂跑。久宣想了想，說道：「罷了，回前廳擺設(shè)去罷?！归_弟又問道：「公子，那畫可要先取下來？」久宣回道：「且不管它。」說罷取了把團(tuán)扇，與兩人出去。

    原來是前日有兩人因一倌人，在樓中吵鬧起來，砸了好些凳椅盆碟。那倌人喚倪珅璘，性子冰冰冷冷，從不會(huì)討好著說話，那晚也不知怎了，兩位客人本互不相識，竟吵了嘴，後來更大打出手，珅璘則在旁冷眼看著。終是香娘帶著兩個(gè)看門護(hù)院的漢子來，將兩人扯開，也不著急問責(zé)，卻是當(dāng)著眾人面前將珅璘痛罵一頓。罵到狠時(shí)，那兩位客人反而同出一氣，搶著給珅璘求情，各取了銀票銀兩遞與香娘賠錢，也不知是暗自比拼還是怎麼，那個(gè)錢是越掏越多，互不謙讓，香娘這才賠笑道歉，哄好了兩人，施施然帶著珅璘離去。

    後來，也未曾見珅璘受罰。倒是翌日，香娘丟了一把銀子給久宣，喚他置辦些新的器具，還道多添幾個(gè)瓷瓶，放廳中好看。

    方才久宣就是在前廳布置新物，教紫云一幅畫分了心，如今回來，又要重新清點(diǎn)。久宣使喚雙子與幾個(gè)小廝，將桌椅搬來倒去，足有個(gè)多時(shí)辰，才覺滿意，做最後清算。雙生子筋疲力盡，正要坐下歇息，卻見久宣數(shù)著數(shù)著，手里扇子忽地停住，人也呆著，不知思索什麼，還倒是哪里出了錯(cuò)。誰知久宣定住半晌，忽地拔足疾奔，朝八仙廊跑去！招弟、開弟互看一眼，也匆匆跟去。

    一路回到久宣房里，只見久宣定在那幅畫前，左左右右來回打量，嘴唇微動(dòng)，喃喃不知說甚，細(xì)聽去，似是正在數(shù)數(shù)。半晌，聽見久宣絮絮道：「拾，拾起……」忽又停住，上下看了一圈，罵道：「噶雜子的！」招弟兩人極少見他如此粗言，驚得瞪大了眼。

    剛剛青衣在外，見久宣匆忙奔跑，也跟來看看，剛到門外，正聽見那句咒罵，遂踏入房內(nèi)問道：「是誰惹了久宣，這般火大？」說罷湊過來看，見了這畫，也是看不出端倪。

    久宣見是青衣，拉他過來，指著畫道：「就這個(gè)破爛玩意，等下便燒了?！归_弟則問道：「公子是看明白了？」久宣本不想理，又見青衣也一臉迷惑，才答道：「且待我數(shù)來。」說著，以扇指畫，先指著畫中人道：「一人一舍?！褂种敢慌缘溃骸竷芍旰Ｌ膬蓸錀?，三只白雁在天。」再指屋內(nèi)：「三盞茶湯，四子白棋，五子黑棋。」青衣起了興致，跟著數(shù)來，也道：「屋外地上五顆石子，六只蜻蜓。」尋了片刻，續(xù)道：「這又有七張竹板為籬……」說到此處，突然恍然停住。

    雙子未覺，還待青衣繼續(xù)，卻是久宣給他倆解惑，說道：「這四枚白子、五枚黑子，加起來便是九子，畫中人彎身拾物，拾自是十?！怪灰娬械馨櫭肌㈤_弟茫然，久宣翻個(gè)白眼，問道：「少了什麼？」開弟「啊」地問了一聲，氣得久宣敲他一記腦門，喝道：「八！忘八！」招弟大驚，掩嘴道：「公子，原來他罵你是忘八端！」話音剛落，腦門忽地嗡嗡然，也吃了久宣一記。

    久宣有氣，一手搖扇搖得急促，一手取了茶壺，坐到交椅上，仰首往嘴里灌了口涼茶消火，又翹個(gè)二郎腿，忿忿道：「他說我無恥也罷了，竟還罵我忘八、忘把。」說著低頭看看自己胯下，心道：「也不知是誰忘了誰的把兒?！?/br>
    青衣偷笑了聲，心中早已猜到，定是之前寫「孝悌忠信禮義廉」那人，只不知緣何不罷休，送了此畫。青衣卻不問，只笑道：「能將你氣得如此，算是個(gè)奇人。」久宣愣了愣，也是氣結(jié)而笑，圓扇晃得緩了下來，說道：「呵，好個(gè)李紫云?！褂浑p冤家是解是結(jié)，且待後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