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予胸口依然悶悶的，聽聲音都像隔了層無形的膜，不得不借助口形來辨音。他分明看見宋延霆雙唇張合，音調也是那三個字，卻還是覺得很不真切。

    怎么會有人向他道歉呢？

    他垂下眼睛，看著四濺的碎片，下意識的反應卻是藏起自己的雙手，就好像能把自己窘迫的模樣也一起隱藏。

    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把局面搞得這么糟。

    夏時予稍微回想了下宋延霆的話，發現對方自始自終都在避免爭吵，而他之所以表現像個一點就著的炮仗，是因為——他自己心里有鬼。

    如果有人需要為這個場面道歉，也應該是他。

    夏時予嘴唇動了動，卻被宋延霆搶先了。

    “對不起，我應該在你第一次提出質疑的時候，就正面回答你——”

    宋延霆嗓音一頓，注意到夏時予正悄悄地把手往背后放。他眼神黯了一瞬，想起了曾經在路邊喂過的流浪貓。

    那天他恰好提著食物路過，那只貓遠遠跟著他，甚至沒多叫一聲，要不是他轉彎的時候恰好捕捉到那個白色的影子，都沒意識到還有個活物在覬覦著他的晚餐。

    白貓在三米外瞪著藍眼睛和他對峙，宋延霆站在原地，驚詫于一只貓討要食物還能如此矜持。隨后他只是遲疑片刻，就把三明治里的水煮蛋挖出來喂貓了。

    貓跑過來的速度很快，停在他腳邊，甩著尾巴進食。隔近了看，宋延霆才發覺這只貓的右腳是懸在空中的，似乎有傷。

    他蹲下來想看清楚些，然而貓在嚼蛋黃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嘴巴都停下了動作，隨后竟然把懸空的爪子放了下來！它全身的重心都沒變，只是把rou墊輕輕抵在地上，就像是特意做給他看的一樣。

    吃完那顆蛋，貓就不留情面地走了，宋延霆這次看得很仔細，貓跑動的時候右腳還是習慣性縮起來的。他望著貓跑開的方向，很久都沒有動。

    宋延霆不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復雜，還是那只貓真的這么靈性。它那個行為就像是，知道你幫不了我，所以干脆把傷口藏起來，免得你擔心一樣。

    夏時予……也是嗎？

    他心中翻起一陣難言的酸澀，忽然忘了自己想說什么。

    “不，我才應該道歉，是我在鉆牛角尖，”夏時予閉了閉眼，試圖在腦子里找到一個合適的表達，“可能是因為，我對抄襲這個話題有點過度敏感了。”

    宋延霆的目光好像有股涼意，落在他身上的時候感覺分外明顯。

    夏時予說完便沉默下來，任自己浸在宋延霆的探查當中。半晌，他終于抬頭，問出了那個逃不掉的問題，“宋延霆，你為什么會留下來？”

    “我——”宋延霆被問住了。

    他當時什么想法也沒有，只是被奇怪的力量阻攔了下來。但這樣說實在太像敷衍，于是他生硬地停頓了幾秒，轉口道，“我認為，我們之間首先要做到彼此信任，才有合作的基礎，如果你懷疑我的專業能力，甚至立場，那么之后很可能會出現隱瞞信息的情況。所以我想盡快打消你的顧慮。”

    夏時予靜靜聽完，眼神閃了閃，說，“你真的是一個很負責的律師。”

    算失望嗎？也不太像。但心中的念頭高懸起來，變得越來越膨脹，逼他直視自己的渴望。

    他想聽見宋延霆說，“我留下來，是想弄清你哪里不對勁，”“因為我知道你心里有秘密，”……

    很矛盾。他小心翼翼地維持一個正常的表象，卻又渴望那層偽裝被人識破。

    但也無所謂了，只要宋延霆是個敬業的律師，自然會對安芷如的案件全力以赴，倒也不必分出注意力給他。

    想到這里，夏時予抬眼看向宋延霆，卻發現對方就像一直在等他看過去一樣。

    視線相交的瞬間，宋延霆緊盯著他問，“你有沒有想告訴我的事？”

    說話時，宋延霆往前走了幾步，繞開四散的碎瓷片，停在夏時予面前。

    “什么？”夏時予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扭在了一起。

    “我剛才說，建立信任，”宋延霆緩緩道，“這是一個雙向的過程。”

    宋延霆的手臂抬了抬，夏時予眼睫一顫，本能地把胳膊攏得更緊，宋延霆像是沒看見他的抗拒，依然往他身后探。

    手腕被輕柔地捉住了，隨后手掌也被耐心地舒展、撫平，夏時予感覺到宋延霆的手指按在他的掌心。

    就像是有人技巧性地打開了一個軟體動物的殼，然后逗弄著里面害羞的軟rou。生出防備心之前，那只軟體動物已經開始依賴這個陌生的外來者了。

    “手震顫，”宋延霆握著夏時予，能感受到手指最細微的顫動，隨后他略微收緊了動作，眉心跟著蹙起，“是因為什么？你現在還緊張嗎？”

    夏時予烏漆漆的眼睫向下一掃，看到宋延霆修長的指節和自己的纏在一起，有些愣怔。

    見他不反抗也不回話，宋延霆再次用拇指在他掌心撥了一下表示催促，卻意外地觸到一抹潮濕。

    他猛地打開手掌，發現那點濕意竟然是鮮紅色的血跡。宋延霆臉色馬上沉了下去，握著他的力道下意識地加重了。

    “上次的傷口還在結痂，這次又來一道新的。你這是想氣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