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燈斑斕旋轉(zhuǎn)，讓宋延霆的表情顯得變幻莫測。

    他仿佛是透過某個冰冷的鏡頭來觀察眼前的人，在短暫凝固的喧嘩聲里品出了荒唐。

    宋延霆想起祁旭談及夏時予時，欲言又止的模樣，接著腦海中又閃過了夏時予可憐兮兮望過來的眼神，只覺得這人偽裝的手段太高明。

    看清這點之后，剛剛幾乎被撩動的心此刻完全沉了下去，并且生出了一股厭惡。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立了多久，出神思考的時候也沒注意到那邊的情況。如果他早幾秒回神，會發(fā)現(xiàn)夏時予面色一凜，手臂已經(jīng)悄悄地開始挪動了。

    所有變故都在一瞬間發(fā)生。

    杯子落地的炸裂聲和女生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周圍人的目光都聚集過來，夏時予奪過了什么東西，隨即被男人仰面推倒在地。那人顯然急了，發(fā)狠地往夏時予身上踹著，嘴里毫無風(fēng)度地往外面蹦臟字。

    夏時予沒還手，猛地一翻，趴在地上把身子蜷起來，護(hù)住了身下，男人則用盡全力去扯他的手臂，“cao你媽，把手機還給我！”

    有人來拉架，詢問是什么情況，夏時予悶著頭喊，“別讓他跑了，他——”兩個姑娘還不知情，這樣抖出去讓她們面子往哪放？夏時予頓了頓，改口道，“他猥褻我。”

    “我猥褻你？不是你這個爛屁眼的非要來找我說話嗎？你他媽要不要臉啊？”那男人繼續(xù)往夏時予身上補拳，用力把他一只手臂往外掰。夏時予疼得冷汗都下來了，卻忍住了沒有喊出來。

    兩人各執(zhí)一詞，讓想去幫忙的人都有些猶豫，沒一個率先上前。

    宋延霆身體的反應(yīng)比大腦更快，他原本已經(jīng)動了，然而聽到夏時予那句話后卻停下了步子。

    猥褻？那對象可能要對調(diào)一下吧。

    滿口謊言。他漠然想。

    對于他來說，現(xiàn)在最明智的選擇是不要再摻和進(jìn)去了。

    宋延霆居高臨下看過去，見到夏時予的發(fā)頂因為拉扯而有些凌亂。然而夏時予卻像感應(yīng)到他的注視一樣，忽然掙扎著從地面仰頭。

    出乎意料的是，那張清俊的臉上并沒有被人撞破丑事的難堪，只有見到救星般的希冀。夏時予幾乎是不自覺地笑起來，喊道，“宋延——啊呃——”

    男人又掰起了他另一只胳膊，那痛楚來得尖利洶涌，以至于他的聲音在半途變了調(diào)，帶上了楚楚可憐的顫抖。

    夏時予彎起的眉眼倏然擠作一團(tuán)，清亮的眸子蒙起淺淺的水霧。

    理智與沖動的拉鋸?fù)蝗痪陀辛溯斱A。宋延霆終于忍不住了。他大步上前，幾個動作就把那個身材健碩的男人制服了，將他雙臂反剪鉗在背后，毫不在乎那人罵罵咧咧的聲音。

    夏時予撐坐著緩了口氣，才勉強忍痛站起來。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個男人身上，沒去看宋延霆冷淡的神情。

    他迅速抓起那部手機，低頭看屏幕，因為太久沒有cao作已經(jīng)熄滅了。夏時予半點不慌，拇指向上一劃，開啟解鎖頁面，然后把手機懸在男人面前。那人開始還專心地罵他，很快，人臉識別通過了，那男人意識到他的目的后臉色迅速漲紅，幾乎要氣暈過去。

    夏時予接著cao作，打開手機相冊，只看了一眼就鎖緊了眉心。受害者不止兩人，滿屏都是不同角度的偷拍照。

    眾目睽睽之下，夏時予也沒多解釋，直接用那部手機撥了報警電話。

    把嫌疑人甩給幾位激動的正義人士看管后，夏時予含蓄地向兩位女士說明了來龍去脈，宋延霆在一邊聽著，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以前總是覺得，傳聞不可信，要自己親眼所見才能評判，可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雙眼可以看見真實，卻未必能看到真相。而比起傳聞，偏見對于真相的扭曲還要嚴(yán)重一些。

    那是種歉意中夾雜著僥幸的復(fù)雜情緒。還好，夏時予不是他想的那種人。

    他站在夏時予身邊，面容緊繃，聽到有人叫他才把思緒拉回來。

    兩位姑娘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害怕，對夏時予道謝完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宋延霆。“還好你朋友也在。你一個人對付他還是太勉強了，誒，你現(xiàn)在還好嗎？”

    夏時予動手的時候已經(jīng)有了微醺的感覺，后續(xù)行動全憑一口氣吊著，現(xiàn)在放松下來之后再也按捺不住身體的反應(yīng)了。

    他腦子有點暈，說著說著就要瞇起眼睛緩一會兒，在姑娘的詢問下強打精神，說，“沒事，可能是酒混著喝，后勁上來了。”

    “你的臉好紅，”姑娘說，“讓你朋友送你回去休息吧。”

    聽到“回去”二字，夏時予混沌的大腦終于驚醒了一瞬，想起自己是為了什么才跑過來的。他快站不穩(wěn)了，下意識抓了一下宋延霆的衣袖，宋延霆沒避開。

    “好……你們，有朋友在附近嗎？讓，他們來接，或者，我?guī)銈兂鋈ィ蜍嚒！毕臅r予的語速很慢，但沒人催他。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腳底發(fā)軟，最后似乎倒在一個偉岸可靠的懷抱中。

    等夏時予迷迷糊糊地再次睜開眼時，面前的姑娘已經(jīng)消失了，狂歡的人群也消失了，涼風(fēng)灌過來，把他吹得渾身一抖。

    沒有天頂，這是戶外。

    哦，他要送兩個姑娘去打車。夏時予指揮著手臂去攔車，可手臂不聽他的，只是輕微地往上攀了攀，掛在了什么東西上面。

    隨即一道溫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腦袋邊響起，“一路過來你撞了五個人，砸了兩個杯子，還想干點什么，嗯？”

    夏時予聽出了這人沒有責(zé)備的意思，便如實答道，“我要，送她們回家啊。”

    那人好笑地提醒道，“她們走了半小時了，現(xiàn)在是我要送你回家。祁旭說你還在讀書，是不是要送你回宿舍？”

    或許是為了照顧他宕機的大腦，那個人說得很慢，可夏時予還是只聽懂了最后一個詞，嚷嚷道，“不回，宿舍。不想，回學(xué)校，不想，領(lǐng)獎。”

    宋延霆啞然。

    他左手拖著行李箱，右臂撈著個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本以為走路吹風(fēng)能讓這家伙清醒一點，好歹報出自己的住址，結(jié)果對方的胡話一點沒少。

    宋延霆也想過，幫夏時予解鎖手機后叫熟人來接應(yīng)，可他一拿起手機，夏時予就抬起頭望他，表情就像在問，“你要把我扔給別人嗎？”，搞得他是個始亂終棄的壞人似的。

    最終他在那道灼熱的目光中放棄了這個想法。

    宋延霆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問，“那你想去哪里？”

    夏時予十分費勁地識別著問題，因為沒力氣，聲音又軟又輕，顯得很乖巧，“我跟你走。”

    “……”宋延霆被噎了一下。

    他開始以為夏時予是真的能在那種場合游刃有余，可看著眼前這個睜大眼睛、老實等著他安排的小男生，他忽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拐人拐得駕輕就熟的惡徒。

    他在一瞬間想了很多。

    如果他沒去找夏時予呢？如果他的性取向也是男性呢？如果……他想不下去了。

    宋延霆沉默片刻，低聲道，“現(xiàn)在說得好聽，遇到麻煩的時候怎么不知道叫人幫忙？”

    他沒打算讓夏時予回答，說完就埋頭搜索附近的酒店了。萬幸的是，最近的酒店走路就能到，宋延霆正打算象征性地問一問夏時予的意見，脖子卻被那個毛茸茸的腦袋拱了一下。

    很微妙的觸感。

    像是小動物在尋求庇護(hù)，依賴地往人身邊蹭。如果是只貓，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繞著他走了好幾圈了。

    宋延霆牽起嘴角笑了笑，自己卻沒意識到。他眼睛盯著屏幕，嘗試在線預(yù)訂，耳邊卻傳來一句清晰鎮(zhèn)靜的回答。

    夏時予額頭淺淺抵在宋延霆肩上，說，“不想被你拒絕。”

    宋延霆攥著夏時予的手臂怕他跌倒，此時稍微松開了些。他視線往下瞥，只能看到夏時予嘴唇微微翹著，看起來不太開心。

    “你是真醉，還是裝醉？”宋延霆淡定問道。

    但夏時予顯然是真醉了，說話間呼出濕熱的潮氣，在他肩上搖頭。

    夏時予迷糊了好一陣才自顧自地嘟囔，“你拒絕我，我會很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