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論如何弄死孩子他爹
容迦懷到四個月的時候,關于明帝乃是姜祁派人毒殺的流言終于是甚囂塵上。起初,這流言只是在幾個做粗活的宮人之間傳播,等到姜祁派人將他們統統打死之后,流言便迅速傳到了皇城之外。 姜祁身心俱疲地徹查消息來源,殺的人不計其數,可舌頭長在別人身上,他到底沒法子挨個去拔了,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硬骨頭的言官們將雪花似的許多折子送到他手里。翻看著那些指責他弒君的白紙黑字,姜祁喉頭一陣腥甜,他氣得恨不能立刻將那些言官抓來剁了,最終卻只能頹唐地握著刀坐下。 只要他活著一天,他的位置就沒有人能撼動,一再為了這種謠言殺人只會讓別人覺得他心虛,然后招來更大的罵名。然而,明帝之死確實與他無關,他為什么要去毒死一個即將禪位于他的人?當亂臣賊子當上癮了不成? 這些話姜祁無人可以傾訴,就連容迦也沒法聽他說。自從謠言傳開之后,姜祁就再沒見過容迦了,容迦稱病不朝,關上府門,再不肯露面。姜祁去見過他一回,卻連門都沒能進去,他既沒糾纏,也沒破門,而是回府寫了封情真意切的信給容迦。 送信去的是姜祁身邊最親近的江奉,容迦叫人收下,卻自此之后就沒了下文,姜祁于是每日一封的送,直到第十天上才覺得累。 這天,姜祁照例寫好了信,等到江奉要去送的時候,卻突然改了主意,他將人叫回來,說道:“他根本就不肯相信我,他總覺得我跟明帝過不去,甚至認為我會蠢到做出這種事。” 江奉無言以對,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幫姜祁給容迦送信,卻一封回信也沒拿回來過,只好勸道:“倒不如您直接去見見他,不管有什么誤會,都還是直接說開了得好。” 搖搖頭,姜祁道:“我不去,從來都是我去見他,而不是他來見我。我累了,走不動了。” 從未這樣提不起精神來,姜祁的視線漸漸模糊,他咽下涌到喉頭的血,抬起手來遮住臉,又道:“你說,這消息會不會是他放出去的?” 這回,江奉不敢應聲了。久久的沉默之后,還是姜祁自己自問自答:“是我想多了,把信留下,你出去吧。” 如蒙大赦,江奉趕忙放下信轉身告退,在他轉身的那一刻,姜祁將信湊近跳躍的燭光,讓火焰將其付之一炬。在模糊了視線的青煙里,他想起了那封被藏進起居注混進書閣的詔書,上面皇祖父的字跡仍歷歷在目:寧王一脈,狂悖無德,今恩義絕矣。 姜祁從未見過自己的祖父,并不知道許多年前他駕崩的那一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更不敢去想這封詔書為什么會被藏起來這么多年,他只知道父王對這封沒有送到的詔書至死不忘。 老寧王是個固執己見的人,他認定自己是成為新帝的不二人選,于是從沒想過父皇會早就厭棄了行事張揚的自己。他以為那封沒來及送出父皇寢殿便失蹤的詔書是給自己的傳位詔書,根本不曾想過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輕嘆了口氣,姜祁心想:果然,有些事還是不知道好些,就像他父王最大的幸運便是到死也不知道詔書上到底寫了什么,就像他最好還是不要知道到底是誰在自己之后又去翻看了起居注。 之后的幾日,姜祁沒有再給容迦寫信,他向府里吩咐了不見容迦之后,便像要把這幾年沒來得及放縱的時光一起補回來一樣,成天去郊外縱馬圍獵。面對他這樣自暴自棄的行為,小皇帝跟太后一起試探了又試探,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然而,姜祁此人,實在是沒反應要比有反應讓人還要害怕多些。太后總覺得不妙,只好叫容迦再去試探。她的直覺實在很準,姜祁確實正醞釀著要發一場瘋,只是心底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讓他猶豫著。 他已經開始等不及,想到自己的名聲無論如何都不會好聽后,更是起了不如坐實流言的心思。與其為了一層遮羞布等時機等到到死,倒不如將新帝殺掉了事,至于容迦......已經無所謂了。 看完太后叫人遞來的信,容迦親自登門去了趟姜祁府上,姜祁不在,只有江奉出來見他。委婉地將容迦安排到門廳里等著,江奉知道姜祁近來玩得瘋,少說三日才能回來,便想出了這個將容迦晾到一邊坐冷板凳,逼他自己離開的法子。 如果他知道容迦曾經做過什么的話,是絕對不會將容迦放進府里的,只可惜他那時候不知道。他知道的時候,容迦已經將他叫到面前,邊說著有信要留,邊當著他的面將一杯摻了藥的熱茶喝了下去。 那藥是容迦自己帶來的,用茶水送服,效果比麝香湯還好,所謂一回生二回熟,他做這個實在是輕車熟路。面不改色,容迦說完那藥的方子后,又對呆若木雞的江奉道:“是我自己底子不好,又奔波勞累才出的事,既不是喝了藥,也不是你們照顧不周,對或不對?” 根本沒得選,江奉忙沖出門去,一邊叫人去請嘴嚴的大夫來,一邊親自牽了馬去郊外找姜祁。 獵物在馬側掛得滿滿當當,姜祁漫無目的地在草地上騎馬,他向來喜歡縱馬打獵,今天卻也覺得索然無味。習慣性地叫身邊人將打到的狐貍通通拿去剝皮,姜祁準備到時候挑幾件好的送給容迦,等說完卻又想起了自己前幾日下的決心,恨不能立刻將狐皮就地分給隨從。 不過,送到他府上便是給他的么?明明是送給徵兒還有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狐皮不大,拿來做幾件小襖剛剛好。這樣想著,姜祁的氣又順了,他準備再去林子里晃晃,轉頭卻看見了從遠處向這邊疾馳的江奉。 命江奉留下帶入拔營,姜祁聽說容迦出事,連箭簍都沒來得及放下,便直接一拉韁繩,騎馬疾馳回了府上。他到的時候,大夫跟府里的下人已將一切都處理好了,暖閣里一絲血氣都沒有,若不是容迦面色蒼白如紙,模樣實在脆弱,他幾乎以為江奉是跟容迦串通好騙他回來的了。 先前的決心在看到容迦面孔的那一刻蕩然無存,姜祁木然地問了大夫幾句話。大夫被江奉跟容迦輪番叮囑過,因此一個字都不曾那碗藥,只按吩咐將話說了出來。 姜祁聽完,眼前霎時間漆黑一片,他叫大夫出去,然后自行扶著床柱坐到容迦身邊,方覺得好了一些。他喜歡自己想象中兒女繞膝的場景,幾年前容迦瞞著他自行落胎,便叫他氣血翻涌,久久不能釋懷,這回的事于他而言,打擊恐怕還要更大些。 可是,姜祁并沒有傷心太久,在容迦從他府上離開的第二天,他突然嘔血不止,自此整個人都rou眼可見地衰敗下去。等到容迦想到要再去見他一面的時候,他已經一病不起,再沒有多余的精力去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