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宸屏息凝神，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在等待譚麒鳴的回復，手機變得像定時炸彈般灼手，似乎隨時會跳起來咬他一口，而幾分鐘后它果真震動了起來——學長竟然直接給他打了個視頻電話。

    陸宸忐忑地按下接通，他并不確定將要面對的是怎樣的譚麒鳴——他或許會溫和地問起自己怎么突發興致，也或許會不耐地交代以后不要發些沒頭沒腦的無聊東西。

    等真的在屏幕中看到譚麒鳴的臉陸宸才略略松了一口氣，他的臉色介于兩者之間，不算特別和顏悅色，但是也沒有冷言冷語，只是很平淡地問：“怎么了？突然發照片。”

    “沒什么事，就是今天這邊的星空挺漂亮的...想給您看看。”陸宸謹慎地說著方才在腦海中編排好的措辭，把月色巧妙地用星空替換了，“主人您忙的話不用打電話的。”雖然他真的很高興。

    “我有空給你打電話，當然是因為現在不忙，”譚麒鳴有些好笑地說，陸宸明明心懷鬼胎還要裝作通情達理的樣子讓他覺得很有意思，這家伙真把自己當成恭順隱忍的小媳婦了？對于分明不欲被馴服卻搖著尾巴一派乖巧的小狼，有時候會讓人忍不住想撕開他的偽裝逼迫他露出獠牙，心情好的時候卻愿意摸摸他的頭，當下譚麒鳴顯然屬于后者，他沉吟片刻，輕聲道，“我看到了，確實很漂亮。”

    這話可以有許多種意思，只是譚麒鳴的語氣令人無從分辨，他可能是答非所問可能是漫不經心，也可能是認真地給了回應——陸宸不得不阻止自己在這個問題上深究下去，因為譚麒鳴很快打斷了他的失神：”你在發什么呆?”

    雖然譚麒鳴語氣上似有不滿，但卻沒有什么苛責發難的成分，反倒是逗弄的意味更濃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屏幕里他的面部線條都柔和了起來，不再那么冷峻那么高不可攀…好像伸手就可以觸碰。

    “我在想…＂陸宸訥訥地開口，不自覺地坦白道，＂您真好看。＂

    譚麒鳴啞然失笑：＂你這犯花癡的毛病還是沒改嗎。＂

    說完他自己都愣了愣，這話有點太親昵了，已經越過了他們現在的關系能容納的范疇，和過去有關的話題在他們的對話里已經是一塊被著意避開的禁忌地，往往只有在那些劍拔弩張的時刻才被提及，但眼下這樣注視著陸宸眼里浮動的情愫，試探地說出隱晦的情話，好像他們只是一對異地的戀人，就像在一切變故發生前...他曾經設想過的樣子。

    陸宸也猜到了他大約在想什么，心就慢慢酸脹起來，他認真地看著譚麒鳴，小聲說:＂只有對你會這樣...主人，我很想您。＂

    譚麒鳴被他這樣溫良地看著，一時竟然找不出話來承接這份坦白，半晌輕輕笑了笑，壓低了聲音問:＂是想我，還是想被我上?＂他玩味地看著陸宸的耳尖一點點紅起來，＂這段時間你是不是憋壞了?＂

    陸宸原本是沒想到這方面的，只是現在這么聽著學長的聲音，一張美得薄情寡欲不近人情近在咫尺，身體倒真的生出了幾分燥熱，臉上也有點發燒。他用余光撇了撇床頭的抽屜——那里邊還藏著譚麒鳴送給他的玩具，有些難為情地問:＂要做嗎?＂

    雖然不是不想要，但這個時候他更希望譚麒鳴會拒絕——他們好不容易才這樣聯系一次，這樣的氛圍幾乎讓他相信他們之間依舊留有一些無關情事的溫存。

    譚麒鳴卻反問道:＂你想做嗎?＂

    陸宸猶豫了一下，望著他的眼神還是很溫良，卻懷揣著一些隱匿的居心:＂我想...等您回來。＂

    譚麒鳴聽出這話里有試探的意思，他想得到自己一句確實會再回去的肯定，只是試探都試探得點到即止，甚至沒有討一個明確的時間。

    這點小小的狡猾讓譚麒鳴心又軟了點，他溫和地看著陸宸，用目光熨平他的不安，口吻也變得確鑿　:“好。那就等我回來。”

    因為進度比預計的快上太多，片方便想試試趕暑期檔，拍攝工作因此愈加緊湊，宣傳造勢也自不可少。兩位主演的cp作為宣傳期的大賣點更是熱度一路飛升，陸宸給蔣一晨擦眼淚前兩天還上了高位熱搜——花絮視頻是從他們斜后方拍攝的，這個角度看著就像蔣一晨委委屈屈地偎在陸宸懷里，陸宸哄他的樣子別提有多溫柔體貼，配上一些烘托氛圍的bgm和同人大手的文案，就連鋼鐵直男都能從這畫面里看出所謂的繾綣深情。

    視頻一出cp粉和吃瓜群眾都大肆狂歡了一把，紛紛感慨這次＂搞到了真的＂。陸宸知道這些都是司空見慣的宣傳手段，片方干這種事也不是一兩回了，看過也沒有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蔣一晨大概也不會放在心上了。小祖宗雖然看著和之前沒什么兩樣，在他面前還是熱切活潑的，但已經不會見縫插針地纏著他了，眼里也沒有了那種癡往。蔣一晨是個好演員，但演戲之外的時間他臉上是藏不住事的，目光落在誰身上其實挺明顯。陸宸在拍攝間隙看著小蔣別別扭扭地和粱馳說話，心想小孩果真總是會長大的，過去自以為多么難割難舍的愛情長大后再想起只覺得像一場縹緲的夢，眼前能觸碰到的人才是實實在在的。

    蔣一晨的夢或許已經醒了，倒是他這么些年好像全無長進，始終被困在年少的夢里，多少個日夜更迭過去，閉上眼時想起的總是那個人。

    工作忙起來時間也過得尤其快，轉眼就到了鄒媛殺青的日子。殺青宴還是定在上次那家酒店里的KTV，從片場過去的路上陸宸一直在保姆車里閉目養神，他得為晚點的應酬蓄點體力。粱馳端端正正地坐在另一邊的座椅上回著微信——無論什么時候他的身板總是直挺挺的，表情也永遠一絲不茍，如果不是陸宸無意間瞥見了聊天框里小蔣的頭像，一定會以為他現在是在處理自己的工作問題。

    ...不過對付蔣一晨原本也算是粱馳的工作內容的一部分。陸宸想問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煩，猶豫一下還是作罷了，蔣一晨現在之于粱馳也許是私事范疇更多一些，他不確定那是自己方便窺探的。

    過了會陸宸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抬頭對粱馳說:＂小梁，今天晚上他們組也在，我可能得喝點，你別幫我擋了。＂

    粱馳聞言并沒有馬上應允，神情似乎有些為難。陸宸心里感到些納悶，雖然在這個助理眼皮子底下酗酒什么的是決計不可能的，但無關蔣一晨的事情他一向很通情達理，像這種必要應酬的場合事先和他交代一聲他一般也不會表現出不贊同。

    而他今天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是想要勸阻又找不到適當的理由。陸宸記得組里也沒有和他有過什么不清不楚歷史的人，更想不通粱馳眼下的猶豫是為了什么。

    粱馳最后還是沒有明言反對，只是頗有些顧慮地說:＂您還是盡量少喝點吧。＂

    陸宸沖他笑了笑表示知道了。但至于會喝多少他其實不能保證，那個劇組舊床伴的確沒有，新冤家倒是有一個，大約并不會太輕易放過他——

    男一號徐文希算得上是這些年最紅的男演員之一，陸宸最初為大眾熟知正是在他飾演男一號的一部偶像劇里演一個配角。徐文希雖然演技乏善可陳，但樣貌出挑，又背靠大公司，資源營銷都是頭一檔的，不管作品質量如何參差依舊有很多粉絲買單，在明星單集片酬排行榜里一直名列前茅。

    陸宸本來是入不了徐文希的眼的，奈何他這一年事業運太旺，如今已有些后來居上的勢頭——因為是同年代男演員，媒體經常樂此不疲地拿他們倆做比較，也總有人要拿陸宸批評徐文希這么多年不見精進的演技。這圈子的蛋糕一共就這么多，類型相撞的演員爭搶資源這種事在所難免，兩邊的團隊也漸漸針鋒相對起來。

    陸宸自己對這些事向來敬而遠之，但心里不可能沒數，他知道徐文希那邊時不時的給他整出點拉踩通稿，盡管也不是什么實質性的黑料——大家都不干凈，事情就不能做絕。

    他也清楚自己的經紀團隊亦非善茬，想想胡萱每次談及徐文希咬牙切齒的樣子就知道兩邊肯定結下了不小的梁子，就算他不會把這些事往心里去，也很難毫無芥蒂地和徐文希把酒言歡。

    不過這樁應酬還是其次，陸宸今天情緒本來也有些低落。麓園那邊每天都會跟他反饋他爸的情況，這些天老人精神明顯不是太好，他已經找秦導告了假準備下周抽空回去幾天，雖然不是什么特別危急的狀況，但親眼確認之前總是難以心安。

    這廂簡青還在微信里寬慰他:＂叔叔那邊你別太擔心了，明天我輪休幫你過去看看他＂

    陸宸想打字回道:＂不用了，麓園那么遠，你難得能休息一天。＂

    ＂而且他現在也不認識人的。＂

    簡青很快回復:＂沒事，就當去郊外散心了。你別跟我客氣。＂

    陸宸想了想，沒有再說什么推辭的話，只發了一個＂謝謝你＂表情包，得到簡青一句不客氣的＂賣萌可恥＂，總算被逗出點笑容。

    但他很快注意到簡青那邊一直顯示著＂正在輸入中＂，但又遲遲沒有發送什么，陸宸等了半天沒忍住摳了個問號，終于是見他把吞吐半天的話發過來:

    “那個，譚麒鳴最近有聯系你嗎？”

    陸宸被什么不好的預感攥住了，感覺自己的心慢慢一沉，手上仍四平八穩地打字:“這兩周基本上沒有，怎么了？”

    他和譚麒鳴確實是有一段時間沒有聯系過了，上次那通電話幾乎要讓他以為譚麒鳴是會為了他盡快回來的，現在想想不過又是自己的一廂情愿。他已經努力避開去思考這忽冷忽熱的對待是因為什么——把譚麒鳴掛在心上的時候，一顆心總是沉甸甸的，而最近的工作也好私事也好都讓他喘不過氣，這份重量就有些不堪承受了。

    陸宸疲倦地閉上眼，再睜開時已經看見了簡青的回復:

    “我在謝駿家見到他了，上周末。”

    陸宸呆呆看著那行字，好在他此刻翻涌起的情緒并不會顯露在文字上，于是簡青看到的只是一個簡單的問句:

    “他怎么樣？”

    “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簡青有意開個玩笑讓他輕松一點，隨即正經答道，“看起來還行，氣色挺正常的，就是像個移動冰柜，有他在的地方氣溫都低了八度...他和謝駿聊正事呢，我打了個招呼就進房間了。”

    其實譚麒鳴對他還是很友好的，甚至禮貌地笑了一笑，至于這份禮貌是為陸宸還是為謝駿就不得而知了，因此他也沒提。

    陸宸放下手機，幾乎想要發笑，他知道簡青為什么拖到現在才告訴他，恐怕是簡青也覺得譚麒鳴遲早會來找他，提前知會反而是破壞了這份驚喜，他的朋友和他一樣，對他們的關系總是抱有些不切實際的可笑想象。

    但是譚麒鳴始終沒有來，不僅沒有來，也沒有召他過去，甚至完全沒有告知他回國的事，就連粱馳對此也只字不提——其實這倒也正常，金主又沒有義務向他匯報自己的動向。

    怪只怪他居然開始覺得他們之間不僅僅只是金主和男寵，甚至在再次認清這個事實時竟陡然生出被合力欺瞞的憤怒、妄想破滅的不甘和被漠然忽視的屈辱和悲涼來。

    陸宸把目光轉向坐在一旁對他此刻的狼狽羞怒渾然不覺的粱馳，這么多天來頭一次對他的關心生出強烈的抵觸——去他媽的少喝點，他今天就算是醉死在這里，被告上一狀又能怎么樣呢?

    反正那個人也不會真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