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弗斯謝過克拉拉后，低頭查看地圖，驚訝地發現曾經復雜如迷宮的一層遺跡如今構造變得簡單得多。

    如果說之前遺跡像是在阻擾冒險者們深入，現在它的走向就仿佛在歡迎人們前往地下二層。一層那些令人頭暈的走廊、房間數量都減少了，地形變得直白易懂。魯弗斯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座宮到底為何做出了這樣的改變，第二反應則是思考那些減少了的走廊和房間去哪里了。

    “就像之前協會委托眾位調查遺跡的情況，這項公開委托依舊有效。現在調查的內容則轉移到了第二層，希望大家能夠取回各種動植物的樣本與信息——最重要的是，搞清楚暗精靈這種具備智慧的種族究竟對人類是什么態度，”克拉拉介紹道，“雖然冒險者們都說暗精靈們善良友好，但畢竟在古籍記載上，他們是信仰邪惡的黑暗女神的種族，歷來與人類為敵……大家還是小心謹慎一些來得好。”

    “……我明白了。”魯弗斯應了一聲。他的冒險經驗很豐富，但比起和其他種族打交道，他擅長的只是斬殺野獸和魔物而已。

    他反思了一下。剛才看到信件上布萊克先生寫到暗精靈們淳樸熱情，他就無條件地相信了。魯弗斯在心里搖了搖頭，固然布萊克是一名強大的冒險者兼聰明的商人，但有些事還是要親自去確認才行。

    離開冒險者協會，魯弗斯剛剛來到租借馬匹的地方準備交押金就被幾名同行叫住了。

    “嘿，這位先生，你也是冒險者吧？莫非你也要去地下森林？要不要拼個路費？”

    魯弗斯抬頭看向幾人，見他們似乎不認識自己，由此推斷這些冒險者很可能是從別的地方趕來的。

    看來他們北方的那座遺跡真的在全國的冒險者那出名了。

    “怎么個拼法？”魯弗斯問道。

    那群冒險者七嘴八舌地推銷了一番。簡而言之就是這里的老板說他們有往返于遺跡和鎮子的業務，車夫每天早上出發，不在野外停留直奔目的地，到了遺跡門口休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返回。

    如果路翊在場，他會用一個簡潔的詞來概括：定點班車。

    “老板，你們什么時候搞出這種服務了？我記得你這的伙計都不是冒險者吧？在荒郊野外休息一夜沒問題嗎？”魯弗斯好奇道。

    租借馬匹的老板是個年過四十的中年人，他“嘿”了一聲：“魯弗斯，你好久沒來了吧？遺跡那邊的情況和以前不一樣了。現在入口后面建起了一個大馬棚，負責在那里照看馬匹的女人是我妻子的同鄉！她是個干活麻利的人……而且據說晚上會有暗精靈在附近巡邏，保證沒有魔物靠近，這樣一來伙計們都能安心睡上一覺了。”

    “暗精靈愿意替我們人類巡邏？”魯弗斯不可置信道。

    “哦，好像是冒險者們拜托他們的。作為交換，暗精靈想要地上才有的食物和素材，米面、海鮮、蜂蜜、礦石……”

    老板哈哈一笑繼續道：“這還不簡單？反正冒險者們本來就要過去，車上這點額外的物資還是放得下的。”

    魯弗斯突然有了一種自己上一項護送任務并非花去了一個多月，而是一年的錯覺。

    他實在無法等到明天早上再出發，除了為了早點拿到希婭的藥，他也想親眼看看那座遺跡變成了什么模樣。于是魯弗斯婉拒了其他冒險者拼車的邀請，借了一匹馬迅速獨自離去。

    ……

    地下城入口反方向三百米處。

    入口附近原本三三兩兩聚集留守的冒險者們和馬車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紫黑色木制的馬棚排列開，一名梳著老氣但利落的棕色短發的女人正在搬運干草，前前后后忙碌著照顧馬匹。

    在更遠處則有一個簡易但牢固的大帳篷，以粗麻繩、米白色的布匹和堅硬木樁固定。隔著一段距離都能聽到從里面傳出來的隱隱鼾聲。看來那些原本蜷縮在馬車上睡覺的冒險者現在有了新的去處。

    “您好！冒險者先生，需要我幫您照看馬匹嗎？價格非常實惠。如果您長途跋涉來到這里身體疲憊，也可以在那邊的帳篷里小睡一會兒——那里有睡袋租借。”有著熱情笑容和棕色短發的女人遠遠地看到了有冒險者牽著馬走了過來，轉身指著馬鵬一旁插在地上的木牌子說道。那上面刻著各種價目表。

    雖然連夜奔波跑了一通宵，但魯弗斯感覺自己的精神頭還不錯，所以不準備和一群陌生人一起睡大通鋪。他看了一眼價目表，把牽馬繩交給了女性：“怎么稱呼你？”

    棕短發女人臉上露出笑容：“茱莉。年輕人，您可以叫我茱莉。”

    魯弗斯好奇道：“茱莉女士，麻煩你照顧它了。你應該不是冒險者吧？你怎么會想到在這里做照顧馬匹的生意？”

    茱莉是個隨和健談的女性，她坦然回答道：“哦，當然不是！我這輩子唯一殺死過的生物就是家里的老母雞。我以前甚至從未來到野外過，這份工作是我丈夫達斯的老板介紹的，他真是位仁慈的先生。若不是他，我們一家老小恐怕很快就會餓死了。其實他本可以找專業馬場的男士來做這份工作，就像城鎮上的人都覺得身體強壯的男人才更適合馴馬……”

    她說到這兒拍了拍褲子，“哎”了一聲：“我光顧著自己說個不停。您一定一頭霧水了！我的丈夫達斯在一層的遺跡替商人布萊克先生看攤子，賣些基礎裝備和藥水、繃帶、干貨一類的冒險必需品。如果您有需要可以去看看。”

    達斯……魯弗斯從布萊克給他的信上見過這個名字。布萊克說自己可以去一層達斯的攤位上免費拿一瓶解毒劑，應該就是這個人。

    “布萊克先生？我知道他，”魯弗斯捏著下巴問道，“所以修建馬棚、搭帳篷為冒險者提供睡袋租借服務也是布萊克先生的主意？這些都是他出的錢嗎？”

    “是的！先生。您瞧這漂亮的木材，還有帳篷使用的牢厚的布匹，這都是布萊克先生一手包攬的。為了冒險者們能更好地休息，他付出了許多。”朱莉語氣感慨地說道。

    魯弗斯倒不相信一個商人會單純為了冒險者們的體驗破費。這應該是一項長遠的投資——反正布萊克肯定能從中牟利。

    當然，總的來說這是雙贏的好事。

    魯弗斯忍不住搖頭笑了笑，真搞不明白那位神秘的旅行商人怎么能在短短的時間里搞出了這些設施，學會精靈語當起了翻譯，而且還給莉蒂希婭找到了藥。在所有冒險者磕磕絆絆地探索地下森林的時候，布萊克一定已經獨自一人把地下的最新情況摸透了——他或許比所有人相信的還要強大。

    交了足足一天的馬匹照顧費后魯弗斯告別了茱莉女士，一身輕松地走下了那道長長的、通往地下的階梯。

    比對著最新的地圖，魯弗斯了解了目前遺跡的情況。

    協會決定將這座深不可測的建筑的地下一層稱為“石磚遺跡”，第二層則稱之為“暗夜森林”，以示區分。冒險者們也都一致接受了這些簡單易懂的名字，達成了共識。

    目前石磚遺跡內的地形變得尤為簡單，幾乎不再有岔路，也不再有需要解謎打開的大門，只要走上幾次，哪怕沒有地圖也能閉著眼睛走完。相對的，史萊姆、哥布林、煙霧蝙蝠和寶箱怪的數量也減少了，聽冒險者報告說自從一層地形改變后，這些魔物中的不少都跑去了第二層“暗夜森林”內游蕩。

    原本在一條死路走廊盡頭的休息室轉移到了通往第二層的必經之路上。魯弗斯一手握劍，一手拿著地圖，進入一間圓形的空曠房間，他一眼就看到了最“豪華”的那個攤子。布萊克的攤位已經從地攤升級為小推車，此時那位名為達斯的男人正一如既往地坐在桌面后在賬單上寫寫畫畫著什么。

    攤子的生意比起以前冷清了不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魯弗斯也聽說了“暗夜森林”里出現了暗精靈，他們的村莊里似乎有旅館，還有販賣食物的地方。現在第一層石磚遺跡的路線簡短了許多，冒險者們的消耗肯定不如以往大了。

    “嘿，達斯，兩瓶……三瓶解毒劑！再來一瓶回復藥。”

    魯弗斯抬頭，看到正對面的出口處折返回來了兩名冒險者，顯然是從暗夜森林區域返回的。他們臉色煞白，看起來隨時都要吐了。

    “好的。謝謝惠顧！”達斯熟練地從桌底抽出一打解毒劑來，顯然這是最近攤位上銷量最好的商品。

    “你好。”魯弗斯大步走向達斯的攤位打招呼道，為了表示禮貌，他摘下了自己和斗篷連在一起的兜帽。

    “您好，需要點什么？呃，這位大人……”達斯熱情地打招呼，話到一半卡在了嘴里。他吃驚地看著魯弗斯的紅頭發，顯然，曾經在大城市的富商和貴族那做過建筑工人的他聽說過不少風言風語。

    “我是冒險者魯弗斯，你就是幫布萊克先生經營攤鋪的達斯，對吧？”魯弗斯刻意強調了自己的身份，并未在名字后加上那個姓氏，“請問他是否和你提起過我？”

    達斯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清了清嗓子：“是的是的，魯弗斯先生！布萊克先生說您可以免費取用解毒劑，這是他和你做成生意附贈的小禮物。當然，您要是需要些別的我們也可以給您打折。”

    一邊說著，達斯一邊將解毒劑雙手奉上。

    “多謝。”魯弗斯沒有客氣，將解毒劑收進包中。對于未知的危險他從不會托大，有藥劑備用總是比沒有來得好。

    “您應該直接謝謝布萊克先生，我只是個傳話的。”達斯哈哈笑了一聲。他做了一段時間的生意，這是一份和埋頭砌磚鋸木頭截然相反的工作，和許多人打交道后，他的性格比一開始開朗活潑了不少。

    魯弗斯笑著應道：“我會的，我正要去暗夜森林找他……哦，你在練習寫斯佩語？”

    他的語氣中充滿敬佩。達斯看起來年紀不小了，在工作之余還能像個孩童一樣一筆一劃地反復寫著單詞，這種學習的熱情實屬可貴。

    達斯下意識掩蓋了一下自己笨拙的字跡，撓了撓頭發：“這些也是布萊克先生教給我的，甚至還給我留了作業！他說等我學會了以后會有更多工作交給我。可惜我學得太慢了，所以只能私下慢慢練習……其實這只是他想要教我識字的借口吧？哈哈……別看那位先生神秘兮兮的，總把錢和生意掛在嘴上，但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魯弗斯在心里點點頭。他十分贊同達斯的言論。

    和達斯擺擺手離開休息室，魯弗斯直奔遺跡最深處的房間。

    上次他來的時候這個房間還沒有打開，走廊上的大門緊閉，仿佛和空間固定在一起。現在它們全都大開著，仿佛在迎接擁抱前來的冒險者們。

    據說這里當時出現了一只體型龐大到能一口吞下十個人的巨型史萊姆，不少冒險者合作才打敗了它。一開始眾人提防著它會像其他魔物一樣，源源不斷地被這座富有生命力的建筑制造生產出來，結果自從通往森林的道路打開后，那個巨型史萊姆就再也沒出現過。

    協會初步判定，即便巨型史萊姆會再出現，它的恢復期也會相當長，至少在幾個月內不用擔心通道再次被堵上了。

    魯弗斯難得抱著觀賞的心情打量了一圈這神秘而堅固的石磚建筑內部，最終沿著幽暗的樓梯一步步走向了地下二層。

    漫長的階梯仿佛沒有盡頭，魯弗斯心中不由得佩服起第一批敢于走入這里的冒險者。人在黑暗且狹小的空間本來就容易緊張，哪怕他知道下面是什么也被這樣的氣氛帶動得身體緊繃，更別提當時那群人面對的還是未知的空間。

    終于感受到了流動的空氣與淡淡的光輝，魯弗斯松了口氣，趕忙加緊腳步躍下最后幾階臺階。

    “……”

    站在階梯出口外，魯弗斯抬起頭，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終于明白為什么布萊克會說“很難用文字表達”了。這廣闊的土地、茂密的叢林，他仿佛來到了另一個空間和世界。

    冒險者們曾以為這里只是一座未被發掘的遺跡——這實在是太小瞧這里了。這里的占地面積已經可以堪比斯佩王國的一座繁華的城市。

    魯弗斯愣楞地看著森林的樹葉被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吹動，忍不住想：那如果說這里的地面之下其實還有第三層，第四層呢……？

    那這里將稱為名副其實的地下之城……不，甚至可以稱之為一個小國了。

    除了冒險者刻在骨子里的激動，魯弗斯心中也誕生出幾分不安。往往這樣的劇變和大發現都是有原因的。他雖然被人稱呼為強大的冒險者，但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個連守住meimei都已經精疲力盡的渺小人類，只能默默地期盼這件事不會為他們的生活帶來什么不好的變化。

    突然，魯弗斯聽到了不遠處的樹林傳來了嘈雜的聲響，他立刻停止了思緒，手握上劍柄集中注意力查看情況。

    “喂！快，快按住他灌藥啊！”

    “救命，你別撞我！我差點也被毒粉碰到了！你想我們也變成那副嘴臉嗎？”

    “不……不！死也不要！”

    魯弗斯聽著遠處兩個顯然是同族的家伙混亂的發言，一時間不知道該上前還是默默后退。

    很快，他的身體主動做出了反應。

    一名把自己脫得半裸，歡快地甩著自己的褲子的男人滿臉蕩漾的表情，迷迷糊糊地左搖右擺往前蹦跳著。一邊蹦還一邊幸福地念叨著：“安娜……嘿嘿……我的安娜……你說我們以后該生幾個寶寶啊？嘿嘿……”

    他身后很快沖出兩個男人，他們人手一瓶淡藍色的藥劑，一邊追向犯傻的同伴一邊躲避著身后一排足有五十公分高的紫色蘑菇群。那些蘑菇用根下的部分擰著迅速挪動，乍一看仿佛長出了短短的腳。

    “杰克，你這個蠢蛋清醒一點！那是幻覺！可惡，安娜早就嫁人了啊！”

    “這個家伙怎么被致幻后反而跑步速度變快了？他平時冒險時時不時都在保留實力啊……哦！前面的小哥！快快，拜托你快按住那個傻子！他中了會看到幻覺的毒！不喝藥的話幾個小時內都會保持那樣的！”

    魯弗斯：“……”

    一向樂于助人的魯弗斯第一次誕生了“碰到這樣的家伙會不會被傳染啊”的不必要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