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階梯走下后，經過一塊類似大廳的空地，杰森等人像是害怕入口會突然消失，一邊忍不住回頭張望階梯的盡頭，一邊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走入回廊，遠遠望去，石磚仿佛沒有盡頭地一路蔓延，走廊的邊緣中竟然沒有一絲青苔和發霉的痕跡，就像有人定期清理過一樣。

    “這里真的在大陸的地下嗎……”胖貝克的嘴張成“o”形，呆呆地描述自己的感受，“不知道該怎么說，我的意思是，這里好像已經是另一個世界了！”

    杰森用劍使勁砸了砸走廊的墻壁，激烈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下石磚毫發無損，事物仿佛牢牢地與空間固定在一起。

    路翊看在眼里，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不知怎的有種自己被打了的微妙感。當然，他并未受到任何實質性傷害，也沒有任何痛覺就是了。

    杰森三人走路的速度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提防著可能竄出的敵人。

    “杰森，要是真的出現惡魔了怎么辦？你的魔法能奏效嗎？傳說中的魔族可都是魔法大師……”胖貝克用顫抖的嗓音問道。

    杰森緊握了握手里的魔杖，如果不是他眼神四處亂飄，或許他的話語會多幾分可信度：“看……到時候看情況吧。哼，目前來看這里可不像有什么魔族的樣子……說不定就只是個最近才露出入口的歷史遺跡而已！”

    多虧了這幾人的慫，進入一個空房間后路翊就被扔在一旁，看著他們神秘兮兮地用劍柄到處試探地上是否有陷阱，墻上是否有裝置和暗門。

    “我說，如果這里真的有魔族，如果他們真的像傳說里那樣強大……還有必要設置這種小陷阱嗎？”路翊忍不住問道。

    杰森幾人精神緊張到了極點，沒有理睬他的話語。

    路翊在一旁抱著胳膊，左右看看，見無人注意自己這邊，便將手放在了包中的錢袋上，將金幣轉化為地下城的能量。

    新開拓的區域……當然是沒有的。

    好吧，一百枚金幣的確改變不了什么。如果有幾千枚、一萬枚的話，或許……

    路翊靠著墻，垂下眼感受地下城的變化。

    物種的確增加了。現在地下城可以創造初級哥布林，也可以提升初級史萊姆為高級史萊姆，這會讓讓它們擁有“溶解”技能，核心也會變得更小，更難被魔法以外的攻擊手段一擊必殺。

    雖然想給這幾個人一點教訓，但路翊沒打算做得太過分。他現在很懷疑杰森等人甚至打不過攻擊性更強的哥布林，到時候要放水還挺麻煩的。

    假裝因為緊張而走神，路翊安靜地在房間的角落提升了史萊姆，并調配了幾只來到房間外。

    “哇……！有有有什么東西過去了！”

    斯蒂克突然扯著嗓子大聲哭叫起來，把其余二人嚇得打了個激靈：“什么東西！”

    “一團黑乎乎的，看起來很詭異的影子！那一定是惡魔的殘影……”

    惡魔的殘影？太會吹了。那真的就是只史萊姆而已……路翊忍不住抬頭望天花板。

    杰森用劍指了指路翊，他似乎從進入這個房間起就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一名“魔法師”，即便掩飾聲音中依舊透露著緊張：“喂。路易，你過去看看。”

    路翊嘆了口氣。他手握短劍，擺出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在杰森的指示下站在三人的身前，被他們當作擋箭牌，走出了空房間向左右探頭張望。

    深灰色的黏液吸附在走廊的墻壁上，“嗙”地一下砸到地上。

    “什么嘛，這只是史萊姆吧？斯蒂克，你真會大驚小怪?！苯苌辞搴笏闪丝跉猓Z氣一轉自信。

    他們在斯佩王國內旅行半年，雖然沒有正式成為冒險者，但也有樣學樣地去平原和野外歷鍛煉過劍術。史萊姆是一種非常弱小的低等魔物，它們沒有智慧，互相之間無法溝通，沒有群居習慣。只要注意觀察透明身軀內的核心位置，一刀一個，很好對付。

    斯蒂克撓了撓頭，為自己剛才夸張的反應感到羞愧：“好像的確是史萊姆……真奇怪，它是灰色的。我以前只在平原上見過綠色的史萊姆，這是變異了？”

    “或許是根據環境改變了顏色。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苯苌e起劍，小心地靠近那團史萊姆。

    路翊見狀立刻側身退到了一邊，決定暫時不介入這場戰斗。

    史萊姆感覺到了敵意和威脅，翕動了幾下，開始像網球一樣上下彈跳，一副下一秒就要進攻的架勢。

    杰森豎起鐵劍直沖史萊姆奔去。史萊姆頓時散開，又重新凝結在墻壁上。杰森緊盯著它半透明的軀體，仿佛要把眼睛都瞪出來了，終于在那一瞬間看到了那坨液體中與其他部位翕動頻率稍顯不同的一塊。

    “哈！”

    劍刃穿刺進液體中，史萊姆的動作頓時停住，隨即嘩啦啦地像水一樣融化了，滲進了石縫中。

    “厲害！”

    “好樣的！”

    胖貝克和斯蒂克雙雙鼓掌歡呼道。

    “哈哈，這不算什么。以前也不是沒殺過史萊姆，”杰森得意地笑了，瞥了一眼好像縮在一旁不敢吱聲的路翊，“史萊姆可不夠當我的對手。看來這座地下遺跡也不過如此，這樣一來我要重新考慮一下那一百金幣的情報費是否值得了！”

    晚了。已經花掉了。

    路翊嘴角微微抽動，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可我也沒有往里面走過，這不能怪我……說不定深處會有寶藏或者其他好東西呢？”

    因為戰勝了一只史萊姆，杰森信心大漲。他揮了揮手，命令其余幾人跟上自己，他們要繼續往深處前進。

    地下城的走廊并不狹窄，甚至能夠容納四人并排前行。盡管杰森他們之前見過村莊里的地窖，也知道許多大莊園會有碩大的地下室存放食物和酒，此時還是因為地下城的面積吃驚不已。

    “這么大的地方，即使是冬天一定也可以存很多白菜和馬鈴薯吧……”胖貝克咬著手指感嘆道。

    好主意。路翊在心里贊同道。

    “別滿腦子都是吃的了！貝克，提高警惕！”杰森皺著眉頭催促路翊推開面前的門，見里面又是空蕩蕩的，失望之余也松了口氣。

    路翊早就把大批的史萊姆調去了一條死路盡頭的密室，還將許多岔路的房間門牢牢關上了。杰森一行人在無意識中一路暢通無阻，走著走著就進入了地下一層的最深處。

    “這間屋子好氣派，比別的都寬闊，層高似乎也不一樣了……奇怪，這么高真的不會穿破地面嗎？還是說我們越走越低了？”杰森一邊說，一邊走進了當初路翊醒來時的那間屋子。

    “咦？這里有面鏡子！快看?！?/br>
    頭一次出現的特殊裝飾吸引了三人的目光。路翊也跟著走了過去查看。

    他想起來了，這是他剛醒過來的時候確認容貌用的。

    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遇上敵人，外加上習慣了地下城內的景色，三人組比剛下來那會兒放松多了，像在進行一場有趣的遺跡探險一樣這摸摸，那碰碰。斯蒂克伸手觸碰鏡子與石磚相嵌的縫隙，嘀咕道：“這東西應該很值錢吧？我們試試能不能扣下來帶走？”

    路翊：“……”

    他還沒有冒出具體的想法，只聽“嘩啦啦”的聲響，三人組大聲尖叫著向后連退了幾米，倉皇摔倒在地。因為他們面前的墻面像是突然活了！石磚仿佛翻轉的撲克牌，從兩側向中間延伸，很快就徹底掩蓋住了鏡面，墻面上嚴絲合縫，就像什么都沒出現過一樣。

    “是不是你碰到了機關？我就說了別亂碰東西！”

    “你沒說啊?！彼沟倏诵÷暤剜洁炝艘痪?，在杰森的怒視下不吱聲了。

    路翊迅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顯然，他要更加注意控制自己的意識。剛才他下意識想到“不能讓你們拿走”，墻壁也就立刻產生了相應的對策。

    他腦海里突然冒出一行標題：地下城早期馴服自己的珍貴影像……

    三人組被嚇得不輕，拼命往房間的另外一角退，互相說服對方一定是觸發了什么物理機關，不愿意承認這是無法解釋的奇異現象。

    路翊沒想到這個小意外竟然會讓他們如此害怕。

    最重要的是，與此同時，他竟然感受到了生命力在緩緩增加！

    “恐懼”可以成為地下城的能量……？路翊回憶著當初回蕩在耳邊的低語，想起了那句模糊不清的：“獻上人類的恐懼與靈魂”。

    路翊有所猜測地看向三人，安靜地后退了幾步，向“待命已久”的史萊姆們發出指令，向自己的所在地移動。

    “你……你們聽沒聽到什么聲音？”杰森咬著嘴唇不安道。

    其余兩人緩緩轉頭看向他，眼神中透露出恐懼。

    一秒，兩秒，那聲音越來越近。很快，面朝房間大門方向的斯蒂克扯著喉嚨大叫道：“史萊姆……好多史萊姆！”

    杰森聽見“史萊姆”這三個字后先是松了口氣，可轉頭后看見那猶如潮水一般蹦跳翻滾涌來的灰黑色黏液，嗓子眼里那口氣差點沒吸上來。他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沒有群居習慣的史萊姆會以這樣震撼人心的形象登場。

    “只是史萊姆而已！快拔劍！刺中他們的要害就不過是一團水！”

    杰森的聲音開始發抖，胖貝克和斯蒂克沒完全被嚇傻，但也差不多了。這兩人保持著驚恐且茫然的表情抽出劍，完全一副不知該從何下手的架勢。一旁的始作俑者路翊想了想，將自己的短刃抽出，決定也做個樣子。

    史萊姆組成的黏液波浪猛地沖向幾人，臨到面前杰森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樣龐大的數量是他無法戰勝的。冷靜的時候他可以努力找到一只史萊姆的弱點，但他絕對無法同時刺穿所有史萊姆的身體。只要一失手，那一瞬間他的腦袋肯定會被無數只史萊姆團團包裹住。

    如果沒有在短時間內自救成功，他就會慢慢窒息，死去……

    “嗚啊……mama……”胖貝克以完全不符合他身體重量的靈活身手連滾帶爬地逃跑，斯蒂克和杰森也尖叫著，一邊胡亂揮舞鐵劍，一邊緊跟他的逃跑路線從“浪潮”卷起的縫隙中鉆出了第一波夾擊。

    路翊在隊伍的最末端，看似匆忙實則放松地快步跟了上去——如果不是他有意cao控，這群憑借本能行動的史萊姆怎么可能留出這么明顯的通道？

    路翊瞥了一眼門口，那里已經沒有史萊姆了，他在心里打了個響指，決定再給此時混亂的場景加點料。

    在偌大的房間內與洶涌而至的史萊姆繞了半圈，杰森突然眼睛像要瞪出來，指著入口驚恐大喊：“門！快！門在自動合攏！快去扒住啊！要是被和這群玩意關在一起我們就完蛋了！”

    離門口最近的胖貝克在杰森的指揮下沖向已經關閉了一半的大門，手足無措地用胳膊和肚子撐住了它。

    以人類的臂力，其實這扇門輕松就能把你夾斷成兩截……還好，現任地下城主對血腥場面沒有興趣，這只是和你們開的一個小玩笑。路翊感受到大量的恐懼正在轉換為能量，一邊在心里自言自語，一邊指揮史萊姆群不著痕跡地放水，但看起來仿佛是在步步緊逼。

    斯蒂克壓根不敢回頭，他一邊狂奔一邊慌張向身旁喊道：“杰森，快、快用魔法！用火魔法把它們一次性炸飛！”

    杰森胡亂抽出那根鑲嵌著紅寶石的木制法杖，嘴中含糊地開始念起他從二手書上看來的火球術咒語，然而他的吟唱結束后，那根法杖前端卻像一枚沒油的打火機，只發出了輕輕的空氣摩擦聲。

    “不行，我用不出來??！快逃吧……我們對付不了的！”

    “嗚……我手和腿都使不上力氣了！我撐不住了！我要死了！”胖貝克大聲哭喊道。

    杰森和斯蒂克頭皮一緊，立刻加快了腳步，路翊也緊隨其后。見他們兩人先后姿勢狼狽地鉆過了貝克和大門之間的空隙，來到了走廊上，路翊伸出手幫貝克拉住了一側的門，想說“我數三二一我們一起往外跳”。

    然而就在這一瞬，幾人似乎是被路翊身后洶涌而來的史萊姆大軍嚇昏了頭，貝克一瞬間松了勁兒。路翊愣了一下，還未等他做出反應，杰森這時卻一把拉住貝克的手腕，將他一個人猛地拽了出來。

    “轟”的一聲，失去了貝克那一側的支撐，他們留下表情驚恐的路翊被關在了門后，一瞬間被史萊姆群吞噬。

    “……”斯蒂克和貝克都被嚇呆了，他們從未真的面臨過危機與死亡，眼淚不受控制地嘩啦啦流下，“杰森……這樣……是不是我們殺了人……怎么辦啊……”

    杰森瞳孔劇烈搖晃著，顯然他也是這么認為的。但很快他就看到門縫中溢出了史萊姆灰黑色的黏液——它們要鉆出來了！

    杰森嘴唇顫抖地大喊道：“他已經沒救了！不、不管了，快跑！”

    他從地上爬起來，不管不顧地第一個往走廊外沖去。

    房間內，路翊面無表情、沉默地坐在地上。

    他剛才在關門的一瞬間向后跌去，隨即感受到這群地下城創造的生物十分“惶恐”地紛紛散開避過他的身體，又迅速在他的面前重組——感覺就像是他整個人被過濾出去了似的。

    他在關門前的表情倒不是真的驚恐，但也確實相當驚訝。通過一天的相處，路翊早已經知道杰森是個任性妄為，講話欠揍的家伙，但剛才那一手卻是確確實實地“殺”了自己。他們不知道路翊是地下城的主人，不知道這些史萊姆不會攻擊他，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路翊必死無疑。

    關門的那一瞬間，路翊感受到了轉為地下城養分的濃烈情緒，有劇烈的“恐懼”，但也夾雜著一些別的什么。

    那是自己和同伴逃過一劫的慶幸，還是對自己的罪惡感？因為分量太少，路翊不得而知。

    他揮揮手，一瞬間房間里的史萊姆消失了，同時它們憑空出現在了地下城入口不遠處的走廊上，那是離開的必經之路。

    閉上眼睛，路翊將自己的意識完全投放于地下城。

    他能夠清晰地看到三人組逃跑的方向，清晰到他們眼里打轉的眼淚和額頭上滲出的汗珠都一清二楚。路翊有種感覺，如果他想，此時地下城的每一塊磚和每一堵墻壁都可以瞬間改變重組，人類的物理和魔法攻擊均不會起效，地下城一層可以成為真正的“活著的必死迷宮”……

    “杰森！你、你有沒有覺得，和我們來時的路不一樣了？我們之前沒走過這條路！”瘦弱的斯蒂克已經體力不支，落下杰森十米遠，他不得不扯著嗓子喊才能讓對方聽見。

    “這怎么可能？是你的心理作用吧！”杰森壓根就沒記過路線，看地圖這件事一向是斯蒂克負責的。

    “我也覺得，我們是不是繞回來了……”胖貝克氣喘吁吁，囁嚅著說道。

    杰森一瞬間冷汗劃過背脊。

    ……

    路翊沒有察覺到自己臉上的表情已經消失很久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驚訝地發現自己漂浮于一個什么都沒有的空間。

    這是真正意義上的“什么都沒有”。沒有出口與入口，沒有地板，沒有墻壁。路翊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進來的了，但潛意識告訴他這里很安全，是只屬于他的領域。而且只要一個念頭，他就可以降臨于地下城內的任何一角。

    所以這里是某種控制中心？地下城后臺監控室？

    既然是屬于他的空間，那應該更符合他的想法和審美……

    很快，空白一片的房間內出現了桌子，床、軟枕。路翊漂浮的身軀下出現了一個舒適的懶人沙發，房間里好像頓時擁有了重力，他的身體輕輕落下，陷入柔軟的沙發內。

    杰森他們……路翊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面前出現了數個浮現在半空的畫面，里面正是杰森三人組目前面臨的狀況。

    在迷路的基礎上雪上加霜，他們被史萊姆逼進了死路。杰森胡亂地揮劍，碰巧殺死了一只史萊姆，但這并未緩解半點目前的困境，因為他們很快發現這些史萊姆和之前的不同，要害部位更難尋找，還有一定腐蝕性。

    第一個被溶解掉的就是貝克的背包帶子。他閃過了史萊姆奔向頭部的致命襲擊，此時面前散落著一地的回復藥、繃帶、還有他偷偷從馬車里帶出來的面包。

    此時此刻，貝克和斯蒂克已經徹底失去了反抗的意志，坐在地上無助地嚎啕大哭。

    路翊感覺到源源不斷的能量涌入身體，同時心中某種想法浮現上來：

    反正他們只是幾個人類。

    我一開始也沒有殺意，但人類是如此的弱小、心懷惡意卻不自知……

    身為地下城，我是這里絕對、唯一的意志。甚至不需要動動手指，只要一個念頭，這里的人類或許就和游戲里的數據差不多，他們的存在很快就會轉化為更有意義的養料。

    “啊——！唔呼嚕?！?/br>
    哐當一聲，杰森手里的劍掉在了地上。他的雙腳被史萊姆絆住了，牢牢粘在地上無法行動。抓住這個機會，一只史萊姆從天花板上瞄準他的腦袋落下。瞬間冰涼黏膩的液體鉆入鼻腔、嘴巴和耳朵，杰森發出了外界完全聽不見的、被嗆到的痛苦聲音，窒息感越來越強。

    會死……我會像剛才被我害死的那個人一樣被史萊姆吞掉……我的朋友們也一樣……

    杰森感覺到眼前浮現出各種回憶，最終停留在與自己大吵一架的父母的面容上。

    他不想冒險了！他想，其實當初就應該聽話在家和父親學習經商的……

    “不行……不行，不能這樣想！停！停！”在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間中，路翊突然站起身、慌張地大喊出聲。

    史萊姆自然聽不到另一個空間路翊的話語，他的叫喊更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路翊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用手指輕按額頭。

    他很難想象，剛才那些念頭竟然是從自己的腦海里浮現的——不是奇怪的低沉女聲，也不是別的什么人的教導，那是他自己的聲音。

    “我也是人類。唯獨這一點絕不能忘記。我也是人類……”

    路翊忍不住垂眼，反復向自己強調了數遍。

    ……

    地下城某處。

    杰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大腦一片空白。

    他認為自己已經來到死后的世界。甚至在那一刻他已經開始懺悔，自己飯前向光明女神的祈禱從不虔誠，甚至還因為沖動害死了一個人，他死后一定無法如父母所期盼的那樣去往天堂。

    就這樣在冰冷的地上呆坐了很久，杰森發現自己能夠正常呼吸，手腳也都還能動。

    “怎么回事……”

    他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的同伴貝克和斯蒂克躺在不遠處，他們的脖子和臉頰上還有史萊姆留下的黏液，胸口微微起伏，顯然還有呼吸。

    杰森目光呆滯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臉，他的臉上也有史萊姆留下的黏液，除此之外還有自己未干的鼻涕和眼淚。這告訴他一切不是一場夢。

    很快，貝克和斯蒂克爬了起來，他們互相看了看，雖然不知道為什么能幸存下來，但劫后余生的感情瞬間讓他們忍不住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哭了足足十幾分鐘，哭到嗓子都啞了，三人這才審視了一下四周。他們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入口附近，遠遠望去就是那標志性的、通往地面的階梯。

    “為……為什么我們的身上，除了內褲什么都沒了？”胖貝克吸了吸鼻子，語氣中還帶著揮之不去的后怕，但依舊忍不住提出了這個疑問。

    杰森和斯蒂克茫然地四周看了看，他們三個人都一樣，不光衣服和武器沒了，不知散落在哪里的背包，裝備，首飾也全都不翼而飛，連個渣都沒有剩下。與之相對的，他們光溜溜的身體上半點傷痕都沒有留下，這要是說出去，或許會被很多人當成蹩腳的笑話。

    “要回去找找嗎……”胖貝克回頭看了一眼那條看起來仿佛會吃人的石磚走廊。

    在某個空間里看直播的路翊險些翻了個白眼：這是什么心大的倒霉孩子，我剛才可差點沒忍住殺了你們！

    這種時候就趕緊跑吧，別找裝備了！裝備早就被史萊姆吞了轉化成能量了！

    “你傻了嗎？我們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了，快離開這！馬車上有毛毯，起碼我們不至于凍死。再進去可就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來了！”杰森難得說了句路翊想聽的話。

    剩下兩人點點頭，狼狽地站起來，三個只穿著褲衩子的青年抱著胳膊、瑟瑟發抖地接連跑上階梯。和來時的激動與自信截然不同，此時他們的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喜悅與慶幸。

    走到最后一階時，杰森不知為何停住了腳步，害怕地向后看了一眼。

    可他到底還是害死了人。

    那道門關上的場景，或許會一輩子反復出現在他的夢里……

    “天已經亮了！女神保佑，馬車還在！杰森，我們快走吧！”斯蒂克因為外面的風冷發抖著大叫道。

    杰森咬著嘴唇，點了點頭，轉頭跑出了地下城的入口。

    很快，馬車逃難似的離開了原地。聽著馬蹄聲逐漸遠去的聲音，路翊的身影出現在階梯下方，依靠在走廊入口的墻邊。

    他嘆了口氣，像是在想些什么。

    最終他無奈地笑了笑，從身后拿出一個原本放在馬車上的袋子在手上掂了掂。袋子里傳出了美妙的金屬硬幣碰撞聲。

    “‘路翊’這個身份暫時用不了了，總得再多拿點補償，”路翊一松手，袋子并未垂直落下，而是就那樣憑空消失了，“也不知道這些金幣夠不夠做一個新的身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