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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月牙在線閱讀 - 蒙士謙的記憶1

蒙士謙的記憶1

    0.

    說起這個女人,蒙士謙不再眉飛色舞,坐得也直了,說這是我愛人,是我的阿琴。

    見老頭神色莊重起來,徐家清也收了吊兒郎當的態度,坐正了身子準備聽故事會。

    老年人,都是愛懷舊的。只是徐家清沒想到,這是一個很悠遠漫長的故事,久到他忘了時間,不知不覺拿出了平板,將蒙士謙的一生記錄下來,他手快,把蒙士謙的講述記了情節,無聊時就在電腦上將情節按著自己的回憶和理解以及合理的想象復原了。他大約花了整整兩天把這些故事寫完,在寫作過程之中發現了一些讓他不可置信的細節,好像夜觀天象時內心想象的星際線,將相隔數光年的許多星子串聯在了一起。

    老頭看他認真,覺得奇異,說你這小子果然不一般,別的年輕人聽到我講故事都要躲著我,你居然還有心把我的那些破事整理出來,難得你了。徐家清說,我家里有個小孩喜歡讀書的,把你的故事寫下來給他看看,對他有益無害,順帶著學習學習歷史。而且,我也有些懷疑你故事里的人物,是不是…

    下面都是經過蒙士謙口述后以徐家清的視角講述的蒙士謙的故事。

    包辦

    這個阿琴,是蒙士謙參軍之前家里人給他說的媳婦兒,和她在一塊之前,蒙士謙都沒和她見過面。父母說,阿琴家里窮得叮當響,用那時的話說,得是貧下下下下中農。因為家里條件太差,實在沒人愿意娶了,而蒙士謙是知識分子家庭,父母都是鎮上教數學和美術的,無產階級大革命時候受過迫害,后來雖然平反,終究也算不得成分好的,因此遲遲娶不上媳婦兒。

    蒙士謙在少年期間對社會動亂耳聞目睹,親眼見自己和父母的昔日好友把自己家人送上批斗臺斗得死去活來,一點覺不到人性的溫暖和美好,留在心里的只有扭曲的恨意和看破世態炎涼后的涼薄,對生活已經灰心失望。又喜歡看西方的文化書,向往海外的進步思想,一心覺得戀愛應該自由,不接受包辦婚姻,便不愿意娶阿琴。

    媒婆說,阿琴娘家死的只剩她一個,你們家權當行行好,隨便給兩床棉被當作是彩禮,新娘子就過來了。

    軟磨硬泡了一個月,最后蒙士謙的父母也妥協了,平靜地說:

    “十年前,我們聽人談話好多次,每次過來無非是那些套路:你知道錯了?錯在哪?你承認自己是反動派了?我和愛人不認錯,不麻木也不自殺,第二天就有紅衛兵來家里將我們帶出去游行,讓我們戴著竹條扎的高帽,將手別在后頭用麻繩子捆起來。這幫小將們把我們押到鎮廣場的大平臺上,讓我們下跪,那些十來歲的小孩子,連函數論是什么都沒聽過,便走到我跟前,說熊慶來和華羅庚是資產階級反動派的學術權威,你怎么敢在數學課上教我們“華熊黑線”的反動理論!...說沒兩句還忘了詞,看來是批判稿背的不熟練,換了另一個大孩子繼續罵我,我一抬頭,居然是我自己的學生。我和愛人沉默著聽他們講完,然后挨上一頓皮帶,人抽得昏死過去,臺下人才逐漸散了。只剩下我兒子蒙士謙孤零零的,像是發呆,傻著臉走上臺看著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醒過來。”

    媒婆不耐煩了,說:“蒙校長,這些話來一趟你就念一回,我耳朵已經起了繭子。過去你們是小資產階級,是該批斗的,現在給你們平反了,這也算你們上輩子積德了。成不成一句話,別浪費大家時間了。”

    蒙父知自己對牛彈琴,釋然道:“過去的事,我和愛人已經淡忘了。我們還得感謝你呢,你一進來說話客客氣氣的,不讓我們跪,也不叫我們挨打。既然那個阿琴是好姑娘,就讓她嫁過來吧。”

    婚事一說定,阿琴當天下午就自己過來了,穿著件粗布的衫褲,頭上包塊打著補丁的藍頭巾,腳底下的鞋也是帶著補丁的,身上挎著擔衣服,見了蒙父蒙母就撲通一聲跪下磕頭喊“公公婆婆,以后你們就是阿琴的親爹親媽了”。從兜里取出一副耳墜,又把鞋脫了,從鞋底子里取出一沓糧油布票,鋪平整了交到蒙父手里,說這是她的嫁妝。

    阿琴賢惠能干,來到蒙家里把里里外外家務事全包了,cao持起這個家的內里。蒙士謙父母的身體早被一遍遍地批斗折騰壞了,他爹有胃竇炎,硬菜剩飯吃不得,吃了就便血;他母親更嚴重些,流淚太多,眼睛快哭瞎了,便再沒能力工作教書,于是家里工資的來源都落在蒙父和蒙士謙身上。蒙士謙那時是廠里的學徒,平日不在家里吃,少了副碗筷,阿琴又勤儉持家,日子也算過得去。她在床頭孝敬伺候二老,白天給婆婆洗衣疊被,生火做飯,定時定點喂她吃藥,到晚上了,她煲上切碎了豬肝的粥,再走路到學校里,接公公回家。

    蒙父蒙母開明,覺得阿琴雖然出身不好,卻孝順懂事,把心都扒給了這個家,心里是喜歡又感激這個兒媳婦的。可偏偏蒙士謙那時候看不上阿琴,一點不愿和這個“硬塞”過來的老婆舉案齊眉過日子。新婚頭一個月,他壓根不見人影,天天睡廠里的宿舍。阿琴獨守著空房,傷心的每晚落淚,蒙父便替她做主,親自跑了趟鋼廠,硬把蒙士謙提溜回了家里。

    到了晚上,蒙士謙先拉著臉上床了,阿琴伺候了公婆睡下,也悄悄推開房門,打算脫衣服睡下。蒙士謙卻騰得一下坐起來,指著阿琴說道:

    “我不會和你睡一塊的,我也不認你這個老婆。”

    阿琴低頭摳著手指:“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們不吵架。”

    蒙士謙望著窗外沉沉的天幕:“你別管我,你們都別管我。我看見你就煩!你給我滾蛋!”

    阿琴只好噙著淚,灰不沓沓跑到屋外頭,往身上蓋件臟衣服睡了。半夜里蒙母起夜,蒙父攙扶著妻子走出門,妻子抬腳落腳踩到個軟綿綿的東西,地上忽然響起來“啊”的一聲,把兩個老人嚇了一大跳,一開燈,才發現是阿琴睡到地板上。蒙士謙也被屋外的動靜吵醒了,出門一看,爹媽臉色難看極了,阿琴捂著手在旁邊跪著。蒙父叫阿琴起來,叫蒙士謙跪下。兩個人都不動作,也不做聲。蒙母便急得哭了,往兒子身上錘了兩拳,說道:“你有點良心吧,怎么能這樣子欺負人家!”

    這樣一鬧,蒙士謙不得不口頭答應和阿琴睡一起。但回了屋去,蒙士謙就抱著被子打了地鋪,阿琴干站在床邊不知怎么辦。鋪好了床,蒙士謙和衣而眠,阿琴就在一旁說:“那我睡地上吧。地上涼。”

    蒙士謙瞪了她一眼,扭頭蓋上了被子,低聲說:“我媽不讓我欺負你,不然你以為我想睡地上?閉你的嘴睡覺。”

    往后一日日的,兩人就這樣同住一屋里。從阿琴嫁過來,父母不止一次催促過蒙士謙,要他帶著阿琴去把婚姻證領了,這樣二人也算是名正言順。蒙士謙次次應聲,但從來沒辦過。

    他就是不想這么稀里糊涂地被別人安排著活著,他恨這種不能自己為自己做主的日子,恨從前已經被蒙上塵土的記憶。[br]

    哥哥

    蒙士謙本也是在學校念書念得好的。大革命時候學校成了斗爭根據地,課都停了,孩子們每天舉著小紅本,扯著橫幅和大人們一起跑街上敲鑼打鼓地游行。這十年正是少年們該用知識理論武裝自己的日子,卻全耗在了“階級斗爭”上頭。蒙士謙天天看著家里頭沖進來穿著綠軍裝,別著紅袖章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這群人是“政治部”的,也不單只來蒙家,學校里許多老師的家都被他們抄過。人來了,把父母帶出去,蒙士謙也被帶到一處小房屋里,那些大人先和顏悅色地和蒙士謙問話,問他年齡,問他父母平日里說些什么話,見了什么人。說了半天廢話,最后才說到點子上,就是問“你愿不愿意指認你父母親是反動派?或是走資派?”蒙士謙搖頭說:“我爹媽是老師。我爹教數學,我媽教音樂。從小我爹告訴我,有一就說一,我不扯謊的。”

    不管那幫人如何勸導誘逼,蒙士謙都只有這一句解釋。政治部的沒想到蒙士謙小小年紀油鹽不進刀槍不入,像是被這孩子的“政治立場”的堅定態度打擊到了,商討了之后有人提出來,蒙士謙這樣的“黑五類”子女應當送去“上山下鄉”的,可恰好那時候又爆發了大批知青外逃的事情。那舉報蒙父的主任本就對蒙父懷恨在心,覺得如果讓蒙士謙“上山下鄉”會洗清他身上的政治污點,反而便宜了他,于是以“年齡太小”為由把蒙士謙留下。他召人把蒙士謙押到看臺前頭,讓孩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爹媽跪在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面前接受批斗,看著爹媽被拳打腳踢,蒙士謙要沖到臺上去保護爹娘,那臺下的就有孩子大喊“大家看,這個就是右派分子蒙友常的兒子,是走資派的兒子!”

    那時候,蒙士謙站在臺上,腳邊是倒下的爹娘,看著臺下的人潮洶涌,震耳欲聾的嚎叫與叫罵如同海浪將他幼小的身體席卷。他不明白怎么生活突然間就成了這樣,人人都瘋魔了,人人都面目猙獰,人人都背后捅刀,人人都在擔心明天跪在這批斗臺上的會不會是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但人人都在批斗別人時用出十二分的力氣,把拳頭砸向那些帶著“階級敵人”帽子的人。

    他看見,那個在臺下痛罵他是走資派兒子的男孩,是他在學校里玩得最好的朋友李迪。

    三年后,蒙父被下放去了邊疆。那時蒙士謙和蒙母的日子稍稍好過了些。只是過一段時日免不了家里來人,基本都是給母子二人“做思想工作”,說下放勞改的犯人出跑的多,如果蒙父也逃回了家,要蒙士謙和蒙母不得包藏犯人,必須大義滅親,第一時間舉報。

    那時候蒙士謙記得清楚,總有一個高胖子穿一身藍色舊襖子來家里,他一過來,母親就要哭,有一回,那男人又來了,同母親交談沒有兩句,母親就變了臉色,責令他出去,那男人一yin笑把母親推倒,扒起了衣服。母親在他身下頭如何掙脫不了,蒙士謙從隨手從小屋里抄起一口瓶子,朝著那男人頭頂敲過去,結果被男人躲開了,男人當時激情上頭,又把目標轉向蒙士謙,舉起椅子要砸他,蒙士謙知道自己死到臨頭了,也不怕的,就閉上眼睛等著椅子落下,一切結束了算逑。

    邦的一聲,椅子卻沒砸他身上,家里突然沖入一個青年護住了他,椅子砸到青年后背了。

    青年緩緩起身,嘴角已掛了鮮血。男人看清了青年的臉,眼角抽搐一下,喘了口粗氣,便整理了衣服離開了。

    青年才把蒙母扶起來。蒙母先感謝了他,他不做聲,又說他吐血,問他有沒有事,他也沉默,最后,蒙士謙問他是誰,他終于回了一句:

    “從前,我聽過蒙老師的課。”

    青年走了,在那之后,那高胖子男人再沒來過家里。蒙士謙那晚只在臺燈燈光下頭看到了青年的側臉,時間久了,他漸漸長大,青年的模樣逐漸模糊,但高胖子的可憎面孔還深深刻印在他心中。四人幫將粉碎前夕,蒙家平反,蒙父從西北乘火車回來。父子二人見面頭一晚,蒙父詢問這些年家里的事,蒙士謙不顧母親的勸阻將這事說了,蒙父當時無動于衷,第二天一早就叫上蒙士謙,說他知道這高胖子是誰,父子兩人提上了鏟子和掃帚,打算到那高胖子家里尋仇。結果二人到了,發現那戶人家里只剩一個獨眼的年輕人,守在一個臥病的老嫗床前。

    年輕人看到了兩人,有些警覺地問“你們是誰,要來做什么。我爸已經被抓走了!”蒙士謙覺得這聲音熟悉,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聽過。蒙父呆愣了半秒,拉著兒子就要離開,走到院門口,那年輕人卻又追出來,大喊一句:“您是蒙友常老師嗎?”

    父子二人回頭,蒙士謙沉睡的記憶被喚醒了一絲,幾年前燈光下的側臉與眼前這個年輕人的臉逐漸重疊,成功對應的上。

    這人名叫南云峰。少年時候在蒙父的高中讀書的,后來一直在鎮上101鋼廠里上班。四人幫粉碎時候蒙士謙剛二十歲,蒙父的意思,是讓他接著在學校里把書念完,可蒙士謙那時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又覺得學習文化知識沒rou用,人心已經爛完了。蒙父無奈,南云峰這時候主動站出來,說鋼廠缺人手,只要肯吃苦,他可以介紹著士謙去廠里做學徒的。蒙士謙并不在乎自己做什么工作,對未來全是悲觀的想法,人生亦是破罐破摔;另外,他多少對南云峰也有點好意,便把這事答應下來了。

    在廠里,蒙士謙跟著南云峰和別的師傅們從頭學起,事必躬親。他整天像個悶罐兒,除了工作必要不同別人講話的,只和南云峰能聊上幾句,可話還是很少。南云峰心里把他當成自己親弟弟看待,處處照顧著他,主動和他親近聊天,每日還特意起早,從自己家跑去員工樓下接蒙士謙,兩人一路上班,下班時,他也要先把蒙士謙送到了宿舍里才回家。蒙士謙面子上對誰都淡漠,但加冠之年的火熱青年,心里總也有表達自己精神困境的欲望,南云峰性格溫吞老實,又樂意忍受他的孤傲,他自然想和南云峰篤好的。

    終于有一次,快要下班時,眾人已脫下工裝,南云峰突然想起高溫爐里燒著一只測試用的大坩堝,就又撿起工裝來準備取出,蒙士謙嫌麻煩,兀自戴上隔熱手套用火筷子把爐子打開了,伸手去夾,卻總是夾不動,干耗了十幾秒,爐子一千來度的余熱,竟把他的長袖烤得冒煙了,南云峰看見,什么都不顧的奪過了火鉗將坩堝夾出來,蒙士謙拉著他的手一看,手心已燙得通紅,趕緊去沖涼水,冷熱交替著刺激了,手掌就起了巨大的水泡,無法握拳了。

    兩人一路走回員工宿舍。蒙士謙少有地主動開口:“哥,我陪你去衛生所看看手吧。”

    南云峰把手揣進了兜里說:“我不要緊,你剛沒燙到吧。以后可不敢這么大意了。”

    兩人并行了一會兒,心里都存著話,也都不好意思開口說出來。眼瞅著就要到宿舍了,蒙士謙就胡亂起了個話題:“哥,你左眼怎么沒的。幾年前你到我家里那個晚上,我記著你眼還是沒事的。”

    南云峰干笑了一下:“我這副樣子,經常嚇著別人吧。”手理了兩下劉海兒,又說:“你還記得那晚上的事兒…都六年了吧。”

    “記得。哥,我當然記得,那晚上如果不是你,我恐怕死了,我媽也要被…”

    后半句沒來得及說出口,蒙士謙就突然被南云峰重重地抱著了。趴在肩頭的男人身體微微顫抖,有壓不住的哭聲,蒙士謙遲了一步,也抱住了南云峰。

    “哥…”

    “士謙,從前,我對不起你。我爸也是,我們家虧欠你們家太多了…我心里有愧…”

    “…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而且,”蒙士謙頓了頓,“你和你爸,不一樣。我從來沒有記恨過你,相反,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

    又摟著哭了一會兒。直到天晚了,二人在宿舍樓前頭坐著,一點一點聊起了從前的事。南云峰大蒙士謙六歲。他有一個哥哥,叫南云松,一個meimei叫南云芳。“一月風暴”之后他哥哥成為“造反派”的激進分子,時刻沖在武斗第一線,在紅衛兵運動漸弱前夕被武裝隊用機槍射殺;meimei為了自保,將他們的父親舉報了,后來下鄉到了哈松做知青,結果在那兒被生產隊隊長強jian導致懷孕,臥軌自殺了。沒多久,他父親就被帶走,也不知抓去了哪里(這是高胖子男人試圖性侵蒙母之后的事情);而南云峰自學校停課之后不想做紅衛兵,就下鄉到河南插隊,在焦作青山鋼鐵廠做過一段時間,知青大返鄉期間回了家,家中只剩下父母。他知父親行跡斑斑,喜歡借自己干部級別的職務承便,跑去那些丈夫被下放的家里,對留守在家里的妻子圖謀不軌,卻不能制止這種行為,只能每天從公社里抽了空跟蹤父親,在真要出事時保護著那些女人們。他父親被抓之后,他被分配到101鋼廠,做煉鋼的技術工人。他的左眼,是一次制止父親性侵一個下學的女孩時不慎被父親用瓦片弄瞎掉的。

    殘陽如血,映著南云峰的側臉,蒙士謙看著他完好的右邊臉,棱角分明,不勝涼風。微微轉頭,那只萎縮的,內陷的,破碎的左眼眼窩便從鼻梁后顯露出來,讓這張臉一瞬間變得既駭人,又可憐。

    “那天晚上,也是你跟蹤了你爸,來到我家附近的?”

    “是。”

    “哥,那天你受傷了嗎?我記得你吐血了。”

    “…我忘記了。不過我還記得我當時抱著你,你那個時候個子很矮,很瘦。不像現在,比我高了,也很英俊。”

    蒙士謙一下就哭了。連他自己都沒有及時注意到自己的悲傷居然這么輕而易舉地泄露出來。他在那一瞬間明明可以想很多事情,比如南云峰的身世,那天晚上他抱住自己時的感覺,可他就是離奇的沒有,盤旋在腦子里的只有對于南云峰曾經存在的完好無缺的整張面孔的想象——倘若他沒有瞎掉這只眼睛,他也是個極度英俊的人啊!而一個本可以英俊的人卻淪落到此,就像是眼看著美麗的事物因外力而不可逆轉地毀滅了,這樣的悲劇,怎么能不讓人覺得痛心疾首呢?

    他不知如何安慰南云峰,竟有了勇氣,邀請他今晚住到自己宿舍里。因為脾氣不好,沒人愿意和他同住,他反而“幸運”地擁有了單人單間的權利。他本以為南云峰會拒絕,但南云峰卻抹了他的眼淚,說今天確實很晚了,我可以住你這里嗎?

    他就領了南云峰上樓。宿舍中只有一張拾掇好的床鋪。蒙士謙從公社打了些冷飯剩菜回來,兩人邊吃邊慢慢地聊,直到深夜。蒙士謙從抽屜里取出一小瓶獾油,倒在南云峰受傷的手上涂勻了。南云峰就說他有些困乏,兩人脫了衣服,躺到了一塊。兩個大男人在床上很擠,蒙士謙能感覺到南云峰為了給他騰出位置而盡量把自己的身體縮緊,努力不和他有身體的接觸,蒙士謙便搭了手在南云峰肩上,說“哥,我們靠一塊睡,你不必這么委屈。”

    第二天,晨光熹微時候,蒙士謙叫尿憋醒了,同時渾身上下都有種奇怪的感覺。一睜眼,南云峰溫熱的鼻息就撲到了臉上。他們面對面躺著,兩人的嘴唇輕輕貼在一起,南云峰的一只手還搭在他的脖子上。

    蒙士謙體察到了這種尷尬,卻不愿接受它。他繼續閉上了眼,打算在膀胱的酸脹之中強迫自己睡過去,可他做不到,只能擠著眼睛夾緊雙腿。南云峰還是一副睡得很熟的樣子,蒙士謙轉而睜開眼睛,以一種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的距離仔細觀察了南云峰的面容。

    他閉上右眼,南云峰的那只丑陋可憐的左眼眶恰好被隱藏在視覺盲區之中。他得已如愿以償地再度看見南云峰殘存的美貌,這一次他沒有哭泣,只是悵然若失。

    又這么躺了十分鐘,蒙士謙覺得嘴唇發干,yinjing生疼,他已有些忍不住了。而南云峰在這時候善解人意地醒了過來,于是尷尬的感受壓在了南云峰肩膀上,在眼皮的瞇縫之中,蒙士謙看到南云峰坐起身,用手指蹭了蹭自己嘴唇,揉著那只好眼睛走向了屋外的廁所。很奇怪的是,當南云峰暫時離開之后,蒙士謙突然覺得自己又不想尿了。

    等到南云峰回來時,蒙士謙才假裝醒過來。他坐起身,問南云峰睡得好嗎?南云峰垂下頭顱凝望著水泥地面,說,你呢?

    誰都沒提醒來時兩人親上的事情。早餐時,蒙士謙就對此時毫不在意了。不過是和一個對自己好的兄弟睡一起時不小心蹭上了嘴唇,南云峰也是毫不在意的樣子。

    一周后,就是蒙父來101廠要求蒙士謙回家住的日子了。南云峰先看到的蒙父,他拍了拍工友的肩膀說自己出去一下,看蒙父神色凝重,問道出了什么事。蒙父直說,小南,請你把我兒子叫出來。

    蒙士謙見父親親自來了,心中有數他是為何而來。沒等父親開口,他就先表明態度:“我不回去和她睡。”

    蒙父對于兒子的倔強有所準備,平靜了臉說:“你今天不回家,我就不走了。”

    下班換下工裝,蒙士謙上交了宿舍鑰匙,他知道自己再不能在宿舍里睡了。南云峰陪著他一起走出了工廠。

    “士謙,你怎么不早和我說你有老婆呢…?我們關系這般好,你也不愿和我說的。”

    南云峰笑著說,他的笑容很脆弱低微,讓蒙士謙覺得怪異。

    “我不認她做老婆。我與她沒任何的感情。”

    “士謙,以后是不都回家住了?跟老婆一塊住了?”

    蒙士謙嘆了口氣,把宿舍鑰匙放到了南云峰手里:“哥,這宿舍還是你當初為我弄的。就再麻煩你幫我退了,或者你進去住也可以,東西都現成的。”

    南云峰接過了鑰匙,盯著鑰匙孔看了一會,又問:“以后,我有機會送你回家嗎?”

    蒙士謙說:“當然的。可是哥,我家離你家遠,你沒必要跑這么遠路。”

    南云峰突然笑了一下,這次笑得自然了:“回家里,還是要和老婆好好相處的。”

    后面不講了,蒙士謙跟著蒙父回了家。第二天上班出門,一走出樓棟,蒙士謙就見南云峰在一排自行車前等他,一看見他,南云峰笑著同他招手了,讓他坐車后座子上,帶他去廠里。

    蒙士謙問:“哥,你過來好久?”

    南云峰說:“剛剛。你與老婆相處得還好吧?”

    蒙士謙就把夜里發生的事講給了南云峰。南云峰聽了,盯著車踏板說:“你真不喜歡她,也不要整天置氣著對待人家,畢竟是女人,…我聽著,這也是個賢惠的好姑娘。”

    “我就是不愿意!不愿意!我這輩子都不會要她!”蒙士謙心里窩囊,火氣大清早又上來了,大喊大叫起來。南云峰撤了腳支架,讓蒙士謙坐后頭,騎上去出發了。走過一段不太平的路,車子顛晃得厲害,南云峰就說:“士謙啊,路不好走,你可以扶著我。”

    蒙士謙的手扶住了車座子,又和南云峰倒起了苦水…

    后面一日日,南云峰都這樣蹬著那輛鳳凰的洋車接送蒙士謙。每日的接送,成了蒙士謙固定把對阿琴的反感和厭惡情緒發泄的時間,而溫厚寡言的南云峰,成了蒙士謙的情緒垃圾桶。后來在一個天邊翻滾悶雷的清晨,蒙士謙在車后對南云峰說了父親總強迫他去和阿琴扯婚姻證的事情。車子猛地閘住,蒙士謙一下子撞到了南云峰的背上。

    “哥,咋了?”

    “沒啥,腳突然打滑了…那你啥時候和阿琴去扯證呢?”

    “我扯他娘的腿。我說過我不要她的,我爹就算按著我的頭,我也不要她。”

    車子又蹬上接著走了。南云峰便勸他,說你這樣整天不把人家當成老婆,人家心里難受的。人家滿心都是對你的好和關照,你都不領情,也不在乎,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哥,連你也這么說我!”

    “我實話實說而已。”

    “那換了你呢?要是突然有個素未謀面的媳婦兒放到你家里,你能接受嗎?”

    車子轉了個彎兒,南云峰減速了:“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哪有姑娘看得上我。何況,我心里也存不下別人。”

    “這簡直是胡說的。哥,你要不是因為左眼,相貌比我排場得多。你一直沒和女的處過對象?大革命時候也沒有嗎?”

    “…處不動。我嘴笨,不明白怎么討喜歡的人歡心,革命時候,我家里又亂作一團,也沒有心思處對象。士謙啊,你還不明白,阿琴這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也難找得到,你要珍惜。”

    蒙士謙嘟囔起來:“哥,你要看得上她,我把她送給你好不好?我從來沒碰過她。她那種女人,也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送給你了她也不敢有怨聲的。”

    車子又閘住了,是到了廠子旁的車庫里。南云峰把蒙士謙攆了下來。

    “你怎么能說這種不是人說的話!”

    南云峰的臉在車庫的晦暗里顯得慘白瘦削,那只毀掉的眼睛,好像在暗處自動生長出來,迸射出憤怒的光。

    “我開玩笑。而且我也沒說錯吧。”

    “你放屁!我左眼沒了,你難道跟我一樣也瞎了眼了?連你身邊誰對你好你都感覺不到!”

    車落了鎖,南云峰先一步走了。蒙士謙覺著他小題大做,心里暗暗琢磨起南云峰突然生氣的原因。他性格一向敦厚,怎么說兩句娶老婆的玩笑話就突然急眼了?

    這一天,南云峰不和蒙士謙說話,蒙士謙也不找他。工作時候蒙士謙偷偷看南云峰,發現他也沒啥變化,還和以前一樣悶頭做事,而且他也趁著閑余偷看蒙士謙。中午飯時候,南云峰舉著飯盒來找蒙士謙,蒙士謙刻意躲遠他,和別的工友坐一起吃了。看南云峰一個人落單,打了飯菜在食堂邊角默默吃,蒙士謙心里又覺得不落忍。

    他突然意識到一點:他雖說只和南云峰走得近,但如果離了南云峰,也還可以裝作融到眾人之中,可南云峰離了他,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沒人管也沒人問。

    轉而開始回想這些日子南云峰對他的勸導。他身上戾氣極重,全都是壞思想,自己一味地抱怨發泄時,可否想到過南云峰的感受呢?他說什么“送阿琴給南云峰做老婆”時候,可否考慮過南云峰脆弱的自尊心呢?

    又想到阿琴。他蒙士謙不是不明白阿琴是好姑娘,但他就是心里有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兒。他老覺得,接受了阿琴,就是像在大革命時期一樣被動接受了命運給他的安排。討厭阿琴,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成了一種情感的慣性。

    晚上了,南云峰沒主動要送他回家。可他還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車庫,南云峰也坐在車旁邊等他。

    他開口道歉:“哥,我上午胡說八道的。別往心里去。”

    “我沒記。中午時候,我還以為你不愿再和我一起了。”

    一抬眼,那只好眼睛居然有些紅了。蒙士謙更加確認,南云峰比他需要南云峰更需要他。

    他看車已經開鎖,就騎上座子,“哥,從前都是你帶我,這次我帶你,就當給你賠不是。”

    南云峰抹了下眼睛坐上后座,車子一蹬起來,蒙士謙就感覺到腰上多了雙手。

    “哥,我騎車不穩,你扶著我。”

    背上又覺得什么東西抵著,大約是南云峰的額頭。蒙士謙有些開心:“哥,你是不是害怕我一個轉彎兒把你甩下去?你貼著我吧,摟著我的腰。”

    那雙手果然向前攀,圈住了蒙士謙精干的腰,兩具身體也熱熱乎乎貼到了一塊兒。南云峰說:“我不怕你甩掉我,我怕你不理我。”

    又講:“和你在一起之后的這幾個月,我說的話,比我二十幾年說的都多。”

    蒙士謙撥弄了幾下車鈴,提醒前頭擋路的車子避開,他迎著光走,夕陽讓他睜不開眼睛,他就瞇著眼。

    “我也是。哥。”

    蒙士謙雖說工作時候沒什么話,但心里有一股子旁的年輕人都不具備的狠勁兒,他又敏感多思,喜歡在心里發酵問題,愛用自己的一套思維模式琢磨事。他日常不怎么和廠里工友起沖突或者摩擦,就算真因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有了,他也不會露在面兒上,心里暗暗罵一句娘就過去了,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人。可唯獨有一樣,是他聽不得別人在背后議論他在意的人。從前,他不得不忍受著旁人對他父母親的詆毀,有嘴而無法出聲,成為沉默的大多數,現在雖說他與父母關系不似小時那樣親近,可也是萬萬受不了他們再次受傷,這樣的情感連帶著甚至投射到了阿琴身上。廠里免不了有閑話碎嘴的人,喜好吃飯時候聊邊緣人的家長里短來顯得自己見多識廣。不合群的蒙士謙家里的事就總被別人說三道四,但多數是好的,夸贊他父親蒙友常在被冤屈了之后也絕不折腰,又說他母親帶著還不懂事的蒙士謙含辛茹苦,守身如玉。

    但男人嘴里的閑話,聊著聊著就會偏離軌道,聊起桃色的事聞。說起來蒙士謙的媽,就有人補充,說他媽在他爸下放期間已經叫原先鍋爐廠的廠長弄過了,那廠長的兒子,就是和他整天走到一起的南云峰!又說他如今這個媳婦,雖說已經住了他家,可蒙士謙連跟頭發絲也沒碰過她,那這蒙士謙該不會是那方面有問題?又有人講,娶了個天仙一樣的媳婦在家卻不用,八成是公公和兒媳有點子那種事吧。

    這些話七拐八拐,拐到了蒙士謙耳朵里,他肺恨不能氣炸了,沖到人堆里要找出來散布謠言的人。這小人是敢說不敢認,蒙士謙陰著臉一個個工友的問過,皆說是李迪散出來的話。

    某日,總公司獎勵鋼廠一口豬。大廚把豬殺了,給廠里大家伙吃上一頓rou。那年代吃頓豬rou不容易的,各人去大鍋飯那里領了屬于自己的一份兒,個個脖子伸得像鵝,踮著腳瞅鍋里的豬油。南云峰拿飯盒打了一份,又把rou分出兩只小盒子裝好了。過桌時候他小心地端好了盒子,卻不小心踩上了坐著吃飯的李迪的腳,立刻低了頭道歉。這李迪是個出名的混蛋,沒幾個人待見他,文革時候他也做過不少傷天害理的惡事,如今革命結束了,他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家里人也惡心他,不愿接納他。這樣的人,竟然最后也陰差陽錯地進了101鋼廠混口飯吃,實在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李迪本來就看南云峰平日里性格像棉花一樣好欺負,越是這樣他越瞧人家不順眼,現在他以為南云峰踩他一腳是在挑釁他,在看不起他,他就拍下來筷子起身,朝著南云峰的背使勁搡了一把。

    南云峰一個踉蹌,兩只小食盒里的rou湯撒了一半出來,還好rou都在。李迪不肯放過他,扯住他的衣領就要打他,這下rou全倒出來了。這時候已有不少工友看情況不妙想起身拉架了,剛打完rou的蒙士謙看到人都在食堂中心團成了團,也趕過去湊了一眼熱鬧,走到人外圍,正聽到李迪對著南云峰大罵“獨眼龍,你那個流氓爹當初就該把你一瓦片砸死!”

    聽到南云峰受委屈,蒙士謙的心里就跟插了一刀似的,火氣一下便上來了,他放下食盒,挽起來袖子把人群破開,一腳就把李迪踹倒。李迪在地上捂著肚子指著蒙士謙,說他“認賊作父。”

    “他爸把你媽強jian了,你還幫著他,一口一個哥!蒙士謙,你是窩囊廢啊!”

    “我弄死你媽的…”蒙士謙撲到李迪身上和他撕打起來,李迪身子壯而笨重,蒙士謙輕盈好多,起先他騎在李迪肚上,狠狠擂了幾拳頭。眾人倒不拉架了,在旁冷冷地看著,一者是李迪在廠里本就樹敵頗多,如今他挨打,大家心里都覺得暢快呢;二者是人人都知道李迪和蒙士謙兩家在文革時候的積怨,這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