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兒子：

    也許我沒有資格再這么叫你，但我保證這是最后一次，我的兒子，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原諒我的擅作主張，原諒我這些年的冷漠，原諒我當初將你撇下獨自離開的不近人情。寫這些話時，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真覺得我不值得被原諒。

    故事要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那時你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

    我和你父親結婚之前就已經懷孕了，但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厭惡著家里安排的相親，那個年代，是新思想沖破封建傳統的年代，我討厭所謂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最后我還是拗不過你的外公，拋下了戀人，和你父親結婚了。

    你父親的性格你也知道，話少沉默，真是個不怎么好相處的人。

    我們的婚姻枯燥乏味，我看著外面的天，覺得自己是只被禁錮的雀鳥，隨時都會死在囚籠里。

    才結婚半個月，我就有了離婚的打算。

    但那個時候，我突然得知自己懷孕了。

    于是懷胎十月，我生下了你。你的名字也是你父親取的，說實話，我那個時候對你叫什么根本沒興趣，然后就匆匆上了戶口。

    小時候的你還是很粘人的，生得可愛乖巧，但我卻覺得你是我的負擔，是我切斷這段婚姻的阻礙。可是面對你稚嫩的眼神時，我又不免心軟，我想這是我的兒子啊，最終還是冷不下心來。

    只是和你父親共同在場時，我一看到他就難受，總是為自己的命運鳴不平，連帶著也會厭惡你幾分。

    抱歉，歸玨，我知道這些文字可能對你來說很刺眼，又或許你已經不在意了，但無論怎樣，我還是想告訴你真相。

    等你長大些，我也沒有那么像年輕時那樣氣盛了，可能人老了，一些追求不到的東西就不想要了，我感到慶幸的同時又覺得悲哀。

    好在，你事事優秀，從未讓我cao心。鄰里見面就夸我福氣好，嫁的丈夫上進，生的兒子帥氣，我也最多是一笑了之。

    我深夜時總是醒來，想著大家為什么這么羨慕我，兒子和丈夫優秀，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呢，我作為一個女人，活著有什么意義嗎？

    我徹夜失眠，但當太陽升起，我依舊還是那個表面風光的顧太太。

    直到某天，我突然在書房的抽屜里發現一份驗血報告和親子鑒定。親子鑒定的日期是11月15日，就在你出生后不久。我如同雷劈，像是完全看不懂中文字，我讀了好幾遍，才看清那份報告里寫的那行字——“不支持兩者是親子關系”。

    也就是說，你不是你父親的兒子。

    那你的生父是誰，不言而喻。而這一點，你父親從一開始就知道，當時我氣急攻心，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覺得這是羞辱，我想你父親既然知道，為什么不拒絕結婚，既然結了婚，卻又背著我做親子鑒定，我羞憤難當。

    我那個時候就覺得，果然啊，倉促的婚姻，沒什么好結果，我就是個例子。

    再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們吵架不止，最終決定離婚。

    所有的轉變都在去民政局的那天，我坐在副駕駛看到了沖過來的貨車，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我來不及反應。

    是你父親第一時間護在了我的身前，短短幾秒鐘，我竟然從他木訥的眼神里讀出了深情和訣別。

    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啊原來這個男人是愛我的。

    等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里，而他早就離開了人間。

    我跟你回到那個破碎的家，心里百感交集。我坐在書房翻看他的遺物，看到了他留給我的一封信。信里話很少，就像他這個人，他說我們會離婚，說對不起，說希望我去追求新的人生，完成年輕時的夢想。

    我泣不成聲，我當時覺得已經沒有辦法再留在這個家，所以我離開了。我在新的城市開始打拼，難以相信，我這個年紀了，依然充滿熱血和希望。

    也許是因為那個男人留給我的話。

    我本來已經要放棄這一生了。

    還好，我沒放棄。我很快遇到了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他，我們結婚了。對不起，我沒有告訴你，因為我覺得你一定無法接受。

    后來你跟我分裂，我都覺得那是應該的。我對你，始終是虧欠的，抱歉歸玨。

    時至今日，我依然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我愛你的父親，我很感動他對我付出的情意，但我真的不愛他。

    如果我再早點意識到他的愛，如果他不是那么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如果我們可以敞開心扉，或許我會試著去愛他，可惜沒有如果。

    對了，我還要再說聲抱歉，關于七月。

    那是你父親送給你的生日禮物，你那么喜歡，我卻沒有足夠上心。是我的疏忽，和我的漫不經心，才讓它誤食了可可脂，那么可憐的生命。

    真的對不起，讓你那么傷心。

    兒子，今后的時間，就要讓你一個人走了。

    希望你會遇到那個值得讓你奮不顧身的人，你們在一起要幸福，無論遇到什么事，記住溝通才是你們的愛情能維持下去最重要的橋梁。

    不要像你父親一樣，什么都不說。

    不過這一點，我也很放心。

    你不用來找我，我了解你，我們之間就到此為止了。

    如果不再相見，就不會再想起那么多往事，惹得傷心埋怨。人還是要向前看，放過自己。

    這間房子就留給你了，房產證也過戶到你名下了，如果你還想回來，也能住幾天，不過我想水電都不怎么好用了（笑）。

    就這樣吧，歸玨。

    ——一個不怎么愛你的不合格母親

    顧歸玨闔上信封，看了眼文件，果然是房產證，還有一些房屋其他設施的合同。

    顧歸玨拿起房產證和鑰匙，把信封重新封好放在茶幾上，然后走到書柜前，把照片抽出來夾進房產證里。

    他回頭看了眼充滿回憶的房間，鎖上了門。

    他再次走到落滿梧桐葉的老巷里，灰沉的天居然露出了曦光，溫和又平淡，就在天邊不遠處。

    巷口傳來笑聲，江舒和林卻蹲在花壇邊拿著草逗野貓，聽到巷子里的動靜，他們抱著貓站起身，朝顧歸玨招手。

    顧歸玨邁著輕松的步伐往巷口走去。

    老巷并不深，光線卻不怎么好，路中間都是昏暗的，唯獨巷口那里，豐裕明亮，溫暖的光照進了心房。

    顧歸玨想起他幼年讀過的那本，又想起林卻曾對主人公獨特的解讀。

    顧歸玨舒心地笑了，就像他母親說的，是他不放過自己，他始終無法釋懷的，只有過去的自己。而今天，他終于能跟自己和解了。

    江舒，林卻。

    顧歸玨默念著這兩個鐫刻在心臟里的名字。

    心口又燙又癢，像是卸了道經年沉重的枷鎖。

    他就像牧羊少年圣地亞哥，歷經千險尋找寶藏，一路顛簸，兜兜轉轉，直到最后才發現，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原來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他沒有什么不滿意的，這一路風景同樣出彩。

    從今往后，風光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