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謊言
臥室內,茱莉亞和母親布萊克夫人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我就要嫁給一個老頭!我難道不應該為此難過嗎!?”茱莉亞尖叫。 布萊克夫人的臉上已經沒了過去安慰女兒時的慈和與技巧性的傷感:“你應該笑,傻姑娘。你知道有多少未婚姑娘愿意付出一切與你交換這個男人嗎?” “那又怎樣?我還這么年輕,我、我……”茱莉亞哭得喉中哽咽,一時沒喘上氣。 “你用你的青春交換了一個子爵夫人的位置,你的丈夫地位財富都不缺,我們還為你爭取了一份協議,保證你在他死后也能拿到一筆遺產,你有什么不滿足?”布萊克夫人用最現實的話打擊這個還對婚姻抱有幻想的女孩,她那張臉一旦沒有笑容,連她的丈夫都覺得她有些難以接近。 “我知道!可……” “聽著,你沒有一分錢嫁妝。如果你愿意和一個商人結婚,不怕丟人,你大可把人找來,變成商人的妻子;除了他們,你想找一位中產階層的年輕先生,我想無論是牧師、醫生、或者律師,大概沒人能保證你繼續過著如今的生活;至于貴族,不用我說,你也知道這不可能,他們寧愿娶美國那些暴發戶的女兒,也不會找你。”布萊克夫人不明白,她的女兒為什么這樣愚蠢天真,她在朱莉亞這個年紀,已經把身邊所有的單身漢在心里排了號,為了成為布萊克夫人,她用盡渾身解數去討好那個最適合成為她丈夫的人選——即使她聽說他是個花花公子。 “可是mama,他……我甚至不能保證能和他有個孩子……”茱莉亞激動的情緒在母親冷淡的態度下漸漸平復,眼淚仍流個不停。 “等你嫁過去,一切在那之后再說,”布萊克夫人的眼神落到窗外的男仆身上,意味深長地對女兒說,“現在,你不能有一點丑事,克制住你沖動的念頭。你最重要的事,就是和那個老頭結婚,成為他的妻子,然后……總會有辦法。” “嗚嗚嗚,mama,我好難受……”朱莉亞撲進母親懷里,抱著她痛哭流涕。 “我可憐的乖女兒,我也很難過,但這是你的婚姻,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安慰好了女兒,布萊克夫人松了一口氣。 如果女兒不嫁過去,銀行那里可交不了差,堂堂子爵要靠變賣產業抵債,那就太丟臉了。 她叫來管家,向他詢問那個誘惑了自己女兒的男仆是誰。 “那是哈德森,夫人,他有什么問題嗎?”管家詢問道。 “讓他走吧,不要讓我再看見他。”布萊克夫人吩咐他。 “是的,夫人。”管家沒有問原因,他一直秉承著如果主人沒有主動對他說明,那他就不該問的原則,這讓他得到了主人的信賴。 當哈德森被叫到管家跟前,聽到對方叫他離開莊園的話時,猶如晴天霹靂,他當初愣住了,過了一會,努力鎮定問道:“先生,我能問一下原因嗎?” “莊園上的人太多了,僅此而已,史密斯先生,”管家抱歉地說,“這是您的介紹信,很遺憾,您的工作十分出色。” 哈德森壓根不信他給的理由,并猜測這和中午的那個意外脫不開干系。 女仆看著他收拾行李,對他說:“哦,可憐的哈德森,我們真舍不得你。”房間門外有嘰嘰喳喳的聲音,聽內容像是在談論他離開的原因。 約翰也在路過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假惺惺地為他可惜,走在走廊上,哈德森看見約翰和熟識的男仆大聲嘲笑他的各種行為。 女仆們加入了他們的討論,哈德森隱約聽到了朱莉亞小姐的名字,那伙人的笑里多了幾分不可言說的意味。 約翰和另一個男仆譏笑道:“你這個家伙,就算不想離開,也不能找上朱莉亞小姐啊。” 哈德森扔下自己沒多少的家當,一拳砸到開口那人的臉上,他們像街頭的流浪漢一樣廝打,耳邊是女仆的尖叫和男人的謾罵,直到聽到動靜的管家讓人把他們拉開。 他被徹底趕出了這個地方。 哈德森不知道該走去那里,他沒有家人,他的父親在他進入莊園的半年后就病逝了,母親則是在他小時候,因難以忍受丈夫的毒打,拋下他逃走了。在被選進莊園里做男仆前,他住在鄉下,給人做零工掙錢,現在回家,不知道房子會不會已經被流浪漢或瘋子占據。 他的腳下穿著皮鞋,這雙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脆悅耳,現在卻走在每踩一步就能揚起塵土的道路上;身上的男仆衣服并沒被收回,這身衣服是他長這么大以來穿過的最好的,讓他每次回鄉都比其他人體面。 他不愿意離開那個給了他這一切的地方,他不舍得一盞盞明亮的吊燈、衣著華美的女性……還有不會漏雨的房間,不用再擔心的饑餓。 不、不、不……不! 他走到了一顆路邊的橡樹下,坐下來思考對策。 他以為自己令每個女人神魂顛倒,可是事實,那些貴婦人里并沒有人把他帶走,包括泰勒夫人。 或許他沒有自己所想的那么厲害,他在演戲給女人們看,她們也在配合他,玩得不亦樂乎。 但他只是個逗樂的玩具,她們都心知肚明,她們也許見過數不勝數的男仆,像他一樣自以為是,野心勃勃,他并不是特別的。 怎么辦? 他失落地走著,沒有目的,他的眼前慢慢出現一棟漂亮的大房子,花園中的林木不安分地跨過外墻。 那是維爾德夫人的居所。 他站在路邊,迷茫而不知所措。 此時,一輛精致的馬車從遠處向房子駛來,馬車上美麗精細的鈴蘭花樣令人印象深刻,這里只有一個人會坐這輛馬車。 哈德森的心臟狂跳,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最好的機會,他必須把握住。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路邊,攔住馬車,車夫看到他臉上腫起的傷,以為他是不懷好意的歹人,惡狠狠地威脅了他幾句。 他對車夫說自己受主人布萊克子爵之命,有急事要告知維爾德夫人。 女人戴著白色蕾絲手套的手拉開遮擋的簾子,有些疲倦地垂眼看著這個冒失的男仆:“是什么事?” “夫人,請容我冒犯,讓我上車告訴您吧。”哈德森命令自己一定要鎮定,不能慌。 “哦?”女人的眼瞇成一條縫,尾音上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你上來吧。” “謝謝您,夫人。” 哈德森坐上車,維爾德夫人問:“說吧,發生什么了?” 男仆半跪在維爾德夫人面前,握住她的手,隔著手套親吻:“夫人,我的主人將我送給您,希望我能為您服務。” 女人挑了挑眉毛,俯視這個自稱被送來的男人,慢慢道:“……是嗎?真是個……意外的,禮物。” “我一定會竭盡所能,讓您滿意,這是我的介紹信。”哈德森低頭,盡量使自己看上去謙卑恭順。 那只是一封普通的介紹信,沒有多余的暗示,看完,維爾德夫人問他:“你就這樣自己一個人過來的?” “是的,夫人。” “布萊克勛爵為什么突然把你送來?” “勛爵大人希望和親愛的鄰居們保持良好的關系,讓一個多余的仆人去到能發揮作用的地方就是方法之一。” 維爾德夫人今天戴了一頂編發復雜的假發,層層疊疊的形狀像一頂皇冠,而她如同女王一般看著臣服在她身下的子民,看著這個盡力讓自己不顯落魄的男人,他那明顯外露的得意和自信已經消失,猶如溺水之人,慌張地攀在能讓他浮在水面的木板之上。 “哈哈哈哈哈,”維爾德夫人突然笑出聲,這樣放肆的笑聲對于一個身份高貴的女性來說,未免過于粗魯,也……過于粗糲,“這是真的嗎,我誠實的孩子?” “請相信我,夫人,我為能有您這樣一位新主人感到興奮不已。”哈德森眼神熱切地看向維爾德夫人,對方臉上的審視令他惴惴不安。 “我的仆人會讀書寫作,會算賬管理,了解各種禮儀與規則,還能用法語招待國外來的貴客,你這個多余的人,能幫到我什么呢?” “我能讓您快樂,夫人,我愿意為您做任何事,只為了留在您身邊。” 沉默的時間似乎有一個世紀那么長,哈德森咽了口口水,終于,維爾德夫人用她的雕漆扇勾起男仆的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對他說:“下車后,去找管家威廉先生。” 哈德森認認真真把她說的每一句話聽進去,對方用食指刮了一下他的臉,盯著手套指尖部分的黑色印記:“現在,坐到前面去,你這個臟鬼。” 坐到車夫身旁的哈德森心跳還未平復,他覺得維爾德夫人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話連篇,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漏洞百出,可她沒有戳破。 他留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