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細雪下，亞戴爾盯著蘭伯特看了許久：“你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蘭伯特根本不想再重復了，就好像這些話對他也是種折磨一樣，“我們走吧。”

    “先把話說清楚，”亞戴爾一把拽住蘭伯特的胳膊，覺得這場景竟然該死的像極了得癌癥的女主角與被蒙在鼓里的男主正拉拉扯扯糾纏不清，而他就是那個一無所知的男主角，正逼著眼前“凄苦”的蘭伯特吐露真情，“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子……很像把人勾搭上后就厭煩了不想負責的人渣嗎？”

    “沒有！”蘭伯特連忙否認，“我永遠不會厭煩你，我可以給你我有的一切……”

    “你連你的rou體都不給我，剛剛才拒絕我，還‘你有的一切’？”亞戴爾深呼吸，“答應我當我的伴侶；或者給一個能成功說服我的理由。”

    ——就算蘭伯特現在反悔選擇答應，亞戴爾也不會輕易饒過他，罰他去院子里鏟三個月雪都算客氣了！

    蘭伯特卻怔怔地看著他：

    “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和我發脾氣……原來你生氣也很好看……”

    “不要轉移話題。”亞戴爾森森道，“回答我的問題。”

    這一次蘭伯特沉默了很久。

    正當亞戴爾幾乎以為男人是要進行“無聲的反抗”時，眼前人終于開口了。

    “我……不能說那個理由。”

    “你相信我，如果我答應，你以后一定會后悔的。”蘭伯特說。

    “我為什么會后悔？”亞戴爾簡直匪夷所思，“難道你在城外有家庭，我其實是第三者？還是你有什么隱疾。”

    蘭伯特只是默默搖頭：“你會后悔的……我以前做過非常對不起你的事情，如果你還有記憶，一定不會對我產生一點感情。”

    亞戴爾也搖頭，只覺得異常荒謬：“我說了，我已經不在乎過去的事情，也不想再被它困擾了，不管你以前和我什么關系都無所謂，現在我們相互喜歡，直接在一起不就好了嗎，你到底在顧慮什么？”

    蘭伯特臉色有些發白：“不。你現在不記得了，所以不在乎。如果我說出來，你一定會讓我有多遠滾多遠。”

    所以即使會被亞戴爾討厭，他也堅決一字不提。因為說實話的后果絕對比“討厭”要慘烈得多。

    “你也說了我不記得，那你為什么不干脆瞞著我，瞞我一輩子？醫生說了，我的記憶幾乎不會恢復，我可不覺得你是那種會為了所謂良心的譴責而委屈自己的人。”亞戴爾認真道。

    蘭伯特沒有回應，因為亞戴爾準確地問到了點子上——

    他何嘗沒有考慮過這么做？事實上不知多少次，他差點就成功動搖了：一切清零，他可以當做過去從未發生，反正他是真心去追求亞戴爾，他的心意沒有一絲作偽……

    但是——

    “兩年前你和我說，你生病時會看無聊的電視劇，后來我把當年的熱播劇找出來都看了一遍。”雖然是三倍速邊辦公邊看。

    亞戴爾不明所以地瞧著他。

    “男主人公去做那些癡情的傷害自己的事情，到底是想補償女主人公，還是滿足自己的私欲？”蘭伯特低聲道，“我的目標從來到這里的那一刻起……就從未改變。”

    ——喜歡一個人，心有所愧，只會想拼命對那個人好努力照顧他，希望他能經常笑能幸福；當自己的情欲也渴望得到滿足時，才會想要那個給他幸福的人是自己。

    如果愛的人最終選擇了別人……肯定會心里酸澀；但如果怒火沖天不愿放手，那或許不是愛，而是不甘心。

    “我喜歡你……心甘情愿照顧你，你全部接受就好。”蘭伯特澀聲道，“但我不配當你的伴侶，你可以盡管追求你的幸福，我不會威逼利誘也不會阻撓你。”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欲拒還迎在這里吊著我，而是愿意一直當一個默默奉獻不求回報的……替補者？”亞戴爾還不知道后世流行的“備胎”“舔狗”等稱呼，艱難找了這么一個勉強貼切的形容，“所以你想說，即使我以后有了別的伴侶有了幸福的婚姻，你也愿意一直照顧我……你愿意當第三者，和我保持婚外情？”

    蘭伯特沉默片刻，幾乎是默認了：“如果這樣你能開心的話。”

    “開心你個小熊餅干。”亞戴爾冷笑道，“我看你是每天抱我抱得飄飄乎不知所以然了，才會有這么荒唐的想法……你愿意當第三者，我還不想啃野草呢。”

    蘭伯特垂下腦袋，一副任亞戴爾指責出氣，但死不悔改的老實模樣。

    ——會有人明明已經學會了愛一個人，卻仍固執又茫然地把自己禁錮在原點，不肯正視自己的情欲奪取自己的幸福嗎？

    亞戴爾從隨身的背包里找到自己的傘，一把撐開：“記住你今天的話蘭伯特，我等著你后悔的那天。”

    說完他扭頭就走，徒留蘭伯特一個人舉著傘呆呆站在原地。

    …………

    今天面包店來了位稀客。

    “亞戴爾。”羅納德眉眼深邃，有一頭燦爛的金發，五官英俊宛若雕刻，他身上的頭銜很多，例如市長外甥、城市東街的所有者、大學金融學院名譽教授……但周圍商鋪所有人都知道，他還是亞戴爾曾經的愛慕者。

    那時候亞戴爾開店恰好一年，羅納德第一次推開面包店的門時不過想要買個杯子蛋糕，哄哄自己的小侄子也是市長家的小公子，結果卻正正迎上亞戴爾的一張笑臉。

    “店里的食物都是當天制作，很新鮮的，您隨便看看。”亞戴爾站在離羅納德不遠不近的地方，笑容溫柔，又摻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憂郁。

    羅納德停下腳步，看了亞戴爾很久，久到亞戴爾以為是不是自己店鋪的經營許可證出了問題。最后在他緊張的注視下，這個英俊的顧客買了一包自己熱情推薦的小熊姜餅，什么也沒說就走了。

    從那天以后，男人每天都會來面包店買幾塊點心，宛若上班打卡一般風雨無阻。如果亞戴爾不是很忙，還會邀請他去喝咖啡或逛逛城市新翻修的植物園。

    沒過多久羅納德就在圣誕節對亞戴爾告白了。

    “對不起，”亞戴爾抱歉地拒絕，“您人很好，是我自己還沒有做好接受親密關系的準備，您值得更好的人。”

    當時羅納德沉默許久，只留下了一句“我會等你”，便不再糾纏了。但每到冬天，亞戴爾店鋪前的積雪都有人清掃干凈，只不過蘭伯特任職后就冷著臉默默主動承擔了掃大門的辛苦活（其實蘭伯特也是讓手下去做的）。

    西蒙沒想到今天羅納德竟然久違地又光顧了面包店，他看到老板熱情地招呼這位市長外甥坐下，還端來了紅茶和甜點。兩人相對而坐，都是年輕俊朗的相貌，窗外陽光折射進來，好似一對再契合不過的璧人。

    在廚房里玻璃窗后面裱花的蘭伯特停下動作，眼神不自覺陰沉下來。

    西蒙幾乎感到自己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小蘭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怕……他聽到羅納德笑著詢問亞戴爾：“后面那位是你新交的朋友嗎？眼神很有壓迫力呢，總感覺一直在看我。”

    聞言，亞戴爾連頭都沒回，只是單手托腮，像只懶洋洋的名貴貓咪一般，漫不經心回答道：“你說蘭伯特？當然不是什么朋友，很久之前聘來的一個廚子而已，別理他，他總是這副樣子。”

    亞戴爾的話很清晰，以蘭伯特的聽力，可以一字不錯全部聽清楚。

    一直盯著蘭伯特的西蒙下意識移開目光，不忍再看小蘭臉上的神色。

    “他在瞪你嗎？”亞戴爾關心地詢問羅納德，“可能因為臉上有疤看起來比較不討喜歡吧，不要介意呀，你是我在乎的人，千萬不要被不相關的事情影響了心情。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就出去聊聊。”

    “求之不得。”羅納德笑著站起身，亞戴爾也站起來，兩人一起往面包店門外走去，從蘭伯特的角度看去，羅納德幾乎都快要貼到亞戴爾身上了，手似乎也要往腰上扶的樣子。

    亞戴爾正要推開門，一只手搶先伸過來，把門砰地一把合上。

    “蘭伯特？”亞戴爾驚愕道，“你不好好在后面烤面包，來這里做什么？快回去，別耽誤生意。”

    “你要和他出去？”蘭伯特冷冷道。

    “對啊，我和羅納德認識很久了，出去逛逛不行嗎。”

    蘭伯特靜立片刻，突然啞聲道：

    “別走……他不是真心的。”

    ——當時的亞戴爾心里是起了疑惑的，畢竟以蘭伯特的頭腦，明明有無數種方式和借口阻止他離開，比如后廚的烤箱不太好使，姜餅庫存不夠，自己忙不過來……但男人偏偏用了最愚蠢最惹人反感的方法：選擇說羅納德的壞話。

    后來亞戴爾才意識到，可能是關心則亂……

    “不管是不是真心，你都沒有資格來評判我的好友吧？別忘記了你只是我的員工，蘭伯特。”

    亞戴爾上前一步，笑吟吟道：“別說我們只是出去玩玩，就算我是去約會，上床，你又能怎么樣？你在以什么身份阻止我？你又不是我老公，管這么寬啊。”

    蘭伯特的臉色幾乎是慘白了，襯得那道疤愈加猙獰。

    “是你自己前兩天親口說的，哪怕我不和你在一起，選擇和別人恩恩愛愛，你也完全不介意，還會像從前那樣照顧我。我后來想了想，覺得確實很不錯，那晚是我太激動了。”

    “上完床被人cao得兩條腿都發軟，jingye順著大腿流下來擦都擦不干凈，然后發現還有人在廚房給我烤面包做早飯，一邊揉面團一邊看著別的男人親我的乳尖，肯定也‘心甘情愿毫無怨言’吧，小心甜點做得味道不好，被我未來的伴侶教訓哦。”

    亞戴爾甜甜地笑了一下，這笑容簡直比教堂里的天使畫像還純真無暇，蘭伯特的左手卻開始發抖。

    “快回去裱花吧，長這么高擋著我了。”亞戴爾繞過他推開另一側的門，跟在旁邊的羅納德對蘭伯特禮貌地笑笑，跟著亞戴爾一起走出面包屋。

    這一次蘭伯特沒再阻攔，只是站在門口，眼睜睜看亞戴爾挽住羅納德的胳膊，兩人邊聊著什么邊往前走，亞戴爾臉上的笑容很真實，沒有一點勉強，和與他相處時幾乎一模一樣……

    蘭伯特深深呼出一口氣，咽下嘴里剛才被生生咬出來的血腥氣。

    西蒙忍不住后退一步，他總有一種小蘭下一秒就會暴起把玻璃門砸個稀巴爛然后拔槍直接斃了市長外甥的錯覺……但蘭伯特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原本如野獸般粗重的喘息慢慢平緩下來，才陰沉著臉往廚房走去。

    ——竟然真的按照亞戴爾所說，又回去裱花了。

    西蒙探頭看了看玻璃后桌案上擺的蛋糕，是一個小伙子給女朋友定制的，“I　LOVE　YOU”三個詞用血淋淋的草莓醬勾出來，那笑臉的嘴咧得太大，莫名有股泣血的毛骨悚然感……他縮了縮脖子，連忙跑去前面招呼顧客了。

    蘭伯特皺眉看著蛋糕上血紅的愛語，最終還是把全部倒進垃圾桶里，重做了個新蛋糕。只是這次他沒有再自虐般去親手擠出那幾個字，改為找了個雕著“I　LOVE　YOU”的巧克力牌插在了最上面。

    這一天直到打烊，亞戴爾都沒回面包店。東西全部賣完后蘭伯特一個人在柜臺前坐了很久，直到周圍的商鋪一家家關閉，連街道的路燈都昏暗下來，他才關門撐著傘往回走。

    這個點街上空空蕩蕩，只有刺骨的風雪呼啦啦地吹，蘭伯特撐起傘，下意識把傘面往左邊伸，又立刻反應過來他身邊根本沒有人需要他揣著暖手了。

    蘭伯特看著路燈下孤零零的一團黑影，沉默著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