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今日天氣晴好,但仍冷得很。陸昔矣裹著嚴嚴實實的,坐在廊下。楚越風站在院子里,只穿了一身單衣,正在活動筋骨。 侍從將楚越風的槍抬出來,楚越風接過槍,見陸昔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露出一點笑意。他隨意將槍往空中一拋,反身接住,紅纓槍在空氣中劃出風聲。 有下人將早膳端了過來,陸昔矣拿了碗燕窩粥,一邊看他,一邊慢慢地用。雖然他不會武,但仍感覺到楚越風一招一式皆凌厲至極,怪不得能做常勝將軍。陸昔矣正想著,見楚越風望過來,二人對視一眼,眉目間都染上笑意。 色授魂與,心愉一側。 兩刻鐘之后,楚越風方才停下。他一身汗,站在離陸昔矣兩步遠的地方:“我去沐浴,你若是吃完了,便在院子里頭逛逛。這兒沒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陸昔矣頷首,見楚越風進屋,自己站起身來,在院子里走動消食。楚國公是開國功臣,府邸極大,楚越風自己便住著個小三進的院子。正房外頭是他常練武的地方,沿著抄手游廊往后走,是廂房和后院。后院種了兩棵郁郁蔥蔥的四季桂樹,還有細小的花綴在枝葉間。 楚越風的確如他所說,沒有侍妾通房,連在院子里伺候的,也是清一色的男人。陸昔矣愣了愣,忽然發覺自己在想這些東西,搖了搖頭,又走了回去。 “大將軍一切安好。” 待陸昔矣回來時,便見楚越風正在和一人說話,那人身上穿著太醫服飾。陸昔矣走近,那人同楚越風一起看過來,原是羅昆,之前來為他看過風寒的那位太醫。 “原來是羅太醫。”陸昔矣道。 “陸大人。” 二人相互致禮后,羅昆道:“我常為大長公主府和楚國公府請平安脈,今日正是請脈的時間。” 楚越風看一眼陸昔矣:“也請羅太醫為陸司禮看一看吧。” 羅昆道:“自然。” 楚越風讓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來,陸昔矣極快地看了羅昆一眼,見他眼神并不在此處。陸昔矣方坐了下來,伸出右手,笑道:“麻煩羅太醫了。” 羅昆細細診了脈,又問了陸昔矣一些問題,隨后道:“陸司禮的風寒已經痊愈,不過陸司禮要注意身體,不可多用寒涼之物。冬日多進補,我再開一劑藥方,這藥四時皆可用,四五日喝一次便可。” 陸昔矣頷首道:“多謝羅太醫。” 羅昆寫下方子,交給陸許保管。陸許小心地疊好,放進袖子里。 羅昆走后,楚越風用了飯,陸昔矣便在一邊看書。他身上還酸痛,本打算回府休息,誰知道楚越風興致勃勃,要再帶他去逛逛國公府的園子。 夏日里開滿荷花的時候他來過,不過楚國公府的園子,冬日也有一番風景。荷花已謝,湖上寂靜空蕩。湖邊有一涼亭,邊上掛了擋風的簾子,里頭添了火盆。他們坐在亭子里說了一會兒話,倒也不覺得冷,陸昔矣想了想,道:“煮茶喝怎么樣?” “那我今日有口福了。”楚越風看了一眼楚居,說話的功夫,煮茶的器具便被端上來。陸昔矣慢慢地把衣袖卷起來,露出一節纖白的手腕。 所謂煮茶,要先將餅茶烤炙,敲碎碾成細末,用茶羅將茶末篩細。篩過的茶末放入茶盞中,注入少量開水,攪拌均勻。再注入開水,用一種竹制的茶筅反復擊打,使之產生泡沫,達到茶盞邊壁,不留水痕方為上佳。 這一套做完要許久,一時亭中寂靜無語。陸昔矣專心地煮著茶,楚越風專心地看著他,外頭風聲蕭蕭,亭內和煦如春。 待到茶快好時,楚越風看他行云流水的動作,笑道:“早知道今日該用上皇上賞的顧渚紫筍,方不辜負了常青的茶藝。” 陸昔矣隨口道:“前些天在東宮也嘗了,若真是顧渚紫筍,還怕我糟蹋了這茶。” 楚越風的眼神微妙起來:“太子看來對常青也很是看重。” 陸昔矣正巧見了他這個眼神,楚越風這是拈酸吃醋了?陸昔矣眉眼彎彎:“太子殿下如今才十五歲。”意思是他想得太多。 楚越風問:“見你忙藩國朝貢之事許久,如何了?” “明日還要再入宮一趟,便差不多了。” 陸昔矣剛倒好了茶,便聽得有鶯聲燕語。他撩開簾子,見一女子同侍婢朝亭子而來,走到近前,朗聲道:“今日晴好,我便來園子里采些花瓣,不想卻聞見茶香。” “想討杯茶喝,還得問你世兄。”楚越風看向陸昔矣,“這是我二meimei頤風。” 楚頤風微微一福:“陸世兄。” “不敢得二小姐如此稱呼。”陸昔矣還禮時,便想起眼前這位楚二小姐,是上次幫過他的人。 楚頤風走進亭內,施施然坐下:“二哥哥不精于此道,想也知道,這杯茶還是要向陸世兄討的。” 楚越風笑道:“便是你最促狹。” 楚頤風落座,三人一同用茶,楚頤風道:“說起來,前兩日見過陳三小姐,她已定了婚事,聽說是周氏三房的嫡次子。” 楚越風問:“是臨川周氏?” 楚頤風頷首:“周氏長房的老太爺便是二哥哥的外祖父,兜兜轉轉,陳三小姐倒是成了二哥哥的堂弟妹。” 楚越風看了陸昔矣一眼,似是想到什么,微微笑起來。 陸昔矣也微笑道:“如此甚好。” “可是二jiejie在里頭?” 陸昔矣聽見聲音,轉過頭去,簾子被拉起,進來的是位少年。那少年看起來十五六歲光景,看楚越風時,眼里的不服之色怎么也藏不住。陸昔矣輕輕蹙眉,聽得楚頤風道:“四弟。” “原來二jiejie還有客,那我便不叨擾了。”那少年轉身欲走,絲毫沒把他二人放在眼里。 這應當是楚國公繼室所出的兒子楚新風了,和楚越風真是天差地別。陸昔矣瞥了一眼,聽得楚越風嗤笑道:“有空在這里陰陽怪氣,不如去討你爹歡心,說不準便把世子的位置給你了。” 陸昔矣又給他添了茶,把茶杯拿過來的時候,輕輕碰了碰楚越風的手背。楚越風示意他無事,悄悄把手垂下來,暗地里握住他的手。 楚新風還欲開口辯駁,便被楚居“請”了出去。他又瞪了一眼楚越風,氣沖沖出去了。 楚頤風看著楚新風離開的背影:“聽聞四弟明年便要下場了。” 楚越風喝了一口,把茶杯拿在手里把玩,里頭還有小半杯茶水,陸昔矣總怕他失手撒出來。楚越風笑道:“他做個舉人便頂天了,怕是連舉人也做不上。” 東宮,含光殿。 王福將一封密信呈上來,謝繼澤打開看了一眼,是近日陸昔矣的行蹤。他神情越發不悅,起身道:“去昭陽殿。” 他進去時,皇帝正對著一殘局思索,見他來,便要他陪著下一盤。二人對坐,不多時,謝繼澤便已呈頹勢。 皇帝皺眉道:“幾月不曾同你下棋,你怎么倒是退步了?” 謝繼澤道:“兒臣讓皇叔笑話了。” “是你心不靜。罷了,改天讓陸常青進宮。”皇帝放下手里的棋子,“前幾日朝上為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的人選吵得兇,繼澤覺得誰做五城兵馬司正使合適?” “兒臣覺得,自然還是樊鶴。” “嗯。”皇帝抬頭看他一眼,“原因呢?” “副護軍統領錢克,壯武將軍秦康嘉都是趙家的姻親,不宜放在這個位置。平西大將軍安龐有軍事才能,卻不適宜治理五城兵馬司,不如調他到西山大營去。” “你明白,有些人未必明白。哪怕把這個位置真給了他們,也未必能翻得起水花。”皇帝仿若隨口道,“上位者要什么都有,但是有些東西,不是在上位,就能得到的。” 謝繼澤垂著眼道:“兒臣明白了。” 趙才英在家老老實實待了兩個月,實在是待不住了。尋著個機會,帶著小廝偷偷出了府,去了京城有名的青樓——晚香院。 他剛進晚香院,想去找自己從前的相好,便見一華服女子坐在臺上,似有似無地撥弄著琴弦。琴聲里,那女子豐神綽約,艷若煙霞,臺下之人紛紛駐足,卻不見那女子看過來。 旁邊正有人議論著:“那是近來的花魁柳瀟瀟,是不是傾國傾城?聽說還是個清倌。” “若不傾國傾城,怎么能做花魁?” …… 那女子忽然是想到了什么,低頭笑了一笑,勾魂奪魄,趙才英的眼睛都移不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