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1 秦浩說他回中國要一起吃頓飯,并且定好了酒席。這是一頓常宴,接到通知后參加的有五人,都是秦浩的朋友。程淞只和張鵬俊秦浩熟悉,其余人也不敢找他搭話。宴席上只有簡單的伴奏,中途還是叫了幾個盤靚條順的姑娘。 秦浩整個人還是沒變,一副精英架勢,舉手投足都是張鵬俊嘴里的斯文敗類典范。 推杯換盞間,秦浩對程淞笑著說:“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盡管跟兄弟開口。” 張鵬俊不樂意了,“有你什么事兒啊!淞哥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我看誰敢再抓我淞哥!” “你喝你的酒吧。”程淞一向冷淡的眼眸總算浮現了些許淡薄笑意。 “這么多年,邵權還是那樣嗎?”秦浩忽然問道。 一提到這個名字,宴席一下子就冷場了。幾人互相交換著眼神,不知該如何說是好,畢竟邵權現在已經走上了仕途,聽說如果不是這人非要來燕城干刑警,邵家早就把他調中央了。 “你可別提了。”張鵬俊嘟囔一聲,“他現在氣勢比以前還嚇人,我他媽差點在他跟前認慫。” “……” 2 “…...我去接個電話。”及時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念頭,撇開身邊女人的手。手里拿著震動的手機,穿過走廊,直到來到院子里才接起電話。因為剛只抽了一會煙就把煙頭扔進煙灰缸里出來了,所以他翻著口袋又重新找了根煙。 接通后依然是令人厭煩的寂靜。 “……配合警方工作你知不知道。” 沒頭沒尾的話。他嘖了一聲將煙扔地上碾碎,“我還要怎么配合你們警方。是不是我就不能出門了?你怎么不往我門上栓條鐵鏈呢。” “你他媽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在盯著你的一舉一動嗎,萬一有什么人接觸你——” “那你也管不著我做什么。” “……總之,你跟案子有關,你不能離開警方的視線,你在哪,我去接你。” 3 邵權站在市局的院子里,手里握著手機神色極其陰沉。 打一遍沒人接。打第二遍還是沒人接。 李錦帆累得直喘氣,眼睜睜看著邵權猛地揚起左臂,一把將手機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心里發怵地掃了一眼地上的殘骸,暼到邵權的神色心里一咯噔,沒敢問他出了什么事。 結果邵權緩緩轉過頭沉著眉,目光盯著李錦帆看,李錦帆覺得自己是被遷怒了。 接著他聽到邵權以遲緩語速說出帶著戾氣的話,“我早晚非把那傻逼地方辦了不可。” 4 他看著邵權撂下這句話就往外走的背影。 “你瞧瞧,李副,我就說他不對勁。”路過的蘇晴抱著資料長吁短嘆一番,“李副,我聽說你和老大高中起就是同學,你知不知道點什么啊,就那位程教授?” “你知道犬猿之仲嗎,他倆就是不死不休,當年高中的時候,程淞和邵權,一個學習第一,一個打架第一,結仇結地全校皆知,具體原因我所知道的也不多。” “高中?那程教授豈不是你們學校的校草?” “何止啊,當時我記得,女生們給他冠了一個開校以來歷屆校草天花板的封號,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什么來著……我也不太記得了。” 就單說高一那一年的文藝匯演,就連李錦帆這種對男人不感興趣的純直男都印象深刻。 大會堂高朋滿座,臺上的白衣少年那雙手放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輕輕閉上眼睛,手指有力的按下那音樂的篇章,如流水般的音符在瞬間匯成了一抹柔和的光輝,比尋常太陽傾瀉在尋常大地上的光明更加明媚,伴隨著不急不緩的管風琴, 靈活的鍵音和厚重的琴管發出極其動聽的音流,要沖破人的思想。 而臺上的少年低頭垂眸,手指在琴鍵里進行變奏,此刻他明明是人群中的焦點,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側臉寂靜,燈光寂寞,干凈的白襯衣,好看得不可思議, 當時的李錦帆也是眾多被挑起情緒沉浸在驚艷里的觀眾之一,一個人比你優秀一倍,你會嫉妒,一個人比你優秀百倍千倍,你只能敬服,因為已經不是一個緯度。 他當時無意中暼到身旁的邵權,邵權靜地出奇。 “其實我老覺得邵權……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干嘛,去工作吧。”他歇了回憶,扶額頭疼。 “什么啊什么啊,反正我覺得老大看程教授的眼神就是不同。我也不是沒見過老大和他隨便談的那些小男朋友相處——老大愛好小眾嘛,我又不歧視,只是眼神就是騙不了人哦。” 李錦帆其實本來不想問,可見她那副意味深長的模樣又沒忍住。 “什么眼神?” “怎么說呢……哦,對了!他看那些人是‘取次花叢’,看程教授是‘曾經滄海’,哼哼,你覺得我說得對不對?” 女生可能就是比男生細膩,蘇晴這話一出,連李錦帆都驚訝了。 “……你還挺會打比方。” “那是,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可是文學社社長,不要小看我啊。” 李錦帆瞧她像只驕傲的小狐貍,沒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 “有膽子下次當著邵權面這么說,好了,快去整理資料吧,明天局里還要統一開會呢。” 這一瞬間小狐貍立刻蔫了。 5 -有事,先走一步。 他看著和秦浩的聊天框,點了發送,一個人靠在地下停車場的柱子前,鼻尖是停車場那股散不去的潮濕味。 他抬起眼皮,踩著軍靴的男人離他只有兩步。 “來了?” 他隨手掐了煙,走上去在男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扯開男人的衣領將煙從領口丟了進去。氣氛完全變了。 “你他媽——” 程淞則露出一個笑容,冷冰冰的。有點煩躁的。看起來是真的很煩。 被忽然燙到的邵權猛地揪起程淞的衣領把他推到柱子上差點一拳掄上去。 程淞直到喘不過氣來才知道這是被拽住了衣領。對視的瞬間,眼神與那像火山爆發一樣燃燒著憤怒的眼睛相遇了。就像是被刻畫在了骨子里。 后腦勺猛地被撞了一下,有點暈。他握住了拽著他衣領的手腕。目光幽深。這段時間他們頻繁見面,究竟是巧合還是什么。 “最近見你的次數太多了。”他緩緩逼近他挺直的鼻梁,距離有些過于接近,兩道劍眉因為他的話重重地皺起。 “有話說話。” “你是想我嗎?” 緊握著拳頭的邵權眼神開始變得有些銳利了。 “你在說玩笑話呢。” “如果不是的話為什么老是在我跟前晃?”他握著邵權的手腕攥緊了,感受著手底guntang的皮膚紋理。他攥緊的力度甚至到了讓邵權感覺到痛苦的程度,眉頭深深地凹陷著想要抽手,但還是沒有把他放下。不知道有多用力,邵權的手指就像生銹的鉸鏈一樣動彈不得。 眼前低著頭的模樣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間。只是喝了一些酒而已,但他已經稍微感覺到惡心了。隨之而來的是心臟縮緊的煩悶感,但他依舊沒什么表情,語氣也沒什么情緒。 “很懷念?被我cao的感覺。” 6 時間已經晚了,人跡罕至的道路上,樹的陰影被燈光所輝映。被揍了一拳的程淞將身體靠在貼有海報的一面墻上。 一輛黑車開了過來,搖下副駕駛的車窗,映入眼簾的是邵權掩映在廣告燈牌幽幽熒光的臉孔,他看著這張刀削斧鑿般的側臉,嘴角下緣青黑,他聽著這人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上車。” 他沒有立刻照做,而是凝視了他幾秒,望了望深深的夜色,打開了車門。 7 車里放著莫扎特的曲子。 程淞說:“關了。吵死了。” 下一秒,車內便寂靜地只有呼吸聲。 8 “你不想知道香林南路237號有什么嗎?” 程淞正撐著下巴看著窗外燈影斑駁的景色入神,忽然聽到邵權平靜的話愣了愣,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明明唯有沉默在空氣里流轉。 “不想。” “呵,也是,你從頭到尾關心過什么嗎,你什么都不關心。”不知道邵權從他的拒絕里品味出什么,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在泛白,下頜緊繃,越說越來勁了,“你不關心所有人,無論是你媽你爸,還是邵瑞,還是跟過你的那些女人,你活了這么多年,你有感覺到自己是個人嗎。你就是個冷血的家伙,可笑那群人還那么迎合你,以為你是個什么角色,你恐怕也沒有把張鵬俊那些二椅子當朋友吧,無論誰生誰死,你都無所謂,你知道我在云南中了四槍以為自己一定會死的時候想的是什么嗎,我真后悔沒把你一起拖死!” 他一直看著邵權,后來移開視線。 他想,可能邵權還在耿耿于懷當年他強jian他。 又不可能道歉。 他不會道歉。不,是他不能道歉。不能對因為他想,就踐踏了別人的人生說對不起,那是對他人生的否定。因為他程淞就是那樣生活的。如果比做動物,程淞是位于食物鏈頂端的頂級捕食者。他知道邵權同樣也是在雄性中一直是成為帝王的存在。 他不能為他的存在本身道歉,不能為程淞是程淞而道歉。 “……那你讓我下車吧。” 突然一個急剎車,轉過來的是一張淌下眼淚的臉孔,只是瞬間,便將他整個人如渾身席卷了狂風驟雨般被徹底震在了當場。 隨后他聽到。 “如果我說,我不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