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 其實命運并不神秘,它不過是每個人做出的每一個選擇后產生的因果鏈。所處境地里的人未必無辜。 2 世間的感情很復雜。程淞暼了一眼邵權拿著對講機的右手腕上明顯白了一圈的細痕。他瞇細了眼,他知道那是什么,是邵權十一歲生日他母親送給他的運動手環,能在手腕留下那么深,那么深的痕跡,應該是多年都沒有取下來過,和周圍曬出來的深色肌膚大相徑庭。 他后腦勺靠著落地窗窗框,左膝微曲著仰頭凝視天花板。腦子里閃過邵權轉身處理工作時沉著冷靜的眉眼,那身挺拔的警服竟然跟這家伙很相配。其實也不是那么難以想象,這家伙的形象。于是他稍微想象了一下戴著護目鏡的邵權冷著一張拽了吧唧的臉左手拿著格洛克17砰砰砰地每一發子彈都射出十環,其實也不算假的,他知道邵權的槍法很好,邵權這個人的性格就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車、槍、煙、床伴他都要玩最好,骨子里還透著一股魚死網破、寧為玉碎的狠勁,程淞很清楚,因為領教過。 煙。 至于他們抽煙從來都抽倫敦黑。這是個很巧合的事實。 3 看見故人就是會想起很多往事。 4 這一年多無盡夏依舊開得很好。剛升入高二的他拒絕了司機,一個人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天空是落日彌漫的橘。 一輛熟悉的黑車一個火花帶閃電的急剎車停在路邊,從里面出來的美貌纖細的女人是他印象里那個白鴿紛飛的下午,他一瞬間就站在了原地。 很可笑的是現在的女人不是那個享受著外遇的【妻子】,而是氣地發抖的【母親】。 風吹動她的頭發掀起的臉孔,她發著抖,嘴里喃著什么,沖著車里的人抖著呼吸失控,尖尖的指甲陷入手臂淌血,而那雪白的手臂很明顯有很多新傷舊痕。自殘。一陣風將那幾個顫抖的字句帶到了他的耳朵里。 “……廢……不說……你倒是說一……總是……我能怎么辦……走……” 離得不近,殘余的字句,拼湊不出多余的信息。 然后便是車里伸出一只手伏在車門頂上。 這個時候的他已經很高了,側臉留著紅色的巴掌印以及幾道往外冒著血珠的劃傷,而那平時風暴云般的眼眸一片冷漠,以冰冷的眼神看著,曾經陰郁暴躁的神情徹底死在臉上了。 火藥線引在風中被點燃。不說話,不退讓,不表示。他一定不是第一次被自己母親打。 他親眼看著女人又打了他一巴掌,他依舊不說話,不退讓,不表示。 后來邵權頭也不回地越過女人走了,挺著高闊的肩膀。程淞在這一刻明白了。原來報復欲不止自己有。 心理學顯示傷害一個人最有效的方式是對那個人保持“冷淡”,暴力所帶來的傷害的確會給人們帶來最直觀的傷害,會給人們造成一定的心理負擔,但是,這種停留于表面上的傷害并不是最可怕的,他用著最平靜的方式,讓你感受到那種不被重視,直接被忽略,無論你做什么,都得不到回應,讓你感受這種方式,漸漸地讓你心灰意冷,從而絕望。不得不說,這樣的人才是最狠的。 世間的感情是復雜的,沒有人會永遠是誰的寶石。程淞站在原地俯視著腳邊的碎石細沙。 他和母親是兩塊冷凍的冰,誰也融化不了誰,撞在一起就互相不搭理。 邵權和他母親是兩團guntang的火,互相燒灼著彼此,因為在乎所以會痛。 感情復雜地必須要經營,如果不經營也會破碎,它必須享受小心翼翼地對待,夫妻,父子,母子,行差踏錯后軌道就偏離了。哪怕只是錯了一步,也會愛中有恨, 恨中有愛。 可是愛怎么受得住恨的重量,恨怎么能被愛浸入。 程淞成了自己母親的旁觀者,邵權呢。 5 唯一值得確信的是,他和邵權都將一切從長輩那所得到的垃圾通通兇狠地傾瀉在了對方身上。 不然呢。 能倒在哪里? 除了和自己同樣境地的人,除了他。 最煩邵權的那段時間,他甚至想過殺了他,自我合理化是這樣他們或許以死亡后的價值能重釋生的含義,他們也可能在無人問津的角落歸于沉寂。他們必將投身某處,粉身碎骨。但以何種姿態涅盤會成為自己的選擇。 6 而和邵權上床并不會改變什么,他從沒有因此拒絕和其他伴侶來往,邵權也依然帶著各型各色的男男女女出入各大場所。 7 他回過神來,手里已經捏著打火機了,用了很多年的Zippo打火機在他手里依舊泛著無機質的銀色光。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抽煙的好。他看著那邊一切即將準備就緒的情景想。 背對著他站的邵權右手插在褲子前袋里,左手通著電話,多功能腰帶側邊插著配槍,收在警服里的身體寬肩窄腰,背部微鼓出兩塊潛藏著很強爆發力的肌rou,他像豹子,也像獅子,熟練指點著跟著他的隊伍,以首領更以保護者的姿態,能挑起擔子的肩膀竟然是已經銷聲匿跡了當年那副在母親巴掌下冷漠的模樣。 程淞垂下眼眸。 “嘿,老大,咱差不多了,讓程教授開始吧?”蘇晴說。 邵權還拿著手機接聽,聞言下意識側目往后看去。一剎那瞳孔放大。 落地窗外的無盡夏連著一片又一片。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仿佛在花叢里,時空錯亂出很多年前的場景翻涌出來,映出十幾歲的年紀。蟬鳴,雪白的襯衫,無盡夏,鋼琴,憂傷的旋律。 順著微微低垂的前額而下的鼻梁就像雕塑一樣,畫出完美曲線的鼻尖被金色的陽光掩埋,程淞眼睫毛輕輕一眨,就抬起了眼睛。 接著是漫長的寂靜撲殺而來,程淞曲著一條膝在窗邊讓后腦勺不輕不重地靠著玻璃,邵權產生了錯覺,仿佛外面已經到了深夜,漆黑的夜色被窗外冷調的人造燈光映出程淞的影子幽幽衍生到地面,仿佛有煙蒂的流灰從他指尖微落,燒敗夜空,而他整個人都在夜空里,靜地很瘋。 那雙始終像兩灣深水的眼眸經年不變,記憶里曾經漲跌過的淡淡潮汐似乎成了過去的幻覺。貝加爾湖永遠,永遠深不見底,生不了花。 cao。他無意識地在心里低罵了一聲。唾罵自己。以為不會再有疼痛和羞恥的心臟蓄謀已久。 8 當程淞表示要通話時,沒過幾分鐘就來了一個電話,號碼很明顯是出自電話亭的公共電話。 邵權打了個手勢。 9 “我的筆是你拿的?” “哈,我只是收藏,然后送給別人而已。” 手機里的聲音先是笑了一下,很年輕很開朗,甚至膽子大地沒有用變聲器。 “老師很生氣?真想看看老師生氣的模樣。” 邵權拿著通了線的電話皺了眉。 “我沒有生氣。”程淞語氣紋絲不變。“是你殺了人嗎,” “老師,我對女人硬不起來的。”他噗嗤一笑,“老師猜不到我是誰,但是沒關系,音樂是蒼白的鬼魂,我只是告訴老師和老師的警察朋友們一個消息,香林南路237號有驚喜。” 話音剛落電話就斷了。 蘇晴氣地啪地摔了耳機。 “靠,老大,這個家伙長了圣斗士翅膀吧,前一秒地址在紐約,后一秒給老娘跑到澳洲,再一眨眼他飛到西藏,一秒鐘跨國跨區,這他媽絕了!” “被耍了。 ”邵權冷笑。 “估計是個變態。”李錦帆沉思著說,“變態兇殺案 都是jian殺居多……鐘永婷死后被內褲套頭,一點指紋沒留,跟這類案子很像。” 邵權摩挲著耳機,“變態殺人通常不會只殺一個,因為忍不住,你是想說咱們燕城出了個變態連環殺手?在這個節骨眼?”他并不茍同。更何況情況也不允許他們燕城真的出現什么連環殺手,仇殺情殺搶劫殺人都不如連環殺手帶來的社會恐慌強,而燕城今年現在恰好申奧成功,真的只是巧合嗎。 那句音樂是蒼白的鬼魂只是無意識地比喻嗎,還是說電話里的人是音樂系、從事音樂的職業,或者只是喜歡音樂而已 “你們這么確信偷我鋼筆的人就是兇手?”一直在盯著手機的程淞抬頭。目光卻是直直看著邵權。李錦帆看著倆人對視,頭皮都快麻了,小聲嘶了一聲。 “我不這么認為。”邵權摘下耳機,“一切都要等去看看他說的那個地址再說。他叫你老師,就一定是你的學生嗎?你的職業是老師,有沒有可能他只是在你身上找到了潛意識某種老師的形象。或者,也只是單純叫叫你。” 程淞移開目光。 “兇殺案通常分四種,第一種,謀財型殺人型,第二種,復仇型殺人型,第三種,情欲型殺人型,第四種,遺棄型殺人型,第五種,迷信型殺人型,第六種,尋釁斗毆型殺人型, 第七種,其他類型殺人型,比如精神病殺人、激情殺人。你們覺得你們這案子,算哪種?” 說著這番話的程淞好整以暇地雙手抱胸,“如果只是一般殺人,按理說不會有這么大的影響,可是現在全網都在聲討,社會影響一直在擴大,邵隊長,你有得忙了,你還是先cao心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