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潔白的床簾被窗外進來的風吹得搖曳著。窗臺上養著盆栽，生了翠綠的芽，看不出種的是什么。

    正處春天，萬物復蘇。

    有人發了情。

    醫務室內，穿著長白大褂的吳醫生幾次偷偷觀察著病床邊的動靜，看出了一些小朋友之間的貓膩。吳醫生雙手插兜，走到程秦身邊見他緊繃著，抽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　“寬心，你別這么緊張，第一次都是這樣的。我已經給他用了抑制劑，不會很難受的。”

    程秦抬頭看著他，吳醫生架著一副金邊眼鏡，氣質溫潤爾雅，講話聲調溫柔細膩，很受學生的喜歡。他是一名Beta，聽說大學畢業不久就坐在這間醫務室了，如今已是第十二個年頭，見證了這間醫務室從小變大，由簡陋變完善精致。

    程秦撫了撫潔白的床單，輕聲說：“我不是。”

    吳醫生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不是什么？”

    程秦跟他解釋：“我第一次發情就不是這樣，我沒有這么大的反應，而且發情期就一天。”

    吳醫生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但個例特別不代表沒有，倒是另一件事令他詫異道：“你是Omega？”

    程秦點頭，隨即視線又轉回到床上。

    程秦此時只覺得床上這片白有些刺眼，讓他眼睛酸澀。　檀小佟安靜地躺在那片白中，臉上的潮紅退了，顯出原本的臉色。

    吳醫生見他無意深說，便沒再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說道：“這種抑制劑是新研發的，臨床效果很好。抑制作用比以前的強，副作用也小。”

    “等他睡醒了，幫他請假回家。這抑制劑的時效不長，他此刻需要家人的安撫。”

    他說完，頓了頓，試探問道：“你們進來的時候，我好像聞到了兩種信息素的味道，還有一種是你的？”

    程秦皺眉：“是我的，我的信息素是有什么問題嗎？”

    吳醫生未答反問：“你是他親哥？”

    程秦：“……不是親的。”

    吳醫生不由得小聲嘀咕道：“咦，非血緣Omega之間能夠相互安撫，我還是第一次見呢。”

    程秦被他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嚇住，看他不說明白就有些急了，忙又問道：“吳醫生，我信息素是有什么問題嗎？”

    吳醫生：“啊，沒有問題！很神奇啊，雖然你也是Omega，但確實你的信息素可以安撫他。這段時間我建議你陪著他。”

    程秦聞言，默默松了一口氣，與他道了一聲：“知道了”，轉而覺得不夠禮貌，補充了一句“謝謝”。

    等檀小佟情況轉好，經過校醫的同意，程秦就請了兩人的假，帶著他回家了。但并非只有兩個人回家，還有……一摞各科試卷，雙人份。

    他們都還在讀高二，逃脫不開那些印著密密麻麻黑字的白紙。

    程秦比檀小佟大一歲，不是因為就讀晚，而是重讀了小學二年級。

    程家父親其實對他們的學習要求并不高，但也一直關注著他們的學習動態，很多時候都是鼓勵。

    小學那會兒，期末考試并不公布成績，也不公布成績排名，只有期末領通知書的時候順帶發的優秀學生獎狀能夠證明這學期的學習情況的好壞。他們也是比較聰明，程家父親自豪地把兩兄弟的獎狀貼了滿墻，彰顯著家里的榮耀。

    偏偏小學二年級的那一學期，程秦就領了朵小紅花，還在半路因為逗狗給折騰掉了。

    而檀小佟得了一摞的獎狀，什么優秀學生獎、單科王獎，優秀課代表獎……還把小紅花安全帶回了家。

    程父頓時覺得程秦平時在外邊天天逗貓摸狗，完了回來還得趕著他洗一個脫皮的大澡是有多么的礙眼。于是一家之主一拍桌子，一氣之下讓他回爐重造。于是程秦跟著檀小佟又讀了一次二年級。程秦這沒心沒肺的家伙，被訓也偷著笑，心里別提多高興了。

    程秦沒有騎自行車回來，帶著檀小佟打的出租車。檀小佟打了抑制劑后，信息素沒有再外溢。他這會兒靠在程秦肩頭望著前面，目光呆滯，偶爾眨兩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秦摸摸他的臉，問他：“還難受沒？”

    檀小佟抬頭看他，兩人視線交接。他慵懶地搖頭，上身往他大腿上倒，想躺下，受空間限制擺弄了好一會兒，怎么都躺不舒服，又煩躁地坐起來，安安分分地待著沒了動作。

    程秦也跟著他調整了好幾次姿勢，還是沒能讓他躺舒服。他好笑地看著生悶氣的檀小佟，主動伸手摟過他的腰，一手把著屁股，讓他跨坐到自己腿上來。

    檀小佟手肘支在他肩膀，借力在他大腿上扭了扭腰，尋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手環著他的脖子，側著臉擱他肩膀上，臉上的軟rou被壓得變形。程秦后腦勺的頭發有些長，略微扎臉，弄得他臉上癢癢的。

    程秦故意拿頭去蹭他的臉，惹得他往旁躲。檀小佟皺眉看著他，氣嘟嘟地用眼神警告他，探手往下去撓他的癢癢rou。

    程秦憋著笑，嘴角卻已經飛了，實在怕癢連忙去捉檀小佟作亂的手，求饒道：“好好好，不鬧你了，趴著吧。”邊說邊按著檀小佟的后腦勺重新在他肩頭靠好。

    檀小佟撫順他的頭發，并撫到另一側，確保頭發不會扎臉，才舒坦地閉目養神。

    到家車停，程秦付了款，直接將檀小佟抱下了車，檀小佟順手關上車門。

    出租車聽門一響便發動車打算離開。

    程秦：“誒！師傅等下！書包還沒拿下來！”

    程秦拍拍檀小佟的屁股，示意他下來。檀小佟癟癟嘴，不情愿地松了手，下了地。

    檀小佟：“別拿了，里面只有作業。不想做。”

    程秦輕笑，道：“不急，等想做的時候再做。”他一難受，黏人的小傲嬌脾氣就出來了。

    ＊

    “爸爸，我們回來了。”程秦將兩人的書包擱置在鞋架上，弓腰換鞋，順帶將檀小佟的拖鞋遞到他腳邊。檀小佟穿上拖鞋跟著程秦打了招呼，喊了人。

    “你們怎么這個點回來了？”陳臻聞言，臉上微詫異，手里剝毛豆的動作未停，扭頭看了一眼他們，轉而視線又回到電視屏幕上。

    陳臻：“你倆不會是逃課了吧？”

    “你看誰逃課有往家里逃的？”程秦牽著檀小佟進去，嘴上毫不客氣地懟他：“電視里有這么演的？這啥編劇啊？”

    Omega爸爸陳臻熱衷各種瑪麗蘇狗血電視劇，毫無道理可言，就是莫名癡迷。一大家子人平時耳濡目染，狗血劇情套路幾乎被迫如指諸掌。但由于家里三位底層人民的生活零花都是他掌管著，底層人民不得不表示尊重，想懟不敢言，吐槽的話到嘴邊，為了美好生活，轉著彎順著拐也得憋回去。也就程秦時不時故意去摸摸老虎屁股。

    陳臻：“沒屁放就滾蛋，我等會打個電話給你們班主任就知道了。”

    程秦沒臉沒皮地傻笑兩聲，繼續貧：“大人不可以說臟話哦。”

    陳臻懶得理會程秦，扭過身看向檀小佟示意他坐到身邊來。程秦在檀小佟挪身前拉住他的手臂，讓檀小佟先回房休息，看著他進了房間才趿著拖鞋坐到陳臻旁的小矮凳上，幫著他剝毛豆。

    陳臻再遲鈍，也發覺出今日兩人之間氣氛的不尋常。

    “怎么了？在學校受欺負了？”

    程秦搖頭，開口問：“爸爸，家里還有備用的抑制劑嘛？”

    陳臻：“有啊，不多。咋了？日子到了？誒…不對吧，你這老半年才一次的。”

    程秦低頭認真地剝著毛豆，裝毛豆的碗放在陳臻那一側，他剝好一排，像是把玩籃球那樣將毛豆投籃瞄準碗扔了進去。

    “不是我，是檀小佟。”他拾起幾顆飽滿的毛豆放掌心。

    “啊…小佟分化了？我去瞧瞧。”陳臻拍掉指尖的毛豆屑渣，起身去廚房凈了手，出來又囑咐程秦：“把毛豆都剝了，晚上炒。”他交代完才朝兩兄弟房間去。

    陳臻輕敲兩聲門才擰鎖將門開了一條縫，見檀小佟正坐在床邊盯著窗外發愣，眸中郁色微顯，面容透出些許病色，像一塊凈透如霞的白玉，讓人不由得屏息觀賞，生怕濁氣玷污到他。陳臻放低聲音喚了一聲。檀小佟聞聲扭頭見來人，立馬扯出一個微笑，喊道：“小叔叔。”

    “小佟，怕不怕？”陳臻坐到他旁邊，掌心磨蹭他細軟的頭發。

    檀小佟笑了笑：“不怕的。”

    陳臻撫慰他：“嗯，不要怕，我們都陪著你。”

    “家里的抑制劑能夠撐一兩天，我等下再出門去買一些放家里備用。有什么事盡管使喚程秦去，讓他跑腿，現在你是家里最大的。”

    檀小佟：“好，謝謝小叔叔！”

    陳臻掀被把他塞被窩里去，拉好遮光窗簾：“你休息吧，晚飯再叫你。”

    檀小佟應聲，側頭目送陳臻出門。

    另一邊，程秦在客廳剝毛豆剝得毫不用心。他明明伸手就能把裝毛豆的碗勾到自己面前，硬是擺出大架勢要將毛豆一顆一顆地扔進去。電視里正播著瑪麗蘇劇，他興致缺缺地看著里面的角色哭哭啼啼，要死要活。

    他倏然失了手，一顆毛豆從碗里彈跳出來，滾落到了地上，他俯身去尋。

    陳臻出來就是看到這一副場景：一八三的身高的男孩坐在小矮凳上，張開腿，頭往胯下低到了桌下。

    他嘆了一口氣，以后誰能收得了他。

    “程秦！”

    程秦眼珠咕嚕轉，左右沒瞧見那顆越獄的毛豆，頭仍舊低著，嗓音響亮應了一聲：“誒。”

    “毛豆就這么點還沒剝完？”

    程秦從胯間抬起頭，扭頭又往后瞧，發現毛豆落在身后沙發底下。他挪開屁股搬走小矮凳，撿起毛豆，手握著毛豆捻搓兩下又想扔，說：“這不是業務不熟練嘛？嘿嘿。”

    陳臻看破他的動作，皺眉斥道：“再扔，把你扔出去。”

    程秦動作一頓，收回了手，重新放好小矮凳，說：“哎呀，你好兇啊。”他這才把碗拖到眼前將毛豆安穩地放進去。

    陳臻拿電視遙控器調電視劇進度，往前調到他離開時的劇情，拿起茶幾上擺放的蘋果啃了起來，沒有一點想要幫程秦做事的樣子。

    程秦視線一直跟著他動，見他悠閑地看起了電視，忍不住抱怨道：“就會欺負我。”

    陳臻：“嗯。可不就是欺負你。”

    “靠，忍不了。”程秦剝完最后兩個毛豆，端起碗作勢要起身。

    陳臻嘴角勾起愉悅的弧度，拿腳踩在他大腿上，阻止他起身。在程秦看向自己時，又不動聲色地收起笑容，一副嚴肅模樣。

    “別走，跟你交代點事。”

    “噢，爸爸您請說。”程秦賤兮兮地陰陽怪氣。

    “小佟這幾天，你陪著他。抑制劑我晚上再帶點回來，你給我穩重一點！這幾天小佟不好受，你做哥哥的，得給他安全感。聽到沒？”

    程秦鄭重點了點頭，說：“知道，您不說，我也會的。”

    當爹的滿意地咬了一大口蘋果，含糊道：“行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