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知星跪在地上，垂著腦袋，看不清神情。

    不知過了多久，膝蓋隱隱作痛，視野里出現一雙拖鞋，時清的聲音落下：“冷靜了？”

    顧知星抿著唇，第一次對時清起了反抗，倔強道：“讓我去，求您。”

    自帝國成功捕捉蟲王，蟲族一蹶不振，逃往希克斯星球茍活，半月前帝國派出偵查隊，由章折海率領，前去勘察。

    收到章折海的訊息后，顧知星不管不顧一定要前往希克斯星球。

    兩人在休息室里起了爭執，他被勒令罰跪冷靜。

    顧知星抬起頭，眼眶通紅：“求求您，讓我去，我不會有事，長官，您相信我，我必須找到折海，我有很重要的事，我必須找到他……”

    他嗓音喑啞，浸著無助的祈求，說到最后開始語無倫次，仿佛被巨大的悲痛沖垮，喪失了語言管控的能力，抓著時清褲腿，一個勁地說著哀求的話。

    手指插進他柔軟的發中，時清略微使力一扯，迫顧知星揚起臉，同時放出信息素，嚴厲地低斥：“顧知星，注意你的情緒。”

    熟悉的冷香包裹住顧知星，理智漸漸回籠，他慢慢吐出一口氣，“對不起。”

    時清手搭在他肩上。

    “我和折海約定過，”顧知星緩聲解釋，“如果他遇到了生命危險就給我發暗語，長官，我必須去。”

    時清冷聲道：“希克斯地形復雜，情況不明，我會派無人機前往查探，現在回去完成你的工作。”

    顧知星闔上眼。

    他明白。

    如今戰術改革剛見成效，作為負責人，他不能如此任性，何況身為上校，他有他的職責，若真有危險，部隊自會派出搜救隊救援，于情于理都不該他前往。

    手指抓住時清衣擺，顧知星落下一行清淚，眼中晃著脆弱，像只受傷的小獸，嗚咽著尋求庇護。

    “長官……”

    視線交接，他直起身子，碰上時清雙唇。

    或許是因為他哭得安靜而心碎，又或許是那破碎的表情太令人心疼，時清沒有第一時間推開，默許了他的逾矩。

    唇舌廝磨，顧知星吻得忘我，索求丈夫的溫度，他陷進時清懷里，手臂環住他勁瘦的腰身。

    時清回攬住他，突然腰間一痛，推開顧知星已來不及，麻痹感瞬時侵占了整個身體，意識在潰散，沉黑的眸子驚怒交錯：“顧知星……”

    顧知星接住時清栽倒的身體，望著手中的小針管猶有半分錯愕，沒想到以時清的警惕性，會如此輕易得手。

    他將時清扶上沙發，指尖輕撫過時清緊閉的雙眼，輕聲說：“對不起長官，一切后果我會承擔。”

    他打開時清的通訊器，將前因后果寫了下來，時清醒來時便能看到，同時他的通訊設備受軍方保護，可以確保里面的內容絕對安全。

    做完這些，他虔誠地落下一吻：“對不起。”

    起身時，一只手拽住了他。

    時清眉頭緊蹙，睡得極不安然，右手死死捏住顧知星衣角。

    顧知星一愣，低下頭，握住那只手，一點一點將手指掰開，不敢再回頭，匆匆離開休息室。

    飛行器外出需要審批，給他辦手續的是一個熱心的beta，看著他擔憂問：“上校，您臉色似乎不太好，有什么緊急任務么？”

    顧知星鎮靜道：“可能是太累了。”

    “哦哦，”beta沒有懷疑，作為過來人想起顧知星結婚不久，便提醒道，“您要注意身體，不要太勞累，調養好了才更容易懷孕。”

    顧知星笑笑，低低“嗯”了一聲。

    從帝國星球道希克斯星需要跳躍兩次蟲洞，耗時三個小時。

    給時清注射的鎮定劑大約能令他昏睡一個小時，顧知星全速前進，不知是不是受了beta話的影響，落地時沒忍住扶著門框干嘔。

    希克斯星球上土地貧瘠，日照時間不均，更可怕的是磁場混亂，不時會刮起電子風暴，極度不適合人類居住。

    但對于擅于隱居地下洞xue的蟲族來說，是最好不過的藏身之地。

    探測器顯示偵查小隊的能量波動就在附近，顧知星給配槍上滿子彈，像是處于一個盆地，四周連綿著灰色的石山。

    奇形怪狀的石頭聳立在地上，他小心地走著，時刻提防可能竄出的蟲族，一面嘗試聯絡章折海。

    驀然，他瞳孔驟縮，疾步跑向前。

    巨石遮擋的背后，躺滿了尸體，偵查隊員的尸體。

    地上還豎著營帳，里面的人或許正在休憩，便再也醒不過來。

    顧知星手腳冰涼，定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過神，瘋了般尋找章折海的身影。

    他祈禱著，絕望地查看每一具尸體，又揣著希望繼續翻找下一個。

    周圍傳來響動，顧知星停下動作，警覺地滾入附近的巨石后，隱蔽身形，石山上一瞬間冒出千百個黑點——蟲族。

    他握緊配槍，心里暗暗盤算如何快速突圍，一比一千，即便有僚機在手也是一場苦戰，同時他還得提防隨時會刮起的風暴。

    遠處卻走來一個男人。

    顧知星一驚，拋下煙霧彈，借著掩護急速向那人沖去，不由分說抓住男人手腕往石后拽，低罵：“你瘋了？四邊都是蟲，找死么？！”

    “可是顧上校，”男人吐出奇怪的音調，猶如剛學會說話，“我也是蟲啊。”

    “什…！”驚愕的話卡在喉頭，男人另一只手慢慢變長，彎成蟲族的前肢，黑棕色如同一把鐮刀，刺破了他的衣服，將他釘在地上。

    另一只胳膊被人類的手掌按著，震驚大過害怕，顧知星瞪大眼，一時間忘了掙扎，“怎么可能……”

    男人以一種詭異的姿勢站著，如同蟲與人的拼接，一半蟲一半人，將顧知星壓制住。

    “沒有什么不可能，顧上校，”依舊是那別扭的腔調，“人類能從漫長的時間中進化出文明，我們也能進化出智慧和擬態。”

    說著，“男人”笑了起來，人類面龐可愛地陷下兩個酒窩，卻又顯出幾分異族的妖冶，“說到這個還得感謝你們，如果不是戰爭，我的族裔也不會這么快完成進化。”

    似乎為了證明他的話，一只立在山頭的蟲子飛了下來，黑棕色外殼漸漸變淺，后足變為人類雙腿立起來，頭顱浮現出人類的面孔，完成了所謂的擬態。

    整個過程驚悚而詭異，如若不是親眼所見，只怕無人會信。

    “如您所見顧上校，”“男人”道，“我們的確是蟲子，但我不想傷害您，我數三下放開你，您也別進行攻擊，可以么？”

    顧知星怔愣地點點頭。

    “一。”

    “二。”

    “三。”

    嘭——！

    蟲族尖利的前肢刺穿了配槍，“男人”發笑：“你們人類都是這么狡猾嗎？”

    武器報廢，顧知星也笑：“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和您談談。”

    “男人”如約放開他，恢復成人類形態，浮夸地彎下腰，像在模仿以前古董般的貴族行禮，“重新認識一下，我是蟲王，您可以叫我曲奇。”

    “……”顧知星沒法再直視餅干。

    他爬起來靠石頭坐著，失去武器傍身，理智告訴他不可妄動，姑且談了下去：“上一任蟲王才剛剛死掉，你們這么快就誕生了新王？”

    曲奇嘆了口氣：“請您不要再提起這件事，我會很難過，不過我可以回答您的問題，我的族裔加快了進化，新王的誕生條件不再那么苛刻，上一任王沒有去世前，我就已經誕生。”

    “所以，”顧知星盯住他，眼中迸射出冰冷的殺意，“我的戰友是你殺的？”

    “噢不不，”似乎急于否認，曲奇沒把握好音調，夸張的高音像尖叫而過的老式蒸汽火車，“我沒有殺害您的戰友，準確說，我們擁有智慧后，不再殺害任何一個人類。”

    顧知星依舊冷冷盯著他，顯然不信。

    “好蟲子不說謊。”

    方才展示擬態的蟲子走了過來，雙手呈上一個白色墊子，曲奇接過，彎腰遞給顧知星，“請您坐這個。”

    顧知星不為所動。

    曲奇索性直接鋪在地上，強拉著顧知星坐了上去，一邊推銷似的說：“您放心，這是我們自己織的，噢，我們蟲會自己吐絲，是不是很方便？純天然無公害，要多少有多少。”

    “你到底想說什么？”顧知星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曲奇笑瞇瞇道：“我需要和您合作。”

    “不可能。”

    “唉，您不要這么急著拒絕我，我也會傷心的，我們可都是好蟲子，從不威脅人，唔上校，您要多注意身體哦。”

    曲奇按住顧知星肩膀，不允許他掙扎，一手慢慢摸上他的小腹，輕輕摁了摁，看顧知星蹙起眉頭，笑靨如花。

    “您還不知道嗎？”

    曲奇俯下身，側首在顧知星脖頸間嗅了嗅，露出尖尖虎牙。

    溫熱的氣息撲了過來，顧知星卻如墜冰窟。

    “您懷孕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