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二十五)祁笙的失態
被自家孩子的語出驚人嚇到,白潯心里一梗,不敢再罵。 “轟轟轟——” 爆炸聲在耳邊接連不斷,黑煙nongnong,升到空中,把一整片天空都涂成灰色的云。 這些紙片靠得很近,稍微有一點火星就會燃燒,灰色的尚且帶著火光的碎屑隨處可見,瞬間渾濁和灼熱起來的空氣令白潯感覺到呼吸都無比困難。 就好像把頭埋在面粉桶里,每一口都在吃灰,而且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進入嘴里和喉嚨里的煙塵帶著nongnong的臭味,一直灼燒喉嚨口,哪怕是一開始沖在最前面的葉念念也忍不住彎下腰咳嗽起來。 白潯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句話。 ——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現在的場面可能比放火燒山更加嚴重,因為他們就在山上。 紙片都抹了油似的,一點就燃,靠得又近,所以一點火星子都能熏黑一片天。 而葉念念她是在丟炸藥啊!炸藥那產生的火星,和直接在森林上空放煙花也差不太多,所以這一把莽過去,別說開條路了,完全是制造出一片又一片的火墻把自己的逃跑路線堵得嚴嚴實實。 白潯一把抓住葉念念的手臂,示意她趕緊停手。 她明顯也想到了這一茬,臉上的表情格外凝重: “吳封,你說,我們是不是被針對了?” 白潯用力地點頭。 都說事不過三,葉念念這能力用了那么多次,只要那個鬼不是傻的,多少都會做些防范。 只是沒想到…… 真的動起手來,會那么快準狠而已。 白潯看著已經被火光照亮得和白晝無差的街道,還有鋪面而來的恐怖高溫,這一刻,甚至連那些紙片人都顧不上害怕了。 “吳封……”葉念念轉過頭來,眼睛在亮光下澄澈到幾乎透明,她反手捏住白潯的半截袖子,幾乎把“你告訴我該怎么做”寫進了眼睛里。 白潯知道這可能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獨有的默契,葉念念可能無數次自然又熟悉地把習題推過去,認真又誠懇地請教做法。 他們彼此都太過了解,所以面對這種對她來說無解的題目時,葉念念條件反射地把題目拋給了吳封。 她在等,等他的答案。 但……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啊,”白潯想這樣說,“我他媽的又不是吳封,我沒有他的腦子,我遇到事情要么逃避要么哭,你問我沒用的,我現在別說幫忙了我話都說不出口……我他媽的,我他媽……我就是個廢物啊!” 但是對上葉念念的眼睛,他透過葉念念看到自己眼睛里的驚慌,看到自己一點點在那樣全然信任的眼睛里融化。 煙熏上白潯的眼睛,熏出一條條的紅血絲,他拳頭抵在嘴上,幾乎要把自己的肺都咳出來。 “你沒事吧……”葉念念拍著他的背,“我只知道我們沒有退路,沒想到前進的路也被堵死了,怪我怪我,如果我想清楚再行動的話,好歹能炸得更精準點,不至于把路都堵死了……” 沒用的。 白潯搖頭。 對面分明是把你的性格也一并算進去了,更何況,就這個密集程度,不管火從哪里點燃,終究還是會不可避免的燒成一片。 不等燒干凈這一片,他們就會先死在火海里。 要想出去——到外面去,只有干掉掌控鬼域的那個鬼! 只是,白潯努力睜開眼看向周圍。 濃煙里,要想辨認方位本就極為困難,高溫更是連空氣都一齊扭曲了,讓人根本分不清遠近,唯一能看清些的,只有成片的圓柱型的,一直安安分分充當火災背景的樓。 想到這里,白潯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 早在樓里就該乘機干掉那個鬼的,現在樓那么多,還長得一模一樣,要上哪里去找! 而且,知道自己有可能會被盯上,但凡有點腦子,早就躲起來了,哪里會被自己這幫人那么輕易地找到。 就算真的找到了—— 那群紙片人現在只是被火燒得暫時無暇攻擊,而沒有著火的守在外圍的紙片難道會干站著不懂嗎!就算拼數量,也能把自己和葉念念耗死在這個地方! 無解、完全無解,毫無懸念的死局。 “麻麻是在找這個鬼域的主人嗎?” 小紙人學著白潯和葉念念的樣子捂住嘴,說話悶悶的: “我知道呀,我帶你們去找那個背后搞鬼的瓜娃子,揍他丫的!” 白潯有些吃驚,自家崽什么時候變得那么靠譜了? 小紙人害羞地低下頭: “我能聽得到你的聲音……別夸了別夸了,都多大了怪不好意思的。” 小紙片的手看起來還是短短小小,很快地抬起來,指向了西北方。 “幾句話說不清楚,大致位置在那個方向,咱跑吧,我給你們當導航。” 葉念念不愧是個完全的行動派,找到大致的方向以后,動作非常迅速且精準,炸開兩邊的紙片之后,火光和濃煙中居然分出來一條rou眼可見的通路。 “太棒了太棒了不愧是你,等找到那個鬼我要讓他連人帶盒只剩三斤!” 白潯其實也有點懵,他嘴不能用,手腳卻依舊保持了鬼該有的水準,一路踹一路對著紙片群打太極,雖然在逃跑過程中身上的衣服被扯掉好幾塊,但也沒受到太多實質性傷害。 “你怎么知道的?”他在心里問自己忽然長大的好蛾子。 小紙人卻歪頭,一臉疑惑: “爸爸不是和麻麻視頻通話了嗎?” 白潯懂了,所以如果不是祁笙疏忽,那就是他有意用那段自己只記住了“捅個對穿”四個大字的視頻透露了鬼的所在地? 不管有意無意。 白潯眼睛一亮,這次可真是幫了大忙! 小紙人精準地發揮了導航的功能,奶聲奶氣地報前方多少多少米左轉右轉,就差講個前方多少米進入攝像路段,如果忽略堵車堵了幾千米的路況實在無法避開,就這工作效率,簡直可以和某德地圖搶業務。 但就這一晃神的功夫,幾雙紙手猝不及防地擋在面前! 紙人的殺傷力如同它的名字,正面薄得像紙,脆弱易碎,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厚度卻鋒利如刀,稍不注意就會被割開幾道口子。 那些手實在是來得太快了,白潯來不及閃躲,臉上被拉開一條五六厘米的傷口。 傷口細但深,血止得很快,在臉上風干,臉上的灰和汗滲進去,痛得鉆心。 雖然紙人很快被白潯打爛,但更多的紙人前仆后繼,饒是白潯被強化過的體力,也逐漸開始吃不消了。 “唔。” 約莫半步落后的葉念念悶哼一聲,她的額頭上已經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混在黑灰里格外明顯,甚至能看到幾條深淺不一的灰痕。 她的體力比不上已經吞噬了樓梯鬼的白潯,已經是咬著牙在強撐,身上的傷口也是白潯的數倍,本就破破爛爛的袍子仿佛隨時要碎在風里,裸露在外的皮膚已經被割得幾乎要看不清原本的顏色。 大約又過了十分鐘,面前的景色還是沒有什么變化,筒子樓迷宮似的,紙片人又不知疲倦地前仆后繼,如果不是前方的路面上還沒有幾厘米厚的紙片碎渣,白潯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原地打轉。 白潯感覺到,葉念念手里傳來的力度,已經越來越弱了,她不想給白潯造成負擔,咬死了牙關在硬撐。 她步子沒有白潯大,所以白潯兩步路的距離,她可能要踏上三步,加上體力不支,甚至要四步或者五步。 “這個jiejie沒有力氣了……”紙人打飛一個高高大大的同族,重新落回白潯肩膀上,憂心忡忡: “她打不了架,在很努力地跟著爸爸跑,但是現在不能放慢步子,怎么辦、怎么辦啊……” 白潯何嘗不知道? 但紙片人無窮無盡地涌上來,他們哪怕速度慢上一份,都可能被蜂擁而來的紙片淹沒,筒子樓排布太密了,小巷太窄了,她的武器又是大規模殺傷,稍不留神就會轟到自己人,被限制得死死的。 想到這里,白潯忍不住痛罵那個油滑的鬼,看他在祁笙面前點頭哈腰的樣子就知道是個怕死的,為了自己的命,只會把這條能殺他的路設計得更加困難重重。 白潯只覺得自己是流水線上的工作者,他伸手揮開紙片人的動作都變得機械且刻板,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多,鞋都被那些鬼東西削掉半塊,每一步踩在地上,沙土石塊都往rou里嵌。 已經一次受傷的傷口被再次劃開,更是皮開rou綻。 好狼狽好狼狽,因為全身都在痛,所以幾乎連新傷口在哪都不知道。 “在——那——里——!” 小紙人欣喜若狂,它完全忘記了之前被家暴的往事,破破爛爛的紙片在白潯肩膀上跳個不停: “爸爸——!爸爸——!” 白潯抬起頭,汗水混著血和灰流進眼睛里,痛得他幾乎要睜不開眼。 天是黑的,只有火光在東南角閃耀,更顯得樓頂上的人像一片風吹不走的云。 他的身邊,彎著腰的鬼影看不清臉。 白潯這邊步子剛停,馬上就有紙人蜂擁而上,把葉念念裹得嚴絲合縫,只有臉還露在外面。 但那些紙片都不約而同地快速遠離白潯,像是他身上有什么傳染病似的,給他留出一個十米開外的真空地帶。 白潯沒有聽到祁笙的聲音,他知道,如果祁笙真的想要開口,別說隔了十幾層,就算是自己逃到鬼域的另一頭,也絕對能聽見。 這些紙片的態度、被抓的葉念念無一不是只表明了一件事,那是祁笙下達的命令。 ——“上到頂樓來。” 雖然不知道他這波到底是在玩什么。 白潯撐著扶手一瘸一拐地向上走的時候,自嘲地想: 這算什么?貓鼠游戲? 抓了放放了抓?才說可以走,又專門給個地址要他半死不活的來? 白潯想不明白,也不想搞明白,他怕自己忍不住一拳打到祁笙臉上。 氣息奄奄的人好不容易爬上最后一階,眼睫毛都灰撲撲的,眼睛里全是血絲,鞋子沒了半邊,只留下半塊底,身上的衣服——或者稱為布片更確切,它們把白潯整個人身子包裹在一起,血凝固在上面,讓這些黑的泥沙和衣服不至于完全掉落。 頭發也是亂的,幾根幾根黏在一起,像是一條在垃圾桶里被找到的流浪狗。 祁笙從頭到腳地打量他,手不自覺地握緊了輪椅的把手,火光不知為何猛得熱烈起來,燒紅了半邊天。 紅光撲在祁笙臉上,把他的一只眼睛也照得通紅。 只一眼掃過去,鬼的呼吸幾乎都停了,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從頭到腳的骨頭打斷又重塑,讓他吹氣球似的膨脹收縮。 祁笙處理完那邊,抬眼看向白潯,蒼白的唇微張。 還沒等話說出口,祁笙又猛地閉上眼。 瘋了、真的瘋了,居然被這樣一條狗影響了。 剛才他居然想要去解釋自己對這次的襲擊一無所知,那只鬼自作主張的時候自己根本不在鬼域!忽然感知到他的狀態不對才匆匆綁了這個鬼趕過來。 有必要嗎?真是瘋了。 祁笙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幾乎是察覺到的瞬間,就已經身在鬼域,紅繩纏繞上那個自作主張的蠢貨的頭顱,只差那么一點就完全魂飛魄散。 如果真是這樣,那自己的布局就完全被打亂了。 就在剛才,他看到紙片堆里的人時,還又一次動了殺意。 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救,但動作又止住了,只是落在了他必經之路的頂樓。 祁笙嘲笑自己,什么時候自己居然也變得這樣愚蠢了。 不過是一條狗!難道他身上還有什么東西能擾亂自己不成? 祁笙不斷回想自己在家族學到的一切,想用那些記憶沖淡自己一瞬的心慌。 “我,”話剛出口,祁笙便察覺到自己聲音的干澀,立刻把話題轉移,“你身上的每一道傷口,我已經讓他加倍償還了。” 他并不看白潯,眼睫毛的尖端微微地顫。 白潯的眼睛被糊住,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氣得簡直想笑。 祁笙這是在說什么?難道不是他讓鬼動手的嗎? 好家伙,這邊才用完,那邊就毫不猶豫地甩鍋,好樣的,真是個卸磨殺驢的好上司。 如果完全由著白潯的性子來,他很想給祁笙兩拳,但他不能,因為葉念念還在這個狗逼手里。 白潯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把幾乎要脫口而出的臟話咽下去。 “你想說什么?”祁笙皺眉,手指在空中一點,“說。” 他本來就凌駕在鬼域之上,破解這個鬼的規則不算什么,關鍵看他愿意與否。 白潯低頭,把藏不住恨的眼睛用這樣的姿勢遮住。 “謝謝您。”他說。 謝謝你把我蹉跎成這個死樣子,王八蛋。 “您為我出頭,我很開心。” 這是殺雞儆猴吧?這是殺雞儆猴吧!媽的果然給祁笙賣命就沒什么好下場。 白潯自覺多說一句違心的屁話就要把沒吃過的夜宵都吐出來,終于開口問了真正想問的。 “您能不能告訴我,要怎么樣才能離開這個鬼域?” 不過是片刻,祁笙已經調節好了自己的狀態,先前的恍惚和失神仿佛只是個錯覺。 他一抬手,鬼便五花大綁地被拖到白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