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二十四)不要教小孩子奇怪的東西啊
祁笙的反應實在是太反常了,白潯幾乎是本能地要否認,他現在不能說話,就想要用肢體動作來表達自己的反抗,但搖頭的動作才做到一半,又被恐懼全然打斷了。 他厭惡這個人,討厭被一次又一次戲耍,但真正壓倒性的情感卻是對這類頂級掠食者的恐懼,這是已經刻在血脈里的,就算洞里的兔子多想沖出去咬上一口,但還是本能地在看到狼、看到鷹,甚至是在聞到氣味或者聽到草叢傳來的聲響的時候,只剩下想逃的念頭。 所以哪怕祁笙的怒火并不是正對他,白潯也開始頭皮發麻。 可能他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從前他是不能動,現在卻變成了不敢動。 但他的小動作卻落進了祁笙的眼睛。 紙人里傳來一聲輕哼。 怒火稍稍降下,祁笙揚手掛斷了和白潯的通訊。 他對著一旁的鬼說道: “那個女人本來就是我選中的養料,她活不了太久。” “原來您早有安排……”鬼連連作揖,“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祁笙靠在椅背上,卻是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了,額角青筋微微鼓動。 蠢貨,你只會死得比她更早。 不過…… 祁笙動了動手指。 那兩個人在逃亡的時候,手牽到一起去了是嗎?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忽然升起的情緒叫什么,只是保持著食指和拇指摩擦的動作,慢慢抬起頭,遙遙想起在鬼域外看到的一張臉。 在原地看著自己尸體被抬走的、又呆又笨的一張臉。 一看就是個沒什么潛力的新鬼,出身想來也低賤,但不知道為什么,似乎蠢得……沒那么讓人討厭。 “加快進度,越快越好。” 祁笙聽到自己的聲音。 …… 白潯當然不知道自己被惦記了,他好不容易才被祁笙放出來,喘得像是才跑了千米,葉念念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用力拍著他的背: “你被口水嗆到了?” 白潯擺手,表示自己沒事,他繼續在桌上寫道: “別擔心我,你先說你的計劃。” “也沒什么計劃啦……” 葉念念停下拍打的動作,看向窗外的廢墟: “我只是想炸了這鬼地方,每次看到頭頂那片天,都覺得怪憋屈的,你也這樣覺得對吧——這地方根本就不該存在!” 是……吧? 白潯向外望去,天空沒有云,也沒有鳥,只有晝夜不分的一片灰,像是臟兮兮的好久沒人打掃過的地面,水泥混著灰土。 但是,就算出了這個鬼域,外面的世界依然是一片漆黑,不是嗎? 還沒等白潯陷入網抑云時刻從而判斷出現在是凌晨,忽然,他臉上所有的微表情都凝住了,形成了一個極為呆滯的非靜止畫面。 似乎膨脹了些許的小紙人甩甩頭,從白潯領口爬出來,保持著和白潯一個方向的動作,也沉默了。 它手腳似乎都變長了,臉上朱砂勾勒出的形狀也更漂亮,上挑出一小段弧,像是自己給自己畫了眼線。 “我早就想問你了,之前這東西是不是還幫你打架來著?這是什么?你的召喚物寵物小精靈嗎?” 葉念念嘟囔道。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這一大一小動作神態都驚人的一致,甚至是那個簡筆畫的五官,似乎都能瞅出和白潯的三分相似。 怎么回事,是父子嗎? 還沒等她把這個荒唐的猜想甩出腦外,紙人很有禮貌地開口了: “jiejie,雖然我知道我和麻麻一樣漂亮,但是你現在應該往窗外看。” “窗外?” 很能抓重點的葉念念美女懵逼,從這對母子身上移開視線。 這一看不得了,看清楚窗外那密密麻麻一片的黑點之后,她倒吸一口涼氣。 完全預料到她行為的紙人小小地嘆息一聲,奶聲奶氣地開口: “讓一個漂亮jiejie看這些是不太好,但是人總是要學會面對現實的。” 白潯來不及問小紙人什么時候從說話都結巴的小可愛變成了現在這樣一個早熟的小天才,扯著娃和葉念念就要往桌子下面躲。 “這里不行!沒有遮擋會被看到的!”葉念念小聲阻止。 白潯趕緊換了個方向。 “那個柜子藏不了人!” 葉念念扶額: “怎么回事?吳封你腦殼也被改造啦?” 白潯不能答話,紙人叉著腰反駁道: “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你看不出來我麻麻現在很害怕嗎?” “我也很害怕,真的。” 葉念念望向窗外,那邊是一排一排的黑點,聳動著,閃爍著,滴溜溜轉著。 是數以千計、萬計的——紙人的眼睛。 白潯以為他和葉念念出門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堪稱百鬼夜行的場面已經足夠陰間,卻沒有想到,那時候的紙人看著場面大,看著摩肩接踵,卻很有可能只是例行公事出門遛個彎而已。 而現在,它們傾巢出動了。 數目多到白潯只是看上一眼就覺得自己的眼睛遭到了不可逆的傷害。 閻羅地府、陰曹地獄,不過如此。 “變成我們的一部分吧 我們愛你,我們愛你, 你的眼睛是我們的, 你的鼻子是我們的, 你的耳朵是我們的, 你的指甲是我們的, ……” 白潯剛進入鬼域時候聽到的童聲又響了起來,童謠果然是中式恐怖里最有殺傷力的武器之一,還沒等那個尖細的聲音將他的身體部位說個遍,雞皮疙瘩已經先一步露頭。 沒有流個滿地的血,也沒有斷肢和尸體,屋子的小燈盡職盡責地亮,但白潯就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種難以言說的恐怖。 讓他一個被封住了嘴的人都想要尖叫出聲。 不知道多少東西,就這樣在門外等著,就好像隨時都會破門而入,它們的視線似乎穿透了所有的遮蔽物,精確地刺到白潯的心口。 像是喪尸圍城里最后一個幸存者,他躲在有食物有燈光的溫暖小屋里,但偏偏不知道什么時候,某個一直幫他屏蔽喪尸群的東西忽然悄無聲息地碎了,所有的、許久沒有進食的、饑腸轆轆的喪尸,貪婪地盯住了小屋所在的方向。 葉念念用格外復雜的眼神看了白潯一眼: “……它們沒有說‘嘴巴’。” 白潯聽到自己心里一根弦忽然斷掉的聲音。 嘴巴—— 他有點失神地摸向自己的嘴,手指能感受到柔軟的紋路,但卻沒有一點感覺從嘴唇的位置傳來。 對哦,不能張開嘴巴,作為鬼最強的吞噬能力,已經不能使用了。 那…… 白潯有點恍惚地想。 這個鬼和上個鬼域的樓梯鬼明顯不在一個層面上,而單打獨斗,自己能打得過外面那數以十萬百萬計的紙人當中……哪怕一個嗎? 葉念念此時的話更是不亞于一個重磅炸彈: “做好準備,我們只能正面剛了。” 兩人的臉色都格外難看。 葉念念嘆口氣,看向屋內幾乎是一眼就能看穿的陳設,苦笑道: “我要早知道會被那些東西包圍,就在這挖個戰壕了,但是我沒有那個先見之明。” 她頓了頓,再次從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很難形容她臉上是個什么樣的表情,但是這樣的神色就算放在任何一個樣貌普通的女孩身上,似乎也有一束打得恰到好處的光照過去,讓陰影和光重疊成獨特的美。 “走吧,我已經和那些東西對上眼了,逃是肯定逃不掉,正面拼一拼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她一揚頭,毫不猶豫地把手里的東西重重地甩出去。 “一點腦子都不動,這瘋婆娘就只知道莽,”紙人搖搖頭,語氣老氣橫秋,“但是現在人家打到門口,什么虛的假把戲也沒用,和那群沒腦子的東西也莫得道理可講……如果只有我可能還能逃,但現在還要保護麻麻,也只好這樣啦。” 白潯……白潯倒是想在這一刻說點什么,畢竟這很像某個少年漫里什么世紀之戰的開場,主角團這邊放狠話的放狠話,立fg的立fg,沒準生死關頭某個大師還會說些有哲理的話讓主角陷入回憶然后忽然打通任督二脈快速升級。 但是,白潯不知道,自己這些人會不會是故事里的主角,有沒有主角不死的光環來保護。 死不死倒是另一回事,他太清楚,如果葉念念沒有炸開這道門斷了后路,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會躲在屋子里茍到最后一刻的類型。 他會安慰自己,身上還有五條命,自己賭不起,所以要避免去冒那么大的險。 這五條命,是枷鎖,是負擔,是必須要背負的東西,卻也是偷懶和逃避問題的避風港。 而且…… 就算再不愿意承認,白潯心里其實再清楚不過,祁笙在自己身上投入了那么大的時間和精力,現在還沒有達到利益的最大化,那個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自己栽在這里的。 草啊! 這樣的念頭剛剛升起,白潯恨不得原地給自己兩個耳巴子。 就好像有個小人一臉兇狠地拿著蠟燭皮鞭狠狠地抽。 在那個狗比身上栽的跟頭還不夠多嗎?別忘了是因為誰你現在才柔弱到要被漂亮jiejie保護的!當狗當習慣了站都站不起來了是不是! 痛罵祁笙一頓之后,白潯立刻感覺自己充滿了力量能立刻沖出去手撕十個紙片人。 紙人也跟著抖擻起來,笑容光輝燦爛: “我聽到了,麻麻在問候爸爸全家的生殖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