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十四)軟弱與心虛
什么樣的表情? 吳封小幅度地掙扎著,被纏繞著的手在掌心摳出紅印,瞳孔卻逐漸渙散。 那對他來說,也是堪稱生死攸關的一刻——被挑中,被綁死,被架在這個人面前。 他看到祁笙背后無數鬼的臉,他們顯然都死得不太好看,一眼看過去,還以為來到了屠宰場,那些斷肢太過血rou模糊,如果不是一張張人臉還在那頂著,光憑背后的一片血紅,很難讓人相信這樣的東西居然是從人體內剝離出來的。 祁笙坐在輪椅上,離他很近,但從最開始就一言不發。 不、不對,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個人叫這個名字。 他只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來了,脖子上有些發涼,不知道是什么鋒銳的東西,還是自己流血而不自知,渾身都被什么細細的東西捆著,動彈不得。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是被送給某種邪神的祭品。 面前的青年看起來并沒有危險,那時的吳封這樣想。 他看上去比自己還孱弱,真正有威脅的一定是背后成群的鬼。 “我們這是在哪里?”吳封小幅度地掙扎。 雖然身上沒有任何束縛,但因為一雙斷腿被錯認成受害者的青年摩挲著輪椅的把手,托腮問道: “我們?” 吳封只當他還不把自己當作可以一起逃生的同伴,勉強擠出一點溫和的表情: “嗯,你被關在這里多久了,睜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那些鬼嗎?” 似乎是吳封的話戳到了他的某個點,青年攥緊把手,青紫色的脈絡在過分蒼白的膚色上格外明顯。 他似乎是這個時候才正眼看吳封,語氣辨不清喜怒: “很久,很久很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記了自己是誰?!?/br> “……抱歉?!?/br> 吳封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刺激到了他,但還是不死心地追問道: “那你知道我們怎么樣能逃出去嗎?這些鬼會吃人嗎?身上的繩索該怎么掙脫?” “你想逃?” 對上青年似笑非笑的眼睛,吳封愣住了: “當然想逃,不會有誰想困在這個地方一輩子吧?” 青年嘴角的笑擴大了些,一只手慢慢摩挲著另一只手的手腕。 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動作,但吳封吃驚地看到,那些鬼像是被什么東西激怒了,血rou團子蠕動著向前爬來,偏偏上面頂著無數的鬼臉,整個看上去像是被鬼臉扯著走的馬車,輪子是無數的手腳。 吳封下意識就要伸手去制止青年的動作,卻被他的話駭得止住動作。 那張看起來再人畜無害的臉張著沒有血色的唇,危險感卻比身后的鬼魅更甚: ——“鬼不會吃人?!?/br> 他這樣說道。 ——“但我會。” 濃郁的血腥氣鋪面而來,像是這片區域都被關一片血海里。 如果這時候還不清楚真正的惡鬼是誰,那吳封簡直是白活了十八年,他嘴唇抖得比鬼擠成一團的身體更加厲害,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沉默像是一種無聲的酷刑,每一秒都讓吳封的臉色更差,就好像已經被拿著刀切rou似的,他不知道這樣的凌遲要持續多久,甚至能感覺到后面無數的臉在對著他流口水。 就在這時候,青年忽然抬起手。 吳封猛地閉上眼,身體的顫抖停止了。 但意料之中的一切卻沒有到來,砍斷的不是他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而是他身上纏繞的東西,吳封也是這時候才看清楚,那竟然是一段段編織得格外精美的紅線。 他忍不住抬頭去看青年的表情,卻被嚇了一大跳,心臟都快要蹦出胸膛。 空氣似乎變得粘稠起來,那人的眼讓人想起倒映在深井里的光斑,又像是日月重疊在一起的那種密不透風的亮。 像是要吞噬什么,卻又像有什么東西在飛速生長,然后急不可耐地要破土。 似乎還有更深的什么東西……吳封看不明白,但他無端想起自己,想起自己告白的時候衛斐的眼睛。 不、不、這怎么會一樣,他大口呼吸著,想要平靜下來,脫離這個不切實際的聯想。 “我放你走?!?/br> 那個人像是終于從這種狀態掙脫出來,但眼睛里的光還是沒有熄滅。 吳封感覺到冰涼的東西碰上自己的身體,青年眨著眼睛,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什么理所當然的事: “把這具身體給我,我放你的魂魄離開。” 他居高臨下地開口,像是在頒布法令,而不是什么可以講條件的交易,吳封渾渾噩噩地任由他做完一切,就在魂魄離體的時候,他似乎看到青年的頭抵在一旁的墻壁上,他的雙手交疊在胸前,十指相扣。 吳封努力地想要聽清楚,但那聲音若有似無,輕得像一個幻覺。 “……想、想要觸碰……” 回憶到此結束,吳封雙目渙散地跌坐在地上,心跳極快,后怕不已。 ……還好、還好他沒有繼續看下去。 為什么感大著膽子出現在他面前,還說那樣的話,哈、哈…… 吳封喘著氣,自嘲地想。 總不能是覺得現在的祁笙更有人氣了吧? 鮮活是鮮活了不少,桃木偶人算是完完全全活過來了,但難不成惡鬼還能轉性? 但無論是假惺惺的清高,還是現在漫不經心的嘲弄,無非是吃人的時候表情有所不同罷了。 祁笙顯然不會在乎吳封腦子里在想什么,他一手死死掐著白潯的手腕,語氣惡劣: “帶他進下一個鬼域,不然我弄死你的相好?!?/br> 雖然厭惡祁笙,但不得不說這個結果確實是吳封想要的。 但就在他想要接過白潯的時候,卻發現祁笙根本沒有松手的意思,甚至白潯身上的線都還繞著,脖子上的傷口倒是已經愈合了。 現在的動作就是他扯著白潯的一只手,祁笙扯著另一只,氣氛也好像變了什么奇怪的修羅場,結果就是白潯被祁笙捏住的那邊手腕又紅又腫。 昏迷中的白潯被掐痛了,眼皮顫了顫,像是隨時都要醒過來。 祁笙立馬觸電似的松了手。 吳封被一個成年男性的體重壓住,悶哼一聲,攙著他走出逐漸崩潰的鬼域,重新踏入走廊,來到下一個人的身邊。 對上那張哪怕變成蠟像也能看得出美貌的臉,吳封聽到自己心里一聲低低的嘆息。 ——葉念念。 白潯再次睜眼的時候,就看到自己心愛的紙人寶貝破破爛爛的樣子,不禁流下了老母親心疼的淚水。 不用多說,他已經腦補出一場父母不和孩子被家暴的大戲,立馬掏出兜里的指甲鉗歪歪扭扭連撕帶扯地弄下褲腳的一小片,又從另一個口袋里掏出針線開始縫補。 在一旁想要解釋現狀的吳封:“……” 紙人很快煥然一新,小衣服小褲子遮住了破爛的身體,甚至頭上還有一片小小的裝飾,它感受到自己的變化,伸出小手小腳原地打了個滾,很快破涕為笑。 可愛得白潯甚至想再給它帶個小口罩。 等到這邊一切完成,白潯才注意到另一頭眉毛鼻子都快要擠在一起的吳封。 見面癱臉都辛苦地擠出這樣明顯的表情,白潯把東西重新揣回兜里,包括用剩的一小塊布料,小聲地解釋道: “我就喜歡這個不行嗎?男孩子就不能玩少女換裝游戲?” “不,我是不明白你為什么兜里能裝那么多東西。。” 吳封扶額,努力讓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回歸原位: “我先和你說一下現在的情況?!?/br> 吳封認真解釋著,時不時附上簡單的肢體語言,應該說學霸不愧是學霸,這樣的東西都能被他說出清晰的邏輯。 除了倀鬼的內情還是不能透露以外,有關自己成為倀鬼之后發生的一切他都原原本本地敘述出來,尤其在祁笙對白潯的態度上反復強調。 像是個cao心孩子第一次開車高速的好父親,說得語重心長又憂心忡忡。 “……哦,我知道了,所以我們現在進入了葉念念所在的鬼域?” “是這樣,但是……” 吳封沒有在白潯的臉上看到應有的緊迫感,忍不住再次提醒道: “祁笙那邊的危險性你都明白了嗎?” “嗯,清楚了?!?/br> 出乎吳封的意料,白潯臉上的表情甚至說得上平靜,他在原地踢著并不存在的石子,像每一個青春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雖然我和你的看法不一樣,但是……實際上我只要能夠把所有人都就出來就可以對吧?” 吳封雙手握住白潯的雙肩: “話是這樣說,可你現在有多危險你自己清楚嗎?他既然現在對你有興趣,你要逃出他的魔爪談何容易?這才是最關鍵的,你——” 白潯掙脫出來,低著頭輕輕地打斷了吳封的話。 “我都知道的,他現在對我有興趣,才會放任我去救人,說真的,如果能把那些因為我才陷入危險的人救出來……我其實沒什么所謂的,反正都是鬼,還能再死一次不成?” 吳封懸在空中的手無力地垂在兩側,他想要反駁白潯的話,但又在祁笙的限制下說不出來。 不、就算祁笙允許,現在脫離了當時失控的情緒,他或許也失去了再次開口的勇氣。 白潯頂替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臉,還包括自己身上的命,那五個人,分明是因為自己才牽扯到這件事中來的,是“吳封”所背負的業障,和面前這個人一點關系也沒有。 祁笙之前的話再明白不過,他是吃了人的老虎,白潯死在他手中,成了為虎作倀的鬼。 但那樣的鬼還不是祁笙所需要的倀鬼,自己才是祁笙精心挑選籌備,設下那么大一個局所要捕獲的,只是真正要動手的那一刻,不知道為什么祁笙又重新選擇了白潯而已。 那五個人是殺害自己的兇手人選,他們是被“吳封”吸引而來的。 而白潯糊里糊涂地死,又糊里糊涂地頂下了本該屬于自己的孽障,替自己背負了人命。 吳封想說自己也是無辜的,像把一切都推在祁笙頭上,但完全不可否認的是,他聽到白潯把一切都認下來的時候,心中的那份竊喜。 誰又想背負這些呢?既然這里有個倒霉蛋,自己又不能開口,不如就把這一切爛在肚子里! 吳封鬼使神差地肯定了白潯的說法: “但就算那些人因為你才來到這里,你也該考慮考慮你自己的未來不是嗎?你不想逃離祁笙嗎?” “不是不想,”白潯承認,低頭看自己的腳在地上劃出的痕跡,“但是我不敢?!?/br> 吳封吞了吞口水,掩飾自己差點表露出來的失態,他的心跳得很快,高高地懸在空中,像是白潯再多說一個字,就會心虛得萬劫不復。 但白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抬起頭來,他眼睛大,笑起來眼里有光,臥蠶也明顯,讓人覺得他是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 “我反正是沒那么多抗爭想法,能活下去就行了,我打又打不過祁笙,完全被他吃得死死的,再說……他可能比我都更了解我的身體情況,別說逃了,我被他打都只會哭,倒還不如順著他,反正能救命,我也不會死……” 他小聲嘟囔著: “我是沒什么自尊可言啦,跪得也很習慣,當狗就當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