倀鬼(十一)孩子吃壞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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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潯被紙人的聲音喚回了些許神智,他看著自己衣領里的帶孝子,不可思議道: “你早就知道樓梯的上面是鬼?” 紙人“吸溜”一聲,口水不爭氣地向下流: “好吃的,真的好吃的。” 眼看紙人流下的口水打濕了自己的衣服,白潯忍住把它丟出去的沖動,咬咬牙。 孩子再熊也叫自己一聲媽,這個年紀的孩子,貪吃點也就貪吃點……吧? 但這怎么想也太幾把怪了啊! 祁笙看你養(yǎng)的熊孩子! 經這樣一打岔,白潯終于有了點精神,他回頭看向身后的一片黑暗,又抬頭數了數面前能見度只有個位數的臺階,慢慢明白了鬼的險惡用心。 一般情況下,剛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上樓”這個動作的優(yōu)先級必然在“下樓”之前,更不要說鬼還特地給“上樓”留了幾級清晰可見的樓梯,于是他們便誤以為向上走才是擺脫困境的辦法。 這是一個用心極其險惡的留白,在這樣的錯誤引導下,只要鬼站在原地不動都能完成捕食,畢竟食物是自己一步一步千辛萬苦送進它嘴里的,而且這樣登頂的食物無論是體力還是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鬼甚至可以以逸待勞,不費吹灰之力地享受送上門的外賣。 ——連外賣小哥一起吃掉的那種。 但顯然這個鬼域的主人不是個懶鬼,人家極其勤勞,準備自己下樓來拿外賣。 辛勤的外賣小哥本人白潯覺得很淦。 至于為什么腳步聲總是在他們邁步的時候響起? 白潯大膽猜測。 應該類似于雪地里踩著前一個人的腳步行走,為了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同時他們上樓梯的時候也不可避免地發(fā)出聲音,如果不是白潯耳力得到了加強,很有可能就被這個鬼混過去了。 綜上,白潯得出結論,這是一個極有耐心的而且勤勞聰明的干飯鬼。 為了一口吃的,當真盡心竭力,令人動容。 如果自己不是食物那就更好了。 原理整理清楚了,但現在的問題是,他們逃跑的路線是一片漆黑,而且經過之前的上樓,現在身上也沒有多少能用的東西。 更恐怖的是,白潯不知道,一旦自己這邊改變方向,鬼會不會有所察覺,從而不再遵循之前的策略,而是直接不管不顧地追過來干飯。 但現在也沒有別的辦,只能向下逃! “我記得你之前一直在算‘吃人的臺階’出現的概率?” 白潯輕搖魏境的肩膀: “還能站起來嗎?我有辦法了,需要你幫忙。” “我?” 魏境站在白潯上方一級的臺階上,扒拉著眼鏡,“我、我能幫上你什么?” 下樓的臺階是一片漆黑,生銹的扶手也湮沒其中,看不清任何一級臺階的寬度,也看不清這片黑暗究竟有多深,它吞噬了所有窺探的目光,讓人無端心里發(fā)毛。 白潯深呼吸: “你還記得下樓的路嗎,我們不能再向上走了,鬼就在上面。” 魏境也學著白潯的樣子深呼吸,他像是終于找到了主心骨,慢慢點點頭: “我還記得一些,大概兩三百級?” 白潯扶著魏境來到自己這級臺階,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頭也不回地說道: “我數321,你給我報臺階,我牽著你跑。” “3、2、1、跑——!” 白潯的動作很快,他畢竟是鬼,在短暫的修整過后很快恢復了元氣,拉著魏境跌跌撞撞地向下狂奔。 “3、5、4、7、3、9……” 魏境報的是每隔多少級正常臺階會出現一次吃人臺階,但白潯的速度卻隱隱超過他報數的速度。 黑暗里,每一處落腳地都極難尋找,白潯常常一腳踏空,兩三級臺階就出去了,如果不是身體素質良好,光是扯著一個人下落的力度就足以把踏空的那條腿掰折,但說來奇怪,幸運似乎一直站在他身邊,那幾次踏空居然都這樣有驚無險地渡過了,沒有一次落到吃人的那級上。 魏境幾乎要被他扯得飛起來,腳尖只是虛虛地在臺階上掠過,他顯然就沒有白潯那樣好的運氣,但萬幸的是這中狂奔的方法真的有用,他的鞋已經被臺階啃食了一半,可能是始終沒有落到實處的關系,整個人居然也沒什么實質性的損傷。 “你媽的、你媽的……6、吳封我日你老母,5、4、2、我日你祖宗——” 白潯對他的回應是握得更緊。 魏境嘴里罵個不停,眼鏡已經不知道飛到了什么地方。 “我們、真的、2、有必要跑得那么快嗎?鬼這不是……” 話音剛落,魏境瞪大了眼,看著自己腳邊忽然多出來的一條黑影。 鬼不僅注意到了他們在逃跑,而且追上來了! “媽啊啊啊啊啊——” 魏境幾乎是手腳并用地試圖爬上白潯的胳膊: “你跑快點啊!再快點!鬼要抓到我的手了!” 白潯一腳飛出五六級臺階后安穩(wěn)落地,他的余光也看到了飛來的深黑色鬼手,鬼從后方的黑暗里延伸出無數只手,眼看就要攔住他們奔跑的路。 “我在飛了!你快報數不然我沖不動了!” 魏境喊得也很大聲,伴隨著急促的尖叫和喘息: “我忘了我忘了,你他媽的別催我、我被鬼嚇忘了!” “?” 白潯來不及回應,他更不能剎車,鬼手幾乎要招呼到他的臉上,他已經來不及管什么臺階不臺階了,只有跑,不斷地向下跑。 衣領上的紙人幾次差點被吹走,嚇得哆哆嗦嗦地重新爬進白潯的衣服里。 但神奇的是,無論白潯怎么跑,吃人的臺階始終沒有落到他的腳下,反而像是避開了他的腳步似的,他背后的魏境就沒有那么好的運氣了,他兩只腳上的鞋幾乎被啃禿了,只得用校服外套稍微包著連跑帶蹦。 眼前的黑還是綿延成一片,似乎永遠沒有盡頭,白潯也來不及思考自己的逃跑路線是對是錯,只能頭也不回地踏入這萬丈深淵。 身后魏境的呼號聲也越來越小,越來越急促。 白潯機械地向下狂奔,鼻尖卻忽然傳來了血腥氣,還有魏境的慘叫: “你就不能背著我嗎!我的腳、我的腳快要被臺階吃掉了!” 他的嚎叫聲利且尖,像是承受了極大的痛苦,和之前越來越小的聲音不同,這一聲幾乎是只聽聲音,就讓人汗毛倒豎。 白潯不疑有他,手上用力,把魏境扯到自己背上。 就在這一瞬間,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機感,像是腳底忽然豎起一排排刺,整個人都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 但已經太遲了,他的背落下的不是人的體溫和重量,而是沉重的、濕潤又粘稠的東西。 像是忽然潑在背后的一桶膠水,瞬間就讓他失去前進的能力,連移動一步都困難。 膠水不僅僅粘在他的后背,白潯感覺到一雙又一雙濕潤的手似的東西在自己身上爬,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就蔓延到他的耳邊。 鬼的聲音又涼又濕,像是多年不見光的鐵銹和青苔: “終于上當了。” 黑色的液體逐漸吞噬了白潯的全身,把他托舉在空中,白潯也終于得見了鬼的全貌。 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定著魏境的臉,身體卻像是流動的瀝青,把那張臉頂得歪斜,呈70°角擺在白潯面前,虛虛地頂著眼鏡。 “我好怕呀——”鬼用魏境的聲音說,“吳封,你救救我。” “嘿嘿嘿嘿。” 鬼頂皮球似的,把那張人臉轉來轉去,緊接著,它伸出一只漆黑的手,把那張人臉撕下來,一點一點吃進嘴里。 像臺階咀嚼著掉落的餅干,那張人臉最終被它完全吃進去。 白潯瞪大了眼睛,用力掙扎著,但被粘稠的液體化去了所有力道。 鬼察覺到他想要說話,臉上露出顯而易見的譏諷,它慢慢湊近,想要聽清這個階下囚最后的發(fā)言。 會是什么呢?鬼興奮地猜想著。 求饒?咒罵?還是因為恐懼徹底說不住話來?又或者想知道自己到底哪一步出了錯? 快問吧,快問吧! “魏境在哪?真正的魏境在哪?” 聽到了自己意料之外的答案,鬼瞪大了眼,把白潯攥得更緊。 “你就問這個?” 鬼被激怒了: “求饒呢?被騙之后的懊悔和憤怒呢?” 鬼原地轉了個圈,鬼手從黑暗里伸出來,死死掐住白潯的脖頸,把他提到空中: “我給你一次重新組織語言的機會。” “咳、咳、咳。” “說啊!” 鬼吼叫著。 “魏境、魏境呢?” 遲遲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鬼終于發(fā)了怒,整片陰影都扭動起來,臺階一片一片碎裂,壓倒性的黑幾乎要把人逼到窒息。 “他死了——!我看了他的記憶,裝成他騙你!聽清楚了?” 鬼嚎叫出聲。 無數的鬼手伸出來,扭曲著五指,量變帶來整個空間壓迫感的質變,像是誤入了什么蛇蟲蟻獸的老巢,一眼看過去只有密密麻麻的東西在蠕動。 鬼手瞬間爆發(fā),一層又一層把白潯裹得密不透風,幾乎能聽見骨骼碎裂的聲音。 就這樣,把這個膽敢違背自己的人類,一點痕跡都不留地碾碎吞吃掉! “咔嚓咔嚓” 咀嚼聲響起。 鬼臉上的表情卻驟然一變,前所未有地猙獰和兇惡起來,它沖到裹得嚴實的球體面前,長著尖利指甲的雙手前伸,像是在掐住什么東西的脖子。 咀嚼聲沒有停止,在空曠的空間里前所未有的清晰起來。 不對、不對、鬼冷汗都要流下來了。 里面的東西——根本、根本就不是人! 鬼的肩膀上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腫泡,突然地膨脹破碎,在他的身體上開了一個貫穿的洞。 捂著半邊身子,鬼歇斯底里地嚎叫道: “你騙了我!你騙了我!” 隨著密不透風的球體出現一個大洞,鬼的表情也逐漸變得怨毒起來,眼睛紅得滴血。 白潯蒼白著臉,一根一根地扯下黑影塞進嘴里,見終于出現了一個可以出去的空隙,彎著腰從里面走出來。 “我也從來沒說過我是人。” 白潯皺眉,捂著胸口,像是隨時都能吐出來: “怎么你們一個兩個都好像我欺騙了你們感情似的。” 他肩膀上的紙人擺出一樣的表情,小手捂著嘴,要吐不吐地,抱怨個沒完: “這個、鬼鬼、難吃。” “你看,”白潯臉色難看,“孩子都吃壞肚子了。” 白潯對天發(fā)誓自己只是陳述事實,但面前的鬼像是受了什么奇恥大辱,身軀二度膨脹,不顧一切地沖上來。 被包裹的那一瞬間,白潯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他的掙扎都如泥牛入海,毫無效果,直到他領口的紙人爬出來,一口咬在鬼手上,給自己的麻麻表演如何干飯。 收到紙人的鼓舞,白潯也咬下去,但預料之中的疼痛或堅硬卻沒有到來,鬼的手意外是軟的,像是在吃沒有味道的棉花糖,一口下去就是一個實打實的洞。 白潯這才意識到自己作為鬼的不同。 “我很抱歉。” 白潯低聲說道,臉色灰敗: “魏境死了,但我還有其他人要救……我需要你的力量,所以我只能吃了你。” “不、不、不!” 鬼見自己的攻擊都被化解,被吞噬殆盡,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后撤。 白潯其實也不喜歡這樣的過程,他從未真正作為壓迫者存在,第一次充當這樣的角色,他厭倦地垂下眼,聲音也疲憊不已: “你在吃人的時候,早該預料到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