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本土酒店和洗浴中心有著統一的裝修風格：又土又豪。溫泉酒店簡直集兩者之大成，再加上些真真假假的棕櫚和芭蕉，總之是滿足苦寒之地的人們對溫暖和奢華的所有想象，然而想象總是比現實更夸張。各式各樣的裝修材料都招呼上去，擺上數不清的木雕和石雕、巨大的水族箱，教人眼花繚亂的同時又不至于望而卻步——因為在這座宮殿里穿梭的主角都是普通人。一家人在這個幾萬平方米的伊甸園盡興地玩上一整天，消費也不過幾百。他們在奢華的背景板下，褪去了暗含身份的衣裝，只剩下赤條條的人體，穿著泳裝，或是套著一模一樣的桑拿服，又千姿百態。

    獨特的魔幻現實。

    他們去房間換衣服。陳葳先穿好了泳褲，披上浴袍，偷偷回頭看了一眼。小楊背對著他收拾包，上身裸著，寬肩長腿，腰肢舒展，背肌在動作間起伏。楊有方上學早一年，比他小一歲，小時候總比他矮半頭，像個小雪團子一樣。后來個子突然躥起來，只消一年，就和他視線齊平了。他記得大學時楊有方每天都去夜跑，也許又在國外養成了健身的習慣，現在年歲漸長，身材卻越發好了。

    興許是那人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微微側頭，沒有看他，只留下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然后一只手放到了腰間。陳葳的目光跟著那只手過去，只見手指慢慢撫過褲腰，黑色的泳褲邊緣往下滑了一點，露出一小片叫人浮想聯翩的陰影，瞬間又收回去了。

    陳葳愣了半天，直到小楊也披上了浴袍，遮住了他的背，他才發現自己還在盯著他的臀看，剛才還下意識地咬住了嘴唇。楊有方轉過來問他要不要下樓，耳朵尖有點紅，看見陳葳在發呆，又開始傻笑了。

    這個小混蛋，得寸進尺了。陳葳也笑了，心道，他居然被小楊一撩一個準。再這么下去，他早晚要先陷進去。

    不能這么被動了。但他好像……不管是被撩還是撩回去，都遂了他的意。

    嘖。但他根本拒絕不了啊，這么可口的小楊。

    ＊

    淡季的周末，園子里人不是太多。陳葳找了個空池子，試了試水溫，把浴袍疊一疊擱在邊上，邁了進去。楊有方還在池子邊坐著，小腿浸在水里。一雙飽滿的大腿裹著黑色的緊身泳褲，在他的余光中晃來晃去，晃得他心煩意亂，往他小腹上潑了一捧水。

    “你下來。”　他作勢又要潑水。

    “我眼鏡上霜。”　小楊笑道。

    “摘了擱一邊。”　陳葳“嘩”　地從水里站起來，伸手把他的眼鏡沿著鼻梁勾下來。楊有方呼吸一滯，下意識閉眼，再睜開時眼睛已經找不到焦點，只能看到近處陳葳一雙眉眼，模糊的有點失真，在氤氳的水汽下顏色更濃麗了。

    “眼睛還挺大的。”　陳葳也在打量他，“左眼單，右眼雙，好可愛。”

    “給你變個魔術。”　楊有方笑著閉上眼，把指尖卡在左眼眼皮上，再睜開眼睛，“都是雙眼皮了。”

    陳葳笑出聲了，“你這不對稱，右邊是內雙。”

    楊有方笑著眨了眨眼，又變回去了。他摸摸自己有點發燙的臉，扶著池子邊下水，在陳葳左邊坐下來，閉上眼睛，和他挨著肩膀。遠遠地有喧鬧聲傳來，在水流聲中聽不真切，又漸漸遠去了。他感覺陳葳的大腿在水下貼過來，碰了一下他的腿，然后右腳被輕輕踩了一下。

    就像昨晚的繞指柔。

    他聽到嘩嘩作響的水聲，再睜開眼時，陳葳已經挪遠了。　在這片嘈雜的靜謐中，有點走調的口哨聲在右手邊響起來，他分辨了好久，才意識到那是——

    “I　don，t　want　to　say　goodbye.”

    陳葳默許了。他的心砰砰地跳起來，那聲音他自己聽著都有點吵，他甚至有點慶幸陳葳沒貼在他身邊，聽不到他的心跳。楊有方沒想到他會答應的這么快，雖說已經有了二十幾年的交情，但他這才試探了兩天，他懷疑陳葳可能根本沒想過以后的事情。但他又想到陳葳往日隨心隨性的作風，發現他自以為表現的挺隱晦的心思，其實陳葳一眼就能看透了，而且不忍心拒絕。

    但還有太多事情沒想清楚了，他得降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