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舊人姻情5
第72章舊人姻情5 一路上曲樂之聲吹奏昂揚,半座城的人都來駐足圍觀姑蘇第一名門王家嫁女,滿街紅綢若花團錦簇。紅紙剪作的繁花細碎在送嫁侍女們的手中飄散,在紗簾縫隙中漏進花轎中,沾到了李春庭的手上。 他無力地靠坐著,王昭玉所施舍的那些嗅藥只夠他被人攙扶著走上花轎,隨著路途行進,出嫁的隊伍走得越來越遠,他的神智也越來越模糊,心中想著女子昨夜那悲痛欲絕的神情,和自己醒來后那作弄報復快意的笑顏,到底哪個才是王昭玉? 都是。 悲痛欲絕的是她,做好萬全準備將這一切事先盤算好的也是她。 李春庭從很早的時候就感覺,王昭玉對自己情愫與其他女子不同,她的傾心不因妙靈劍的江湖名聲,而是希望成為她自己能夠成為妙靈劍,對一切武學的傾囊講述,為他尋來家中孤本后共同參研,她也極希望李春庭能接過武林盟主之位成為下一任盟主。 王昭玉如果是一個男人,定不會看我一眼…… 李春庭心中如是感慨著,在轎子的中晃晃悠悠地昏睡過去。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待到隊伍走入城里,已是月色燈山滿錢塘,侍女從轎子里將新娘子攙扶出時,只見得方圓十里香車寶蓋隘通衢,數不盡的達官貴人轎攆車馬停駐于沈府邸周圍。 跨入府邸門檻,李春庭因為長裙墜地身體沉重,險些要絆倒,兩個高挑侍女將忙紅裝人牢牢扶住,其中一人將嗅藥抹到手上,送入紅蓋頭下。 “小姐……馬上就要進內堂,您可千萬別漏相。”侍女嬌滴滴地低聲警告,另一侍女捏著李春庭的虎口,逼得他清醒。 李春庭想要逃,他想要跑出這滿是人聲的地方,樂曲吹奏聲依舊昂揚,走入人聲攢動的大廳之內,他的心像是要從身體里跳脫而出,紅綢塞入手中,侍女們松開手,而他也被紅綢牽引著向前。 紅蓋頭下,那人鑲翠的厚底高靴走入視線,聽到男人親切地喚自己為‘玉兒’李春庭下意識抓緊手中紅綢,心中告誡著自己,不能走,不能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揭開紅蓋頭,更不能讓自己本就不堪的江湖之名再加上王昭玉那些孽債。 拜堂就拜堂罷,此刻他走不脫也逃不過……一切都要等到進洞房才能結束。 于是…… 在媒婆高呼聲中一拜天地,在親友恭賀聲中二拜高堂,在眾人喝彩聲中夫妻對拜。 李春庭隔著紅蓋頭,感覺紅綢的那一頭在注視著自己,這視線之灼熱,讓他不敢妄動,只能跟著紅綢的方向朝前走。 聽到新郎要留下宴客時,李春庭松了一口氣,手中紅綢被拿走,在侍女攙扶下走過九曲回廊,到了燈火通明的屋子里,被扶著走到床榻前靠坐下。 此刻沒了嗅藥,再度渾身無力,李春庭靠坐著昏沉睡去。 直到一陣嘈雜聲響起,李春庭被吵醒,侍女蹲下身,將瓷瓶的藥倒在李春庭虎口輕輕抹過。 李春庭嗅聞過虎口的藥香,感覺身體恢復一絲絲力氣,他坐在榻上想要說話,果真如王昭玉所言,嗓音嘶啞發不出聲,猛然發現自己的指甲不知何時也被修剪得圓潤秀氣,染上鳳仙花的嬌嫩顏色,一串的雕花金鐲玉戒穿戴著,恍惚一看竟然真的像是女子的玉手。 伸出手想要將紅蓋頭扯下,侍女‘啪’得一下將他的手打開。 “你且等著,沈公子不來,你也休想走。”侍女輕聲說著,而后雙雙走出內屋,在外守著去。 李春庭站不起身,聽著屋外嘈雜的聲音,心口噗噗直跳。 自己要怎么和那沈孝和說這事,王昭玉二次悔婚與自己干系不大,可偏巧自己還代替新娘子坐到這洞房里,饒是再會辯解也逃不開責任。 若是沒有京城那一檔子事,他倒是可以心大,大不了誆騙那沈孝和說王昭玉要和自己私奔,讓他殺剮隨意。 可他二人早已不再是單純的情敵關系,沈孝和自用過五毒幻藥后便知曉自己的心意,又怎么會被騙到。 在思量間,房門推開,眾人的歡聲笑語漸漸飄近。 李春庭坐直身體緊握雙手,聽一個歡悅的女聲說道:“阿和你總算成親了……你娶媳婦用了三年,不知道給我添幾個侄子侄女還要幾年。之后就盼著你再努努力,和昭玉早日給沈家開枝散葉,” “jiejie笑話我!”沈孝和帶著酒意與笑意回道,“我能與昭玉拜堂成親已是欣喜至極,要孩子的事,自然也是問昭玉。” “就知道我們的沈大人是個怕老婆的主!”一旁的人起哄著,將沈孝和推到床邊,和新娘子靠坐在一處。 沈孝和就勢靠在‘王昭玉’身上,酒意濃重咧著嘴笑說:“隨你們怎么說,能娶到這樣的妻子,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旁的侍女聽著眾人調笑,將交杯酒端來,送到二人面前。 沈孝和拿過酒杯,見‘王昭玉’亦是接過侍女的酒杯,他心頭熱意涌動,不由得笑起來。 在洞房的哄鬧聲中,二人飲下交杯酒,眾人還不罷休,說著要讓新娘子也來亮亮相,看是何等美人讓沈孝和甘愿伏低做小也要娶進門。 沈孝和一手搭在對方腕子上,沒想到那玉手猛得抽回,往后退縮,“玉兒?” 見此景,沈孝和當是女子害羞,不想和自己在人前面前笑鬧,輕笑著對一心想要鬧洞房的眾人開口道:“昭玉一路從姑蘇而來,想是疲憊至極,你們就別累她了。”說著站起身便把人都往外趕,“各位得罪,我也實在喝得太多,現下只想快些休息。” 沈孝和連連告罪,眾人又是一通調笑,才終于把人都轟出洞房。 走到床前,沈孝和卸下冠帽放到一旁,深吸一口氣,正襟危坐到床邊,眼神看向身旁這蓋著錦繡紅綢的身影,不自覺帶起笑意,輕聲開口:“他們都說我怕你……我確實是怕。生怕一醒來,這不過是我的一場夢。能與你拜堂成親,已是得償所愿,不敢奢望許多。” “自從收到你的絕情信后,不敢妄想還能與你結為夫妻成家立業。”說著他慢慢靠近身旁的‘王昭玉’,誠懇道:“雖然你答應我的求親,但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李春庭……沒關系,我不在乎。你嫁給我,我便會對你好,你便是這府上最大的,往后的事我都聽你的。” “玉兒你喜歡絕代大俠,喜歡有所成就的大人物……我武功修為不及他,可在別處,我定會勝過他許多。”沈孝和說著聲音顫抖,他一把拉住‘王昭玉’的腕子,“玉兒,我會盡一切所能讓你開心,你若是哪天不要我,想要和別人走,我也愿意接受。因為……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我真的不想你再離開我。”沈孝和手上不自覺用力,“你就一直在我身邊陪我,好不好?” 李春庭暗自嘆息,聽著沈孝和的話,心里五味雜陳,越聽感觸越深,這沈孝和的酸楚心緒,他從前不懂,現在也能感同身受,就一如自己對任語,不論多愛戀都是徒勞,夙愿難償,連夢里的肖想都能帶來幾分快意,思及阿語對自己的忘懷,李春庭不由得心頭發酸。 他抽回手,低語著搖頭:“不可能的……我不是她……” 沈孝和心頭一震,連忙一把扯開紅蓋頭。 錦繡紅綢飄然落地,金絲編成的云珠鳳冠下,一雙若剪秋水的眸子看向沈孝和,面龐上薄施粉黛細眉近鬢,額間花鈿透著不同于平常女兒家的嬌艷,‘她’扭過頭,鳳冠發髻上珠翠和耳畔兩抹金玉墜子隨之搖曳,在燭火之下恍若明珠生暈,儼然一副國色天姿的昳麗容顏。 “你……”沈孝和愣了,他下意識感覺到眼前的人很熟悉,清醒之下,方才那一抹隱藏在脂粉之下極淡的香意瞬間變得明顯,他眼神緊盯住這紅裝人。 腦海里,眼前這花容月貌的紅裝美人、錢云亮壽宴上的戲裝佳人還有……那郡王府里雌伏于人下的俊美郎君,竟然融成了一個。 “李……春……庭……”沈孝和咬牙切齒且一字一頓地說出口,看向眼前人,他咆哮著一把抓住紅裝人,“怎么是你?為何又是你?你為何一次又一次地來毀我姻緣?你為何就不能放過我——!” “我不是成心要壞你姻緣。”李春庭的肩膀被男人抓得痛極,對上男人發紅的眼眸,嘶啞著開口,可男人根本聽不進。 “我是真心喜歡昭玉,你為什么就不能讓我娶她過門?”沈孝和抓著男人帶向自己,“昭玉呢?我問你,王昭玉呢!我的妻子上哪去了?” 李春庭拼命搖頭,他眼神看向沈孝和帶著懇求。 沈孝和厲聲開口:“你怎么會不知道?你是有多恨我?唆使昭玉悔婚,一次還不夠,還來第二次。如今還冒充她穿著這一身來見我,你就那么恨我,想要羞辱我?” “你愿意娶,可她不愿嫁。”李春庭嘶啞著回道,而后被男人一巴掌扇在臉上。 “昭玉答應過我的,定是你又從中作梗,才讓她動搖了心意。”沈孝和五指成爪一把抓在男人咽喉。 “那你便殺了我。”李春庭一手抓著沈孝和的手腕,嘶啞之中感覺喉嚨像是被火燒,每說一個字都痛如刀剜,“若不殺,就放了我。” 見男人氣急,他還想開口,沒想到他這一次徹底發不出聲,半句辯解的話都說不出。只能看著沈孝和的神情變得扭曲,眼神看向自己似是恨不得碎尸萬段。 沈孝和手上用力,心口一陣發熱,像是要舊疾復發的感覺,恍惚間又像是走火入魔時對于神志的消融。 視線天旋地轉…… 他倒在李春庭身上。 胸口窒息地疼痛著,難耐地撐起身,湊近著看向眼前這姿容都不遜于王昭玉的‘新娘子’,不知怎的,心頭苦痛化作熱意灼燒起,沈孝和笑容詭異地,沉聲道:“你都和我拜過堂了,我還放你走做什么?” 說著一手扯下那鳳冠,見李春庭黑發披散間,看向自己的眼神里透著驚訝慌亂。 沈孝和強行壓上身,以爪合掌,用起那最熟練不過的運氣方式將內力送入男人經脈之中,內力自喉間大xue而流散于周身,頃刻間,就看到李春庭面露痛苦。 沈孝和見狀更是強壓著不放,看著李春庭在他手下無力地掙扎起來,他扯開大紅喜服,男人平直的肩膀都露出,在室內燭火通明的照映下,這身層層疊疊的金線紅底裙裝襯得其人膚白若脂,臂膀在掙扎中使得衣衫更加松散,他下意識嗅聞起這人因為欲念而泛出的異香。 沈孝和始終記得,在祁山腳下,那一晃而過的錦繡為簾香車寶馬,內里幽幽氣韻飄散而出沁入心脾,他依稀見得車內美人黑絲為裳,在一陣嚶嚀中玉臂輕挽將一個男人攬入懷中。 越是想要忘卻,就越是記得清晰,以至于,之后的夢境他也難以擺脫。 這曾是刻進沈孝和腦海的畫面,給他帶來羞于啟齒的心間悸動,他不愿承認自己色欲熏心,更不想承認自己曾肖想著一個男人當做夢中人許久,可事實就是如此,當他再度聞到這異香,所有記憶都回來了。 他也清楚記得,鳳陽郡王府邸的暗室之內,這個比自己還要高大的俊朗男子為欲所迫,接連數日取悅自己,在支離破碎的呻吟里,被自己折磨到精疲力竭。 當時沈孝和滿以為可以調教到男人徹底臣服,沒想到李春庭在先前千般折辱下都不曾妥協,之后又因為一個女子放棄自由。 曾有一次,男人在五毒幻藥的作用下,毫無防備地赤裸擁住自己,帶著炙熱愛意看向自己……這樣的眼神,沈孝和從未見過。自年少起就愛慕的王昭玉從未這樣看過自己,搜尋過往記憶,他意識到,從來沒有人……曾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自己。 在這一刻的恍惚里,沈孝和用拇指按上男人擦過紅脂的唇瓣,他的手指探入,印上男人的齒痕,他湊得很近,似乎是在回味過往這雙唇取悅自己時的銷魂之感,可在心頭熱意灼燒之際,他心中的恨意也在撕扯他的神志。 沈孝和另一手撫上李春庭的面龐,憤恨的話語帶著嗚咽說出了口,“反正交杯春酒已經喝下……也無所謂和我圓房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