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虞第一次遇見寧遠鯨時，只覺得他真是一個奇特的人。

    長相奇特。一頭長發松松地扎著，烏黑柔滑，左側挑染了好幾縷銀發，有的未被扎住，順著臉頰滑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本應精致柔和的面部輪廓，卻因左眼瞳仁的灰銀色略顯妖異，當他抿緊薄唇時，即使不帶任何消極表情，都能讓和他不熟的人心底發怵。

    行為舉止奇特。期末考試前，林虞正在咖啡館復習流體力學，寧遠鯨恰好坐在他旁邊那一桌。一開始，他只時不時朝林虞瞟一眼，林虞不愛給自己惹麻煩，便假裝不知他在看自己，可過了一會兒，他干脆從窺視轉為了正大光明的凝視，看得累了，還懶懶地單手托腮。

    他身著優雅得體的舊式西裝，領帶的打法別致復古，所作所為卻像一名不懂遮掩的癡漢。林虞想通過把書堆高來抵御這種赤裸的目光，結果不到一分鐘就迎來了失敗。

    寧遠鯨捕捉不到他的臉后，并沒有輕易放棄，他飛快地換了個位置，不聲不響地坐到林虞對面。

    林虞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無禮行徑，他皺皺眉，低聲發問：“這位先生有什么事嗎？”

    寧遠鯨聽出他的不滿，卻壓根不覺得抱歉。他又看了林虞好一會兒，直到他漲紅臉，才輕笑幾聲，隨即伸出手：“你好，我叫寧遠鯨。”

    林虞遲疑幾秒，出于禮貌，快速和他握了一下手，但沒有說出自己的名字。這人的手柔軟干燥，溫度比他的低一些，指甲修剪得尤為整齊。

    不知為何，林虞的滿腹不快反倒因為這短暫的觸碰有所減少。

    “林……虞……”寧遠鯨看著桌面上那堆書，念著寫在側面的名字。

    失算。

    “林虞，你是學什么專業的？”寧遠鯨對他的抵觸毫不在意，自顧自發問。

    “計算機。”林虞勉強回答。

    “那你應該是理工大的學生？”寧遠鯨淡淡一笑，“我之前在你們隔壁學校學飛行器設計。”

    這話一出，林虞瞬間把剛才的不愉快拋諸腦后，他最近正沉迷于飛行控制器的算法研究，便忍不住問，“計算機專業以后可以轉考你們學校的研究生嗎？我對飛行器設計很感興趣。”

    聽到他的問題，寧遠鯨笑意更深，他認真答道：“我已經畢業很久了，對這些細節不太清楚。如果你想了解，我可以幫你問問以前的同學，他們有的在航空大學當教授。”

    “教授？可您看起來很年輕……”林虞有些吃驚，他還以為他們是同齡人，對方頂多比他大兩三歲。

    “年輕嗎？我今年已經32了。”寧遠鯨似是受用地敲敲桌面。

    “完全看不出來，”林虞如實道，“您畢業的時候飛行器設計在國內應該還不是熱門專業吧？為什么會選它呢？”

    寧遠鯨指指他：“和你一樣的原因。”

    “什么？”

    “興趣使然。”

    一問一答間，林虞突然為自己一開始的惡意猜測倍感愧疚：這位先生彬彬有禮，待人真誠，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壞心思的人。再說了，他的長相不足以傾倒眾人，家里沒錢沒勢，也不掌握什么機密要件，實在想不出別人對他有啥可圖……一定是自己過于敏感。

    聊了一會兒，寧遠鯨看看墻上的掛鐘，又看看自己的筆記本，似有離開之意。

    這會兒倒換林虞不舍了：“您有事要處理？”

    “嗯，得開一個會。”寧遠鯨回到原本的桌旁，簡單收拾了一下咖啡杯，便喚來服務生結賬。

    “那我們留個聯系方式可以嗎？”他給完錢，林虞“蹭”地站起來，掏出手機，“我這學期選了幾門物理學的課，流體力學有些難，很多細節搞不清，還有啊，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個飛行控制算法，能不能……”他說了一半就沒繼續了，因為他意識到讓一名事業有成的精英替一個什么都不熟悉的大學生解惑，實在是強人所難，浪費別人時間。

    寧遠鯨的眼中似有微光閃爍，勾起的嘴角透露出他愉悅的內心情緒。他沒直接答應，也沒立刻拒絕，而是在林虞打算放棄時輕輕握住他的手，拿過他的手機：“好呀，我加你好友。”

    林虞的手背觸到他的掌心，頭皮隱隱發癢，這一次，這人的手掌溫度好像升高不少，還有了些許薄汗的潮氣。

    接下來，兩個人就開始了斷斷續續的交流，主要是林虞問問題，寧遠鯨回答。

    寧遠鯨專業基礎扎實，工作經驗豐富，能把很多復雜問題拆解得簡單易懂，還可以提供一連串的相關案例。就算是擱置許久的難題，一問寧遠鯨，他溫柔好聽的聲音都可以為他在十分鐘之內娓娓解惑。林虞對于這樣一個知無不言，言而詳盡的學長漸漸有了些崇拜之情：世界上還有什么是他不會的嗎？他是怎么想到這么全面的分析的？他以前在大學里應該也很閃耀吧？

    因為他太過萬能，林虞也會忍不住跟他吐露一些生活上的煩惱和對未來的擔憂，比如自己在糾結繼續讀研究生還是直接工作？讀研之后就業會容易一些，工資能更高，但是花時間；可家里的meimei生病需要醫藥費，如果他直接工作能緩解家庭壓力，但很大概率找不到他喜歡的崗。寧遠鯨了解他的難處后，并沒有嫌他叨擾，反而總會給他一些建議和安慰，讓他豁然開朗。

    之后，林虞再也沒有想過，他第一次見面時為何那樣盯著自己了，而是一看到他的消息就充滿感激，滿懷敬意。

    在充實且有無數收獲的日子里，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就到了期末考試。

    林虞從未經歷過如此輕松愉快的期末，每一科試卷上的每一道題他都會做，也能保證正確率，在最后的開放問答，他甚至能多寫一大段超出書本教材的方案。成績出來后，他毫無疑問獲得了專業第一——當然，這些漂亮的分數得歸功于寧遠鯨的悉心指導。于是，近期走路都快飄上天的林虞決定請這位恩人吃飯，當面答謝這段時間他提供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