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游戲
“命運是個詭異的游戲。” 傻標在報亭流連,隨手拿了本樣書在翻,不知道是多少頁上寫著的這一句,他瞇眼,有模有樣地念了出來,就看到席佐從金記冰廳里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幾個相熟的馬仔。他順著往后看,門旁邊的櫥窗里站著正在做雞蛋仔的阿碧,正門口是金叔,他在目送席佐,傻標高喊了一聲叔,換的他沒什么表情地點了點頭,隨后就見他掀了門簾進了店里面。 “游戲開始了。” 席佐將車鑰匙拋給他,隨之甩下了這一句話。傻標接過鑰匙,走到車旁邊,摁了鎖,先是打開了車門讓席佐進了副駕駛位,然后才坐上了駕駛位,他發動了車子,先前跟著他們的馬仔在那一句話落下來的時候就走遠了,在后視鏡里消失不見,傻標后知后覺地發現席佐的這句話和他隨便翻到的那本書里寫的有些相似之處,更讓他覺得激動的是,這不是一句類似于“天氣真好,今天無雨”的無用感嘆,而是一場復仇游戲的吹哨,象征著攻擊開始。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發抖。 “金叔聯系好了胡良和鐘鼎,待會兒在潮州佬的食店見面,你先送我去那。” 傻標看著車內后視鏡,鏡子最右側出現了席佐的衣服一角,和他的小半個頭,他猜測席佐此時應該是仰躺著,眼睛看向窗外,然后漫不經心地說的這段話。 當然,這是種猜測,車子進入了一條窄路,傻標微微調整了方向盤,“要帶人跟著去嗎?” “不用。” 傻標嗯了聲,過了會,還是忍不住將心中的疑慮說了出來,“胡良現在在鴻門都當到了檔口的二把手,就算是金叔,也要在金山面前讓個步吧。” 卻不料席佐偏頭看他,冷笑道,“你以為鴻門還是原來那個鴻門?自從徐征斃掉了毒檔之后,那些老頭子還有什么油水可撈?他這一進警局,六號會館和大莊賭場也跟著暫時歇業……怕遭旱死的徐炳文又不止一個。” “那…鐘鼎?” “他雖然是姓鐘,但不可能一輩子都放他在楊家巷修鐘吧。”窗外邊一瞬間溜走了好多棵銀杏樹,席佐注視著它們漸漸掉得孤零零的葉子,“放他回去閑散了這么久,他也該出來做事了。” --- 潮州食店是潮汕人胡祿開的,地址在太子立交的下坡段近紫衫路處,立交橋上車流不息,立交橋下的行人倒是很少,不過胡祿不靠盤店賺錢,只是為了兄弟聚會有一個去處,不至于在人頭攢動、酒氣熏天的大排檔里推搡找座。他不入黑,可是卻難逃黑幫的魔掌,甜水幫的大貓那天來這收保護費,店里收額不好,他不給,和大貓爭執不休,被大貓拿一把水果刀砍死了,他二十歲的兒子胡良接手了店,求著鐘鼎入了黑門,兩年后他砍死了大貓,也算是為父報了仇。至此,人們再提起潮州食店的時候,多少覺得它帶了點血腥,后來這里也就自然而然成為了黑門的一個據點。不過,自從席佐入獄、黑門并入鴻幫之后,潮州食店就沒再開了,胡良也不知道去哪了,像是銷聲匿跡了一般。 傻標將車停在路邊,席佐打開車門,就看見一個人穿著藏藍色的全身雨衣在清洗地上有些臟污了的門匾。店門開著,里面的桌椅和裝潢還是幾年前、十幾年前的模樣,圓桌椅,綠罩燈,標準的舊潮州餐廳風格。 那人關了水,席佐走近,地上的污水順著路面往他這邊流動著,一步,兩步,那人轉過了頭來—— “良仔。” 原來正是隱匿多年的胡良。他見了席佐,足足愣了一會。如果不是久別重逢的老友,很難看出來席佐這幾年的變化,他仍然穿著那件入獄前就習慣著身的黑色皮夾克,只是不一樣了,不一樣的地方有很多,他的眼神,他走路的姿勢,他的神情,他喚胡良的語氣……眼前的似乎是一個完完全全陌生了的席佐,他甚至變得讓人快記不起以前他的樣子來,他向他走過來,那一刻,恍惚之間,地上紅色的‘潮州食店’門匾似被遠處立交橋上的燈光吞噬得更為血紅。 “佐哥!” 胡良丟了手里的水槍,快跑了幾步過去抱住席佐,狠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guntang的淚就這么直白地凝在眼眶里,但隨后接管淚光的卻是一種恨意。 “絕不可能就這么算了…您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不著急,坐著聊。” 席佐和他坐了進去,在一張圓桌旁,胡良的妻子端了兩大盤鮮焗龍蝦過來,一盤蒜蓉,一盤香辣,再加一碗鮮蝦粥,一碗鮑魚粥。 “鐘鼎人呢?”席佐分了筷子。 “來了。” 身后的門簾被人掀起,鐘鼎戴著一頂白色廚師帽出來,手里端了一盤爆炒花蚶,他看上去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廚師,可等他把那盤花蚶放在桌子上,摘了廚師帽后又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點了一根煙,“據我所知,徐征進局子是因為涉嫌在賭船上替人洗錢。可是警方卻不止想要找到這一個罪名的證據…在他進去之后,謝滔的人就把六號會館給控制住了。” 煙灰隨著他說出的話掉在地上。 “七天后,徐征無罪釋放。然而六號會館卻查出來有了問題。” “會館表面上的營業負責人不是他,鴻門那邊多的是替死鬼。謝滔這一手玩的不怎么漂亮啊。” 良仔緩過神來,一邊動了筷子一邊不忘調侃這場“烏龍抓捕”。 鐘鼎接過話,“聽說是因為出了臥底——” 席佐突然搶白道,“被背叛的滋味恐怕不好受吧。”他抬眼看了兩位老友,“不過,這個缺口正給了我們一個機會。” “按理說,雞檔的大頭在「金風玉露」那兒,可「六號會館」實際上卻更討雇主的喜愛,大主顧一般喜歡在那做生意。現在會館暫時歸警方勢力接管,鴻門只怕還有些不好過。” “我聽說,徐征這幾年一直不讓手下的人碰毒,有洗白的考慮在里面,可是鴻門做的事都是「燈下黑」的事,哪里又能真正的洗白呢?” “更何況,鴻門的人里面還吸納了許多黑門兄弟,佐哥回來了,多少也得請他們來敘個舊吧?”鐘鼎說道。 席佐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我不在的這幾年,你們都是怎么安排的?” 談起往事,鐘鼎嘆了口氣,“五年前你被他害進了監獄,胡良進了鴻門,關了鋪子,我暗地里接手了甜水幫。” 胡良當年殺了大貓,又和鐘鼎聯手做掉了大貓的幾個親信,讓鐘鼎當了甜水幫的老大,這個幫派其實幾年前只能算是楊家巷的一個混混團伙,這幾年吞了幾個小幫派,組織依然不怎么大,卻隱隱約約跟鴻門搶了幾樁黑色生意,當然,是鴻門主動撇下的,可這里面的油水也夠甜水幫做補給的了。 “這幾年鼎哥一直在和鴻門里的黑門兄弟取得聯系,有些兄弟早就不滿徐征的處事了。” 徐炳文死后,千萬個徐炳文又開始站了起來,窺伺著龐大的「鴻門」,這其中就包括一部分黑門的舊勢力,洪金彪和喻六是鴻幫的老人,代表著徐征的親信,這方得意,必然會寒了另一方的心,本來所謂的「鴻門」就是一個復合幫派,里面的人魚龍混雜,徐征又有心斃掉毒檔的活兒,有些人吃得飽,有些人卻餓的兩眼發直。 一碗水本就難端平,若是再不顧全兄弟的心聲,還怎么做老大? 席佐笑了,“以「甜水幫」的名義給「鴻門」發一封請柬,設宴在東平飯館,訂套‘九大簋’招待他們。” “徐征會來嗎?” “他曾經在東平飯館買過蛋卷,如果他還記得他是怎么當上的老大,那他就一定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