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困獸猶斗
西貢大街41號 廢棄瓦罐廠 徐炳文到的時候張高林已經到了,他下了車,空氣中已經醞釀了一點熱氣,他先是解了扣子脫了開衫,慢條斯理地交給了身后跟的人,這一切的動作都做得十分體面,似乎絲毫沒有因為幾天前的突生變故而勞費心神。 如果忽略掉他深陷的黑眼圈的話。 他往水泥地那邊走去,張高林就在一臺舊翻斗車后面站著,見他來了,先是一笑,再是恭敬地叫了句,“徐爺。” 徐爺這個稱呼一說出口后,聽的人沉默了一會,特別是在現在這種情境下,讓徐炳文有些追憶的意味,曾幾何時,他仰仗著老資歷,手里握著幾門黑吃黑的大生意,去忠孝廳議事的時候哪個人不是恭恭敬敬叫的他徐爺,而那時候的徐征,也還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少爺。 兜兜轉轉,他從“徐爺”、“鴻門的二把手”只落得了“徐征的叔父”這一個干癟的稱呼。大家看他,也不過是透過他的眼在看徐征,抑或是徐澹。 他徐炳文從十三歲起就拿著棒球棍跟徐懷勇在巷子里拼殺了,他為以前的鴻幫流的血,怕是已經染紅了忠孝廳的桌布。誰料到后面老大的位置還不是被徐澹給做了,那是他哥,他表面上也服了,好不容易暗地里逮著個機會,趁巷斗混亂的時候,把徐澹給做掉了,林嫻那婆娘居然拉著徐征坐上來了。現在他手里頭的生意本來就被徐征分的差不多了,心腹費龍還被人給狙了,這不是當著他的面在打他的臉嗎。 徐炳文一直以來攢下來的憤恨和不甘就在張高林叫出來的兩個字中露了原形。 他先是說,“現在還叫這個做什么,我人都老了。”一頓,又接著道,“不過,我眼睛里可容不得沙子。” 張高林會意地接著話,“是,現在沙子進了眼,咱們可得把它抖掉,再狠狠地、拿腳踩碎。”他手上的香煙剛好燒到了尾,像是在配合他說的這句話一樣,煙蒂被扔到地上,鱷魚皮鞋碾滅了火星兒。 徐炳文看著他動作,“那么你找我,就是為了在我面前說這些話的?” 張高林自然是搖了搖頭,他見決心表完了,便也就開門見山地說,“最近,我搭了一條東南亞做毒檔的線。” 徐炳文挑了挑眉,提醒他道,“鴻門的規矩,你忘了?” 鴻門的規矩,不準私自搭外線,若一經發現違規,非但會被除名,還會被刑堂的人盯上,拉過去行刑。 張高林不以為意地笑了一聲,“徐爺啊,現在是老大不給我們飯吃,我們自己出去找米,難道還不行?”他又湊近徐炳文,低聲說,“東南亞那邊最近搞出來了一種新型毒品,我看了一點樣品,的確很新,要是送到你我管的場子里去賣,賺回來的肯定不薄。” “是徐征不講仁義在先,狙殺費龍的那個人,據說是他的新姘頭,他讓一個被干屁眼的男人殺了費龍兄弟,表面上說是誤殺,裝裝樣子打了幾下小情人就大事化小,這傳了出去,折的是您的面子啊。” “他這根本就沒把您放在眼里。” 張高林不忿地說。 “您要是再這么忍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被他拿槍指著頭給崩——” “夠了!”徐炳文厲聲打斷道。 看得出來,他是有些生氣了,這幾天本就憋著一肚子火,再經張高林一說,便已經是火上澆油,越燃越旺了。但他還是保持著一絲冷靜,要知道,他和徐氏父子暗地里斗那只是他們幾個人的事,可要是另外找外邊搭線做生意,那就是公然背叛了鴻門的規矩,這又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犯錯了。 這件事還需要他再想想,再好好想一想。 張高林也明白他內心的思慮,他此前也有些猶猶豫豫,所以才約了徐炳文出來談,想拉他上一條船,他自己是沒有什么身家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徐炳文比他強,這么多年打拼下來,老家伙恐怕還積攢了一些身家性命,要是能拉攏徐炳文,他們倆去東南亞那邊做交易也有夠看的資本。 他看徐炳文面上的怒意熄了一些了,隨即話鋒一轉,問他,“不過徐爺,就算還沒考慮好搭線的事,您也該為費龍兄弟先報報仇吧?” 他不等徐炳文發話,先打了個響指。 下一秒,從另外一邊走過來一個人,穿一身純黑短袖,迷彩褲,臉上留了一個很大很長的刀疤,一直蜿蜒到耳朵后面。面色偏黃,像是東南亞地區的人。 他全身的肌rou鼓鼓的,撐起來了那件純黑短袖,他走過來時,風中甚至帶了點血腥味,還額外附帶著一絲殺氣。 徐炳文問,“這是?” 張高林同那個男人握了握手,男人cao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說道,“一個想要報仇的雇傭兵。” 這句話很簡短,但蘊含的信息量卻不可小窺。雇傭兵,報仇,再一聯想他的膚色,以及臉上的疤痕,似乎有些什么東西就可以解釋的通了。 張高林適時地解釋道,“他叫扎維,孫默以前的搭檔。” “他臉上的那條疤,就是孫默下的狠手。他差點被他弄死在雨林叢里,后來逃了出來,最近到了淮海市。”他頓了頓,又說,“他想報仇。” “我們不如將計就計。”他看到了徐炳文的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于是他接著說。 “他讓人做掉了費龍,我們就讓人去干掉孫默。他卸了您一只胳膊,您就砍他一條腿…運氣好的話,徐征自己也能折進去。” 徐炳文笑了一聲,卻沒有反駁他。 “讓他步上他老子的后塵。”張高林續道。 徐炳文拍了拍他肩膀,像是贊許的意思,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過不了幾天,就是大莊賭場周年慶的日子了吧?徐征作為鴻門老大,不出意外,應該得到場。” 張高林應聲是。 “我們的人計劃行動。這之前,找個由頭把孫默支開,讓這位……”他看了眼扎維,“招待好孫默。” “我倒要看看,沒了惡犬護的主人,還能逞強到什么時候。”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張高林知道他是下定決心起了殺意了。于是開口問道,“那東南亞那……” “你聯系好人,大莊賭場周年慶當天,我們帶點人坐船去那,拿錢買些好東西。” “侄兒送了我這么一份大禮,禮尚往來,作為他的叔父,我可得回他一份哪。” 徐炳文說完,這才露出來了一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