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五) 晚宴展身手
言問拙獨自一人回房,正在床頭看書的溫宴接住他大張的懷抱,任他擁著自己毫無形象地倒在床上。 掉落在地的書籍無人顧及,溫宴看著言問拙滿是倦意的睡顏,有些心疼地替他捏了捏肩臂。 若是自己身子爭氣,便能幫上拙拙一二了。溫宴早已對自己的病體泰然處之,此刻卻油然生出不甘和落寞的情緒。 正在和相公貼貼汲取力量的言問拙,敏銳地從那幾不可聞的嘆息聲中,嗅到不尋常的氣息。 他往溫宴懷里靠了靠,問:“相公,你不想知道我準備了什么菜品嗎?” “嗯?”溫宴回神,很給面子地捧場:“想知道,拙拙可以告訴我嗎?” 言問拙翹著尾巴報上菜名,末了得意地說:“相公吃過烤魚、鐵板柔魚和生腌蝦嗎?” 溫宴一貫吃得比較清淡,且大夫認為海鮮是發物,他因病需要忌口,因此食用的次數屈指可數。 烤魚,顧名思義是炙烤的魚rou,那么生腌蝦是指腌制的活蝦嗎?柔魚他倒是略有耳聞,但這鐵板又是何種烹飪做法? 他老實地搖了搖頭,將自己的理解釋出,并虛心向言大廚請教。 言問拙見成功引他分心不再胡思亂想,先大肆表揚了番他精準的推測,又神神秘秘地賣關子,讓溫宴待晚上開席后便能領會何為“鐵板柔魚”。 “可是,拙拙,魚蝦未經烹制,食之容易得病。”溫宴相信言問拙是有備而來,但他們要宴請的人身份不一般,恐對方懷疑他們別有居心。 “這樣啊。”言問拙有些惋惜那一盆生腌,“那到時候再看看吧。” 而后,便扯過被子往二人身上一蓋,霸道地摟著毫無困意的人小憩。 ...... 天色漸晚,商船上燈火通明,一向這個點出艙兜風的船員們,今日反常地都龜縮在艙里。 李念啃著言問拙給大家做的熱糖餅,嗅著隨風飄到艙內的香味,忍不住咽下口水。 “伙長和管事不知在吃什么,可真香吶。” 其他人俱是一臉贊同地點頭:“那言小哥的手藝真了不得,這糖餅外皮酥脆,內里糖餡兒如流,可比今晚的大鍋飯好吃多了。” “唉,讓我吃口剩菜也行。” “言小哥以后要是開店,只要包吃住我第一個就去他那上工!” 艙內頹靡的眾人紛紛激情幻想,吃完分到的糖餅,還忍不住唆了唆油光的手指。 而空寂的甲板上,三張長桌圍著中間的兩個鐵皮爐灶呈回字擺列。任平波與溫宴分坐兩側,楚奚平身為商船上地位最高的人,自然被請到了上首。 楚奚平走南闖北二十多年,見過不計其數的人,沒有幾個人像溫宴那樣,令他產生莫名的熟悉感。 被對方直白的眼神盯著,溫宴面上不動聲色地舉起杯子,起身朝二人敬酒:“溫某在此敬楚先生與任伙長一杯,感謝二位一路上對溫某一家人的關照。” 楚奚平舉起酒杯同他隔空相敬,一口飲下后道:“我干了,溫公子隨意。” 任平波亦放下空酒杯,體貼地勸道:“溫公子不宜飲酒,不必勉強,你的心意我們明白便可。” “楚先生與任伙長大義,在下慚愧。”他從善如流地放下手中的酒杯,又倒了杯溫水:“溫某便以水代酒,祝二位出行一帆風順。” 他態度從容,在兩位閱歷豐富的前輩面前亦不露怯。楚奚平有些欣賞他的怡然自信,便旁敲側擊問他的身世,不想對方倒是十分大方,直接對他們透了底。 “溫某祖籍南郡,曾在青州求學,去歲因生了場大病傷了根基,無法繼續進學。府城謀生不易,便打算舉家遷回故土,另謀出路。” 端著砂鍋走過來的言問拙聽到他的話,心里樂了:小相公這一本正經糊弄人的樣子,還怪可愛的。 關于青州溫家的流言還未傳到楚奚平耳朵,他見溫宴衣著樸素卻通身書生氣,對他的話信了五分。 “怎不見令尊同席?溫公子不必拘束,我與任兄皆是平常百姓,不若我派個人去請令尊過來。” 溫宴放在膝上的手指跳了下,微笑著婉拒了:“楚公子好意,我代父親心領了。只是他身體抱恙多日,一直在房內靜養,不宜外出吹風恐加重病情。” “原來如此,那便罷了。”楚奚平若有所思,一向是旁人巴結對象的他,竟然有種被人避如蛇蝎的錯覺。 言問拙適時舀了碗魚湯遞過去,打斷他的思緒。 小火熬煮了一個多時辰的鰱魚豆腐湯,奶白的魚湯中融合了化為rou糜的魚rou,一掀開鍋蓋便有鮮香撲鼻。 飯前喝湯有助于養胃,言問拙給兩位客人上好湯后,端著碗朝溫宴走去。 溫宴接過碗,見他朝自己眨了眨眼睛,背對著楚奚平一臉狡黠,藏在發中的耳根子紅了紅。 拙拙肯定是聽到自己扯謊了。 人生第一次撒謊便被枕邊人逮到,溫宴借著喝湯的動作閃躲了對方含笑的打量,不自在極了。 好在言問拙很快便離去上菜,溫宴飲了小半碗魚湯,調整好情緒后才放下。 魚湯淳厚卻不粘稠,飲下后胃里暖暖的。楚奚平為了談生意進出過不少酒樓,這碗湯雖然品質不算最上乘,但是經由一個半大少年之手做出,已是十分稀罕的事情。 任平波反應最直白,他拿魚湯當白水連飲三碗才過了癮,一抹嘴巴亮晶晶地看著端著兩大盤蝦的言問拙二人,對接下來的菜色期待不已。 白灼蝦算是海上常吃的一道菜,沾上言問拙簡單調制的蘸汁后口感豐富不少。而生腌蝦就有些離經叛道了,在大慶人眼中,生食海鮮,同茹毛飲血無異。 任平波湊近裝生腌的盤子聞了聞,一臉為難道:“小言啊,食用生蝦會拉肚子吧。” 他與楚奚平是這艘船的一二把手,若是因此耽誤事情可就因小失大了。楚奚平顯然也是想到這點,看向言問拙的神色有些不明。 言問拙朝眼含擔憂的溫宴遞了個“放心”的表情,他用筷子夾起一只生腌蝦,朝楚奚平介紹道:“此菜名為生腌,水質潔凈處捕撈的海味經烈酒腌制后,正常人偶爾食用并不會得病。” 他剝去蝦頭,將蝦放進嘴里,沿著蝦尾拉拽,新鮮緊致的蝦rou很容易便脫離蝦殼。微辣的醬汁包裹著海蝦的鮮甜,作為前菜十分開胃。 當著眾人的面連吃三只,言問拙舔了舔嘴上的醬汁笑道:“這道菜本不打算上的,但是對于廚子來說,一道優秀的料理烹調好了卻無人品鑒未免可惜。兩位若還是不放心,我便撤下它。” 這道菜最終被任平波留下了,言問拙端著處理好的烤魚和魷魚再次返回時,他正扒著米飯一口一只蝦,吃得合不攏嘴。 見又上了新菜,任平波邊豎起大拇指邊伸長脖子望過來,充分詮釋了什么叫“吃著碗里瞧著鍋里”。 烹飪好的烤魚被分成三份端上桌,楚奚平悠哉地就著魚rou飲酒,他見言問拙將一口平底鍋架在鐵爐上,從桶里撈出柔魚,平鋪在刷了層薄油的鍋底,雙眼一瞇饒有興味。 “言小哥這是要做什么?” 因著船上沒有鐵簽,言問拙只能用鍋鏟翻動魷魚。他取出磨成粉的孜然撒在切了花刀的魷魚上,邊給魷魚翻身,邊回答他:“楚先生,我這是做一道小吃,叫鐵板柔魚。” 撒上孜然后的魷魚,在烤板上激發出一股強烈的異香,吸引了席上眾人的目光。 “小言,這是我給你香料嗎?”任平波眼尖地發現他撒的香粉,赫然便是自己房內那囤積的香料。見言問拙肯定地點頭,忍不住撫掌大笑:“真是妙啊,這味道聞著就錯不了。” 烤好的魷魚同樣平分給三人,唯有溫宴因身體不好,屬于他的那份辣味魷魚被任平波搶走。 楚奚平夾起一片魷魚,放至跟前閉眼嗅了一口。 是很特別的味道,至少目前他在大慶沒有聞到過相似的。 煎至焦黃的魷魚,入口是嫩彈的脆感。因著腌制多時,且外表撒的香料味道重,食之十分入味。 而放入紅辣椒腌制的魷魚,聞之有一股刺激的辛味,食之舌尖微麻,味蕾不由分泌唾液。雖是第一次嘗試辣味,卻意外地很合他的胃口。 “溫公子好福氣,言小哥竟還懂得使用異邦香料,著實廚藝了得。”楚奚平用帕子擦拭沾了油漬的嘴角,看向正在給言問拙喂食的溫宴。 夫夫倆對視一眼,言問拙就著溫宴手中的筷子叼走一片魷魚rou,便見溫宴神情自然地放下筷子,一臉心疼及與有榮焉道;“夫郎幼時迫于生計,經人點撥,自學了不少手藝。” “楚公子你有所不知,嫁與我相公前,我不受父親和繼母待見,須得時常進山挖些野菜充饑。” 咽下魷魚的言問拙也戲癮犯了,他一臉愁苦地看著楚奚平,似在回憶一段不堪的往事:“某日在山里碰到一位迷路的老者,他說自己畢生鉆研烹調之法,現需一名弟子繼承他的研學。恰巧看我于廚道有天分,便強留我在深山中呆了一個月。” “期滿后,他送我出山,人便銷聲匿跡了。” 這些話當然都是言問拙順著溫宴的話胡謅的,不過原身十三歲那年確實在山里走失過一個月。 那時候大雪封山,原身下山時被困,正好山里有個他弄的秘密基地,里面存放著棉被和一些生活用具。靠著打的獵物和以前存下的物資,原身硬是頑強地扛過了嚴冬。 接收到回憶的言問拙不由唏噓,原主的日子過得實在是太慘了。相較之下,自己雖是孤兒,境遇卻比他好上不少。 也不知,對方是穿越到自己的那個世界了,還是已經去投胎了呢?若是穿越到自己身上了,也不知他見到師父了沒...... 肩膀被人摟住,轉頭見溫宴貼著自己,眼里分明是滿滿的心疼和擔憂,言問拙釋然,靠著他撒嬌蹭了蹭。 沒關系,自己已經不是一個人了。 楚奚平默然,也不知信了幾分。倒是任平波聽了言問拙的話,自動將這悲慘的身世和遭遇腦補全,他拍案而起:“小言,你別難過,好日子在后頭呢。” “你不是想要香料嗎,任叔給你打五折,要多少給多少。” “真噠?”言問拙倏地站直,灼灼盯著任平波的眼睛,生怕對方反悔。 “那還有假。”任平波掃視著親密的夫夫,打趣道:“就沖你這手藝,要不是你家相公不肯,我肯定把你留船上,天天給我們做飯。” 想想明日溫宴一家子便要上岸去,美食將再次離自己遠去,任平波愁得胡子都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