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二) 離開言家
言問拙出門打了盆水,這身體在又臟又破的柴房呆了數日都快有味兒了。幸好現下是夏季,用冷水擦拭身子也不怕著涼。 清洗完摸黑坐在床頭,眼睛適應黑暗后借月色打量了一番屋內陳設,雖不至于家徒四壁,卻也差不離了。許是因為溫府給的聘禮可觀,劉氏還是舍得扯了紅布稍微裝點一下。 從床邊的柜子尋了針線出來,言問拙將銅板一字排開固定在中衣兩邊的袖子內襯上,這樣套上中衣后銅板便貼著手臂內側。至于那枚碎銀角,思慮再三,言問拙嫌棄地拎起中褲。。。。。。 夏季天亮得早,院里的公雞未至卯時便喔喔叫喚。為免睡過頭叫劉氏看出貓膩,言問拙昨夜便已穿好那一身繁復的嫁衣,現下只將頭發簡單地攏在一起用紅繩扎在腦后便端坐在床前。 劉氏端著一小碗米粥推門而入,見他人已梳洗好,倒是有幾分詫異。 “難怪說人靠衣裝,這一打扮倒還是有幾分姿色,能讓溫家少爺憐惜也說不準。” 這話意在挖苦他一個大男人將來要以色侍人,言問拙心底翻了個白眼不欲與她爭辯徒生事端,抿著嘴垂下頭不說話,看在劉氏眼里便是自己戳到他的痛處,頓覺揚眉吐氣。 劉氏將碗放在桌上,叮囑他快些吃完便心情頗好地出去了。迎親的人將要進村,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來看熱鬧的村里人。雖說眾人心底鄙夷言家賣子求榮,但都聽說了言問拙要嫁的人是青州的巨賈溫老爺的長子。 鄉下人不知道溫家有多有錢有勢,但是看里正都帶了賀禮上門心里便有數了,故面上皆是一派真誠地恭喜言慶山結交了個了不起的親家。 前頭言慶山和劉氏忙著招呼恭維的眾人,這頭百無聊賴的言問拙剛將米粥從后窗倒掉,扭頭便看見兩個穿得喜氣洋洋的小蘿卜頭趴在門口偷瞧他。 言慶山在言問拙一歲時被言老爹逼著和隔壁村的劉桂香再婚,婚后劉桂香一直未有身孕,覺得是因為言問拙這個“災星”克了自己,便時常暗地里搬弄是非,惹得原身不受言慶山待見。直到言問拙八歲那年她一舉誕下男女雙胞胎,這才將注意力稍稍轉移。 這對小蘿卜頭便是劉氏誕下的那對雙胞胎,男孩叫言耀宗,女孩叫言欣悅,可見言慶山對他們的重視與喜愛。 雖說劉氏和原身不對付,但是這對小蘿卜頭和原身的關系倒是挺不錯。言問拙招手喚了二人過來,見他們揚著rou乎乎的小臉蛋沖自己跑來,手癢癢地將二人攬在身前一手捏一片軟rou。 “哥哥,你今天好漂亮呀。”言耀宗和言欣悅摸了摸他衣袖上袖的鴛鴦,眼神亮晶晶的。 “等我們欣悅長大了也會穿這么漂亮的衣服。”言問拙摸了摸她那扎了沖天辮的腦袋,袖子便被言耀宗扯了扯,小男娃急了:“哥哥,我長大也要穿!” 言問拙哭笑不得:“好好好,我們耀宗長大了也穿!” 三人嬉笑打鬧間,迎親隊樂和鞭炮聲愈來愈近。小蘿卜頭們往言問拙手里塞了顆酥糖,一溜煙跑出去看熱鬧去了。 言家村位于靈州玉坪縣,青州與靈州之間隔了一座南嶺,青州在南嶺以南,靈州在南嶺以北。溫家的迎親隊伍從青州出發,需在官道上走上六日到南嶺山下,再繞山行兩日方到靈州境內。 云客是溫家的家生子,作為溫家大少爺溫宴的貼身小廝,他不情不愿地被少爺塞進了這次的迎親隊伍中。 他家少爺芝蘭玉樹、文采卓然,只不過因妾室所出,兼之天生體弱,在府中只得姨娘真心疼愛。老爺都對其不甚關注,更不用說當家的大夫人時不時刁難一二。 前陣子少爺和云姨娘雙雙病倒不愈,大夫人不知何時請了個大師,說是要尋個命硬的男子給少爺沖喜,這般荒唐的做法老爺竟也同意了。 想起臨行前大少爺的叮囑,坐在馬車內隨著泥路顛簸的云客一臉苦大仇深。迎親隊伍已經走了七日,也不知,大少爺和云姨娘的病如何了? 待隊伍停在言慶山家門口,云客跟著翻身下了馬車。 主管迎親隊伍的是溫大夫人手下的管事之一安福,村民們見這迎親的管事和手下都穿著綾羅綢緞,好不闊氣,俱是又驚又妒。 安福下了馬車也不與言慶山多寒暄,板著臉直道把人接出來便要走。劉氏也是個人精,賠著笑臉往他手里偷偷塞了一兩銀子,這才將面色稍緩的安福迎進正廳。 言慶山和里正坐正廳陪安福喝茶等待,劉氏腳下生風地進了言問拙房門,道:“迎親隊伍已到,等下蓋上這蓋頭便可以出發了。” 言問拙點頭應是,接過那蓋頭蓋上正要跟著出門。 “等等。”劉氏打量了他一番,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不急,我給你整理下衣冠,免得出去了讓人看笑話。” 言問拙微張開雙臂,蓋頭下的嘴角嘲諷地勾起。劉氏的手先是順了順衣領,從領子一路順到腰部,仿佛真的是在認真撫平衣服褶皺似的摸了又摸。確認上身沒有藏著什么東西后,又彎腰掃了掃大腿兩側的布料。 “好了。”見沒摸到什么東西,劉氏命令他站在原地等著:“按規矩,本應你爹來背你上轎的。只是你也知道你爹腿腳不好,溫家管事說了等下便由大少爺身邊伺候的隨從代勞。” 正廳的人茶水喝不過一盞,喜慶的嗩吶重又響起。白客作為溫宴的隨侍,跟著劉氏進了準大少奶奶的“閨房”。 白客行了個禮,自報家門后,半蹲下身子。 幸好有蓋頭遮著,不然言問拙怕自己在眾人面前露出不得體的表情。 劉氏在一旁催促著,言問拙只好不自在地趴到白客的背上,別的都好說,就是某個地方被壓著有點難受。 得虧言家院子不大,出房門走數十步便上了轎子。在村民起哄的歡聲笑語中,白客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在轎旁。取出轎凳將人攙進轎子里,作為“迎親隨從”他也一并上了轎子,待坐定放下轎簾隔絕了周圍探視的目光。 圍觀的人頓覺有些掃興,出嫁本應有門口惜別父母的環節,但溫家管事以溫家少奶奶不可拋頭露面為由取消了。眾人雖看不成熱鬧,也只敢私下議論一句大戶人家規矩多。 言問拙倒是松了一口氣,省得還要在眾人面前再演出父子情深的把戲。 轎外好不熱鬧,轎內二人沉默如雞。 又奏樂將近一刻時辰,吉時已到,言問拙感覺到身下的轎子被人抬起轉了個向。隨著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迎親的隊伍從言家踏上歸程。 再見了。 言問拙心里替原身默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