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
往后兩天陳澤陽帶著陳小凡給他們還有來往的幾家親戚送了些東西過去,一年的日子也就過完了。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三口人早早地吃完飯就守著電視看春晚,陳小凡和奶奶被小品逗得呵呵直笑,陳澤陽則間或去院子里打個電話,祥和歡樂的氛圍又重新降臨到了這個小院。 奶奶看著父子倆邊嗑瓜子邊樂呵地看電視,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曾經灰暗的日子好像從來沒有來到這里……這等了多少年了,她這把老骨頭幸好是等到了,眼前突然黑了一瞬,奶奶慢慢晃了兩下腦袋眨了下眼睛視線就恢復了,這毛病現在發作地越來越頻繁了,不知道哪天陰差才來勾自己哦…… 如果說盼著春節的日子是度日如年,那過了春節的日子就是時光飛逝了。陳澤陽初十走的,陳小凡則是正月十六開學,熱鬧了十來天的院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寂靜,垂垂老矣的婦人又開始了每日翹首盼望孫兒放學的生活,若說生活有哪里不一樣,那就是她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衰敗,平靜地迎接那可能發生在任何時間的意外。 轉眼間到了六月,烈日炎炎,唯有廊檐下的陰影保持著涼爽,但這也無所謂了,因為她總覺得冷,現在還穿著往年春天才穿的衣服,一件灰白的綢布衫子外加了一件毛呢褂子。她坐在廊檐下,耳朵里聽著此起彼伏的知了叫聲,眼睛看到的是陽光穿過絲瓜藤的葉子投射在地上形成的隨風晃動的光斑,一切都那么地勃勃富有生機……她站了起來想去把那根長得不錯的絲瓜摘下來晚上吃,但這次的眩暈和黑暗持續地格外久,倒地前的一刻她知道就是現在了,幸好,幸好等到她家那小子出來了,那小子也很愛護她孫兒,現在也在認真工作賺錢,她最大的心愿已經了了,不算有遺憾了…… 陳小凡是在教室里被叫出去的,他好像有預感似的一出門便問他老師是不是奶奶出事了,老師點了點頭話還沒說完,在看到老師點頭的那一刻他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出來了,心臟前所未有的疼,他蹲到地上大口地喘息,忽然又站起來飛奔出去,他跑得一口氣幾乎把心臟從胸腔子里拔出來,生疼生疼,透著極度的悲傷,平時十幾分鐘的路程,今天不到五分鐘就到了。 院子里圍了幾個人,都是周圍的街坊,王浩然mama也在,他看到他奶奶一臉平靜地躺在地上,就像睡著了一樣。王浩然mama看到陳小凡站在院子門口滿臉淚水不敢進來的樣子,她本想走過去拉住小凡安慰安慰他,但陳小凡在她靠近的時候一下就甩開了她的手,踉蹌幾步就跪在了她奶奶遺體前,趴在他奶奶胸口哭。 身體還是溫熱的他想,只是再也沒有心跳了,奶奶是真的再也睜不開眼睛了……“小凡,是你隔壁的李叔叔在他們二樓陽臺看到你奶奶倒在地上的,他發現以后就過來和說了,院子大門也沒鎖,所以我們就直接進來了……沒想到你奶奶那會兒已經沒有呼吸了?!蓖鹾迫籱ama說完就哽咽地低聲哭了起來,又蹲下把他從奶奶身上拉開了一點,“小凡,我已經給你爸爸打電話了,他應該也快回來了……哭吧,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br> 陳小凡垂著的頭點了點,又抓住了奶奶的手,放到自己臉上,哭的整個身子都止不住地顫抖…… 等陳澤陽回來時院子里只剩下陳小凡和王浩然mama了,陳小凡還抓著奶奶的手坐在地上,人不時地抽噎兩下。陳澤陽緩緩走了過去跪在了陳小凡旁邊,將他媽的手從陳小凡懷里抽了出來,又將母親抱了起來放到了她平時睡的床上,他將母親散落在額頭的頭發攏了上去,俯身在她母親耳邊輕聲說著對不起,然后又靠在了他母親肩膀上,好似像在說話但又沒有聲音,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站起來,背對門口搓了搓臉才轉身道,“今天謝謝嫂子,還得麻煩您一下,我還得去醫院和派出所報備,我已經聯系了殯儀館,他們待會就該到了,您......能不能在這里再陪一會小凡,我怕小凡現在這個樣子出什么事兒?!?/br> 這一路回來他表現得還算鎮定,有條不紊地安排著所有要辦的事兒,但他知道自己心里著一憋口氣,漲的他心口和喉嚨一直發疼。這半年他每次回家雖然能看到母親做事沒以前利索了,但只是以為氣力不濟的樣子是老年人正常的衰老,接到電話的一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畢竟母親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提起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就小凡說她有愛頭疼的毛病,沒想死亡會來得如此之快,還是自己這個做兒子的沒關心到位,沒盡到孝,以后也不會讓他再有盡孝的機會了…… 陳澤陽再回到小院時殯儀館的人已經快收拾完了,靈堂搭起來了,母親頭發重新梳過,衣服也換了。陳小凡則一直坐在他奶奶旁邊一臉空洞地看著他奶奶。 他們家為數不多的親戚也快到了,陳澤陽從飯店叫了一桌菜,讓他們待會兒直接送過來,又給王浩然mama封了一個紅包,感謝她今天的幫忙。坐下休息沒幾分鐘就有親戚到了,他又打起精神去招呼他們,他神色有些郁郁,但看起來不算太難過。陳小凡木然地看著他爸忙東忙西,不理解他為什么能鎮定自若地做那些事情,為什么奶奶去世他都不難過呢?大哭一場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腦袋已經沒法想太多事情了,聽著門外不停傳來的交談聲,陳小凡混沌的腦袋漸漸地趴在了奶奶床沿上…… 許時白天太累,傍晚的這一覺陳小凡直接睡到了半夜,醒來的時候在自己的房間。他清醒了幾秒就喃喃道“奶奶,奶奶……”一口氣跑到樓下奶奶的房間,看到房里的情形他一下頓住了腳步。他爸正跪在地上,趴臥在奶奶的床沿上,手里握著奶奶的手,肩膀不住地抖動,不時有抽氣聲傳來……原來他不是不難過,只是不在大家面前難過。 陳小凡過去把手放在了他爸肩頭上,他爸察覺到他的到來,用手抹了兩把臉才轉過頭看陳小凡,“餓了沒,你晚上都沒吃。” 陳小凡沒說話搖了搖頭,看著床上衣冠整潔的奶奶,這世上他只有他爸了他想。他轉身撲進了他爸懷里,腦袋擱在他爸肩膀上,哽咽道“爸,奶奶之前身體就不好,眼睛也越來越看不見,還經常頭疼,但我總以為是她老了,我一想到她都那么難受了還要每天出門買菜給我做飯我就心里疼?!闭f完陳小凡嚎啕大哭了起來,這些話他只能和他爸說,這世上只有他爸能懂得他失去奶奶的痛苦。 “小凡,爸爸也何嘗不是呢?”陳澤陽心里想了很多,但他不想當著還是孩子的陳小凡說出來。他在家的十八年里小時候調皮搗蛋,長大后知法犯法,基本沒讓他媽停止為他cao心,后面坐牢更不用說了,但他卻還沒開始照顧母親,孝敬母親,老天就不給他時間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陳澤陽望著她媽灰白的頭發,爬滿皺紋的眼角,眼里積蓄多時的眼淚終于忍不住了……“小凡,爸只有你了”說完將懷里的陳小凡摟得更緊。 父子倆在床前守到了天明,一到天亮,許多情感彷佛都被隱藏在了夜里,陳澤陽又開始忙得腳不沾地,安排殯葬隊,聯系火葬場,照顧眾人食宿和安排白日的活動……直到下葬完,送走眾人的那一刻他才能真正喘息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