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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恢復意識后,聽到的第一句話。 “是你。”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長相淡雅的男人,一身白衣,長袖稍顯累贅。他又往上看,只見男人戴一頂詭異的高帽,上書“一見生財”四字。 “他戾氣未消,我先帶他去鬼界堡安頓下來,之后再待閻王審判。”有著牛頭人身的陰差在一旁說到。 “不必了,就由我帶著他吧。”白衣男人看著他,語調輕緩:“總歸是我欠他的。” “來,”男人向他伸出手:“跟我走吧。” 他看著那只手許久,心里莫名難受起來。并非是令人不快的難受。非要說,就好似他那顆空蕩蕩的心房里,突的涌入滿滿當當的鮮血,一下讓他活了起來。 他盯著他的手,怎么也看不夠。 牛頭不合時宜地湊過來,好生打量,“奇了怪了,你的手有什么好看的?”男人輕飄飄睨一眼,牛頭忙擺手:“好好好,不說便是。” 半晌,他才伸出手,將那只手緊緊握住。 “我叫謝必安。你的名字……”謝必安沉吟,而后語氣篤定:“范無救。” “謝必安。”他念。 他不記得自己怎么死的了。不過,他也不在乎。現在這樣,就很好。 范無救一天的生活很簡單。起床,看看謝必安有沒有回來,發呆,看看謝必安有沒有回來,睡覺。 某種意義上來說,當鬼還是挺方便的。雖然仍有口腹之欲,但不吃也不會死。畢竟已經死過一次了。 陰曹不比陽間,整日整日都是黑夜。范無救便拿石頭刻線,醒來刻一次,睡前刻一次,三條線并在一起,便是一整天了。他對時間變化很是敏感,倒也不怎么出錯。 當他有一天起來,刻下第三十三條線時,謝必安回來了。 一身血地回來。 他手中石頭驟然落地。沖上前,他支吾半天,只憋出來一句:“你回來了。” “嗯。”謝必安應他,將沾滿了血的外衣脫下。 范無救看著他,看著他那身血衣,心里萬分焦急,奈何他嘴笨,說不出什么,只能這么干看著。見謝必安脫了衣服,他便伸手去接,這是他唯一能做的。 謝必安見狀呵他:“你做什么?” 他一雙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我,我就是想幫你拿衣服。” “不必。”許是覺得自己說話過于生硬,謝必安看他眼里明晃晃的擔憂與焦急,緩了緩語氣,道:“這都不是我的血。你身上戾氣重,沾不得血腥。先回房吧。” 范無救還想說什么,心里糾結萬分,最后訥訥道:“好。” 他將腳步放得極慢,他想,或許謝必安會叫住他。 可是沒有。謝必安沒有發現他緩慢的步伐,甚至眼神都沒往他這里施舍一點。 他很失落。也說不清失落從何而來。 他死了,喪失了生前所有記憶。死后,他唯一的記憶也與謝必安有關。 范無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他從不失眠的,這會卻怎么也睡不著了。不知過去多久,他鼓起勇氣起身,喊他:“謝必安?” 這是他為數不多直呼其名的時候。 然而,沒有人應答。 他提了音量:“謝必安?你在么?” 寂靜,一片寂靜。 范無救下床,快步推開門。 院子里空蕩蕩的,仍是他來時的模樣,一點多余的痕跡都沒有。 他走到謝必安曾站過的地方,一絲輕微的血腥縈繞他的鼻尖,彰顯出有人曾經的到來。 他蹲下身。 心里也空蕩蕩的。 他在那蹲了許久,而后他起身,走到院子的某個角落里,拿起被他丟下的石頭,又刻下了一條線。 第三十四條。 范無救發現了當鬼的第二個好處。他可以一直等,不怕沒有時間。 他有的是時間。 他指尖摩挲第三十四條線,又拿石頭狠狠將線條刻得深深的。 他可以等,他最擅長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