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場對話
兩周后,許霖去了趟頑石,跟許松說:“我想退伍。” 許松點頭:“早該退伍,終于想通了,報告打了嗎?” 許霖搖頭。 “那快點吧,趕得及這趟狩獵帶你去。”暴雨前的轟炸幾乎干光了陽京的大群喪尸,基地里戰隊基本都轉行成獵殺小隊,狩獵變異動植物為主。 “我不想回頑石。” 許松眼一瞇:“那你想干嘛?和齊天磊一起出城,還是就呆在基地里?” 抬頭瞟一眼兄長,許霖莫名覺得理虧:“不會呆在基地里。” 許松把手里書重重扔到桌上:“一趟鑒湖之行你還不明白嗎?所謂的對你好不過是看不得你好!他去視察工廠,順路帶你玩一趟而已,怎么你還死心塌地想跟他過了?” 舔舔唇:“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大哥眼一瞪:“真心幫你到了鑒湖邊上都不進去?” “是進不去。” “進什么不去!炸一片沒有水草的地方出來他做不到?他是試一次不行就放棄的人嗎?就是不想幫你找!” “不是,時間太久,我想回來了。” “你想什么想?那種老狐貍面前你還有什么想法,把你耍得滴溜溜轉,還讓你覺得是為你好!”做個深呼吸調整一下情緒:“你們年齡差距大,本來就不合適。他和一幫老江湖稱兄道弟的時候你還在課堂上打瞌睡,根本就不是對等的關系。他可能確實愛你,愛到愿意為你而死,可你又做了什么值得他為你放棄生命?打了他一頓嗎?這個‘為你而死’要不要打個問號?你看到的只是他死了,是‘為你’嗎?如果‘你’不特別,那誰都可以是‘你’啊。”看許霖一臉茫然,許松搖頭。就這么個白癡還敢和齊天磊那樣的人交往,遲早被人壓下邊! “你要和他組隊出城?” “我是這么想的。”小心翼翼答。許松剛才說的啥?就聽到一堆你。。。 “看來這趟出門你還挺滿意。雖然沒有得到水晶核,但畢竟水刀有了改進,可以獨立獵殺變異動物。一路上吃住也不用cao心,飯菜有人管,受傷有人治,晚上還有人暖床,和蜜月旅行也沒差了。” 許霖低著頭,這時候說話就挨罵,還不如閉嘴。 壓壓火,許松覺得以后對兒子都不會這么cao心:“為什么要走這一趟你還記得嗎?”也不期待回答,徑自說道:“齊天磊說要找水晶核,讓你有更強的生存能力。” 許霖低頭嘀咕:“水刀就是生存能力,變異水晶核哪有那么容易遇到。” “是啊,只是沒遇到罷了。多出去幾次就好了,也許就會遇到了。你是這么想的吧?” 許霖低眉縮肩。 “出一趟門將近一個月,還只是去鑒湖。水晶核海邊動物身上應該不少,以后也許要去海晏,峽灣,那一個月可就回不來了。不過無所謂,齊天磊自然會安排好行程,他異能厲害,還有治療者隨行,基本上不會有危險。有他保駕,你可能更敢拼命,畢竟治療者就在邊上,只要不死,都能把你救回來,多磨練幾次也許異能就能有所進益。怎么說都是好事,為什么我會不同意呢?” “阿林,你還太年輕,很多時候看問題不能只從一個方向。這個世道,力量很重要,其他呢?齊天磊老虎都能殺,為什么不敢一個人帶你出城?他不想嗎?你也不是沒戀愛過,哪個熱戀中的人愿意夾個第三人出行?還是一幫第三人。獨木難成林,懂嗎?有些事今天看是好的,明天也是好的,但一年后,兩年后,時間拉長,就不一定了。當你的朋友,同事,上司,下屬,都圍繞一個人產生,你的交際圈不管有多少人,都是狹窄的。人是社會性的,他比誰都懂這個,卻利用你對力量,對生存的渴望,讓你脫離社會。一走就一兩個月,回來后從前的戰友基本上死的死,走的走了。” “我是你親哥,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了你,可誰能保證自己一直活著。我不在了,頑石這些人和你有什么關系?至多在你走投無路時給你一口飯,畢竟你們之間沒有相處過。” 許霖咬咬唇:“回頑石還不是一樣,想那么遠還有什么事能做。” “這怎么一樣。你在頑石只是普通隊員,有你的社交圈,出城獵殺是大家合作,回城以后戀愛也好,結婚也罷,都是你的私生活。可你在齊天磊隊伍里是什么角色?你動手的時候別人幫你掠陣,有水晶核毫無疑問是你先挑,這是合作嗎?隊友之間產生戀愛關系也沒什么,哪怕是和隊長有戀愛關系都沒什么,為什么,基礎是合作。首先是隊友,大家是平等的,在合作中產生情愫,感情升華成戀人,但基礎是合作關系,有朝一日一拍兩散還有可能保持合作。你在齊天磊那里行嗎?你們的基礎就是戀人關系,其次才是團隊,這個團隊還是以他為中心的,要是和他分手,你怎么在那個團隊呆下去?” 許霖很煩躁,許松說的他是沒考慮過。他是水異能,還想戰斗,就這兩點,已經斷絕了和其他團隊合作的可能性。這趟鑒湖之行反而讓他看到了希望:出行人數少,每個人都要派上用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戰場。不像在軍隊里,人力浪費根本是無所謂的,主要攻擊力的火異能都可以排班出戰,他一個水異能只要不干擾主戰場,有沒有都一樣。 還有武器。他不是坦克兵,火箭筒用起來也就那樣,現在用得更少。大威力單兵武器在巨木森林里不太適用,裝甲車也難得帶一兩枚,威力可能比異能大一些,但不如異能方便。而且異能可以提高,武器卻不能,傳統武器肯定是要淘汰的。但齊天磊的能量武器不一樣,速度快,威力大,還有上升空間,關鍵他還是小隊里能量武器用得最好的一個,有基礎就是優勢。有些水異能沒用的場合,能量武器剛好能讓他派上用場。 如果退伍回頑石,他一樣面臨和在部隊一樣的窘境,沖鋒之前要先看看周圍人是誰,能不能沖,會不會影響別人,人家又要考慮他,總之大家都束手束腳。 所謂幫他掠陣,又有什么辦法,一個人出城倒是不用考慮別人了,回不回得來就不一定。和其他人出城,還有誰是比齊天磊團隊更好的選擇?能借一天是一天,等天磊哥煩了,不想再帶他出城,他能力也有了,怎么說也能找個比前世更好的戰隊混日子吧。這對小隊其他人是不太公平,可天磊哥應該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他們的。 “我再想想。回頑石和在部隊有什么差別,人家一樣會說我是靠你才留下來的,出城還是邊緣異能,群攻我打不到變異獸,單個的又輪不到我打。一樣是特權,還不如特權到底,害一家好了。” 許松皺眉:“怎么這么想,我是你哥,你靠我是應該的,怎么就是特權了?再說,別的不說,就異能而言,頑石也比部隊普遍要高吧。上學知道讀附中,當兵要去尖刀連,怎么選戰隊的時候不知道了?還害一家,你出城是參與獵殺的,怎么就禍害了?”停頓一下接著說:“仔細考慮清楚,別稀里糊涂被人騙了還給人數錢。再說,恩報差不多行了,天天對著個男人煩不煩?” 小聲說:“也不是只報恩——” “難道還喜歡他了不成?”許松手癢。 “。。。” “cao,就知道那家伙不安好心!以后少去他那里,沒事回頑石,晚上陪我對打。” 更小聲了:“一會要過來。。。” 暴怒一聲吼:“他來你就要去?男人屁股有什么好玩的!不許去!” 許霖一縮肩膀,不敢再說話了。 等齊天磊來接人,許霖也不敢提要走的事,磨磨蹭蹭到半夜,干脆都留在頑石。許松簡直要吐血,沒見過臉皮這么厚的人,趕都趕不走! 要說暴雨過后陽京的新聞,軍隊搞的異能特戰隊肯定算一個。特戰隊番號比照末世后的叫法,也叫了第一隊,第二隊,第三隊。班底是從各個軍里選拔的異能出色人才,同時面向全基地招攬異能優秀者,待遇比一般戰隊要好些,幾乎比肩五大戰隊。有些中小戰隊異能特出人員紛紛心動,畢竟是軍隊,跳起巢來一點心理負擔沒有,還可以標榜一下愛國之心。 整個基地除五大站隊以外的戰隊都動蕩了一番,異能特戰隊終于成立。第一隊隊長蘭小雪,隊員30人。第二隊隊長是原第一軍的一位營長,隊員32人。第三隊隊長是原第三軍的普通士兵,隊員30人。特戰隊是中樞直屬戰隊,不隸屬任何一軍。 原暴雪戰隊駐地今夜非常熱鬧,人人帶笑,個個紅光,看上去像有什么喜事。 “真想不到香豆你小小年紀就要結婚!”林北北一臉戲謔對香豆一舉杯:“恭喜恭喜!” 香豆臉色緋紅飲了杯中酒,嬌羞埋進粟慶春胳膊里。被粟慶春在頭上呼嚕了兩下,撒嬌道:“姐!” 粟慶春:“羞什么嘛,女大當婚,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們商量好婚房在哪里嗎?要我說反正平時都住軍營,也不用再買房了,就你房間收拾。。。” 屋內氣氛高漲,空調都壓不住熱度。蘭小雪一個人在陽臺上吹風,時而啜一口香檳,嘴角含笑看著屋內眾星捧月的香豆。 沈正秀端了盤奇多出來:“吃點東西,香檳不醉也不能空腹喝。” 蘭小雪看一眼她手中端的奇多,微微一笑,吐氣如蘭:“這個也能算飽腹的嗎?” “當然算,你吃一盤看飽不飽。” “呵呵,算了。” 沈正秀放下盤子和蘭小雪一樣靠在欄桿上,順她目光看去。不知道里面說了什么,小香豆埋在粟姐懷里不肯起來,一屋子喧囂起哄。 “不進去?” “吹會風。” “吹一晚上?” “不會。一會就進來,你先去。” 沈正秀沒動,過一會拿了顆奇多吃了,咬得嘁哩喀啦,陽臺仿佛也熱鬧起來。 “沒有人會計較的。”沈正秀搖頭一笑:“真想不到你還是迷信的人。” 蘭小雪輕笑:“讓他們有個好兆頭。” 沈正秀嗤笑一聲:“怎么這么想,誰把你當掃把星了。” “沒人,只是希望他們好。”抿一口杯中酒,不想繼續這個掃興的話題:“一年前差不多這個時候我們認識的吧。” 沈正秀點點頭:“是,當時我很可憐吧?”抿嘴一笑,也不知她想起什么。 “嗯,偷偷躲帳篷后面哭呢。”換個姿勢撐在欄桿上,望向外面的街道。路燈點點,樹影瞳瞳,夜風穿過樹葉,吻亂女孩鬢邊發絲。 沈正秀看著眼前年輕的姑娘,一年時間里變化很大,可誰又不是呢。托腮盯了會對方側臉,抬手幫她把亂舞的頭發別在耳后。 “當時光顧哭了,都忘記謝謝你。” “一張紙巾而已,有什么好謝的。”長嘆一聲:“后來你怎么一個人來陽京的?我記得你有個孩子的。” “呵,你是想問我怎么狠心不要孩子一個人走的吧?”沈正秀對著蘭小雪的這半邊臉是好的那半邊,此時嘴角微彎,也是個麗人,只是聲音尖銳刺耳,完全不像平時柔和。 蘭小雪輕瞟一眼:“小孩的事讓你耿耿于懷嗎?” 沈正秀臉繃得緊緊,好一會,才放松下來,說道:“我懷他,生他,帶他,4年時間,沒有一天離開他,白天陪玩晚上陪睡,換了人他就哭。他睡眠淺,陪他睡的人不能打呼不能翻身,我陪了快3年,一直這樣。可我受傷后,他第一個晚上就接受了奶奶陪睡。老人家睡覺不光打呼,有時候還會把手搭在他身上,他也無所謂,還能繼續睡。” “我想,沒有我,他也能過得好。所以后來,他爺爺奶奶和爸爸收拾東西帶著他走了,我就一聲沒出。他們只留給我一床當時蓋在身上的毯子。” “和孩子一比,男人就更無所謂了。都說患難見真情,可真情是最不經考驗的東西,脆弱又嬌貴,用充裕的時間和金錢去好好呵護都保不齊哪天會碎成渣。患難說到底考驗的是人性,情誼深不深不重要,他是怎樣的人才重要。一開始,我也覺得天塌了,在基地里悲悲戚戚過了幾天,沒辦法,人要活,就得出門,找食,活下去。和餓肚子相比,天塌下來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慢慢,就越活越好,有時候我也慶幸,他要是那時沒甩了我,后面我異能覺醒,搞不好還要養他們一家,可能還覺得他人好,患難也沒甩了我,可這難道不是夫妻的底線嗎?如果他察覺我沒用就能甩了我,那我厲害了,他沒用了,我憑什么又要養著他?不能甩了他?說到底,我和他也是一樣的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都是沒有底線的人,所以我現在也不想孩子,活著是命,死了也是命,命不好,沒攤上靠譜的爹媽。。。” 沉浸在回憶里,沈正秀絮叨著當年和老公怎么異地戀愛,怎么沖出家庭反對結婚,怎么求醫問藥生下孩子,蘭小雪卻根本沒聽。心里反復咀嚼著那一句情深不重要,他是什么人才重要。反反復復想,他是怎樣的人,他是怎樣的人。眼淚慢慢盈滿眼眶,顆顆滾落。 怎樣的人! 能在剛剛經歷一場死亡后,不需緩沖,就帶她逃離西都,為她擋住末世之初的巨變,幫她適應新世界。她帶給他死亡的消息,重來他仍然愿意相信她,相信那不是背叛,只是巧合。他的愛,是勇敢,是支持,是相信,他從來沒說過愛她,但他確實比她愛得好。反觀自己,口口聲聲說著愛他,卻在求而不得后制造輿論逼迫他,在他經歷大變凄惶時依賴他,又在他困于異能不能安身立命時拋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