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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黑曜石都不如那雙眼睛明亮動人。那些羞怯的,熾熱的,刻進骨子里的愛戀,每一眼都世間最心狠的騙子手足無措。 他怎么能察覺出,那是假的? 可那就是假的。 江淮渡睜開眼,再煮一壺新茶。 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只是他再也不會像喜歡那個小呆子一樣,去喜歡什么人。 魔教總舵,一襲紅衣的年輕教主站在寒玉石棺前,面色陰沉:“老教主親自去興安府干什么?” 手下艱難地說:“老教主說……說既然教主已經(jīng)決定與天水一樓共同打開潛龍譜,那江淮渡就該回魔教做他該做的事。” 年輕的教主頭痛欲裂。 江淮渡失蹤了,他們截殺的那個替死鬼,在暴露身份之后立刻選擇的自殺,連尸體都沒流下。 手下說:“教主,武林盟中的內(nèi)線傳來消息,江淮渡有一個遺腹子,懷著江淮渡孩子的那個人前幾天從武林盟逃走了。” 教主厲聲說:“天涯海角,把那個人給本座找回來!” 此時,天下一片大亂。 潛龍譜一事已經(jīng)天下皆知。 不管是寶藏還是長生之謎,都讓天下梟雄趨之若鶩,紛紛瘋狂地尋找潛龍譜和潛龍血的下落。 可卓凌卻仿佛隔絕在了這場狂烈的欲望狂歡之外,他一個背著小包袱握著劍,站在荒夢山外的斷崖上發(fā)呆。 山風(fēng)獵獵,少年纖細(xì)修長的身體仿佛時刻會被垂下去。 可半個時辰過去了,他還是牢牢地站在原地,眼睛盯著山間云霧,眨都不曾眨一下。 劍穗上的流蘇溫柔微涼,撫過他白皙修長的指節(jié)。 卓凌在心里說:江淮渡,你說,你要帶我回家的。 沒有你的江府,只是一座很大很大的房子,那不是家。 第九章 卓凌握緊手中的劍,心口輕輕的顫抖著,那不是恐懼,那是……歡喜。 他不再只天鴻武館里只會練劍的笨弟子,他不再是皇宮中完全服從命令的暗影司侍衛(wèi)。 今天,他是卓凌,他就是卓凌。 沒有人命令他,沒有人指點他。 只是卓凌,要去救他的夫君。 為心中所愛,所戀,所依賴的那個人。 孤身而去,萬死不悔。 他那顆自幼愚笨遲鈍的心,終于熱起來,活起來,無需他思考,就為他指明了方向。 卓凌輕盈地從斷崖上一躍而下,張開雙臂跌進了云海中。 此時正六月,荒夢山中卻開滿花了殷紅梅花。 點點似血,片片如云。 卓凌握著劍,像一只輕盈的蝴蝶,悄悄落在枝頭,誰都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卓凌借著風(fēng)聲,在枝葉間穿梭,悄悄地靠近魔教地牢的方向。 忽然,一支毒鏢從背后襲來。 卓凌靈敏地?fù)]劍擊落,可他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 無數(shù)魔教中人圍殺上來。 卓凌心里著急,一邊格擋防備一邊往地牢那里沖。 冷不防一道凌厲劍氣迎面而來,卓凌躲閃不及右肩一痛,長劍脫手。 刀光劍影當(dāng)頭而下,卓凌拼著右肩再中一劍,左手凌厲地捉腕擒拿奪了魔教中人的刀。 他痛得臉色青白,卻不敢有絲毫懈怠。 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他如此大鬧一場,就算逃出去,魔教也一定會把江淮渡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他再也沒有機會進來救人了。 江淮渡和曲盟主交好,可他遇害,武林盟毫無反應(yīng)。 江淮渡對燕草那么好,也消息剛一傳來,燕草就拱手把江淮渡二十年的心血送給了別人。 卓凌替江淮渡委屈,替他的夫君委屈。 若他再放棄,再逃走,那江淮渡血液流干而死的時候,該有多難過? 想到這里,卓凌刀法更急,落刀更狠,一路只攻不守,終于沖進了地牢中。 他右臂接連受傷,已垂軟著抬不起來。 還好地牢狹窄黑暗,于暗衛(wèi)的無聲步法終于讓卓凌喘了口氣。 痛,好痛啊。 比小時候被師父打的還要痛。 卓凌從小連痛覺都不如別人敏感,師兄們挨兩板子就疼得鬼哭狼嚎,只有他還乖乖趴在小凳子上,手指緊緊抓著板凳腿,痛狠了也只會咬自己的嘴唇。 可他這次卻覺得特別疼,疼得他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臉上也受了刀傷,不知道被劃了幾條血口子,可那都不重要了。 他覺得好疼,四肢百骸都充斥著劇烈的痛楚。 這幾天經(jīng)脈中一直都在隱隱作痛,運氣也有些不暢快,若非如此,以他的輕功和隱匿能力,不該被發(fā)現(xiàn)才對。 來不及多想,卓凌忍著劇痛在地牢里踉蹌而行。 牢房都空著,守衛(wèi)也不在這里。 卓凌心里發(fā)慌,痛得更厲害。 這像個陷阱……這……這好像是個陷阱…… 卓凌常年做暗衛(wèi)的知覺瘋狂提醒著他不要進去。 現(xiàn)在……現(xiàn)在回頭,還走得了。 前面是陷阱,這一定是陷阱! 可明明知道那是陷阱,卓凌卻仍然在一步一步往前走。 江淮渡……江淮渡在里面…… 那個壞心眼的大騙子,那個溫柔英俊的男人,被抓走了。 那是他的夫君,他要去把他的夫君救出來。 他們交換了庚帖生辰,江府中掛滿了喜氣洋洋的綢花燈籠,等武林大會結(jié)束,他們就要拜堂成親了。 卓凌左手握刀,踉踉蹌蹌地走在黑暗中。 他身體痛得越來越厲害,鮮血順著指尖流淌,卓凌恍惚間體會到看血管漸漸空掉的感覺。 我要死了,對不對? 卓凌走不動了,趴倒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前方。 水牢的大門開始,一個人坐在水中央的石頭上,一動不動,不知死活。 那個……那個背影,是江淮渡! 一股熱流沖進模糊的大腦中,卓凌猛地清醒了一剎那,他拖著長長的血痕連滾帶爬地沖過去,哭著喊:“江淮渡……江淮渡……嗚嗚……” 他在及膝高的冷水中踉蹌前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太痛了,痛得手腳哆嗦,哐當(dāng)一聲摔進冷水中。 “嗚嗚……江淮渡……”卓凌在水牢中無助地哭泣嗆水,“我起不來了……嗚嗚……沒力氣了……江淮渡……” 一只手從上方伸出,拉住了他左手的手腕。 卓凌哭著狂喜抬頭。 卻看到了一張陌生的臉。 卓凌驚慌憤怒地掙扎:“江淮渡呢!你們把江淮渡關(guān)在什么地方了!” 陌生人冷笑:“江淮渡根本不在魔教。我們收到消息去合虛山圍堵江淮渡,可去天水一樓的人,卻只是一個死士。” 卓凌又痛又疲憊,腦子里痛得攪成一團,他沙啞著哭喊:“我不信……我不相信!” 陌生人嗤笑:“全江湖都不信江淮渡那么歹毒的人會陰溝里帆船,就你這個小傻子巴巴跑來救人。” 卓凌哭著搖頭,他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江淮渡怎么了。 可他不信,一定是魔教的人在騙他。 江淮渡如果沒有死,怎么會消失不見,連他和他們的孩子都不管了。 一定是魔教的人在騙他,一定是的! 卓凌手掌急轉(zhuǎn),用最后一絲力氣狠狠扣住陌生人的脈門,哽咽著吼:“江淮渡……江淮渡呢……” 失血過多的身體再也撐不住了,卓凌的聲音越來越小:“把他還給我……你們這群變態(tài)……嗚嗚……把他……還給……我……” 黑暗襲來,卓凌昏倒在水牢中。 這里好冷,比天鴻武館的柴房還冷。 小小的卓凌站在一片看不見天地的冰冷中,哭著飛奔。 他小時候其實不愛哭,師兄們都說他的沒感情的怪物。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體會了被捧在手心的滋味兒,就開始一直哭,一直哭,好像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在江淮渡身上了。 小小的卓凌藏在破廟里瑟瑟發(fā)抖,門外是凄冷風(fēng)雪和遮云蔽日的怪物。 這場昏昏沉沉的大夢,讓卓凌睡了好久好久。 睜開眼睛,他躺在水牢中,四肢都被鐵鏈捆住。 他身上的傷口都被好好包扎過了,連臉上都纏滿了繃帶。 卓凌看不見東西,茫然四顧,眼前卻始終只有一層沾滿血的布料。 他……怎么了…… 卓凌不聰明,他想不透其中的關(guān)節(jié)玄機,只是倔強地拼盡全力想要救江淮渡,無論如何都要來救江淮渡。 他不相信魔教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江淮渡身負(fù)潛龍之血,一生都被這些人覬覦追殺,一定是……魔教在騙他! 卓凌聽到了腳步聲,陌生人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怒氣:“江淮府那個陰險毒辣的小人!他是故意把自己老婆孩子送到魔教的,如今魔教成了眾矢之的,他不知又躲到哪個角落里籌劃陰謀詭計了!” 手下說:“教主息怒,如今江淮渡的孩子在這里,我們只要盡快拿到潛龍譜,江淮渡就算再多手段都無用了。” 教主冷哼一聲,說:“本座親自去天水一樓迎接言清澹,你準(zhǔn)備一下,本座要剖腹取子。” 卓凌一顫。 剖腹取子,那是……那是什么…… 他的孩子……不……不可以……那是他的孩子……他的孩子…… 池月酒莊里,江淮渡還在烹茶。 碧絲眼眶紅紅的,拎著香燭供品,去祭拜林勝的衣冠冢。 江淮府手指輕輕地發(fā)顫,語氣卻淡漠至極:“回來了?” 碧絲忍著眼淚盈盈一禮:“主人,如你所料,暗影司派人攻打魔教總舵了。” 江淮渡閉上眼睛:“我猜,羅君懷親自去與言清澹碰面了。” 碧絲哽咽著說:“是,他還戴上了魔教十二魔君。” 江淮渡輕輕一笑:“亂即出錯,羅君懷生怕我先一步拿到潛龍譜,又自以為拿到了鑰匙,竟是急得連老巢都不顧了。” 碧絲說:“恭喜主人大仇得報,您開心嗎?” 江淮渡說:“碧絲,進了煙鳥閣,命不由天,只由我。你忘了嗎?” 碧絲恨恨地擦眼淚:“林勝哥哥是死士,他替您死,奴婢沒什么好怨恨的。可那個小呆子呢?他傻乎乎的,第一天來興安府,連江府在哪兒都不知道,畫了兩錠銀子買你的消息。主人,您設(shè)計的圈套,全天下無人相信,武林盟連動都沒動一下。只有那個傻乎乎的小呆子,一個人沖到魔教總舵,他要救你,他拼了性命也要救你!” 江淮渡手中瓷杯碎裂,戶口滿是鮮血,他抬頭:“你說什么?” 碧絲說:“我說那個小呆子是個笨蛋!你想要騙盡天下人,可你騙得了誰呢?你只能欺騙拿命喜歡你的那個人!” 碧絲年紀(jì)小,又是江淮渡手把手養(yǎng)大的。 旁人不敢鬧的脾氣,她敢鬧,旁人不敢說的話,她敢說! 她常年不在江府中,不知道江淮渡和卓凌究竟是何關(guān)系。 可那個被江淮渡提防暗害的卓凌,真的是個毫無心機的小呆子啊! 那個傻乎乎的小呆子,傻乎乎地沖去魔教救人。 碧絲哽咽著說:“主人,你以前總怪別人騙你害你,可現(xiàn)在,有人愛你了,你怎么能這樣對待他?” 碧絲年紀(jì)太小,心中還殘存了一份赤子稚純,她怨恨江淮渡害死了她兩個哥哥,更是……更是為卓凌不平。 主人怎么可以那么狠心,去利用傷害一個癡癡愛著他的小呆子。 江淮渡沒想到卓凌會去魔教。 他沒算計到這一環(huán)。 在他預(yù)想中,卓凌會留在煙鳥閣繼續(xù)潛伏,因為暗影司還沒拿到潛龍譜,他們需要煙鳥閣的情報網(wǎng)。 而得到情報的魔教,會先一步抓走卓凌。 他把卓凌變成江湖爭端的暴風(fēng)中心,借機制造混亂,鏟除敵人,拿到潛龍譜。 可他沒想到卓凌會去魔教。 那個小呆子,大著肚子,一個人傻乎乎地殺到了魔教總舵中。 若這也是算計,那卓凌在算計他什么呢? 江淮渡手指沾滿鮮血和瓷片,他卻毫無察覺,恍惚著又煮了一壺茶。 他一生過得太過艱苦,潛龍之血就像是一塊誘人的血rou,引誘著天下野獸虎視眈眈的目光。 三十年來,世人騙他害他折磨他,所有短暫的溫暖之后,都是陷阱和噩夢。 他曾經(jīng)相信過那個傻乎乎的小呆子,卻又親耳聽到小呆子要去向朝廷匯報情況。 那一瞬間,江淮渡怕得像少年時那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孩子。 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先下手為強,他要報復(fù)世間所有欺騙他算計他的人。 可那個小呆子沒有留在煙鳥閣,也沒有回暗影司。 傻乎乎的小呆子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身中劇毒,揣著孩子去了魔教總舵。 魔教若拿到潛龍譜……一定會剖腹取子,用胎兒之血打開潛龍譜的秘密。 那個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江淮渡痛苦地閉上眼睛。 錯了,一切都錯了。 沒有人能演出那樣毫無破綻的深情模樣,再高深的媚術(shù)都騙不了江淮渡! 是他自己騙了自己,是他太恐懼,太不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他自以為是地掙扎痛苦,撕心裂肺地要報復(fù)騙他的人。 可那個小呆子什么都不知道。 他是個小傻子啊,小傻子,怎么能明白老狐貍心中有多少百轉(zhuǎn)千回的糾結(jié)痛苦。 他只會傻乎乎地扯著你的袖子,亮晶晶的眼睛鄭重其事地發(fā)誓要保護你,無論生死,永世不離。 江淮渡顫抖著去摸爐上的茶壺,被燙傷了指尖也毫無察覺。 他遇害的消息剛剛傳回武林盟,燕草就帶著煙鳥閣全部的賬目名錄交給了曲行舟。 所以,那一日泄露他出行的消息,讓暗影司半路圍殺的人,會是誰呢? 會是那個……傻乎乎的,要保護他的小呆子嗎? 撕心裂肺的痛楚在四肢百骸中漫延,瘋狂叫囂著悔恨和愧疚。 來得及嗎? 現(xiàn)在……還來得及嗎? 他的小呆子,被他騙了,傻乎乎地跑去魔教送死。 如今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真相,會不會難過得一直哭,一直哭。 江淮渡踉蹌著站起來,一縷鮮血從唇角溢出,滴落在衣襟上。 碧絲被嚇壞了,撲過去扶住江淮渡,哭著說:“主人……嗚嗚……主人我錯了……我不說了……嗚嗚……不說了……” 她太傷心,太難過,才說了那么多傷人的話。 江淮渡唇角的鮮血越來越多,胸前一大片猩紅血跡,好像難過得就快要死掉了。 碧絲嚇得一直哭:“主人……” 江淮渡說:“羅君懷和言清澹在何處相見?” 碧絲哽咽著說:“帝……帝臺山……” 江淮渡深吸一口氣,說:“傳信給曲行舟。” 碧絲呆住:“可是……可是……” 江淮渡說:“聽話,去吧。有武林盟介入,魔教拿不到潛龍譜,卓凌暫時就會沒事。” 碧絲從小就在江淮渡身邊長大,她知道自己的主人有多薄情多狠毒,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主人會為身邊人的安全,放棄近在咫尺的潛龍譜。碧絲有些擔(dān)憂又有些歡喜:“主人,我們?nèi)ツЫ叹热税桑 ?/br> 江淮渡咳出一口淤血,沉默著看向荒夢山的方向。 他的小呆子,現(xiàn)在一定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 江淮渡沙啞著輕輕說:“卓凌是暗影司的人,我們不必過去了。” 卓凌被灌了好多藥,有的很苦,有的很腥。 灌藥的人對管事的人說,解開潛龍譜須用活血,可胎兒太過脆弱,不能離開母體。 喝了這些藥,母體被剖開腹部之后,才能一直活著供給胎兒生存的養(yǎng)分。 卓凌在藥物侵蝕下只覺得四肢酸麻頭暈?zāi)X脹,眼前恍惚著飄過一團一團的白光。 他在白光中看到了那一襲青衣,江淮渡翩翩而來,眉目依舊,淡漠地看著他。 卓凌委屈極了,也害怕極了,哭著伸手:“江淮渡……嗚嗚……江淮渡……他們……他們要殺了我們的孩子……嗚嗚……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啊……” 可江淮渡只是淡淡的看著他,眼底的冷漠的笑意:“救他?卓凌,他就是個大麻煩。” 卓凌好生氣,他生氣得心口都疼,含著淚拼命搖頭:“他不是大麻煩……嗚嗚……他是個孩子……他很乖很乖……嗚嗚……他一點都不麻煩……你別不要他……” 幻境中的江淮渡只是冷笑,轉(zhuǎn)身離開,越走越遠(yuǎn)。 卓凌哭著撲倒在雪地中,身下拖著長長的血痕,拼命往前爬:“不要走……嗚嗚……江淮渡……嗚嗚我……求求你……別不要他……江淮渡……” 身邊刮起了狂風(fēng),雪花凌厲地打在臉上,耳邊是混亂的刀劍相交聲。 卓凌呆呆地趴在雪地里,看著江淮渡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天地間。 小腹一陣劇痛,鮮血在雪地上漫延開,融化了千年積雪。 他的孩子,要走了,正在天上和他揮手告別。 卓凌絕望地閉上眼睛,在夢境中哭得聲嘶力竭。 這場夢過后,就是現(xiàn)實了。 卓凌恍惚著睡了好長的一宿,四肢百骸里仍然隱隱作痛,眼睛上還是蒙著繃帶,卻透過布料已經(jīng)能隱隱看到幾分天光。 他不在水牢里了嗎? 魔教……魔教又把他帶到了哪里? 卓凌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手腳的鐵鏈都不見了,他被包裹在軟綿綿的被子里,屋里燃著名貴的香薰。 旁邊一個熟悉的溫柔聲音響起:“卓凌,躺下。” 卓凌呆滯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小聲說:“皇……皇后娘娘……您……您怎么在這里?” 沈桐書嘆了一聲:“你體內(nèi)劇毒已入雙眼,在痊愈之前不可見強光,過段時間就會好的,知道了嗎?” 沈桐書知道,大病初醒之人最怕五感受損,于是搶先一步安撫卓凌,讓他乖乖地安心養(yǎng)傷。 卓凌掙扎著要下床行禮。 沈桐書輕輕把他推回去:“卓凌,我是微服出巡,你要叫,就叫我先生,聽話。” 第十章 卓凌惶恐不安:“先生,您知道……您知道煙鳥閣的閣主江淮渡,現(xiàn)在何處嗎?” 沈桐書說:“暗影司還在查。” 卓凌說:“魔教把他抓走了,要用他的血打開潛龍譜!” 沈桐書沉默許久,輕嘆一聲,緩緩說:“我派人搜查了魔教內(nèi)外,搜出暗室七十八間,密道十余條,挨個仔細(xì)檢查,并未發(fā)現(xiàn)江淮渡的蹤影。魔教的人說,他們接到密保去圍堵江淮渡,可見到的,卻只是一個陌生的死士穿著江淮渡的衣服和發(fā)飾。” 卓凌腦中一片混亂,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他嘴唇翕動,許久之后才喃喃道:“可……可是那一日,江淮渡說,他要去天水一樓取潛龍譜……他親口告訴我的……” 沈桐書說:“卓凌,你身中數(shù)種劇毒,孫大夫正在趕過來。等你好了,我們再慢慢梳理這件事。” 卓凌惶恐地抓住沈桐書的袖子:“先生,煙鳥閣中有擅長易容的匠人,是不是……是不是江淮渡他改變了容貌,才……才被當(dāng)做陌生人……屬下……屬下與他常在一處,求先生帶屬下去看尸體,屬下一定能認(rèn)得出來!” 沈桐書看著卓凌這副慌亂到帶著哭腔的模樣,心中不知什么滋味。 昔日在京城,卓凌總是呆呆的,傻傻的,一臉茫然地看著眾生為情所苦的模樣,卻撓破頭皮也不解究竟苦在何處。 不過數(shù)月時光,竟然就被江淮渡哄騙成了這副凄楚模樣。 沈桐書說:“卓凌,尸首已經(jīng)不在了,但暗影司會讓抓來的那幾個魔教活口配合畫像,等畫好了,我就拿來給你辨認(rèn)。你認(rèn)人向來是最準(zhǔn)的了,對不對?” 卓凌乖巧地點點頭,小聲說:“先生,我……我有孩子了……” 沈桐書說:“我知道。” 卓凌顫抖著問:“他……他還在嗎……” 沈桐書說:“他還在。” 武林盟收到消息,前去帝臺山截住了來見面的羅君懷和言清澹,魔教一時無法把潛龍譜運回總舵,讓暗影司有時間潛入魔教中,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卓凌,在最后一刻保住了卓凌腹中的孩子。 卓凌終于放下心來,下意識地偷偷摸了摸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沈桐書說:“歇著吧,如果有江淮渡的消息,我會親自告訴你。” 失去江淮渡的下落,卓凌心中惶惶,怎么歇得住。 可他如今筋脈之中劇痛隱隱,雙目又不能視物,總是急得百爪撓心,卻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焦急地等消息。 沈桐書走出卓凌的房間,迎面就看到了曲行舟。 曲行舟笑盈盈地走過來:“沈先生,卓侍衛(wèi)傷勢如何?” 曲行舟笑得毫不遮掩。 朝廷多年來放任魔教生長,就是為了牽制武林盟。 可江淮渡這一通陰毒算計,暗影司為了禁止?jié)擙堉荒Ы趟茫坏貌恢比肽Ы炭偠骠[得天翻地覆。 曲行舟怎么能忍得住笑意,他樂得都快開花了。 沈桐書深吸一口氣,懶得和曲行舟計較,他問:“曲盟主去帝臺山可有收獲?” 曲行舟搖搖頭:“言清澹那只千面狐貍可不好抓,不過那封密信倒是有些意思。” 44 曲行舟說:"沈先生,卓侍衛(wèi)如何了?" 沈桐書微笑:"曲盟主,卓凌早已離開暗影司,并非宮中侍衛(wèi)。" 曲行舟擺擺手:"是在下失言,卓少俠身體如何了?" 沈桐書說:"他中毒頗深,幾種毒物摻雜在一起,興安府的大夫診斷不出如何醫(yī)治,我已派人回京請御醫(yī)過來。曲盟主接管煙鳥閣已經(jīng)半月有余,可曾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 曲行舟說:"線索沒有多少,江淮渡生性太過謹(jǐn)慎,許多事情連燕草也只知道些皮毛。倒是有一件事很古怪。" 沈桐書溫柔挑眉:"嗯?" 曲行舟說:"武林盟從事發(fā)之地取回的那支簪子不見了。" 沈桐書說:"曲盟主,你可知道那支簪子是從何而來?" 曲行舟意味深長地看著禁閉的房門:"是卓少俠母親的遺物,他當(dāng)做定情信物送給了江淮渡。" 卓凌躺在床上,雙眼蒙著繃帶,四肢百骸里都是說不出的巨痛。 可他武功仍在,耳朵依舊靈敏,把門外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魔教說,他們沒有抓到真正的江淮渡。 武林盟不信那是江淮渡。 連皇后娘娘,都覺得是江淮渡算計了天下人。 那支簪子,是母親的遺物,是他小小包袱里最珍貴的寶貝。 他送給江淮渡的時候,壯烈得就像獻(xiàn)祭出了自己的一生。 那支簪子遺落在荒山上,在血泊之中,他只是聽說那個場景,就難過得像整個世界都在塌陷。 江淮渡一定出事了。 一定出了很大很大的事。 若非如此,江淮渡怎么能舍棄那支簪子。 怎么能……這樣對待他的一切…… 可是……可是…… 卓凌閉上眼睛,痛得流出淚來。 他是傻,是呆,是好騙。 江淮渡說的話他總是相信,哪怕他明明就知道,那個一本正經(jīng)的大騙子……總是在騙他…… 總是……總是騙他…… 卓凌死死咬著下唇。 他已經(jīng)太狼狽,怎么能再被人看到自己這么可笑的樣子。 他滿心歡喜虔誠奉上的珍寶,不過是江淮渡隨手收下的利用工具。 江淮渡那個大騙子,從一開始……就是在騙他啊…… 卓凌忍著痛,掙扎著要坐起來。 騙子,大騙子! 大……騙子…… 池月酒莊,依舊飄著茶香酒香。 一襲青影坐在湖邊,沉默著把玩一支粗糙的簪子。 玉料是最次的邊角料,做工也粗糙得很,斑駁的顏色落在瑩白修長的手指上,終于襯得蒼翠了幾分。 碧絲挎著花籃匆匆而來:"主人,您剛才去哪兒?" 江淮渡淡淡道:"無事,去取了一件舊物。" 碧絲低下頭,小聲說:"奴婢打聽到了,卓凌離開煙鳥閣的時候,除了您送的劍穗,什么都沒帶走。" 江淮渡喃喃道:"那個小包袱,可是他一輩子所有的念想。" 可那個小傻子都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匆匆離開,只帶走了他送的劍穗。 他江淮渡聰明一世,這一回,卻蠢得如此不堪。 上天終于對他寬容一次,送給他一個小呆子。 可他卻蠢到弄丟了。 他把他的全世界,弄丟了。 45 碧絲無措地跪在江淮渡膝下,小聲問:"主人,您還想做什么呢?" 江淮渡閉上眼睛,輕聲說:"帶他回來。" 潛龍譜掀起的這一場鬧劇,各方皆無所獲。 魔教損失慘重,天水一樓白忙一場,武林盟倒成了坐收漁利的那個人。 事已至此,江淮渡卻仍然沒有露面。 沈桐書即將啟程回京,江湖之事全權(quán)交給曲行舟自行處理。 臨行之前,沈桐書囑咐卓凌好好留在興安府暗影司的驛站,等御醫(yī)從京城趕過來。 卓凌說:"先生,卓凌已不是朝廷之人,留在暗影司中不合適。" 沈桐書輕聲說:"你身負(fù)潛龍之血,若不把你放在眼皮底下看著,我只能回稟陛下斬草除根了。" 卓凌低著頭,呆呆地想了半晌,才聽出皇后話里的意思,他愧疚地說:"先生,卓凌生性愚笨,讓您……讓您費心了。" 沈桐書說:"你若是覺得在暗影司中不自在,我便另外為你安排一處住所。但是沒在潛龍譜回到京城之前,你必須在我的視線之下,記住了嗎?" 卓凌點點頭。 他知道,皇后娘娘是在擔(dān)憂他的性命。 沈桐書為卓凌在興安府安排了一處隱秘的小院,就在煙鳥山里。 山中少有鳥獸,只有桃花千畝,墓碑一座。 沈桐書說:"你若無事,就替我常去灑掃墓碑,擺幾壺好酒,陪我的老朋友們多聊聊天。" 卓凌乖乖應(yīng)下了。 一人一劍,孤身去了煙鳥山中。 監(jiān)視之人只在山外巡視,并不進來打擾他的清靜。 卓凌一個人呆呆的坐了一宿,從淚流滿面坐到神情恍惚。 天亮的時候,一葉小舟隨淺溪漂下,是暗影司給他送來的衣物吃食。 卓凌搖搖晃晃的站起來,眼中淚痕未干,人也癡癡傻傻的。 他取了小舟上的干糧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吃飽飯,有了力氣,卓凌開始獨自打掃山谷中厚厚的落花。 聽皇后的話,拿著酒去祭拜了那座無名孤墳,然后掃出一塊方方正正的地面,松土澆水,準(zhǔn)備種些糧食蔬菜。 他在宮中時,尚不知事故人情,皇后問他想過什么樣的日子,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比山間種田更愜意的生活。 可皇后娘娘說,正當(dāng)少年,又有一身好武藝,若沒有闖蕩一番,豈不可惜? 卓凌不知道這有有什么可惜的,可他知道自己笨,皇后娘娘說的話,一定是有道理的。 卓凌悶頭鋤草,挖出一個巨大的老鼠洞,里面藏滿了玉米花生。 他呆呆的想,潛龍譜里的秘密,與這老鼠洞有何不同? 都是一堆硬邦邦吃不完的身外之物,為何總有人前赴后繼地為此送命。 江淮渡…… 卓凌心里又開始疼了。 他以為江淮渡是不同的,江淮渡和他是一樣的人,只想過逍遙快活的日子。 可他現(xiàn)在才明白,江淮渡不像他這么傻。 在江淮渡心里,一百個卓凌,都比不上潛龍譜重要。 卓凌悶頭鋤草,鋤頭狠狠斬斷草根,就像要與昔日的一切一刀兩斷。 就當(dāng)他從未入過江湖,就當(dāng)他……從未愛過江淮渡…… 46 卓凌在山中靜心耕田種樹,練習(xí)劍法。 昔日在煙鳥閣中,江淮渡曾讓他閱盡天下武學(xué)秘籍,可他天生愚笨,能記住了并無許多。 只有那幾招,一遍遍地練習(xí),一夜夜地琢磨。 他不知道魔教給他下了多少種毒藥,讓他如此日夜難寐,痛不欲生。 半月之后,宮中派來的太醫(yī)來到了煙鳥山中。 御醫(yī)姓容,名諱不詳。 容太醫(yī)面色青黃,一副病殃殃的模樣,眼底卻溫柔明亮,見之可親。 容太醫(yī)細(xì)細(xì)為卓凌診脈,溫聲說:"卓少俠不比擔(dān)憂,此毒可解。" 卓凌松了口氣,微微苦笑著低頭看著光禿禿的劍柄:"多謝容太醫(yī)。" 他昔日和容太醫(yī)并不相熟,竟不知道病殃殃的容太醫(yī)竟是如此溫柔和藹之人。 容太醫(yī)開了幾張藥方,讓隨從的小藥童去船上取了,就地開始生火煎藥。 卓凌不好意思地說:"容太醫(yī),您留下藥方讓,讓我自己來就好。" 容太醫(yī)微微笑著:"微臣奉旨而來,若不能看著卓少俠身體痊愈,如何回京稟報皇后娘娘?" 卓凌無法,只好默默去抱了一捆干柴。 他總是過得古板無趣,連干柴都捆得整整齊齊,像個木頭人一樣。 卓凌走神了。 他這么無趣的人,又怎么會讓花間縱橫二十年的江淮渡,真的為他心動呢? 卓凌低著頭,默默抽出一根柴火塞進藥爐里,被熾熱的火光熏得眼睛疼。 容太醫(yī)也沉默了著,什么都沒問,只是煎好藥,溫柔地遞到卓凌的手心里:"把藥喝了,今晚就不會痛了。" 卓凌被筋脈中隱隱難言的痛楚折磨許久,半信半疑的喝下那碗漆黑藥汁,竟真的睡了一宿好覺。 他筋骨之中許久沒如此舒適輕松過,早早起床把腦中劍法一一溫習(xí),又跑到后院的小田里繼續(xù)埋頭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