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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一些車在線閱讀 - 二

    第四章

    從第一次在房頂上診斷出自己的喜脈,卓凌在無數個日夜都曾偷偷給自己診脈。

    喜脈的跡象越來越清晰,那是一個孩子,一個健康活潑的孩子。

    那個小小的孩子住在他肚子里,讓他又羞恥難堪,又溫暖快樂。

    江淮渡的目光落在卓凌的小腹上。

    夜間歡愉的時候,他也曾留意到卓凌小腹鼓起的異象。

    只是男身受孕之事太過飄渺荒唐,于是江淮渡一度以為,是那個小呆子太貪吃,吃得腹脹積食了。

    可若卓凌真的懷了身孕……

    江淮渡的目光陰晴不定,說不出是喜是惱。

    卓凌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撐不住了,他慌張抱緊了自己的小包袱:“我只是……只是告訴你……江閣主三妻四妾膝下三男二女,必然……必然不想再要一個男人生的怪物。我……我這就走了……這孩子……這孩子也是要打掉的……我……我……我……”

    他根本不知道該怎么辦。

    江淮渡的沉默像凌遲的刀,一片一片剜著他的心肺胸骨。

    卓凌眼中的淚水搖搖晃晃,憋得心如刀絞。

    頭頂忽然傳來一聲溫柔的笑,江淮渡溫柔愛憐地抱著他,寬闊堅實的胸膛像山一樣堅不可摧:“小呆子,你的小腦殼里裝了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乖,我派人去請大夫為你診治,你別怕。”

    卓凌淚眼朦朧地依偎在江淮渡懷里,乖乖地被抱上了床。

    江淮渡沒有嘲笑他,也沒有厭惡他。

    反而溫柔地把他抱起來,認真地說著負責人的話。

    卓凌想,他應該信任江淮渡。

    至少現在,他要很相信很相信江淮渡。

    那是他此生唯一親密到血rou交融的人,是他腹中胎兒的父親。

    江淮渡說過,要帶他回家。

    他怎能不信他。

    卓凌窩在那個堅實的懷抱里,默默想:皇后娘娘,你曾告誡屬下,闖蕩江湖對陌生人要留著三分防備。那江淮渡他……他已經和我把最親密的事情都做完了,他還算陌生人嗎?

    江淮渡眼底閃過一絲復雜陰冷的光。

    若是卓凌真的懷上了他的孩子,那才是招來了天大的麻煩。

    如今天下武林中最好的神醫都聚在了興安府。

    事關重大,江淮渡親自寫了拜帖,讓燕草送給倚檀圣手魏青槐。

    信中含糊其辭,只說了事關重大,務必輕魏神醫親自過府診治。

    燕草擔憂不已:“主人,若是卓少俠真的懷上了您的孩子……”

    江淮渡深吸一口氣,閉目輕語:“殺?!?/br>
    魏青槐很快來到江府中,為卓凌看診。

    卓凌很緊張,他不習慣用這般柔弱的姿態,和陌生人共處一室。

    江淮渡不在,可能有事情去忙了。

    卓凌看向燕草,想要問江淮渡去哪兒了,又問不出口。

    燕草柔聲說:“卓少俠,主人在前廳處理要事,等忙完了就會來看您?!?/br>
    卓凌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窩在床榻里委屈巴巴地縮成一團。

    魏青槐反復診斷了半個時辰,回頭對燕草點頭。

    燕草臉色一變,柔聲說:“魏神醫這邊請?!?/br>
    燕草說:“魏神醫這邊請?!?/br>
    走出內院,魏青槐鄭重其事地說:“卓少俠果真是有身孕了。”

    燕草慌忙問:“魏神醫,當真?”

    燕草帶著魏青槐離開,臥房里又只剩下卓凌一個人了。

    卓凌躺在江府寬大的床上,悄悄握著江淮渡送他的墜子。

    江府水榭中,清風拂面,荷花飄香。

    江淮渡一襲青衣,在亭上獨自烹茶。茶香和著荷香,好一副愜意之景。

    燕草來到水榭亭中,悄悄站在江淮渡身后:“主人……”

    江淮渡淡淡道:“魏青槐怎么說?”

    燕草艱難地說:“卓少俠有孕了,您真的要……”

    江淮渡沉默許久,說:“秦桑還是沒有消息?”

    燕草眸中帶著痛楚淚光:“主人,秦桑已經失蹤四年了,怕是……怕是早就被……”

    江淮渡輕嘆一聲:“秦桑失蹤前,曾傳信于我,說他找到了潛龍譜,很快就會回來?!?/br>
    燕草說:“主人,就算潛龍譜未歸,只要卓少俠好好待在您身邊,也并非……并非一定要行下策之舉。”

    江淮渡沉默擺弄茶盞。

    潛龍譜需要用他的鮮血涂抹,才能顯露出其中真容。

    如今潛龍譜不知去向,若是卓凌懷上他孩子的消息傳出去……江湖中又會有多少亡命之徒,會為了搶奪他的血脈,對卓凌下手。

    煙鳥閣不是桃花源,防不住暗里刀劍。

    更何況,卓凌至今來路不明。

    而他,向來和朝廷的關系不好,更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個大麻煩。

    江淮渡沉默了許久,輕聲說:“照做?!?/br>
    燕草為難地低聲說:“主人,那奴婢……奴婢該告訴卓少俠真相嗎?”

    江淮渡說:“你若告訴了他,那個小呆子一定會跑掉,躲到角落里偷偷把孩子生下來。我沒有把握能搶在天水一樓前找到他!”

    燕草被主人忽然暴怒的語氣嚇到了,慌忙后退跪地:“主人……”

    江淮渡語氣平靜下來:“去,把這件事情做好。若卓凌問起,就說……就說那是假孕之癥,喝幾服藥,放松一下就好了?!?/br>
    燕草低聲說:“是,奴婢這就去辦?!?/br>
    江淮渡深吸一口氣,一個人坐在水榭上直到天黑。

    壺中熱茶變得冰冷,讓他分外想念小呆子熱乎乎的身子。

    若早知道卓凌身子特殊能為他孕育子嗣,他一開始,就不會要了卓凌。

    煙鳥閣的江閣主今年三十六了,有些與他同齡的人,孫子都已經開始牙牙學語??伤匀还律硪蝗?,生怕那個孩子成為旁人手中的工具,生怕有人先他一步解開潛龍譜的秘密。

    他已經等了二十年,決不允許意外再發生。

    燕草讓人給卓凌煎了藥,又來詢問江淮渡,是不是真的要打掉卓凌腹中的孩子。

    江淮渡握著書卷,頭也不抬地說:“去。”

    燕草無奈,捧著打胎的藥湯去見卓凌:“卓少俠,大夫說您只是思慮過度,產生了假孕的征兆。只要喝些養神的藥,就不會再亂想了。”

    卓凌呆呆地坐在床沿,慌亂地給自己診脈。

    沒錯!是喜脈??!

    皇后孕期他服侍在側,皇后身子乏了累了,都是他先行診脈,太醫院才姍姍來遲。

    男子受孕的脈象,他怎么可能診錯?

    卓凌不肯喝藥,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惶恐得幾乎要掉出淚來:“會不會是大夫沒見過這樣的脈象,所以……所以診錯了?”

    燕草柔聲說:“卓少俠,主人為您請的,是興安府最有名的大夫,怎么可能診斷錯呢?”

    卓凌顫抖著,緊緊握住自己的手腕,倔強地不肯相信。

    不可能的,那個孩子在他肚子里呆了三個月,他能感覺到孩子的氣息。

    那么溫暖,那么柔軟,就好像失落十幾年的血脈親情終于有了著落,再一次讓他與另一條生命那么親密的緊密相連。

    那怎么可能是錯覺,他明明感受得到,怎么可能是錯覺!

    燕草輕聲哄勸:“卓少俠,喝藥吧。”

    卓凌向來聽話,從不會因為自己的小情緒,就拒絕吃藥。

    可他看著那碗漆黑的藥汁,只覺得一陣痛苦的反胃,眼前一黑恍惚著抬手打翻了藥碗。

    瓷器破碎,燕草仍然不動如風,溫聲說:“卓少俠若不喜這味道,奴婢就讓大夫調整方子,換個舒心些的味道,好不好?”

    卓凌搖頭。

    不好,一點都不好。

    什么味道都不好!

    他千里迢迢來到興安府,他滿懷欣喜地鼓起勇氣找到江淮渡。

    他們怎么能對他說,那個孩子是假的。

    是他的……錯覺……

    江淮渡不肯見他,甚至連他任性地摔了碗,江淮渡都不曾出現過。

    卓凌心里一陣陣發冷。

    他是暗衛,暗衛的直覺的不能出錯的。

    卓凌看著江府滿眼奇花異草瓊樓玉宇,只覺得刺骨寒冷。

    初入江府,看著江淮渡半真半假的溫柔眼神,他就覺得,他不該來這里,江淮渡也并不愿意他來這里。

    但江淮渡太溫柔,整日陪著他,寵著他,一點一點融化他的防備。

    可他早該知道,第一眼的感覺,往往才是最真實的一切。

    卓凌在風中淚眼朦朧地眨巴著眼睛,撫摸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銀絲流蘇拂過手指,溫柔得像江淮渡的眼睛。

    江淮渡不想要這個孩子,甚至……不愿承認他們之間有過一個孩子……

    卓凌偷偷地落淚,委屈著,難堪著。

    水榭之中,茶香悠悠。

    江淮渡已經在這里煮了一天一夜的茶。

    廢棄茶葉傾倒在湖里,湖里荷花都沾了茶香。

    燕草走過來,低聲說:“主人?!?/br>
    江淮渡閉目:“他還是不肯喝藥?”

    燕草說:“奴婢覺得,卓少俠可能已經察覺到了什么。他今日想走,被奴婢好說歹說才攔下來?!?/br>
    江淮渡沉默許久,緩緩說:“燕草,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狠心。我絕對不能讓他帶著我的血脈離開煙鳥閣?!?/br>
    燕草小心地說:“主人,您為何不直接告訴卓少俠,您為難的緣由呢?”

    江淮渡輕笑一聲:“告訴那個小呆子我要他打掉孩子?”

    燕草不再多言。

    主人決定的事,向來容不得旁人置喙。

    可主人……真的決定了嗎?

    江淮渡把一壺熱茶傾進湖里,垂首低眉選了一罐新的。

    燕草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主人,若不是因著潛龍譜事關重大。卓少俠懷孕,您會開心嗎?”

    江淮渡沉默不答。

    燕草自知失言,輕輕一禮:“主人,卓少俠武功出眾,人也十分機敏。若他執意要帶著孩子離開,煙鳥閣未必攔得住。就算攔得住,也什么都瞞不住他了?!?/br>
    江淮渡說:“你的意思呢?”

    燕草說:“若主人執意如此,那只能把藥物放在卓少俠的吃食之中。”

    江淮渡說:“那日水榭中有人行刺,你我都尚未察覺,那小呆子已經出手制住兩個刺客。卓凌如此敏銳,你覺得什么藥,混進吃食中能讓他無法察覺?”

    燕草低著頭,不再多言。

    江淮渡輕輕敲著茶杯,許久才說:“魏青槐怎么說?”

    燕草說:“魏神醫說,卓少俠已經懷孕三月有余。卓少俠自幼習武,身體很好,孩子也十分健康。”

    江淮渡說:“把孫鶴白的下落給他,堵住他的嘴?!?/br>
    魏青槐這些日子一直在尋找師兄孫鶴白的下落,也不知是認親還是尋仇。

    江淮渡緊緊捏著茶杯,他絕不能讓卓凌懷孕的事情傳出煙鳥閣。

    燕草說:“奴婢一定把事辦好??墒侵魅?,卓少俠那邊……”

    江淮渡說:“我自有安排?!?/br>
    他不能放任卓凌懷著他的孩子離開煙鳥閣,卻也做不出更斬草除根的行徑。

    江淮渡心情復雜,扔下半壺未煮開的茶水,緩步去見卓凌。

    那個小呆子一天一夜沒見他,是不是又抱著那個小包袱在偷偷地哭。

    江淮渡摸了摸頭上的簪子,心中升起幾分涼薄的愧疚。

    那個小包袱,好像裝著小呆子的整個世界。

    而他,卻把里面最重要的東西拿走了。

    那個小呆子啊……

    江淮渡想起了燕草那句質問。

    若非事關潛龍譜,卓凌懷孕,他會高興嗎?

    江淮渡嘴角綻開一個溫柔的笑意。

    可笑容很快消失在了風中。

    沒意義了。

    若非為了潛龍譜,二十年前他就已經結婚生子,如今多半孫子都有了,又怎么會喜歡上一個小呆子,喜歡得恨不得揉進心口里。

    情深是劫,癡狂為禍。

    江淮渡走出拱門,隔著窗戶對上一雙淚痕未干的眼睛。

    那雙眼,烏黑,明亮,圓圓的像只小貓,總是委屈巴巴地含著些水光。

    江淮渡心中鬼使神差地想,庫房中有一塊黑曜石的墜子,是崇吾郡的荒山上采來的。質地明亮溫潤,流光溢彩,烏黑如墨。若穿條鏈子掛在小呆子脖子上,一定相稱極了。

    卓凌對上江淮渡的目光,心中那些隱約模糊的委屈,好像忽然全部找到了最痛的那一點,眸中隱忍許久的淚水忍不住丟人地淌下來。

    他哽咽著縮回了窗戶后面,坐在地上把臉埋進小包袱里,低低抽噎著。

    江淮渡走到他面前,嘆著氣撫摸小呆子的頭發:“我不來,你就氣得摔了藥,我過來了,怎么又像小刺猬一樣不肯見我?”

    卓凌不是小刺猬,他沒有刺,哪怕已經蜷成一團,也是軟綿綿的一團小東西。

    江淮渡蹲下身,把小呆子軟綿綿的頭發揉得亂成一團:“卓凌?!?/br>
    卓凌哽咽著小聲說:“不是假的……”

    江淮渡溫聲問:“嗯?”

    卓凌委屈巴巴地縮成一團,在江淮渡掌心蹭來蹭去,哭唧唧地說:“孩子……孩子不是假的……他在我肚子里……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中猛地一顫,那些半真半假的笑意僵在臉上,一陣恍若隔世的痛楚漸漸泛上心頭。

    他的小呆子哭得那么委屈,抱著那個代表著全世界的小包袱,緊緊捂著自己鼓起的肚子。

    那是……那是他的孩子啊……

    是這個世上,他唯一血脈相連的生命。

    江淮渡修長的手指微微發顫,卻不敢再把那個哭泣的小東西抱進懷中。

    卓凌哽咽著使勁兒搖頭:“你們……你們為什么都騙我……都說……嗚嗚……都說他是假的……”

    江淮渡臉上依舊是溫柔和煦的笑意,眼底卻是一片輕顫的狠心:“小呆子,不哭了,乖。你不想喝藥,我們就不喝,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你喜歡小泥人嗎?”

    卓凌哭著搖頭,哭得一抽一抽。

    他這輩子,從來沒哭得這么傷心過。

    他生來就比旁人愚笨些,哭和笑都少有,只會呆呆傻傻地悶頭干活。

    可他遇到了江淮渡。

    溫柔強大的江淮渡,武功很好的江淮渡,把他抱在懷里的江淮渡,把他欺負到哭著求饒的江淮渡。

    從此之后,一切都變了。

    江淮渡一個眼神,一點輕薄的語氣,都會讓他輾轉難安,歡喜得眉眼彎彎,或哭得像個小孩子。

    他不再是曾經的自己,卻還不知道江淮渡是誰。

    卓凌腦子笨,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更不明白江淮渡怎么了。

    可他好傷心好傷心,眼淚像決堤的水,濕透了手中的緊握的流蘇墜子。

    江淮渡輕輕握住小呆子的手腕。

    明明是習武之人,小呆子的骨架卻很小,握在手里細細瘦瘦軟綿綿,讓他忍不住就難過起來。

    江淮渡說:“小呆子,你看著我?!?/br>
    卓凌仰頭,淚汪汪眼巴巴地看著江淮渡英俊的臉,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江淮渡嘴角的笑意溫柔艱難地緩緩揚起:“小呆子,你就那么想給我生孩子?”

    卓凌傻乎乎地含著淚,委屈地點點頭。

    江淮渡說:“江府缺個夫人,你想不想做?”

    卓凌眼里還掛著淚珠,這下徹底傻掉了。

    江淮渡說……說要他做夫人……

    卓凌邊掉眼淚邊警惕地抱著自己的小包袱:“你說……嗚嗚……你說你有三妻四妾了……缺……缺什么夫人……說謊……嗚嗚……”

    江淮渡說:“我沒有夫人,也沒有妾室。江府之中,你是除我之外第一個住進內院的人。小呆子,我那時候,只想看你生氣吃醋的模樣,隨口胡謅的。”

    卓凌真的生氣了,他哭著跳起來:“大騙子!你就是個大騙子?。?!”

    他那時候都快傷心死了,江淮渡卻只想騙他吃醋。

    這個大騙子,總是騙他,滿嘴胡言亂語,就欺負他傻。

    卓凌蹲著哭了太久,腿都蹲麻了。他拎著小包袱想走,卻雙腿一麻差點摔個狗啃泥。

    江淮渡手疾眼快地把生氣的小呆子擄進懷里,狠狠抱著懷里,沙啞低喃:“小呆子,我要娶你,你想不想嫁?”

    第五章

    卓凌恍惚眨眼,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江淮渡為什么忽然要和他成親,就像他不明白江淮渡為什么不想要那個孩子一樣。

    他一輩子都過得傻乎乎的,被騙被欺負也總覺得無所謂。

    可他太在乎江淮渡了,他很怕江淮渡騙他。

    偏偏江淮渡是個說話三真七假的大騙子,總是把他騙得團團轉。

    江淮渡輕輕咬著卓凌的耳垂:“小呆子,和我成親,好不好?”

    卓凌摸著自己鼓起的小肚子,小聲嘟囔:“明明就不是假的……”

    江淮渡心里發顫,手指卻穩穩握住卓凌纖細的手腕:“小呆子,乖?!?/br>
    卓凌小聲嘟囔:“可你總是騙我……”

    江淮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輕聲問:“告訴我你的生辰八字故鄉親人,江淮渡成婚,那是江湖大事,要宴請五湖四海的俠客來賀?!?/br>
    卓凌驚恐地使勁兒搖頭:“不……不要……”

    他可不想讓全天下都知道,他一個大男人做了江府的夫人。

    江淮渡見自己已經成功轉移了卓凌的注意力,輕輕松了口氣,溫柔含笑:“那我們就偷偷的,把精力留在洞房中,可好?”

    卓凌緊張地說:“那……那天地父母……”

    江淮渡眼神灰暗了一剎,但很快放松下來,輕輕撓著卓凌的下巴:“我無父無母孤身一人,你不必擔心自己應付不了公婆?!?/br>
    卓凌心疼地眨巴著眼睛:“我……我也是……”

    原來江淮渡和他一樣,都是沒人管的。

    江淮渡輕輕皺眉,溫柔地問:“那小呆子還有沒有什么朋友親人?我江湖中的朋友,都是表面交情,請與不請,倒是無關緊要。但小呆子要是有什么重要的朋友,一定要請他來江府喝喜酒。”

    卓凌委屈巴巴地搖搖頭。

    朋友這種東西,于他而言,著實太過奢侈了些。

    江淮渡說:“那便不請了,我讓下人布好喜堂,認認真真地娶你過門。”

    他說得斬釘截鐵,字字堅定。

    江淮渡想,卓凌一定是太害怕失去他了,才會抱著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惶恐倔強。

    那他便娶卓凌進門,大大方方做他的正室夫人。

    也能理直氣壯地把卓凌留在煙鳥閣中。

    至于日后如何……江淮渡苦笑閉目。

    他心中又何嘗真的明白了?

    卓凌稀里糊涂就這么把自己的終身大事定下了。

    武林大會將至,興安府中熙熙攘攘全是前來赴會的江湖人。

    可江府卻閉門謝客,靜靜地籌備起了主人的婚事。

    卓凌閑不住,又無事可做,天天躲在后院里練劍。

    江淮渡有時會指點他,讓他去書房里找些劍譜看。

    卓凌的武功是從武館里學來的雜招,但他悟性極好,自然而然地就能融會貫通。如今在江府守著滿屋的武林秘籍,更是如魚得水一日千里。

    他感激江淮渡,又傻乎乎地想不出謝禮。

    于是夜里的時候,卓凌光溜溜地窩在被窩里,菊兒里還塞了玩物,等著給江淮渡一個驚喜。

    江淮渡在前廳招待客人,當今武林盟主,劍圣曲行舟。

    卓凌初入江湖時被誤認為是魔教手下,就是被這位曲盟主親手抓到了武林盟。

    江淮渡和曲行舟相識十年有余,也算是朋友。

    曲行舟脾氣溫和,倒是與江淮渡十分投緣。

    江淮渡含笑沏茶:“曲盟主不在武林盟忙著,怎么有空找我這個大閑人喝茶?”

    曲行舟說:“魔教最近偃旗息鼓毫無動靜,武林盟眾人都閑得發慌。我聽聞江府閉門謝客,心中疑惑,所以來叨擾江閣主,看想趕在江湖百曉通之前,看看江閣主到底在偷偷做些什么?!?/br>
    江淮渡笑吟吟地說:“不過是前幾日被兩個混進來的小刺客驚了一驚,這幾日總覺得頭痛心悸,便躲起來找清閑了?!?/br>
    曲行舟笑著搖頭:“江閣主不說,我便不多問了。今日來,其實是有要緊事要告訴江閣主?!?/br>
    江淮渡說:“我這兒的消息,可是按信兒定價的?!?/br>
    曲行舟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說:“武林盟找到魔教總舵了?!?/br>
    江淮渡不動聲色笑容依舊地提壺斟茶:“曲盟主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讓我出錢,還是出力?”

    曲行舟說:“江閣主,魔教已經數月不曾有動靜。煙鳥閣是武林耳目,為兄此來,是親自告誡江閣主一句,小心為上。”

    兩人在水榭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杯中茶水輕輕顫動,蕩起細微波紋。

    狂風驟雨,便是從此而起。

    湖邊楊柳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黑衣人從林中狂奔而過,身形搖晃步履踉蹌,像是受了傷。

    在他身后,一個修長纖細的少年裹著里衣匆忙追趕,手中寒芒射向前方黑影。

    那黑影再次受傷,噗通一聲摔進了湖里。

    江淮渡臉色一變,起身喊:“卓凌!”

    卓凌倔強地跟著跳進了湖里,不依不饒地追著那人游過去。

    曲行舟擱下茶杯,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笑意。

    江淮渡在水榭上喊了三聲讓卓凌回來,可卓凌就是不肯,在湖里游了一大圈,找不到人才委屈巴巴地勉強上岸。

    他只穿了一襲里衣,薄薄的綢緞全部濕透了,勾勒出纖細美好的腰線。挺翹的小屁股和修長的雙腿都被濕透的衣服緊緊包裹著,連胸口小小的奶頭都隱約可見。

    江淮渡下意識地側身擋住曲行舟的視線,脫下自己的外衫把濕漉漉的卓凌包起來,有些責備地說:“你怎么能跳進湖里?若是湖中有埋伏怎么辦?”

    卓凌垂頭喪氣地耷拉著小腦袋,委屈地說:“我……我怕他過來暗殺你……”

    卓凌做侍衛的時候,一切以主上安全為先,這種情況下,他必須要確定刺客有沒有接近主上。他一直都這么做,他這樣做的時候,皇上就會夸獎他忠君護主做的很好。

    可江淮渡卻生氣了,還偷偷擰他屁股上的rou。

    江淮渡輕嘆一聲,說:“我與曲盟主在此,哪個不長眼的刺客往這兒來?”

    卓凌小聲說:“那個人是魔教的……”

    曲行舟眼睛一亮:“小友當真?”

    卓凌看看江淮渡,再看看曲行舟,警惕地打量著這個陌生人。

    江淮渡說:“曲盟主,這孩子衣服都濕透了,你若是想問,不如讓他換身衣服再過來?!?/br>
    曲行舟搖頭笑笑:“江閣主,魔教的手竟已經伸到煙鳥閣中來了??磥砦淞置艘涌靹幼?,早日鏟除魔教才行?!?/br>
    曲行舟告辭離開,江淮渡抱著卓凌回內院。

    一路上,江淮渡臉上的笑意都并不真切。

    卓凌有些慌了,眨巴著眼睛緊緊抓住江淮渡的衣領:“你……你生氣啦……”

    江淮渡板著臉說:“沒有。”

    卓凌委屈:“你就是生氣了。”

    江淮渡把小呆子剝光了放進浴桶里,半跪在浴桶邊嘆了口氣:“知道我生氣了,還追著刺客跳進湖里,嗯?”

    卓凌被熱水泡得傻乎乎的,垂頭喪氣地繃緊屁股,小聲說:“我……我怕他傷到你……”

    卓凌做侍衛做的太久了,能想到對一個人好的方式,就是拼盡一切保護他。

    江淮渡沉默著輕輕撫摸卓凌濕漉漉的頭發,許久才說:“你怎么穿著一件里衣就跑出來了?”

    這小呆子連褲子都沒穿,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人看見屁股。

    卓凌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蛋紅紅的,屁股也紅紅的。

    江淮渡驚愕地看著卓凌把手伸到屁股下面,哼唧唧地摳挖了一會兒,慢慢從菊兒里抽出一塊黑曜石。

    黑曜石濕漉漉的,好像還沾著著小呆子菊兒里甜美的味道。

    江淮渡從卓凌手中拿走那塊黑曜石,有些哭笑不得。

    卓凌在熱水里縮成一團,害羞地小聲說:“燕草說……說這是你給我的新婚禮物,我就……我就想給你個驚喜……”

    江淮渡笑吟吟地低聲說:“我很驚喜,小呆子,以后天天含著它,去哪里都含著,好不好?”

    卓凌紅著臉別扭了一小會兒,輕輕點點頭。

    既然江淮渡喜歡讓他含著,那他……那他就乖乖含著,就好像江淮渡的大雞兒一直在他屁股里一樣。

    江淮渡把那個在湖里游了一圈的小呆子洗干凈包進被子里,溫聲說:“睡吧。”

    卓凌眨巴著眼睛不安地看著他。

    江淮渡說:“我去處理那個刺客?!?/br>
    卓凌問:“你抓到他了嗎?”

    江淮渡點點頭:“抓到了,你安心睡吧。”

    卓凌失落地縮進被子里,繃緊了軟乎乎的小菊兒。

    江淮渡走出內院,徑直從水榭下的機關中走進了湖底密室。

    被卓凌追到跳湖的黑衣人正一身泥水狼狽地坐在椅子上,脊背上插著三根銀芒刺,都是卓凌送他的。

    燕草用鐵鉗把那些暗器拔下來,糊上大片的止血藥膏。

    黑衣人見到江淮渡,慌忙起身要跪:“右護法!”

    江淮渡隔空抬手,一道柔和內力把他扶起來:“你為何匆匆來此?”

    黑衣人苦笑:“屬下奉教主之命,前來詢問右護法,潛龍譜可有消息了?!?/br>
    江淮渡說:“若是有消息,我自會派人去荒夢山報信。你冒險來興安府,到底有什么事?”

    黑衣人說:“老教主七魂已衰,等不了太久了?!?/br>
    江淮渡笑容冰冷:“哦?”

    黑衣人說:“教主心中焦急,已經親自去了瑯華谷天水一樓談交換潛龍譜的條件,還請右護法暫時放下私事,專心為老教主尋找潛龍譜?!?/br>
    江淮渡說:“燕草,好好為信使療傷,從暗道送他出去。”

    燕草說:“是?!?/br>
    曲行舟走出江府,侍從立刻圍上來:“盟主,怎么樣了?”

    曲行舟說:“江淮渡身邊出了變故,恐怕很快就要露出破綻了?!?/br>
    侍從說:“盟主,您真的要對煙鳥閣……”

    曲行舟微微一笑,說:“傳信入京,我要借用暗影司?!?/br>
    皇宮之中,燈火未熄。

    皇上與皇后在御書房相對而坐,一起批閱著堆積如山的折子。

    一道黑影悄悄落在暗處:“陛下,娘娘。”

    皇帝說:“何事?”

    暗衛:“曲盟主傳來消息,要借暗影司的人手,對煙鳥閣收網?!?/br>
    皇帝擱筆抬頭:“這么快?”

    皇后說:“煙鳥閣掌天下消息,對朝堂威脅不小,微臣數年前就曾向曲盟主提起過此事。如今他找陛下借人,必然是找到了一舉收攏煙鳥閣的機會?!?/br>
    皇帝沉吟片刻,說:“把庚字牌影衛調去興安府,由曲盟主指揮。秘密行動,不可暴露身份?!?/br>
    暗衛應聲離開,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江湖寧靜,風雨欲來。

    后半夜,興安府大雨傾盆。

    卓凌眠淺,今夜又不曾承歡,雨滴一落地,他便從床上驚醒,赤著腳跑到床邊呆呆地看著夜雨。

    娘親離開的時候,天在下雨,很大的雨。

    破廟的屋頂漏了,小小的卓凌就用手撐著鮮血淋漓的衣衫,擋住落在娘親臉上的雨水。

    就這樣撐了很久很久,娘親還是睜著眼睛木然看他,也不肯夸他乖。

    雨一直下到天亮,一群走鏢的武師來破廟里避雨,

    那些拿著刀劍的人告訴他,他的娘親已經死了。

    卓凌那時候還太小,小得不知道悲傷是什么樣的,可他好餓,有人給了他一個硬饅頭,他就抱著乖乖啃,啃得牙都痛了。

    師父收養了他,把他帶回武館,教他習武,帶他走鏢。

    卓凌很乖,耳目聰靈,師父就讓他坐在鏢車的大箱子上,做車隊的眼睛。

    那天,又是大雨,小小的卓凌頂著荷葉坐在箱子上,恍惚中看見遠方山上人影閃過。

    可雨太大了,他又太小,一時分不清是人還是樹影。

    于是車隊向著山腳下的茅屋走過去,一陣寒光鋪天蓋地而來,師父倒在了血泊中。

    那天大雨,師父被山匪殺害了。

    卓凌跌跌撞撞地跟著人群跑,在一片嘶吼混亂中,被帶回了武館中。

    武館做的是善堂義舉,每年都會有百姓來捐恩德錢。

    于是卓凌還是留在武館里,他有了新的師父,依舊過著辛苦平靜的日子。

    可他不喜歡雨天。

    好像每次大雨,都會有一點僅剩不多的溫暖,再次離開他身邊。

    卓凌在雨氣濕意中緩緩清醒過來,狼狽地低頭喘息。

    他平靜了許久,回頭看向寬大的床榻。

    江淮渡不在那里,每次他從睡夢中醒來,江淮渡都不在他身邊。

    卓凌撐著傘,走出臥房。

    廊下有侍女守著,急急忙忙地迎過來:“夫人,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里?”

    自從江淮渡拍板定下這樁婚事,江府里的仆人們就改了口。

    卓凌聽不慣,又不好讓他們改,只好委屈巴巴地應下了。

    他想找江淮渡,卻說不出口,于是呆呆地站在風雨中,手足無措地舉著傘:“我……我睡不著……”

    侍女說:“我去為夫人準備安神香。外面風雨冷,夫人回房吧?!?/br>
    侍女福了一福,沿著長廊走向庫房。

    卓凌忍不住說:“等等?!?/br>
    侍女回頭,柔聲道:“夫人有何吩咐?!?/br>
    卓凌張了張嘴:“我……江……燕草姑娘呢?”

    侍女笑了:“燕草jiejie歇下了,夫人若是有事,奴婢這就去叫醒她?!?/br>
    卓凌慌忙說:“不用不用?!?/br>
    他根本不想找燕草,他甚至,有些怕那個不動如風的溫柔女子。

    他只是想知道江淮渡在做什么,卻無論如何也問不出口。

    卓凌習慣了等待召喚和命令,還沒學會如何主動質問另一個人的心。

    于是不去找,不去問,坐在臺階上看著淅淅瀝瀝的雨水,看了一夜。

    燕草也忙了一夜。

    她送走魔教來的信使,又去安排給卓凌的打胎藥。

    她的主人坐在書房里,鋪著一張信紙,卻直到天亮也沒寫下一個字。

    燕草輕輕把藥放在桌上:“主人,只要你喝下一瓶藥水再與卓少俠行房,三日之后,胎兒必定滑落?!?/br>
    江淮渡閉上眼:“我知道了,你一夜未睡,去歇著吧。”

    燕草擔憂地說:“主人,若是被教主先一步拿到潛龍譜,您就危險了。”

    江淮渡說:“去睡吧?!?/br>
    燕草不敢再說,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江淮渡看著那瓶藥。

    白玉小瓷,朱砂提筆,是名窯奇珍。

    可好好一件瓷器,裝的卻是殺人劇毒。

    那個小呆子太傻了,被他騙得團團轉,還在奮不顧身地想要保護他。那么渴望愛,渴望被人需要的一個倔強小呆子,要是失去了孩子,會不會難過得一直哭?像個小孩子一樣哭得天都塌了?

    江淮渡撫摸著細膩的瓷瓶,窗外是淅淅瀝瀝的大雨,在地上濺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江淮渡想起小呆子跳進湖里的那片漣漪,傻乎乎的,看著愁人。

    他不需要被誰保護,但他需要確認,值得信任的,都是不會殺他的人。

    那個小呆子,會殺他嗎?

    江淮渡在大雨中長久地沉默著,握著那個裝了毒藥的瓷瓶,很久很久。

    罷了,罷了。

    那小呆子那么傻,像只軟乎乎的小狗,被他騙得團團轉咬尾巴。

    那個小呆子那么喜歡他,喜歡得總是淚汪汪委屈巴巴,生怕他生氣,生怕他不要他。

    小呆子太傻了,若是有人要殺他,也不該派個這么傻的小東西過來。

    六合八荒十萬山,武功高強的世外高人,何止煙鳥閣能盯到的江湖門派。

    小呆子雖然來路不明武功雜亂,卻偏偏捧著一個赤紅無暇的心,傻乎乎地全部交付在他手里,被欺負了也不知道。

    江淮渡此生被天下所負,也負盡了天下人心。

    他一輩子都在和人斗,和命斗,和天斗。

    如今,有個小傻子捧著一顆心要給他,他怎么舍得捏碎了。

    江淮渡閉目長嘆,把藥瓶放進柜中。

    煙鳥閣縱然四面受敵,難道還護不住一個本就武功高強的小呆子嗎?

    而且,小呆子真的好乖,讓他乖乖待在后院,他就乖乖待著,一定不會出什么岔子。

    第六章

    江淮渡一夜未睡,一面為魔教那邊的催促煩躁,一面又擔憂著曲行舟陰晴不定的態度。

    他本是十分焦慮,才把燕草趕走。

    如今想通了這件事,心情反而豁然開朗,連笑意都明朗了三分。

    雨過天晴,天空明凈如洗,令人心曠神怡。

    明日就是武林大會,他今天要好好哄哄他的小妻子。

    昨夜一番折騰,那小呆子必定又委屈得偷偷哭了。

    心意已決,江淮渡含笑走進內院。

    卓凌坐在長廊里,縮成一團睡得香甜,紙傘落在身邊,隨著微風輕輕晃動著。

    江淮渡躡手躡腳地走過去,低頭把衣衫單薄的卓凌攬在懷中,輕輕抱起來。

    警惕心讓卓凌迅速驚醒,模糊看到江淮渡的臉,又乖乖地睡了過去。

    卓凌睡著的樣子很乖,縮成小小的一團,鼾聲輕的幾乎聽不到。

    這是暗衛的習慣。

    如果需要,他可以躲在暗處永遠不發出任何呼吸聲。

    江淮渡把卓凌放在榻上,輕輕解開了小呆子的衣衫,露出白嫩嫩圓滾滾的小肚子。

    小呆子腰太細,特別顯肚子。

    江淮渡輕輕撫摸那個鼓鼓的小肚子,心中又是歡喜,又是不安。

    他這一生小心謹慎,怕被害,怕被利用,以至于孑然一身,甚至親手斷絕了自己的血脈。

    可小呆子太傻了,傻乎乎地抱著他的全世界,委屈巴巴地不肯放手。

    讓人不忍,也無法再下手防備他。

    卓凌被他鬧醒了,迷迷糊糊地瞇著眼,軟綿綿地低喃:“江淮渡……”

    江淮渡輕輕笑了:“叫相公,乖?!?/br>
    卓凌在半夢半醒間害羞地縮成一團,乖乖地小聲嘟囔:“相……相公……”

    江淮渡心頭巨石好像忽然間散做了溫軟煙云,熨燙著那顆鬼氣森森的心。

    卓凌滾進江淮渡懷里,喃喃道:“你淋雨了嗎……身上好涼……”

    江淮渡順勢把那一團綿軟熱乎的小東西摟進懷中,深深嗅了一口:“嗯?!?/br>
    卓凌喃喃道:“淋雨要洗熱水澡……要喝姜湯……會著涼的……”

    這個小呆子,每天都過得糊里糊涂,卻很擅長照顧人。

    江淮渡想了很久,他幾乎已經猜到卓凌的身份。

    可他沒有問,因為小呆子一定不會說實話,還會憋得委屈巴巴要哭不哭,就像被他欺負了一樣。

    他不愿再欺負那個委屈巴巴的小呆子,他會活著,一直活著,長命百歲,活到小呆子對他說實話的那一天。

    皇上手下的暗影司生死不論,絕不可能再得自由。

    小呆子跑出來闖江湖,不是偷跑,就是有特殊的身份。

    江淮渡容易想的很多,他若是想的不多,尸骨早就化成灰了。

    可他愿意相信,小呆子真的是個小呆子,傻乎乎地窩在他手心里,連使壞都不會使。

    江淮渡這一生,終于也遇到了一個無需防備算計的人。

    江淮渡坐在卓凌床沿沉默著,胸中千般算計風起云涌。

    他要潛龍譜,也要小呆子平安。

    第二天,武林大會。

    煙鳥閣是這一屆武林大會的東道主,江淮渡自然要去看著。

    前三日都沒什么有趣的,就是各門各派的少俠上去比劃比劃,在江湖中賺點名聲。

    早上的時候,江淮渡說要出門,卓凌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立刻委屈地灰了下去,低頭欺負手里的劍穗:“哦。”

    江淮渡哭笑不得,低頭親親小呆子的臉:“你也要去?”

    卓凌小聲說:“我好久沒出門了?!?/br>
    江淮渡說:“好?!?/br>
    今天不過是一群小屁孩兒互扯尾巴,帶卓凌出去散散心也無妨。

    興安府是江淮渡的地盤,人人見了他都要恭敬三分。

    卓凌習慣性地跟在江淮渡身后,手指握劍,面容嚴肅冷峻。

    曲行舟笑吟吟地說:“那夜天黑我沒看清,這就是那日追殺魔教刺客的小友?”

    卓凌雖然傻乎乎的,對人的臉卻記憶十分深刻。

    他知道這是江淮渡的好友,乖乖點頭問好。

    曲行舟哄孩子似的問:“你叫什么名字?”

    卓凌下意識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微笑:“曲盟主問你的名字,你怎么不答話?”

    卓凌這才乖乖地說:“我叫卓凌?!?/br>
    曲行舟在記憶里搜索了一圈,沒想到有這個人。

    這少年武功很雜并非名家出身,像是被江淮渡撿回家暖床的小玩意兒,原本不該有什么用處。

    有用的,是江淮渡對這少年的態度,實在太過緊張。

    曲行舟和江淮渡相視而笑:“一會兒,卓凌小友也準備上臺活動一番嗎?”

    江淮渡說:“這小呆子前幾日受了風寒,不能動刀動槍?!?/br>
    卓凌臉上藏不住心事,失落地低下頭。

    曲行舟笑了笑,說:“江閣主,來落座吧?!?/br>
    江淮渡坐在比武臺旁邊的座位上,卓凌習慣性地站在他后面,腰桿筆直目光嚴肅。

    曲行舟目光轉了兩圈,意味不明地落在卓凌的劍穗上。

    江淮渡含笑說:“卓凌,你去那邊坐就好,不用守著我。”

    他心疼卓凌有身孕不該久站,又顧忌暗處目光不敢把卓凌拽進懷中,只好把卓凌安排到樹下的桌椅上喝茶吃點心。

    曲行舟說:“這位卓凌小友倒是十分有趣?!?/br>
    江淮渡說:“那小呆子腦袋蠢笨了些,人卻很忠心?!?/br>
    曲行舟抿茶戲謔:“我猜,床上也柔順至極?!?/br>
    江淮渡臉上適度地露出些尷尬狼狽的笑意,低聲說:“曲盟主這般目光如炬,我可不敢再請你入府喝茶了。”

    曲行舟笑著擺手:“玩笑話玩笑話,我還惦記著燕草姑娘的梅花糕呢,江閣主不可當真?!?/br>
    江淮渡說:“曲盟主,看擂臺吧。”

    臺上打得虎虎生風,臺下看得,目不轉睛。

    江淮渡時不時偷瞄著在樹下乖乖喝茶吃點心的小呆子,忽然視線掃過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微微一笑,果然來了。

    五年前,他派手下精通媚術的少年秦桑去做了天水一樓樓主的男寵,伺機尋找潛龍譜的下落。

    秦桑撒嬌耍賴裝傻演戲無一不精,把天水一樓的武癡樓主耍得團團轉,沒多久就找到了那塊封存著潛龍譜的玉佩,并說馬上就會帶著潛龍譜回來。

    可從此之后,江淮渡再也沒有收到秦桑的消息。

    多年過去,江淮渡不得不相信,秦桑極有可能身份暴露被天水一樓秘密處決了。

    而且,天水一樓從那之后,再也沒有購買過供樓主修煉的鼎爐。

    這些天,魔教步步緊逼,武林盟陰陽怪氣,再加上那個毫不知情的小呆子和他肚子里的小崽崽,江淮渡再也不能等潛龍譜主動現世。

    他派人易容成秦桑的模樣,在興安府里頻繁出現,有意引起天水一樓的注意。

    果然,天水一樓的副樓主竟親自現身了。

    江淮渡等不了了,他要主動出手,在所有人布局結束之前搶先拿到潛龍譜。

    卓凌敏銳地察覺到了江淮渡忽然銳利的目光,手指緊緊按劍順著江淮渡的目光看過去。

    一個有些書生打扮的男人悄悄退到了人群后面,有些眼熟,但卓凌記不清那是誰了。

    卓凌不知所措地看向江淮渡。

    江淮渡對他笑笑,指指他桌上茶點,做了個好吃好喝的手勢。

    卓凌緊張地皺著眉,氣鼓鼓又擔憂地繼續在人群中尋找那個書生的身影。

    那書生戴著青色方巾,一縷斯文儒雅的小胡子,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江湖人中本應該十分顯眼。

    可卓凌看呀看,卻再也沒找到那人的蹤跡。

    夜里回到江府,卓凌趴在書桌上開始憑著記憶描畫那個書生的樣子。

    他一直覺得那個書生眼熟,卻總也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江淮渡在他身后輕輕俯身:“小呆子,你在這里畫別人,為夫可要吃醋了?!?/br>
    卓凌嚇了一跳,手中狼毫在畫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墨痕,他委屈地說:“我不記得他是誰了,可我覺得眼熟,就很奇怪?!?/br>
    江淮渡猶豫了片刻,輕嘆一聲,抬手握住了卓凌的手,低聲說:“他是天水一樓的副樓主,言清澹。此人擅長易容,這副皮相也不知真假。你以前或許見過他,但那時的他,和現在定然有刻意改變過,自然會覺得似曾相識,又記不清楚?!?/br>
    言清澹易容術何等高明,卻被這小呆子一眼識破。

    卓凌在此之前,究竟是跟在何等人物身邊?

    江淮渡心中苦笑。

    這小呆子,到底什么時候才會對他放下防備說實話呢?

    卓凌未曾察覺江淮渡心中酸苦,皺眉看著畫中人,繼續努力回憶,喃喃道:“可我到底在哪里見過他呢……”

    他一直跟隨在皇上和皇后身邊,若是曾見過這位副樓主,那極有可能,天水一樓曾經想對皇上和皇后不利。

    卓凌心中不安起來。

    他雖然已經獲皇后特別恩準辭去御前侍衛職務自由自在,可他十三歲就長伴君側,情意早已不同于尋常主仆。如今得知這個消息,他一定要去向陛下匯報。

    至少要告訴陛下和娘娘,天水一樓想對二位不利。

    江淮渡說:“小呆子,天水一樓里,有一件關乎為夫性命的東西?!?/br>
    卓凌被性命二字嚇得瞪大眼睛,慌忙把其他事情拋之腦后,竭盡全力想幫江淮渡分憂:“我去取來!”

    江淮渡心情終于好了些,他眼底帶笑地板著臉:“你不許去。在事情結束之前,你都要跟在我身邊,保護我的安全?!?/br>
    卓凌鄭重地點頭:“嗯!”

    江淮渡已經摸清這小呆子的脾氣,你不能說你想保護他,那樣小呆子會很傷心很難過。

    你要對他說,我需要你的保護。

    這樣,小呆子就會開心得眉眼彎彎,樂顛顛地笑起來。

    這個小呆子,太渴望被人需要著,太渴望能為別人做點什么。

    江淮渡摸摸卓凌的耳垂:“卓凌,你知道潛龍譜嗎?”

    卓凌搖搖頭。

    江淮渡說:“江湖中傳說,那是一張藏寶圖。傳說三千年前,長夜山附近的許國覆滅,那時的永烈帝戰死沙場,皇宮中的嗣王卻被一只神獸救走。神獸帶走了許國最美的人,也帶走了許國皇宮里的所有稀世珍寶。潛龍譜,畫的就是那些珍寶在長夜山的埋藏之地。”

    卓凌眨眨眼,有些不安地抓著江淮渡的衣服:“你……你也想要那些稀世珍寶嗎?”

    江淮渡深深地看著小呆子黑曜石一樣干凈明亮的眼睛,輕聲說:“我說不想,你會相信嗎?”

    “潛龍譜中,藏得可不止許國的稀世珍寶,”皇宮燭火之中,皇后擱下書本輕嘆一聲,“傳說,那里埋藏著人間最后一縷與仙宮有關的線索,得之,可得萬古長生?!?/br>
    皇帝撲哧一樂:“來人?!?/br>
    一道暗影落在地上:“陛下?!?/br>
    皇帝說:“傳信給曲行舟,朕想要潛龍譜?!?/br>
    暗影應聲要走。

    皇帝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喊:“慢著?!?/br>
    影衛乖乖回到原地。

    皇帝說:“不要告訴曲行舟了,省得他老抱怨朕把他當臣子使喚還不給他發俸祿。讓暗影司戊字牌的暗衛去興安府,調查潛龍譜一事。”

    皇后有些不悅:“陛下,潛龍譜在江湖中掀起不少腥風血雨,若能收歸朝堂止住江湖廝殺,也算一件好事。但你……你也想去尋什么長生嗎?”

    皇帝捧著皇后的手,輕聲說:“桐書,朕想和你一同看盛世千年,誰也不許先離開。”

    皇后年長他十七歲,又糟蹋壞了身子。

    早晚……早晚會先他一步離開了。

    他是一國之君,他是天下之主,他怎么能讓他癡纏半生的愛人早早離開。

    若潛龍譜中的長生之道是真的,他一定要和他的皇后永生永世不必分離,償還那些年被命運折磨的傷痕。

    江府中,卓凌乖巧地窩在江淮渡懷里,認真地聽江淮渡講故事。

    三千年前的天下,諸國紛爭,許國依長夜山而存,國力強盛,民風彪悍。

    皇室代代每部通婚,已保證血統的純正。父女兄妹彼此相jian,誕下子嗣。后來皇朝覆滅之前,只剩下了皇帝和他的弟弟。

    于是小王爺在祭司手下改變了身體,以男子之身為皇兄孕育子嗣。

    卓凌打了個寒戰,驚恐地捂住自己鼓起的小肚子。

    江淮渡低笑:“小呆子,你哆嗦什么?”

    卓凌小聲說:“我……我害怕……”

    江淮渡溫熱的手掌覆蓋在卓凌的手背上,輕聲說:“別怕,很快就結束了?!?/br>
    卓凌失落地說:“我能幫你做點什么事嗎……”

    江淮渡沉默了許久。

    他依然對卓凌的真實身份充滿疑惑,如果卓凌真的是身份特殊的朝廷暗衛,那一定能給他提供不少線索。

    可他真的要問嗎?

    小呆子敏感得不得了,會不會懷疑他如此溫柔只是為了利用?

    江淮渡心中百轉千回,最終還是什么都沒問,只是低喃著上下其手:“小呆子,為夫胯下那根大棒子硬得疼了,你幫幫我,嗯?”

    卓凌懷著孕,每次挨cao都不舒服得眼淚汪汪。

    江淮渡舍不得欺負太狠,粗大的棒子就在白嫩嫩的大腿中來回抽插,吮吸舔咬嫩紅甜軟的小奶頭。

    卓凌哼哼唧唧地哭著,羞得直捂眼睛。

    江淮渡趁卓凌迷糊著,低聲套話:“小呆子,你的家鄉在哪里?”

    卓凌有些糊涂,傻乎乎地回答:“在……在歷州……長平縣……嗯……九和鎮……”

    他在家鄉沒有親人,武館里的人都不喜歡他,鎮上的百姓也都把他當做克死師父的怪物。童年時的記憶實在算不上美好,他自己都不愿想起太多。

    于是江淮渡不問,他也就不說。

    今天,江淮渡為什么忽然問起這件事了?

    江淮渡想,長平縣九和鎮,那確實是天鴻武館所在的地方。

    這個小呆子,當真是宮中影衛?

    江淮渡自己百轉千回,卓凌一臉茫然。

    窗外飄著細細的小雨,江淮渡輕嘆一聲:“睡吧,你喜歡什么樣的茶點?我明日派人做好送到比武臺,省得你坐在那里閑悶。”

    卓凌垂頭喪氣:“我……我想下場……”

    他已經默默練劍多日,許多新招無人陪他喂招,總覺得不放心。

    江淮渡低頭看著卓凌的小肚子。

    卓凌腰太細,雖然肚子已經圓鼓鼓,但穿上衣服后也不怎么能看不出來。

    小呆子練武那么勤快,這段時間肯定已經憋壞了。

    江淮渡思考了一會兒,說:“好,我給你安排。但是,不許太出風頭,聽見了嗎?”

    卓凌歡喜地連連點頭。

    深夜,江淮渡哄卓凌睡著之后照舊離開了房間。

    燕草匆匆過來:“主人,教主派人傳信,約你今夜去城外。”

    江淮渡平靜地問:“哪位教主?”

    燕草說:“是……是老教主。”

    江淮渡眼底冰冷:“他老人家不在冰潭養傷,跑到興安府來做什么?”

    燕草說:“教主去天水一樓至今未歸,老教主心憂潛龍譜,便親自趕來了。”

    江淮渡冷笑一聲:“好,我去見他?!?/br>
    燕草說:“馬車在后門,主人……”

    江淮渡說:“你留下來照看夫人,一定要保護他的安全?!?/br>
    燕草只好低頭:“是?!?/br>
    江淮渡深吸一口氣,走向了江府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