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照顧好你顧哥
他說得不卑不亢,言語措辭也十分得體,這倒是讓王錫爵愣住了。在他的設想里,紀嘉一定會因為手下被抓而憤怒不已。 這就好比一伙饑餓的武裝暴徒沖進某間民宅,卻發現主人衣冠得體含笑迎客,一點都沒有不悅的樣子。這樣一來,他們反倒不好施展手腳,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要是人家大開城門迎接你還被你揍,那從此以后誰還會樂意投靠他們? “是啊,我們誤傷了你的人,這不就是給你送過來了。”王錫爵身邊的軍師不疾不徐地說,虛偽地和紀嘉寒暄了幾句。 “我看現在快飯點了,不如各位就去餐廳吃飯吧,來者都是客,這也是我的一點心意。這頓飯我請,大家敞開肚皮吃。”紀嘉笑瞇瞇地搶先一步說,堵上了對方的嘴巴。 王錫爵還沒表態,但是手下人已經蠢蠢欲動。倒不是他們有多餓,但是難得的有一頓能放開吃的機會,他們怎么能不把握住呢? 大家也都明白這是老大們之間的博弈,但博弈歸博弈,那是老大們該cao心的事情,他們cao心的無非是一日三餐。以前就算搶到豐厚的物資,大多也被王錫爵身邊的人分走了,自己分到的都是邊角料,他們雖然心有怨言,卻也不敢抱怨。 不管紀嘉請他們吃飯是出于什么動機,反正先吃了再說。大家互相交換著眼色,發現彼此都是這么想的。 王錫爵卻繃不住了。雖然沒有明說,但在進來的時候他已經默認紀嘉已經投降,物資歸自己所有。可是他忘記了,現在他們還沒有正式談判,紀嘉仍舊是這座城堡的主人。 紀嘉這是要用他的物資討好他手下的人么?真是可笑,那些人有什么可在意的?將來決定他紀嘉是受重用還是受冷落,只有他王錫爵一個人能說了算。 然而王錫爵也不想拂了大家的意思,他也想看看這人的家底到底有多么豐厚。于是他點點頭,算是默認了。 整箱整箱的午餐rou罐頭和牛rou罐頭等等從倉庫中運出,送到食堂里做成一道道美味佳肴。在馬杰還沒進來的時候,紀嘉已經吩咐下去,要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給養招待客人。餐廳里人聲鼎沸,窗口前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大家的眼睛都狼一樣亮晶晶的,搶到飯的人狼吞虎咽地把雞腿和米飯塞進嘴里,吃得滿嘴流油。 紀嘉他們的人還好,倒是王錫爵這邊的人一個個丑態畢現,爭搶叫罵聲不絕于耳,不時地有盤子碎裂的聲音,地上的米飯也被踩來踩去。 王錫爵就坐在樓上的包間里,郁郁蔥蔥的綠植隔絕了樓下窺探的視線,也憑空多了幾分幽涼。看得出來這城堡的主人很用心地設計了餐廳的布局,這才能容納得下幾百人同時就餐。 遠處,紀嘉從門口進來,蒼白的臉色紅潤了一點。他剛剛從醫務處回來,知道顧華章只是因為腦震蕩暈過去了,人暫且沒事。 在他身后,馬杰越過老大的肩膀,看見那堆陌生人還在爭搶食物,心里忽然很是難過。他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東西,怎么就拿出來給這幫人糟蹋了? 紀嘉似有所感,轉頭看向馬杰, “你一定奇怪,為什么我要這么精心招待王錫爵他們。” 馬杰點點頭,委屈道, ”那明明是我們的東西。” “馬杰,你記住,就算情況再怎么糟糕,再怎么毫無勝算,可作為老大,你也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狀態來應對,這樣才有贏的機會。另外,不管和誰談判,都一定要等到他們放松后再開始,他們心情好了,談判的時候就會更有耐心,也會做更多的讓步,這對我們是有利的。再者說,”紀嘉低頭,無所謂地笑笑, “現在不給他們吃,等他們占領了這里,他們也會吃,都一樣的。” “老大,對不起。” 即使現在知道紀嘉最不需要多就是他的道歉,可他還是想要道歉。 “不用道歉啊,命令是我下的,本就該我負責。” 走到門前,二人推門進去,談判開始。 談判進行得很簡單,無非是把精心策劃的陷阱說成誤會,把侵占說成接管。紀嘉冷眼看著對面的王錫爵和一眾手下,忽然覺得他們就是明火執仗的暴徒,只不過披了一張名為虛偽的皮。 王錫爵說完了,看著紀嘉,等待著他的決定。紀嘉卻沒怎么在意,只是按下了一邊的室內電話。 “醫生,顧華章怎么樣了?” “有多處外傷,還有腦震蕩,病人現在暫時昏迷,但暫時無生命危險,還需要觀察幾天。” “好,謝謝醫生。” 王錫爵不覺得紀嘉多在乎那個男人。如果真的在乎,紀嘉一定會第一時間忙著把那人從鐵架上解下來,而不是還悠哉游哉地跟自己談判,一臉沒事人的樣子。他認識的紀嘉從來都不會故意迎合誰,有什么情緒都會寫在臉上。 掛了電話,紀嘉垂著頭,仿佛很是疲憊,可是rou眼可見地放松下來。其實從一開始紀嘉就不需要擔心,他們想要用和平手段拿下這里,當然不能讓人死了。不然群情激憤之下大家對他們產生逆反心理的話,這將是未來的一個極大的隱患。 果然,做老大,紀嘉還是嫩了點。想到這里,王錫爵心里得意地笑笑。 他不知道紀嘉是故意做給他看的,就連一開始的話也是精心設計好的。紀嘉最在意的,從頭到尾只有顧華章一個人。 什么物資,什么城堡,這些物質上的東西失去了也就失去了,一開始他做這么多,也無非是想要多和顧華章過一段平靜美好的日子。東西丟了被搶了還可以再掙,可要是顧華章死了,一切都完了。 “剛才你說的,都可以。但是我有幾個條件。” “你說。” 敲定了具體的細節后,會議室里的豺狼們滿意地離開了。紀嘉走進顧華章的臥室,里面的男人打著點滴,身上的繃帶讓他看起來像是個木乃伊。 可是木乃伊的紗布下,不會透出那樣慘烈的血色。 男人安靜地陷進白色的床單里,一邊的生理鹽水一點點地打進他的血管。這人大量失血后又疲乏過度,連嘴唇都干到開裂,眼睛緊緊地閉著。他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顯然腦后遭到了擊打。馬杰說過,他看著男人同時被幾個人追逐,仿佛被幾只狼追逐的兔子,但最后還是因為體力不支而被槍托砸在腦袋上,這才倒下了。 “馬杰。”紀嘉忽然開口,旁邊的馬杰立刻站直了, “老大。” “我想求你一件事。” “殺了誰?”馬杰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大你直接吩咐我就行。” 紀嘉輕輕握了握那人的手,仿佛怕那人從睡夢中醒來, “如果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幫我殺了他。” “殺了,顧華章。”紀嘉說,把手縮回去了,看著馬杰。 所謂腦震蕩,說輕可能很輕,幾天后就能醒來。可是如果嚴重的話,病人可能一覺就醒不過來,永遠陷入昏迷。 所謂久病床前無孝子,更何況這是兇險的末世。即使他已經得到了王錫爵的親口保證,可他還是不敢深信。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繼續屈居王錫爵之下,那樣只會讓時間白白流失,而越拖下去,他就越難離開王錫爵,而王錫爵也一定會拿顧華章來要挾他做事。 那么他唯一的路就是從城里出走,等搞到物資后再回來接顧華章和馬杰他們。 只是如果要走,他不能帶上顧華章,而這就是他唯一的顧慮。 現在的他,只能將顧華章交給馬杰照顧,并且祈求在自己帶著物資回來之前,顧華章能平安無事。 “可是,顧哥不是在上面有關系么?”馬杰忽然想起來什么,急切地說, “不如我們找找關系,通知顧哥的家人。” “我已經拜托蘇子函了,只是現在還沒有消息。要是他們家人能過來接他,那當然最好。但是如果事態惡化,連你都很難自保的時候,就替我殺了他吧。如果他落在別人手里,我怕他會被當作血包,或者被人割了器官,那不是生不如死么?”紀嘉勉強勾出個笑來,只是誰都能看出那笑容有點力不從心。 馬杰終于嗅出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老大你是要離開我們么?” “放心,你們的職位不會變動,王錫爵要拉攏人心,不好立刻就動你們。可等他徹底接管了這里,到時候對我們的承諾還作不作數就說不準了。” “老大你要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要是顧哥醒了我該怎么對他交代?” 紀嘉沉默了下,只是說, “等他養好了身體,你再把發生過的事情告訴他。我大概兩個月,最多三個月回來。如果我沒回來,”他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你們就別等了,自尋出路吧。” 馬杰急了,連臉都紅了起來, “老大,我絕對不會背叛你,絕對。” 他聽出來紀嘉是在暗示他,如果他死了,就讓他去投靠王錫爵,可他早就跟定紀嘉,絕不反悔。 “我知道,”紀嘉溫和地拍拍他的頭, “只是,人都是要吃飯,都是要活著。你還有大好前程,沒必要死守著。” 馬杰的眼圈紅了,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抽著鼻子,有些哽咽起來。 紀嘉看了看表,現在王錫爵他們應該在餐廳吃飯,他要抓緊時間偷偷離開。時間有限,他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替我照顧好你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