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寅時
“好好吃飯?!?/br> 夏棉輕顫了下,瓷勺碰撞在碗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空洞的視線漸漸聚焦,看見林岑朗坐在餐桌對面皺眉看著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么時候又走神了。 他沒說什么,垂下頭沉默地吃東西。 從正面看過去,只露出一截尖尖的小下巴,像只嚴重營養不良的小狐貍。 林岑朗想起那具身體抱在懷里時,嶙峋得有些硌手的觸感,眉頭蹙得更緊了?!懊髟缈崭梗瑤闳メt院做個全身檢查?!?/br> 夏棉沒吭聲。 門鈴在這個時候響起來,容嫂說了句“應該是大堂經理來送快遞,我去看看”便往門口去了,沒一會兒,提著一個大紅燙金字的手提袋回來。 “是俞家送來的婚禮請柬?!彼咽痔岽唤o林岑朗。 梆啷啷—— 夏棉的手抖了一下,勺子掉到了地上。在清凈的早晨,空蕩的餐廳,顯得有些刺耳。 他呆呆地看著林岑朗手上的東西,顯露出些愕然無措。 容嫂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看見夏棉臉上的表情,又愣住了。 林岑朗的眉頭收得簡直能夾死蒼蠅。 他把手上的東西往餐桌上一放,“容嫂,給他換個餐具。吃完飯再說?!?/br> 容嫂醒過神來,“噢噢好”著往廚房去了。 夏棉這次卻飛快地消滅掉了碗中殘余的食物,然后起身走到林岑朗身邊,看了他一眼,見他淡淡地沒什么表示,便拎起桌上的手提袋往客廳去了,背影有些匆忙急躁。 手提袋里面是個禮盒,封面上用金色燙著一男一女相依偎的簡筆畫式的剪影,寥寥幾筆,十分寫意。 應該是俞驍,和那位新娘。 夏棉本來拆的動作很急,他的手頓了一下,緩緩打開了盒子。 純白的請柬。 金色的艾瑪漢密爾頓夫人。 墨綠的酒瓶,紅色的波爾多液。 深藍的天鵝絨。 還有幽幽淡淡的雪松香氣,糾纏著黑茶的香氣。 請柬的習俗。應該是仿制的新郎和新娘信息素的香氣。 夏棉撿起了那張請柬,輕飄飄的硬紙質,卻好像多有分量一般,壓得他腕子上的青筋轉了幾轉然后細微地抽搐起來。 請柬的封面上,俞驍的名字和另一個人的名字寫在一起。 請柬里,立體照片里,俞驍的身影和另一個人緊緊地依偎在一起,他們穿著潔白精美的禮服,面容不清,但一定十分登對。 請柬的末尾,俞驍和另一個人被冠以新郎和新娘之名,他們誠邀他去參加他們的婚禮。 夏棉的心臟猛地抽疼起來。 他盯著那兩個幾乎密不可分的人,眼前終于無可抑制地泛起了大片的水霧,模糊了視線。 原來,站在俞驍身邊的那個人叫郁時雯。 手中突然一空,卡片被林岑朗抽走了,他站在夏棉背后,拈著那張請柬端詳了兩眼,“9月16號,還有三周?” “……” 他垂眼掃了一眼夏棉,抬起手,猶豫了一下,放在他的發頂揉了揉,“學會接受這件事情,嗯?” 夏棉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 直到林岑朗臨出門前,他都還在沙發上坐著,盯著請柬,靜默得像尊雕塑。 “我去一趟深城,明早回來?!绷轴首叩介T口之后,換好鞋又回頭看著他說了這么一句。 門開了,又合上了。 “憑什么呢……” 很久之后,房間里落下一句含混不清的低語。 夏棉一夜無眠,去了客廳,靠坐在落地窗前,額頭抵著玻璃。從霓虹閃爍一直到晨光熹微,中央公園綿延百里的綠浪染上朝霞彩光,高樓大廈反射起耀眼的明亮。 一晚上,足夠將過去的種種和細節全都回味一遍。其實,回味那些,一分鐘就夠了。 但心中的情緒停歇不下來,忽略的,沒注意的,注意到但從未深思過的…… 越想越回味就越心疼,因為驀然回首的時候,發現他虧欠俞驍的,不僅僅是一份等待而已。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始于四個字——陰差陽錯。 將近四年之前校園外的林蔭甬道上,他在江雪墨轉身離開的時候,猛地沖出去攔下了俞驍。 張著稚嫩的爪牙,試圖驅趕走有一頭對江雪墨虎視眈眈的野獸。 俞驍一言不發掏出了槍,居高臨下地就那么看著他。 真正的槍,瞬間能奪走一個人鮮活生命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就正對著他的眉心。 如今回憶起來,其實夏棉當時怕得肝都在顫。 而俞驍卻那么面無表情地拉開了保險栓。 從一望無垠熱浪滾滾的棉花田埂回去的夜晚,俞驍逼問他江雪墨的下落,子彈高速破風,彈彈擦著他的要害而過。發頂的頭發被燒糊了幾縷,耳邊被燙得發了紅,空蕩蕩的衣服被擦出好多洞,邊緣甚至都被燒焦了。 從哪一刻開始的呢,是從哪一刻開始出了錯呢? 不該沖出去阻攔? 俞驍不該掏出槍? 他不該先入為主妄加揣測一個人的心思和秉性? 他橫空一攔,就這么攔下了一段本該美好的姻緣,攔下了兩個人本該幸福美滿的人生軌跡,將那紅線攪得一團亂,無知無覺中將那一端纏到了自己身上,糾纏不清。 他是他錯誤的愛人。 所以,他們注定是要錯過的愛人。 林岑朗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容嫂都已經睡了,他手上拎著個華麗精致的袋子,來不及放下,進門就開始找人。 客臥的燈黑著,床上沒人。 浴室的門半掩著,光從門縫中漏出來,在地面投出一條長長窄窄的光帶。 能清晰地聞到夏棉的信息素,有種難以言喻的……潮熱。 林岑朗愣了一下。 那種黏軟的香氣,隨即瞬間讓他呼吸重了起來。 他本應該離開的,兩條腿卻不聽話似的釘在了原地。 透過門口的縫隙,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副美人入浴的畫面,沒想到,再次出乎意料地,夏棉在剪頭發。 他拿著面小鏡子蹲在垃圾桶前,手里舉著剪刀,卻沒有動作,正在怔怔地出神,不知想到了什么,鏡子里映著的那張臉蛋,一改這些天的蒼白,嫣紅欲滴,艷色一路燒到了耳朵尖。 其實他今天過得還算忙碌。 他把從談云燁家里帶出來的自己的那一身衣服用手細細地搓洗了一遍。沒用洗衣房的烘干機,晾在陽臺接受暴雨之后驕陽的殺菌照曬。 他想干干凈凈地去見俞驍,用最初的模樣。盡管俞驍已經不記得。 他甚至在浴室對著鏡子仔仔細細修剪有些長得擋眼的頭發,注意起了不知多久沒在意過的儀容。 早年在溫城窮得幾毛錢都要計較的人,為了省下理發那幾塊錢,都是他和江雪墨互相給對方剪頭發。 其實,明明自己對著鏡子摸索著也能剪完,他卻會特意蓄到江雪墨回家的那天。 只為那雙手那時會不停地溫柔穿過他的發間,只為剪劉海的時候那雙天生含情的月牙眼會一眨不眨地專注地凝視著他。 俞驍也讓他給他剪過。 部隊上對軍容要求是很嚴格的,除非一連出任務好幾個月,否則他的頭發永遠都是短短的寸頭,摸起來yingying的很扎手。 他是很不愿意幫俞驍剪頭發的。 因為第一次幫俞驍理發的經歷其實很驚險也不甚愉快,以至于后來除非俞驍磨得狠了,否則他不輕易動手。 他記得那天是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天高地遠。 站在二樓的欄桿前往外一望,滿眼都是連片的棕褐色土壤。 綠色的玉米秸稈剛剛被收割干凈,冬麥剛剛播種下去,土壤被松過,玉米秸稈被粉碎在地里充當養料,深吸一口氣,還能聞到微微發甜的草氣和泥土氣息。 那時他趴在欄桿上,遠遠地就看見一輛熟悉的軍綠色悍馬往宅子里開,沒了高高的青綠色秸稈遮擋,那點綠色非常顯眼。 他懶洋洋悠閑放松的神經瞬間嗖地拉到滿值。 一個鯉魚打挺竄回房間,手忙腳亂地去收拾那些散落在地上、床上、桌子上……滿屋子都是的素描和卡通畫。 因為張張都是江雪墨。 那時他怎么敢呢,把“通緝犯”的肖像送到“警察”手里。 熟悉的腳步聲踏踏踏響起,越來越近,轉眼已經到了門口。 熱汗蹭蹭濡濕了衣襟,他慌里慌張地,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屋子里來回打轉,滋溜一下全部扔進了床底下。 電影里正反派交鋒的尖峰時刻似的,他剛著急忙慌地站起來,門板已經被推開了。 四目相對,他緊張的心還在怦怦激烈跳動,就差沒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俞驍一言不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神直勾勾地,看得他心里直打鼓發毛。 他懷疑是不是他剛才藏東西的動作是不是被看見了,還是沒有幾張沒藏好給露出來了。 胡思亂想心慌意亂的時候,一片金黃色突然送到了他的眼前。 一籃金燦燦的明亮顏色,一串串的小朵小朵簇擁在一起,香得沁人心脾。 那香氣夏棉剛剛早就聞到了,還以為他是剛剛從什么發情的Omega那里回來,然后那香氣就從俞驍背后送到了他鼻尖。 “木樨,又稱桂花”,他聽見俞驍這么說道,“秋天到了,軍區大院到處都是這玩意兒,隨手撿了一筐?!?/br> 他怔住了,下意識抬手捧著那籃花,沒有動作。 其實他收到過花,來自那些標記他的Alpha,來自談云燁。 但他們送的都是花捧,或者花束。沒人是這樣送花籃的。 他們送的,要么是玫瑰,要么是百合。 他沒有收到過桂花。 因為溫城很小,不種桂花樹。也因如此,身為Beta,在遇到俞驍之前,他從沒聞到過自己寡淡的信息素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也沒有收下過誰的花,因為他不想收下那背后的心意。 但是,就這么愣神的中間,他就已經錯過了拒絕的最佳時機。 不過也沒事,俞驍反正是隨便撿的,那時的他想。 “謝謝,很漂亮”,他道了謝,胸口熱烘烘的,有些感動。 盡管俞驍只是隨手一舉,但對他來說這份禮物的意義的確是特殊的。 畢竟,不論對誰來說,信息素都是一種隱秘而私人的東西,人們天然地對自己的信息素有種特殊的感情,不論那味道到底有多寡淡。就像鳥類天然愛惜自己的羽毛,不論那顏色多么樸素。 說不喜歡不在乎,都是假的。 俞驍似是勾唇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自己長度已經非常超標的頭發,“記得你會理發?幫個忙么?!?/br> 雖是詢問句,行動卻強勢到不容拒絕。無論他好說歹說怎么說自己沒用過推子,不會剃寸頭,他都被俞驍趕鴨子上架似的強塞了把推子。 他萬分后悔收了花,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強行推脫也不大好意思,只好念經似的反復跟人確認,“要是推禿了不能怪我?!?/br> 佘阿姨他們三個湊在一邊看熱鬧。 俞驍的顱骨飽滿,頭型完美,推起來其實很順暢,但他不敢懈怠。要是一個不小心給俞驍剃成斑禿,恐怕后果就是俞驍一怒之下給他剃個同款鴨蛋。 他半點沒注意到,圍觀的三個人不知什么時候悄悄離開了。 他正彎著腰聚精會神地要剃額角和鬢角的時候,一條手臂圈忽然環到了他的腰際,他沒防備,手上一抖,力道沒控制住,推子就在那太陽xue處重重劃了一道,剃禿了一條長痕。 “你干——”他嚇了一跳,手中的推子掉落在地,嗙啷啷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句驚呼沒來得及說完。 因為環在他腰上的手臂遽然發力,俞驍直接把他面對面帶進了懷里。 他愣住了,大腦一陣當機,“俞驍你干什么?” “我想要,你……的信息素?!庇狎斣谒拇缴险f道,唇瓣開合時,他口腔中被漱口水沖得極淡的煙草味都順著他微張的唇瓣鉆進他的喉管。 一種帶著點腥和甜的味道,無端地……曖昧yin靡。 兩道幽深黢黑的眸光緊緊鎖著他的雙唇,像饑腸轆轆的野獸見到中意的獵物,捕獵時兩眼放光般的興奮兇殘,和急不可耐般的欲求不滿。 什么欲望,那時的他不會細細分辨,情況也不容許他仔細分辨。 他的下巴快被俞驍捏碎了,反應過來之后只能竭力抗拒躲閃,“這樣、不行!用腺體!” 此一時彼一時,于那時的夏棉而言,他可以提供腺體甚至可以提供rou體,但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獻上吻。 那時的他,以為對于俞驍這種Alpha來說,唇齒交纏或許只是獲取信息素的一種標記方式。但對他這種嘗不出信息素味道的Beta而言,接吻是只能與心愛的人做的事,因為那更像是對靈魂永不磨滅的、深刻的浸染。 在這彼強我弱的對峙中,俞驍的腺體暴走了。 他承認他很矯情,矯情得讓人麻煩,這點堅持在他看來也很無聊,很幼稚,很可笑,從他“選擇”打開雙腿獻上rou體的那一刻,從他簽署了那份條約之后,他就已經沒有選擇權了。 他放棄了那蚍蜉撼樹般的掙扎,崩潰和絕望卻鋪天蓋地壓下來。 他承認他沒出息,非常沒出息,因為他差點哭了。 為這么一點幼稚可笑的堅持差點哭了。 他可笑得像被小混混霸凌得鼻青臉腫磕掉大牙卻還是不肯松開手里那顆糖果的小孩。 而他不肯放棄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那是他僅剩的最后一顆,最珍愛的一顆。 一直死鉗在他下巴上的手卻在此時卻突然松開了。 俞驍直接把他扛上了二樓,那一次,他才知道,以往俞驍都是很收斂的。 也或許,他是在故意懲罰他。 恍恍惚惚之中,他忽然想起床下面還藏著無數張江雪墨的肖像。 隔著一張咯吱咯吱激烈晃動的床板,他栩栩如生的、心愛的墨墨正用那雙澄凈含笑的月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他們。 恥意瞬間拉到滿值,排山倒海,鋪天蓋地。 壓在他身上沖撞的Alpha卻仿佛越來越興奮,“你里面在使勁吸我?!?/br> 他聽見Alpha低沉沙啞的聲音深深喘著嘆了口氣,浸染著飽脹的亢奮的情欲。 “想讓我she?”俞驍艱澀地抽動,緊接著狠鑿了他一下,“嗯?” “嗯啊——” “she在里面?”又是一記狠狠的穿鑿。 “啊唔……別……換個地、方換個地……方啊——” “哪里?”頂撞的動作似乎凝滯了一剎那,俞驍倏然將他的腿掰得更開,竟起了似戲謔又不似戲謔的侵略氣焰,“生殖腔?” “唔……”他竭力搖頭,嵌得更深就扣在腔口蓄勢待發的東西讓他冷汗涔涔。 他只是想換到沙發上去,或者浴室里去,哪里都好,就是別在這張藏了許多張不可玷污之人的肖像的床板之上。他想說不是那個意思,他想說輕一點,別那么用力。 楔入身體深處的guntang碩大的東西卻好像將他整個人都堵塞住了,擠出來的僅余難耐的喘息、破碎的呻吟,還有令人不堪的濃稠液體。 他眨了眨眼,渙散的瞳孔迅速漫溢出一層層水膜,在眼眶中打轉了許久的它們接連壓彎了他早就潮濕的睫毛,滑過潮紅的眼角。 他知道自己很矯情。 所以在這淺薄熱烈的激情和羞辱中,他一味隱忍著。 只是委屈和難過涌上來,在胸膛中蔓延的時候,揪心得令人難以抑制。 真正難過的時候,他不會用自己的眼淚去賺取強者的同情。 “嗚……”他偏了偏頭,將半張臉掩進濡濕凌亂的床單中,咬緊了牙關,掩藏起那些無聊的啜泣和哽咽。 生活鞭笞在他身上留下的表層的、深層的痕跡,清晰而深刻地向他證明,那沒有用。 不是楚楚可憐,別人就會心生惻隱就會憐愛讓步。 “夏棉”,俞驍高熱堅硬的身體向他壓下來,帶著懲罰意味的單一發泄動作戛然而止,俞驍明顯是想說點什么,喚了一聲他的名字撥開他擋在眼前凌亂濕潤的頭發之后,盯著他半邊緋紅淚濕的面頰看了一會兒,最終倏地張口刺破了他頸后的腺體,匯入的Alpha信息素帶著明顯的挑逗、撩撥甚至……安撫、取悅的意味。 因為很快,一種空虛的熱度就從他身體深處滋生蔓延,四處游躥,令人焦灼。 俞驍的手從他的腿彎處滑到了他的后腰,輕攏慢捻,他一下就軟下了腰,那里是他身上很敏感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歪打正著的巧合。 他覺得很羞恥。 他沒經歷過人事,他對性的全部了解和印象都來自于俞驍。在遇到俞驍之前,他是半點沒想過拿這件事去意yin江雪墨的,那簡直是褻瀆。 他被他侵犯,被他開發,被他……調教……可能俞驍了解他這具身體,比他自己了解得還要多。 就像不管他再怎么不情愿,他僵硬的身體都在漸漸放松,他仍舊是哽咽,只是這一次,染上了點某種別的東西。 床板重新吱呀吱呀搖晃起來,起伏律動的動作卻輕柔了許多,俞驍扳過他的臉,低沉沙啞的嗓音不復冷硬漠然,“噓——”他哄道,“乖,一會兒就好了?!?/br> 那是俞驍第一次用如此親昵的語氣安撫他。 這個念頭不合時宜地滑過他的腦海,當然,這是他變得昏沉混沌之前最后有空走神的瞬間了。 那天,似乎做了很久。 或者說,因為俞驍出奇地溫柔耐心,單純的rou體交媾反倒像是廝磨,所以顯得格外漫長。 一如既往地,他累得扛不住沉沉的睡意,只記得昏睡過去之前,俞驍單手攏著他的后頸,粗糲的拇指摩挲過他面頰上的水漬,似乎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 對不起,弄疼他了? 還是對不起,差點奪走了他的初吻? 他倦倦地動了動唇,說不出什么話,喉嚨很痛,哭啞了。 錯覺吧,俞驍何必跟他道歉。 闔上沉重的眼皮時,他這樣想。 醒來之后,綠色的軍車早就從別墅消失,俞驍同樣一如既往地不在。 他還有時間調侃自己就像被古代君王臨幸的妃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輕賤得甚至不如隨意丟在地上的廢棄的避孕套——至少還有人把它們扔進垃圾桶。 他這殘破的身體卻無人收拾——傷倒不是很重,只是很疲倦,嘴巴痛得好幾天進食困難。 在仞城那三年的事情,其實他的記憶很模糊?;蛟S是他曾經很抗拒那些,所以刻意模糊了回憶??啥?,它們又清晰鮮活了起來,種種細節,如在昨日,歷歷在目。 他剪頭發的手突然頓住了,心中微動,后知后覺地又反應過來點什么東西,臉刷地一下子紅到了耳朵尖和脖子根。 俞驍,是不是在他昏睡過去的時候,偷偷親了他啊。 可那是…… 他的初吻啊。 夏棉盯著鏡中的自己,臉上泛起酡紅的熱意,粼粼波光在他眼中流轉。 原來,那才是他的初吻。 原來,他的一切不知不覺中竟然全都被俞驍拿走占有了啊。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匯聚到了鏡中那雙唇瓣上,復雜的情緒一齊涌上心頭。驚訝、恍惚、酸楚、羞澀……卻獨獨沒有悲憤與惱怒。 一定是幻覺。唇瓣上還能感覺到火辣辣的燒灼感,那是被粗糲短硬的胡茬輾轉摩擦時留下的痛感。 唇齒間似乎還殘存著Alpha侵略性的雄性氣息,混合著柑橘漱口水以及極其淺淡的煙草味,那是獨屬于俞驍的氣息。 這個人怎么這樣啊,夏棉抿了抿唇,霸道又不講理,偷親別人,卻又說著對不起,讓人……不原諒都顯得小氣。 林岑朗就是這個時候推門進來的。 他隨手將手上的東西扔到了門邊,朝夏棉走去。 他的喉結滑得很重,他不清楚自己的吞咽聲是不是很響。 他就這么恬不知恥地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闖進來了。面對中意的Beta這種曖昧誘惑的信息素,本就處在發情邊緣的Alpha的自制力約等于無。 “怎么不打電話叫dy過來?”他強行定了定神,可蹲下的姿勢卻占有欲強烈到明目張膽——緊緊貼著夏棉的后背,危險的獠牙就懟在對方的頸側——一種自后將人圈禁在自己懷里的占有者的姿態。 夏棉猛地視線上移,與林岑朗在鏡中視線相撞,愣了一下之后,臉上的熱度不退反降——羞恥,仿佛一個人偷偷摸摸做羞羞的事情結果剛好被人逮個正著的恥意。 林岑朗也沒料到他會是這般反應。不是一如往常的急轉直下避如蛇蝎,而是羞羞怯怯的,徹底把心癢難耐的Alpha勾得無法自抑,“別動,棉棉。” 他鉗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起身離開之前,自背后環抱著他,既像是保護又像是占有。 他清楚自己應該克制——不,其實他已經不清楚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這么可愛的男孩子呢,他想。他不該那樣對待夏棉的,他簡直錯過了太多美好和鮮活。 幻覺陡然在眼前炸裂。 宛如被一條毒蛇纏住,冰冷的鱗片,滑膩的觸感,似有若無嘶嘶舔舐的蛇信子……一切都讓夏棉在瞬間脊背發毛,冷汗涔涔,手上一抖,小鏡子和剪刀齊齊墜入垃圾桶里。 Alpha順勢鉗著人本來舉在半空的手腕交疊進懷里,“你還會自己剪頭發?” 夏棉眨了眨眼,碎碎的頭發茬掉進敏感的眼球里,刺得他眼窩通紅直想流淚。 他不知所以地偏了偏頭,除了幻覺,能感覺到身后林岑朗越來越灼熱的呼吸。 顯然,他想問的不是這個。 “你剛才在想什么?”他沙啞道。 可這仍舊不是林岑朗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因為他明明能猜到夏棉在想誰。 他想說的其實是,為什么別人比我先遇見了你? 他甚至已經不在意那個別人,偏偏是俞驍,只在意,是除他之外的別人。 夏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他想回頭看他一眼,他想分辨點什么東西,有個猜測在他心中逐漸萌生成形,但覺得這著實荒誕不經,著實令人難以置信。 林岑朗對他? 除了傷害與被傷害,除了玩弄與被玩弄,居然還會有別的東西么? 他早就勸過林岑朗不要自作多情,可那只不過是他希望對方不要妄想試圖通過一時心血來潮的三瓜倆棗,就讓他懼于yin威之下,誠惶誠恐,然后感激涕零地將過往的一切一筆勾銷。 他沒有往更深的方面去想。 因為他從來不是什么人間絕色,林岑朗也沒有什么血rou之心。 于是他在腦海無聲地晃了晃這荒誕的念頭。 林岑朗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夏棉沒那個本事揣摩他心里的陰謀詭計。 夏棉的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放開我?!?/br> 他本能地察覺到危險?,F在這里沒有別人,他們沒有演戲的必要。 他不想淪為禁臠。 想到這里,他的腸胃猛地收縮起來,酸意豁地上涌,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了幾個字:“我難受,想吐?!?/br> 林岑朗的臉色沉了下去。任誰抱著別人的時候被人說想吐都不是什么太愉快的經歷。 他終究是放開了鉗制,卻因為十分不甘心,在對方起身之前,泄憤似的咬了一下對方的頸rou,夏棉僵了一僵,兩步沖到馬桶前。 “嘔——” 他吃得太少,吐不上來什么東西,腸胃瘋狂痙攣時,只能帶上來奇苦無比的膽汁。 林岑朗接了水讓他漱口,“明天重點查一下腹腔,吃中藥調理一陣子?!?/br> 夏棉說不上話。 他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撐到現在,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他就像一只放了太久的蘋果,外表看著還光潔鮮嫩,但內里已經腐朽不堪了。 還好,他也不用再撐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