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真面目為了我厲長安,你清醒一點吧!
“此事與皇叔息息相關,皇叔有權知道一切真相。”厲玄嚴肅道,“有關于上官明的真面目。” “關于明兒?”厲長安甚是不解,回問道,“明兒如何?” 厲玄沉思片刻,卻轉了口風問道:“在皇叔心中,上官明是個什么樣的人?” 厲長安被如此突然問著,亦不由得暗自思忖,隨后沉穩答道:“才高八斗,身世凄慘,知我懂我,宅心仁厚。” “皇叔的這十六個字,前十二字都算是不錯的,唯獨最后四字……”厲玄輕嘆口氣,“可惜,這么多年以來,你我都看錯了他。” “……什么意思?”厲長安心生一絲厭惡之感。 “皇叔與上官明結交至今,歷經波折,苦難種種,其中最讓皇叔心痛之事,莫過于大皇伯在位時,當時身為昭儀的上官明小產一事。侄兒也記得,那時的皇叔可謂是肝腸寸斷,五內如焚,令觀者同感,痛不欲生。”厲玄仔細觀察著厲長安的神色,見他一聽見此事便立刻面露凄愴,語氣不由得柔緩下來,飽含憐惜,“但若是侄兒告訴皇叔,此事的始作俑者,便是明面上的最大受害者——上官明本人,皇叔會有何感想?” “你說什么?”厲長安啞聲反問,難以相信。 “我說,是上官明一手策劃了他的流產,那落胎藥物,是他自己加進去的。”厲玄淡淡說著,“他之所以下此毒手,便是要陷害蘇皇后謀害龍種,以此將蘇家拉下神壇,再借皇叔與我父皇之手,逼宮大皇伯,奪其帝位,以報他無法離宮之仇。” 厲長安直感耳邊如有蜂鳴,嗡嗡作響,眼前亦天旋地轉,“不,不可能!你在胡說些什么?明兒不可能這么做!” “當他還身懷有孕時,侄兒在筱宛居中,偶然聽見蘇皇后與他密談,二人話里話外皆透露出聯手之意。我當時便知道,蘇皇后與上官明早已結盟,有意架空皇帝,獨攬大權,上官明還用腹中胎兒威脅蘇皇后,反倒是蘇皇后明言禁止對龍胎下手。”厲玄話語不停,接連不斷地將殘酷暴戾之語扔出,“是上官明不愿蘇家獨占鰲頭,才不惜犧牲自己和皇叔的孩兒,也要嫁禍于蘇皇后。這些都是侄兒親耳聽見之事!” “不可能!”厲長安對他怒吼起來,“明兒因為兩次滑胎,差點性命不保,那還是我和他的孩兒!你,你一定是聽錯了,是蘇秀秀巧言令色,讓你誤以為她一腔母愛,其實她都是為了自己——” “皇叔若是不相信侄兒,那這個人,你總該相信了吧?”厲玄朝著外頭大喊一聲,“把他帶進來!” 外間的侍衛迅速走入,架著一個身上有血、披頭散發的中年男子。厲長安定睛一看,竟是已被扒去官服、顯然曾受嚴刑的汪太醫。 “罪臣……見過太子殿下……王爺……”汪太醫如同爛泥一般癱倒在地,哆哆嗦嗦地乞求著,“王爺……放過,放過我吧……” “你來告訴王爺,謙帝在位時,明昭儀落胎那一日,鳳鳴殿自太醫署領取的藥材中,可有導致落胎之藥?”厲玄只用余光掃了一眼地上的太醫,輕巧問道。 “回太子殿下……并無……”汪太醫答話時,嘴角亦有血跡滲出。 “這并不能代表他們沒有下毒,以蘇家的能力,偷運禁藥入宮并非奇事。”厲長安雙眼通紅,死死盯著他。 “哼……”厲玄冷笑一聲,又問道,“那本殿再問你,一直以來,多次暗中向你索要各色藥材,許諾以加官晉爵、金銀財寶,還囑咐你不得記錄在案的人,是誰?” “是,是上官大人。” 這個回答,讓厲長安只覺通體發寒,渾身血液如結冰霜,頭腦發懵。 厲玄毫不留情地接著問:“上官明問你要過什么藥材?” “上官大人仍為相爺時,要,要過避子之藥,還有大量的……生附子……” “……生附子?”厲長安喃喃著重復。 “對,生附子……給則宗皇帝的補藥,由相爺一人負責,附子亦在藥方之中。” “那生附子若是加多了,會如何?”厲玄坦然問著。 汪太醫斷斷續續地答道:“補藥方子之中,附子需經炮制才可入藥,若是換成大量生附子,則會令補藥成,成……” “說吧……”厲長安輕聲催促一句,已是面色慘白。 “令補藥,成毒……”汪太醫猛叩了一個響頭,泣不成聲。 厲長安聞言連連退步,向后絆倒到椅子上,頹然而坐。 “那上官明獲封昭儀后,可有問你要過落胎之物?”厲玄仍不依不饒。 “有過……”汪太醫伏地不起,涕聲而答,“但明昭儀當時確實命懸一線,可見他從不曾想過要茍活于世啊!” 一聽他說出意外之語,厲玄立刻揮手高喊:“把他拉下去!”侍衛們未給汪太醫繼續分辯的機會,堵住了他的口,將他拖了出去。 “皇叔,你可都聽見了?這便是上官明此人的真面目。”厲玄折回到厲長安跟前,“你以為的那些溫婉可人、純真善良,其實都是他的偽裝,他就是一個心如蛇蝎的殺人兇手!” “不……不是這樣的……”厲長安仍如丟了魂兒一般,重復著幾句囈語,“明兒……我的明兒,是最好的……” “皇叔,難道這些人命,都無法令你看清楚嗎?皇爺爺是因他而死,你與你正妻失去的那個兒子,多半也與他脫不了干系,被斬首的皇伯母和蘇家上下,還有大皇伯,在上官明臨朝當政、禍亂宮闈的這么多年間,不知究竟有多少亡魂斷送在他的陰謀詭計之下。還有,還有你們的孩子!”厲玄越說越憤慨,直接雙手握著厲長安的肩頭,將他搖晃著,對他怒喝,“他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連你們的孩子都能殘忍殺害,他根本就不愛你,只是想利用你而已!厲長安,你清醒一點吧!” “他,他殺了我們的孩子……?”厲長安呆滯地看著厲玄,仿佛此刻才從幻境之中回到人世間。 “沒錯,是上官明,為了權力,舍棄了你們的孩子,也舍棄了你。”厲玄松開手,任由厲長安再度跌入椅中。 這些話語在厲長安的心頭不斷縈繞,在腦海之中,他將多年來的點點滴滴重新拼湊,每一塊碎片之中,上官明的笑容,都滑向了邊緣,鋒利而危險。 當夜,汪太醫被處以絞刑,尸首掛在宮門城墻上,七天七夜。 深夜時分,烏云蔽月,筱宛居中卻仍有燈火。 在那間經久不衰的小竹屋中,一桌酒菜齊備,雖已冷透,卻依然誘人。上官明獨自坐在廊中,一身清雅打扮,面上全無半點神情。 他在等一個人,一個從未讓他失望過,卻一直在讓他等著的人。 在竹屋外頭,不遠處的小徑上,厲長安面色蒼白,神情凄愴,身姿略有些佝僂,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瞧見上官明一見到自己,臉上立刻有了笑意。 他穿著的是自己喜歡的衣裳,面上帶著的是自己夸贊過的淡妝,腳下踩著的是自己曾親手為他套上的舊鞋。 上官明身上的一切,都是為自己精心準備好的。曾幾何時,厲長安對這種討好甘之如飴,眼下,他卻覺得無所適從。 “長安哥哥……”上官明上前幾步相迎,在看見厲長安十分難看的臉色時,心里登時有了分寸。 厲長安在他面前站定,既無攜手,亦無相擁,只是看著他,以極為沉重的語氣開口:“今日,玄兒對我說了許多關于你的事。他說的可都是真的?” 上官明的笑容慢慢地化作掩飾受傷的冷淡,澀聲回答:“你既然會如此問我,便是已相信他所說之話了,何苦還來再故意惹一頓難堪呢?” “我只想聽實話,聽你講實話。”厲長安語氣不變,“父皇,大哥大嫂……我們的孩子……當真是你下的手嗎?” 上官明轉過身去,幾步邁入竹屋之中,只留個他一個背影,“……是我。”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厲長安瘋狂地大吼起來。哪怕在他心中,確已相信了厲玄和汪太醫所言,但當此話從上官明本人口中而出時,他仍覺得一瞬天崩地裂,世界仿佛融為一個巨大的漩渦,將他的五臟六腑都絞了進去,狠狠撕裂,一刻不停,“上官明!你竟然騙了我這么多年,你竟然如此狠毒!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你覺得我自私?”上官明拂袖轉身,雙眸中閃著異樣的冷光,嫵媚精致面容之上全是前所未見的堅決與進取,“如果我自私,我會放著皇后寶座不坐,把當朝天子雙手奉上的特權直接扔掉?如果我自私,我會任由親生孩兒成為人質,自己只做皇帝和皇后爭權斗爭的磨心?如果我自私,我會寧愿喝下毒藥自殘身軀,抱著必死的決心,用自己性命來為你搏一條康莊大道?我上官明所做的任何事情,有哪一件不是為了你?厲長安,你告訴我!” 厲長安只覺天地顛倒,眼前之人撕下了傾國傾城的皮囊,底下卻是一個陌生的妖孽,令他只想要敬而遠之,“為了我?這怎么會是為了我?!” “你說要東宮,我便為了你委身于你的父皇,供他玩弄,任人蹂躪,淪為一個生育工具;你說要尋常,我便機關算盡,忍氣吞聲,連賢兒也不要了,只要同你出宮;你說要天下,我便連命也為你豁出去,哪怕一尸兩命,也要給你一個起事造反的理由!”上官明字字泣血,聲聲誅心,痛苦淚水凝聚在眼眶之中,卻始終沒有落下,“我犧牲了一切,到頭來,我又得到了什么?” “什么出宮,什么天下?為何我聽不明白?”心如刀割之余,厲長安陷入了迷茫之中,喃喃反問著,“我什么時候說過我想出宮?” “是你親口說的!‘若我們只是尋常人家,尋常百姓,尋常夫妻……又怎會如此?’”上官明也大聲哭喊起來,“還有那一句,若你不能手握天下,那天下便無一處可供你容身。這些都是你親口對我說的!如今你愿望成真,我卻成了jian人嗎?” 厲長安卻無論如何都回憶不起自己曾說過這兩句話,連連撤步著,“這些……這些不過是我隨口一句罷了。你就因為這個,不惜大開殺戒,甚至加害我們的親生孩子?你,你這個妖物!” “那孩子也是我的親生孩子!”上官明聲嘶力竭地大吼著,“在你們這些人眼中,我到底算是什么?!” 厲長安一步一步朝后倒退,看著爆發之中面容扭曲的昔日愛人,忽然察覺到,他此刻心中感受,分明是害怕。此刻的筱宛居中,竟讓他有了陰風陣陣、草木皆兵之感,讓他避之不及。 他終究選擇了轉身離去。 “我本來打算答應你的。” 這時,從身后又傳來一句冷靜下來的話語,厲長安緩緩回頭,瞧見上官明站在竹屋前,臉色鎮定,寒若冰霜,只有一行淚在臉上蜿蜒而下。 “在你出宮之前,我答應過你,等你回來,會給你一個答復。我本來打算,連做你身邊的唯一,這一點兒愿望,我也可以放棄。”上官明平靜地說著,“因為你終究會想要自己的子嗣,如果其他人能夠給你,我愿意讓你得償所愿,只要你心中所愛的只是我一個,那便夠了。” 厲長安將他這最后一番話聽完,在心中回蕩許久,昔日情分與被蒙騙多時的憤怒和恐懼交織在一起,難舍難分,來回搖擺,忽冷忽暖。 最終,厲長安仍是朝外走了,頭也不回。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上官明猝然倒地,雙眼微睜,靜靜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