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藥理立儲/明兒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朕傳位給長安
上官明忽地想起了些什么,抬起眼來,仔細瞧著這醫(yī)師,問道:“這位大人看著眼熟,不知我們是否見過?” 那醫(yī)師立刻眉開眼笑,對著上官明連連作揖:“小相爺好記性,當年小相爺從掖庭來太醫(yī)署,便是下官帶著的。” “噢,原來是汪太醫(yī),怪不得。”上官明沉思片刻,也笑了起來,“一別多年,汪太醫(yī)看起來變化不大,年紀輕輕便能躋身陛下御醫(yī)之列,果然當年在下沒有跟錯人。” “小相爺太抬舉下官了,日后還要靠小相爺多多關照才是,哈哈。”汪太醫(yī)一臉堆笑,不住迎合著。 上官明湊近些許,輕拍他肩,動作熱絡,“既然是舊相識,那便好辦了,省去了和老太醫(yī)們你推我擋的功夫。在下攬了這煎藥的活計,亦有些許小事,需要汪太醫(yī)一臂之力。” 汪太醫(yī)立刻拍著胸脯道:“小相爺只管說,下官愿為小相爺效犬馬之勞。” “其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關于這道方子,料想陛下定然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畢竟……汪太醫(yī)應該明白。在下希望,每回筱宛居的人來領了藥材后,”上官明壓低了聲音,“僅由汪太醫(yī)你一人,清算打點,避免方子的內容為他人所知,走漏風聲。” 汪太醫(yī)立刻應道:“這是自然的,哪怕小相爺不提,下官也會——” “在下說的不止是眼前所見的這道方子,”上官明打斷了他,“還有一些其他藥材,筱宛居會擬好清單,送到太醫(yī)署來,屆時,希望汪太醫(yī)依計行事。” “這……下官不太明白小相爺的意思?”汪太醫(yī)面露疑惑。 “汪太醫(yī)也知道,在下曾在太醫(yī)署學習,對藥理略懂一二,因此,個中細節(jié),請你對在下放下心來便是。”上官明又補充道,“對這道方子,陛下極其滿意,相信不久后汪太醫(yī)定有機會博得升遷,加官晉爵,不在話下。在下會確保,陛下記得汪太醫(yī)的這一次大功。” 一聽這話,汪太醫(yī)立作感激涕零狀,連連保證整件事可以包在他身上。 上官明禮貌笑著,揮手讓候在外頭的繡冬遞上一張短簽,上面密密麻麻寫著不少藥材名。汪太醫(yī)掃了一眼,頓時明白過來,只猶豫片刻,見上官明依舊笑得溫和,便照他吩咐,抓藥去了。 當日晚些時候,筱宛居已搭起了兩個小灶,上頭各置著一個藥煲,爐火燒得正旺。上官明手持蒲扇,在其中一個灶前耐心扇著,繡冬則照顧著另一個。 不多時,上官明以厚布墊手,抬起那藥煲來,將濃黑藥汁倒入龍紋金碗之中,一滴不漏。隨后,他將金碗又放到托盤之上,旁邊有一小瓷碟,上頭擱著精致果脯。 此時,繡冬端來了另一個藥灶煎出的湯藥,顏色與氣味都與金碗中的不同。上官明接過碗來,吹散熱氣,小口小口地啜飲著,眉頭也不皺一下。全部喝完后,他以二指捻起一枚果脯,送入口中。 “公子,飛霜殿那邊的公公來了,說陛下已經候著了。”繡冬輕聲道。 上官明雙手執(zhí)起托盤,淡淡答道:“那我們便走吧。” 隨他輕曼步伐,金碗之中,藥液微晃不止。 上官明復寵一事,在朝中并未惹來太多非議,畢竟他是厲書鐸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人,又是皇帝親自提拔,是生是死,大概也只有圣意能定奪。朝臣更關心的,向來是厲書鐸對三個兒子的姿態(tài),畢竟那才是接下來百年之間,執(zhí)掌天下存亡的人。 近來,天子對三位皇子的態(tài)度都十分和藹,在朝上事事有商有量,下了朝也一副父慈子孝的樣子,三兄弟互相尊敬,彬彬有禮得不像是一家人。蘇家倒是氣焰囂張起來,多番在朝上重提立儲之事,滿心以為勝券在握。厲書鐸卻毫不著急,蘇家人每提一次,他便點一個兒子上前詢問,下次又換一個兒子,將三個兒子點得團團轉,打太極打得不亦樂乎。 “咳咳……咳咳咳……”飛霜殿內,厲書鐸的咳聲不時回響著。 這幾日的天氣的確干燥了些,上官明令人熬了滋補的甜湯,又在殿內各處置了小爐,煮著加了香料的水,想要借開水霧氣來給室內增點兒濕潤。但沒過多久,厲書鐸便讓人給撤了,他覺得太熱了。 “陛下這一身虛汗,實在不像是熱出來的……”上官明手持絲帕,坐在厲書鐸身邊,憂心忡忡地替他拭著額上的汗,“是不是汪太醫(yī)太年輕了,瞧不出來什么?要不要換個年長些的老太醫(yī)看看?” “明兒這是在說朕老了嗎?”厲書鐸衣衫半解,笑著看他,“無礙,不過是多出些汗罷了,反正一會兒,還有明兒給朕瀉火。”他以指節(jié)刮了刮上官明的鼻尖,眼中閃過異樣笑意。 上官明面頰緋紅,嬌羞咬唇而笑,“陛下莫要拿龍體安康開玩笑了。” 厲書鐸便笑著住了嘴,拾起書卷來,細細翻看。上官明則一手托碗,一手執(zhí)匙,將藥一口一口地喂到厲書鐸嘴邊,喂完藥后,又手持羽扇,輕輕替他扇著。 涼風習習,拂過厲書鐸微濕前額,和他手中的泛黃紙頁。湯藥下肚,漸漸起效,更令他覺得渾身燥熱。厲書鐸心思難以專注,抬眼看向身側人兒,見上官明面帶輕笑,專心致志,只看著他,眼中滿是柔情與傾慕,不由得心神蕩漾,感慨萬千。 厲書鐸握住了上官明纖細手腕,指腹在他脈搏上虛虛搔動著,“明兒,朕先前已與禮部的人商議過,要擇個大吉之日,將你冊封為后,可惜近一兩個月,沒幾個合適的良辰吉日。你是朕余生的枕邊人,朕絕不能在禮數上虧待了你,只能委屈你多等些時日了。” 上官明略顯錯愕,忙雙手牽他手掌,擱在自己腿上,“陛下言重了,封后與否,于明兒而言,并非最為重要之事。重要的是,明兒能常伴陛下身側,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yè),大羽江山穩(wěn)固。” “朕自然知道明兒不是貪慕虛榮之人,但這是朕對你的許諾,朕必定會兌現。”厲書鐸認真地看著上官明,“讓明兒常伴朕身側,得以正宮皇后的身份,有明兒這般良相賢后輔佐,天下才會太平,百姓才能安居樂業(yè),大羽才得以江山穩(wěn)固。” “大羽江山能否穩(wěn)固,明兒可擔不起這種責任。”上官明略帶嗔怪地看他一眼,垂眸片刻,忽然又壯膽湊近,柔聲道,“但為了陛下的江山社稷,有一件事,明兒還是不得不諫。” 厲書鐸欣然答道:“何事?明兒放心道來朕聽聽。” 上官明蹲下身來,將腦袋輕輕置在厲書鐸的膝頭,讓他的五指順過自己的發(fā)絲,輕柔撫弄著,“是立儲之事……” 如他意料之中,厲書鐸的動作立即頓了頓,許久無話。 “明兒知道陛下多年來的用意,陛下不愿立儲,是為了防止文武百官依附太子,使門閥親信各自為營,尸位素餐,亦是不想在有生之年,見到三位殿下為爭東宮而兄弟反目。”上官明輕聲勸著,話音婉轉,娓娓道來,“但這始終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像明兒這樣的陛下身邊人,自然知道陛下的用意,然而,天下蒼生和權貴百官,只怕會以為陛下是喜好玩弄權術,數祖忘典,連自己的兒子也不信任。”說罷,他抬起頭來,蹙著一雙秀眉,小聲道,“明兒不愿陛下為人所誤會……” “你說的,朕都知道。朕又何嘗不想有一個得力能干的太子,替朕分擔政務,排憂解難,也好名正言順地祭祀祖先?”厲書鐸嘆了口氣,“他們以為,朕是瞧不起自己的三個兒子,其實他們三個,就如朕的四肢臂膀,缺了哪個都不行,不管冊封哪個為太子,朕都覺得愧對另外兩人,所以才遲遲難以下定決心。” “明兒知道陛下的心意,所以才從未同他人那樣,逼迫陛下頒詔立儲。”上官明的手握著厲書鐸的膝頭,“但陛下若是先立詔書,玉璽作印,請三省諸位大人為證,只暫緩冊封之事,以此保密,或可一試?” “……這倒是一個法子,能令他們知道,朕已將儲君一位定下了,但又能讓他們繼續(xù)猜去。”厲書鐸思索著,語氣略有些發(fā)悶,“明兒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朕傳位給長安,以作補償吧?” “陛下為何如此揣測明兒?”上官明卻忽然有些氣惱,偏過臉去,“明兒從未這么想過!” “哦?那依明兒之見,這太子之位,該落誰家呀?”厲書鐸好奇問道。 上官明撅著櫻桃小嘴,生著悶氣,卻不肯回答了。厲書鐸無奈,只得伸出雙手,將一臉不悅的嬌嬌人兒攬入懷中,抱在腿上,好生哄著,“好明兒,是朕失言了,別生氣了,快告訴朕。” “明兒心中想的……”又讓厲書鐸親著哄了好一會兒,上官明才支支吾吾道,“一直是,依照先皇后的意愿立儲。” 厲書鐸未料到他竟如此作答,沉吟片刻,仍是問道:“為何?” 上官明不看向他,視線閃躲,目光中如有刺痛之感,“陛下與先皇后鶼鰈情深,本該是世間唯一的天下父母,明兒得陛下眷顧多年,如今陛下又要立明兒為后,讓明兒有種……鳩占鵲巢之感。三位殿下都是陛下與先皇后的兒子,入主東宮之事,自然要依照先皇后的意思,才算是尊敬先人。” 厲書鐸心中大動,歉意頓生,對上官明更添愛戀。他伸手托著上官明的下頜,將他的臉蛋緩緩抬起,嚴肅道:“你是你,無影是無影。在朕心中,你們二人不同,朕要立你為后,便是要立你上官明為后,絕無什么鳩占鵲巢之事。” “那陛下就依了明兒的意思吧,先照先皇后的意愿密詔立儲,再論立后之事!”上官明哀求道,“只有這樣,明兒才能安心。” “明兒……你實在是太……”厲書鐸胸中被憐惜之情堵塞,難以言喻,“大概是因為當年朕與兄弟們爭儲,牽連不少無辜人的性命,無影心中不安,所以將祖訓禮數看得極重。若按照無影當年的意思,必定要立嫡立長,將大羽江山交到皇長子手中。” “那便請陛下尊重先皇后的遺愿,立久和殿下為儲君吧。”上官明想也不想便答道,“明兒去請三省長官,還有時公公,明兒親自為陛下鋪紙研墨——” “好,你想怎么辦都好,但現在……”厲書鐸打斷了他,將他打橫抱起,闊步走向龍床,步行之間,明黃之下的龍根已勃然大立,頂在上官明的腰上,“朕得先把此事給辦了。先讓朕的乖明兒舒坦了,再想那些無趣之事。” 飛霜殿內,一時之間,yin聲浪語不絕。黏膩腥甜之間,猶飄蕩著淡淡藥味,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