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二十一章
【第十七章】 ——終究是躲不過,終究又在葉雪涯這里失盡顏面。 許是相思?xì)w位,又或是桃花印仍有殘留,情蠱徹底發(fā)作時他并未全然淪陷,理智與快意割裂,反倒像生出另一個自己,冷眼旁觀他的掙扎求歡。 如果眼前人不是葉雪涯、如果他不曾保留這點清明,那他還能拋卻一切求個痛快。 偏偏事與愿違,偏要如此折磨。 情蠱躁動,欲求不休,方河渾身戰(zhàn)栗,意識一團(tuán)混沌,他聽到自己抖著聲音道:“……那便算是如此,我就是放/蕩又如何?師兄,你說你要罰我……只是這樣而已?” 話語全非本心,可他忽然笑了一聲,自己也不知從何生出的氣性,伸出舌,極曖昧地舔舐葉雪涯指尖。 他面上帶著笑,眼中卻盈滿絕望的淚,可惜葉雪涯只肯讓他跪著,看不見他滿臉蕭瑟凄惶。 他聲音低啞,竭盡引誘之態(tài):“師兄……你想知道魔修做過什么?我盡可告訴你,我與他,遠(yuǎn)比我們此刻更為親密。” “可惜你如此厭惡情事,自然做不到他那一步的……” 葉雪涯瞇了瞇眼,忽地將方河朝后一帶,這次他們貼得極近,葉雪涯猙獰跳動的下/身再無處遮掩。 “你自找的,方河,是你自己……找上來的。” 話音未落,方河尚未自驚愕中回神,已被葉雪涯重重貫穿。 葉雪涯力道極重,幾近是在暴虐宣泄,方河即便是被情蠱催動也生出懼意,向前膝行妄圖逃開,卻又被葉雪涯拽住手臂留在原處,艱難維持跪伏的姿勢,被迫承受猛烈的侵入。 他從未想過情事會如此暴烈。 原本情蠱令他渴求情/欲,渴求交/合,輕易就能陷入欲海,獲得極致滿足。 可是如今……當(dāng)他昔日綺念終于實現(xiàn),竟然只有無盡痛苦。 受情蠱驅(qū)使,他會不自禁迎合索取,然而葉雪涯見他順從,反而更生暴烈之心,到后面方河幾乎是在哭喘懇求葉雪涯輕一些,但他的求饒哭泣總是適得其反,葉雪涯并不應(yīng)聲,只將他箍在身下,又深又重地頂弄,獸類一樣兇狠交/合。 待到后面,方河哭聲漸啞,只余一點含糊的哽咽聲。 甬道撐開不留余隙,葉雪涯的征伐沒有章法,火熱兇器像刀一樣將他反復(fù)劈開,重重碾在那一點上,快意與痛覺反復(fù)交替,竟不知哪方更在上風(fēng)——又或許情事本就大同小異,只是因為這是葉雪涯,他心中顧慮深重,才招致如此痛苦。 一瞬間,方河心中閃過一個荒唐念頭——如若此刻身邊人是燕野,恐怕不至于如此折磨。 情蠱所求的從來不是讓他心滿意足。 直到葉雪涯終于在他體內(nèi)釋放,方河才明白,原來壓制藥性只需要對方給予而已。 他恍惚回神,腰間往下都已麻木,葉雪涯略一松手,他便頹然無力地倒下去。 葉雪涯目光自他尚未發(fā)泄的前身移開,冷冷道:“……咎由自取。” 方河抬手捂住眼,嗓音喑啞至極:“對……是我求來的,是我自作自受。可是葉雪涯,魔修尚能幫我壓制藥性,為何你偏偏不愿?” 言辭間,已不肯再稱葉雪涯為師兄。 葉雪涯神情微變,側(cè)過臉去:“我為何要與魔修一樣?” 方河猛然咬牙,想質(zhì)問葉雪涯不是最厭惡情事,想質(zhì)問他不是“無心風(fēng)月”?如果只是為了折辱他,只是為了懲罰他曾經(jīng)的肖想,又或只是為了宣泄他多次違逆葉雪涯的憤怒…… 原來“得償所愿”才是最可怕的懲罰。 當(dāng)他終于如愿,只余滿心惶惶與悔恨。 葉雪涯停頓片刻,想起什么,話語中又帶嫌惡:“你這藥從哪沾上的,這就是魔修幫你的代價?” 方河默然,回想起鹿城與安錦,突然覺得之前驚鴻峰上的歲月已是極其久遠(yuǎn)的事情。 驚鴻峰上雖然人人疏離,到底還算歲月靜好,一旦離開驚鴻峰,命途急轉(zhuǎn)直下,竟無一日安寧。 “我不想說……葉雪涯,我并不需要事事對你坦白。” 這是第二次直呼其名。 葉雪涯心緒躁動,視野漸漸蒙上一層血色,手指悄然移向靈劍鴻雁,卻在觸到冰涼劍身時突兀回神。 血色仍未褪盡,煙霧般繚繞在他身邊,緊接著似被牽引,萬千紅霧涌向方河,悉數(shù)系在他身上。 不祥的紅霧仿佛姻緣紅線,絲絲縷縷,纏纏綿綿,自他身上發(fā)起,盡數(shù)結(jié)于方河。 葉雪涯陡然退后一步。 紅霧之下生出泥沼,泥沼中藏著不可聽的聲音。 明明鴻雁在手,竟然堪不破幻象! 方河背身躺著,并未發(fā)覺葉雪涯異狀,他只是感覺心力交瘁,從無如此疲憊。愛意令他痛苦,釋懷更是折磨,等到終于放下,偏又陡增波折。 ……數(shù)日前,他還以為能憑借燕野留下的印記,一舉解決隱憂。 造化弄人,生出如此事端。 他如何還能與葉雪涯同處驚鴻峰? 方河陷入迷惘,卻聽身后一聲輕響,再回身時窗葉搖晃,竟是葉雪涯御劍破窗而去。 ……是了,他與葉雪涯還能如何相處?總得走一個才是。 嫌惡至此,折辱至此,終是斷卻所有執(zhí)念,只愿再不相見。 葉雪涯一夜未歸,天明時房門被叩響,有小弟子在門外輕聲道:“大師兄,鏡心城使者已經(jīng)來了。” 方河無意應(yīng)聲,懨懨縮在床尾,片刻后門外忽然又有響動,葉雪涯的聲音低沉響起:“知道了,我等會兒過去。” “大師兄?你怎么……” “還有何事?” 小弟子大概被葉雪涯鎮(zhèn)住,不敢多言,匆匆離去。 吱嘎,房門被推開。 葉雪涯抬眸,先看到一個抱膝而坐的背影。 他心間沒由來一松,合上門,卻并不過去,只站在門邊道:“該走了。” 方河一動不動,渾似未聞。 “方河?”葉雪涯略一揚聲,“我在叫你。” “……” 僵持?jǐn)?shù)息,終是葉雪涯先走了過去,一把將他帶起來,話語中已含不耐:“你又要……” 他的話語忽然一頓,因為他看到了方河紅腫的眼睛。 方河面色蒼白,眼尾與唇色卻是艷紅,上身衣領(lǐng)大敞,顯露大片斑駁情痕,靡麗又刺眼。 他眼睫顫顫,終是睜開,賜給葉雪涯一個灰敗涼薄的眼神。 那眼神中毫無情緒,若說昔日曾有迷戀憧憬如火焰般在他眼中燃燒,如今只有死灰余燼。 “你……” 葉雪涯霎時怔住,不知為何突然生出堪稱驚慌的情緒。 天之驕子如他,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從來只有讓旁人嫉妒艷羨的份,然而當(dāng)他對上此刻的方河,卻像是體會到了永失珍寶的恐懼。 方河眨了眨眼,終是清醒過來,厭倦地打開葉雪涯的手,起身整理衣裝。 “聽到了,”他開口,嗓音沙啞至極,藏不住的倦怠,“我會陪你們?nèi)ァD阋駨膸熋也粫屇銥殡y。” “……知道就好。” 葉雪涯喉間發(fā)干,忽覺無法面對這樣的方河,恰好這時候小弟子又來催促,等方河整理完,葉雪涯未待多想,帶著他直接推門出去。 “大師兄……方河?” 此刻五名驚鴻峰弟子齊聚葉雪涯門前,見到葉雪涯與方河一齊出現(xiàn),大為意外。 方河臉色極差,沉默跟在葉雪涯身后,他施了點術(shù)法遮掩面目,卻忘了頸側(cè)仍有痕跡,有弟子一眼瞥見他頸間紅痕,立時瞪大了眼睛。 “都愣著做什么,”葉雪涯眼風(fēng)冷冷一掃,似是警告,“還不走?” 弟子們慌忙應(yīng)是,抬步跟上,行出幾步后彼此交換視線,俱是驚疑不定。 前些日曾有人撞見方河留在葉雪涯屋內(nèi),那時方河的說辭是葉雪涯令他在此思過。 可今日又是什么情況?方河身上那些痕跡,分明是、分明是…… 弟子們不敢深想,甚至不敢直視前方那兩道背影,一路安靜至詭異,隨鏡心城使者接引到會場落座。 “大師兄和方河……我怎么覺得他們怪怪的?大師兄不是討厭方河嗎,但這幾天……方河都是住在大師兄那里?” 葉雪涯與方河身為掌門弟子,座次靠前,幾位小弟子終于離開葉雪涯視線,迫不及待交流起來。 “你大概不知,師兄這次出來還有個任務(wù)就是找方河,如今把人找到,估計是怕他又跑了才把他關(guān)著吧。” “可是……不是大師兄對方河避之不及?為何會是方河逃跑?” 一時靜默,有位弟子小聲道:“你們沒注意到方河身上的痕跡嗎,那分明是……情事留下的……” 說到最后越發(fā)赧然,小弟子漲紅了臉,同伴領(lǐng)會到他在說什么,俱是大驚。 “你是說,他們……?!” “噓,”另一位弟子直接打斷他,做了個封口的手勢,“不可說。” 然而猜測并不會因此終止,幾位弟子雖不再談此事,心中懷疑卻越已飄向更為深遠(yuǎn)的地方。 【第十八章】 新任城主有意造勢,長青會上,千里逢迎,高朋滿座。 會場設(shè)于鏡心城主殿,行經(jīng)長長玉階,穿過肅穆祭壇,便見一座朱紅宮殿,殿門大開,白衣侍者分立兩側(cè),殿內(nèi)以錦緞鋪出一道金紅道路,直直通達(dá)首座鏡心城主階下。 通路兩旁,分設(shè)賓客席位,城主有意無意,正是以各派勢力聲望劃了首末。 方河與葉雪涯落座席間,左右俱是仙家名門,此刻他也無暇再顧與葉雪涯的計較,驚鴻峰避世多年,往年只一個葉雪涯代師長行走,如今多了一個新面孔,自然又有頗多應(yīng)酬。 方河身上仍有不適,葉雪涯行事全無輕重,他腰間腿間酸脹不已,只是不肯在葉雪涯面前示弱,忍耐逞強(qiáng)。 往來者眾,數(shù)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間或還有人提及如意樓魔修之事,方河鮮有經(jīng)歷如此大的場面,忽覺厭倦至極。 “收收你的臉色,”待送走一位仙長,葉雪涯低聲道,“你現(xiàn)在可是頂著雪河君弟子的身份,不可肆意妄為。” “……” 如果不是因為在你身邊、如果不是因為昨夜一場荒唐……何至于此? 方河咬了咬牙,到底顧慮場合,僵硬應(yīng)了聲是。 他視線游移,總之是不愿見葉雪涯,回眸卻見遠(yuǎn)處人群攢動,忽然涌入幾位衣著怪異的修士。 那幾人一身黑袍,兜帽遮住大半面目,手執(zhí)白骨法杖,行步飄忽,仿佛鬼魅幽影。 旁側(cè)有人竊竊私語:“竟真的請來了魂修……鏡心城主未免太過大膽。” 亦有人冷聲道:“煉魂也是邪道,當(dāng)初為何不將他們一并清剿!” 魂修? 方河想起燕野一路掛念,不禁多看了那幾人一眼。 魂修們正被鏡心城使者接引,朝大殿角落入座,整齊前行的隊列中忽有一人似察覺到方河的目光,側(cè)過頭來,露出一個蒼白瘦削的下顎。 方河只是隨意一瞥,卻突生與人對視之感,魂修仿佛攫住了他的目光,令他無法移開視線也無法動作,眼中唯余一人。 他被迫僵在原地,看著魂修似被無形絲線扯開唇角,緩緩展露一個毫無血色的僵硬微笑。 這個人…… 方河盯著魂修下顎弧線,一瞬毛骨悚然。 “還在走神?” 忽然有人輕拍他肩膀,方河一時不察,險些踉蹌跌倒。 但身軀終于得以動作,自與那詭異魂修的對視中掙脫出來。方河猛然閉了閉眼,后背已是冷汗淋漓。 他眼中尚有未褪盡的驚懼,葉雪涯皺著眉打量他,卻沒有多問:“坐好。” 方河四下一望,才發(fā)現(xiàn)賓客們俱已落座,方才的魂修早已走遠(yuǎn),而他正是殿中唯一一個突兀站著的人。 他慌忙坐下,疑心自己方才中了幻術(shù),可若只是與魂修一個對視都能讓他失神至此……那魂修果然危險。 他心中不安,不知為何魂修突然針對自己,但也不想去詢問葉雪涯。他低著頭心事重重,葉雪涯余光瞥了他數(shù)次,想要開口,卻都咽了回去。 金鈴聲響。 鏡心城主緩步自殿首金玉屏風(fēng)后繞出來,尚未露出正臉,渾厚笑意已響徹大殿。 那是個有些富態(tài)的中年人,一身華貴衣飾,面上滿是紅光,白衣侍者侍奉他于首座落下,復(fù)又恭謹(jǐn)?shù)靥嫠硪聰[。 鏡心城主大手一揮,朗聲道:“承蒙諸位得閑赴會,城主殿蓬蓽生輝。長青會自上任城主卸任后已有十余年未曾舉行,今日復(fù)開,萬望諸位盡興而歸。” 賓客們齊齊致謝,聲浪起伏,城主聞言更是大悅,拍手示意侍者登場。 著黑衣的侍者捧著木盤,低頭自金玉屏風(fēng)后魚貫而出,木盤中盛著各色奇珍異寶,皆是此次拍賣之物。 如若有人看上盤中寶物,便取下桌上玉牌,擲入其中做個標(biāo)記,等木盤在場中環(huán)繞一周,再交由殿首的白衣使者唱道買賣。 長青會為各派名家聯(lián)絡(luò)往來所辦,不限以靈石交易,以物易物才是常事。驚鴻峰長于劍道,門下另有鑄劍廬,所鑄靈劍皆是世間罕見的珍品。世間劍修無數(shù),珍品靈劍卻不多見,驚鴻峰承各派交好,除卻門中人才濟(jì)濟(jì),亦有劍廬之故。 驚鴻峰的東西,也會在他們面前過一遭。 方河原本對拍賣之事毫不在意,只悶頭想著心事,但見是出自驚鴻峰,還是分出心思多看了看。 只這一眼,他驀然變了臉色。 那是一柄暗紅色的長劍,劍身修長通體透明,除卻顏色,其材質(zhì)花紋乃至尺寸,他再熟悉不過。 那赫然是另一把相思! 侍者知道此物來源于驚鴻峰,只在他們席前客氣地點了點頭,便走向下一桌賓客。 仿制的相思被帶走,方河終不能維持淡靜,震驚望向葉雪涯。 “這是……” “來得匆忙,便取了劍廬弟子的練手之作,”葉雪涯敲了敲桌面,避開方河視線,“重鑄相思,這樣的仿品還有很多。” ——練手的仿品。 方河喉間一哽,耳邊仿佛響起數(shù)聲譏笑,虛無的笑聲縈繞在他耳畔,嘲諷他的自作多情。 相思與鴻雁取自同一塊靈石,由雪河君教導(dǎo)他們合力鑄成。于昔日愛慕葉雪涯的方河而言此劍意義非凡,葉雪涯待人冷漠,既不收受贈予亦不給予他人,相思是方河自詡他在葉雪涯面前與旁人不同的寄托。 而后相思?xì)в诤I厦鼐常笕~雪涯尋回相思?xì)埰又挥杷罔T的相思。 新鑄的相思靈力遠(yuǎn)勝往昔,不似普通弟子所能成就,方河還以為這并非出自劍廬,而是由…… 偏偏又不是。 葉雪涯待他何曾有過優(yōu)待?從來都是冷漠無情。 方河搖頭,近乎自嘲地苦笑:“那倒是……辛苦他們了。” 葉雪涯沒有回話,目光飄向遠(yuǎn)方。 這下連道謝的顧慮也沒有了,如今再回憶與葉雪涯的牽系,竟是斷得如此干脆利落,反而更顯得往日愛慕幼稚可笑。 可既然厭煩至此……為何又非要拿你最嫌惡的方式來當(dāng)懲罰? 方河猛然掐了掐手心,方才止住越發(fā)灰暗的心緒。 珍寶琳瑯,應(yīng)接不暇,席間尚有不少凡人,為仙門寶物震撼不已,擲出數(shù)塊玉牌。 凡人所來,大多為尋得道機(jī)遇,尤其青睞各類洗經(jīng)伐髓的靈藥,修士們天生靈脈,無需外力相助,由此靈藥大半流入凡人手中。 方河對靈藥涉獵不多,亦不感興趣,懨懨坐著,只盼長青會結(jié)束盡快離開此地。 魂修危險,葉雪涯冷漠,他一刻也不想久留。 一朵玉芙蓉花呈至席前,方河垂了垂眼,等著葉雪涯揮手示意侍者退開,卻聽耳邊當(dāng)啷聲響,葉雪涯擲出了今日第一塊玉牌。 方河一怔。 玉芙蓉花雖說并不多見,但對修士而言其實并非必要之物。此物常用于炮制激發(fā)修為的靈藥,修士們大多高傲,不屑以外力虛長修為,故而此物鮮有人問津。 葉雪涯自不會對他解釋,拋出玉牌后又冷淡坐在一旁,左手按在桌上,輕敲雪河君交予他的玉簡。 玉芙蓉花、珍瓏草、蕩水木…… 葉雪涯一連擲出三塊玉牌,俱是促進(jìn)修為的藥材。每次擲出玉牌后手下玉簡便閃過一道微光,方河目光漸漸凝在玉簡上,疑惑更甚。 如他這般修為泛泛,雪河君也不曾讓他服過此類靈藥,驚鴻峰上有誰需要這等藥材? 又或者師父一直閉關(guān),其實是另有隱情? 上半場拍賣將要收尾,最后一名黑衣侍者自屏風(fēng)后走出,他手中圓盤碩大無朋,人尚未走到近前,盤中寶光已先映亮整座大殿。 鏡心城主忽然開口:“既是繼任城主,為表誠意,我也給諸位呈上一件寶貝。在座皆知前任城主天資不凡,為人亦是慷慨。白黎城主離去時,特意斬斷尾指,留仙骨為引,想替岳某于最后飛升之際多添助益……在此謝過白黎城主,只是仙骨意義非凡,我更屬意將它贈予有緣之人,或許仙骨在旁人身上的效用,遠(yuǎn)勝過助我飛升。” 仙骨之名一出,全場嘩然。 連沉浸心事的方河也不能忽視動靜,驚愕抬頭。 黑衣侍者穩(wěn)步向前,圓盤中光亮耀如陽炎,等到諸人終于適應(yīng)這刺目光亮,才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枚指頭大的丹藥。 丹藥極小,妥帖收納于盤中木盒,周圍縈繞著霧一般純凈濃厚的靈力,鏡心城主揚手一揮,靈力悉數(shù)收回,光華內(nèi)斂于盒中,漾出水波一樣的光澤,儼然不似凡世之物。 鏡心城主朗聲笑道:“這便是以仙骨煉就的丹藥,傳言仙骨可生靈根、續(xù)靈脈,在座亦有不少凡間來的朋友,或許可借此脫胎換骨。” 其時唯有飛升才能超脫人間,修士與凡人本同處一界,只是修士們自視甚高,鏡心城又以“第一仙城”聞名天下,故而修士們常將幾座仙城之外的地界稱為“凡間”。這話說的冒犯,但此刻在座凡人已無心介懷。 【第十九章】 傳說中的仙骨! 世傳當(dāng)初白黎感應(yīng)飛升,卸下城主職位,尋一處僻靜山頭等候天劫,而后劫雷足足劈了三天三夜、直至將整座山峰都化作齏粉,飛升之劫方才終止。 天雷之后此地空無一人,聽聞有人看見一道純白靈光悠悠向上而去,大抵便是成功飛升的白黎。 天生仙骨尚需如此磨難,凡人破道修仙又是何等之難。 而今竟有仙骨現(xiàn)世——這可是能助凡人生出靈脈、助渡劫隕落者再登仙途的神藥! 立時有人不顧侍者未到近前,便將手中玉牌擲入盤中——“我愿以千金來換仙骨!” “千金又算什么?我另有珍稀法器愿以交換……” 一時場中沸沸,俱是爭求仙骨。鏡心城主一手支額居于上座,見此間喧鬧,笑意越發(fā)深沉。 ——天生仙骨,原是如此招人覬覦。 方河僵立原地,忽覺背脊陣陣發(fā)涼。 燕野留給他的桃花印被破,情藥已經(jīng)發(fā)作,遮掩仙骨氣息的效用多半也一并消失了。 而以他這點修為,能制住他的人不計其數(shù),如若遇到有心者……生剖取骨并非難事。 所以燕野離開前才會讓他去找葉雪涯,所以他要提一句“護(hù)你周全”。 雖然有鏡川云中蛟在前,但那到底是獸類,他沒想到凡人修士也會對仙骨如此狂熱。 如果他們知道這里有身懷仙骨之人……如果他們知道自己修為淺薄…… “怕什么,驚鴻峰上沒人動你,這里也不會有。” 正是驚惶之際,卻聽葉雪涯啜了口茶,語調(diào)低沉平穩(wěn):“往后回了驚鴻峰,還有誰在意你的仙骨?” 方河聞言一愣,詫異看向葉雪涯,后者仍沒有看他,仿佛杯中浮沫比此刻的方河更值得關(guān)注。 ——沒有人能夠在我眼前動你,所以不必在意。 葉雪涯無聲補充。 ——可我并不想承你的情。 方河心底泛起微妙的波瀾,略微點頭,權(quán)當(dāng)回應(yīng)。 驚鴻峰不需仙骨,其余仙道世家卻非如此。視野之外,已不只是凡人在爭搶仙骨。 鏡心城主拋出仙骨,卻不曾言明自己所需何物,任由眾人不斷往盤中丟擲玉牌。直到侍者走到近前,方河才明白為何手掌大的木盒需要以這般大的圓盤盛放。 圓盤之中玉牌堆砌如山,幾乎快將仙骨木盒淹沒。在此之前從無一樣珍寶享受如此追捧,每一塊玉牌都象征一人乃至數(shù)人對仙骨的渴求,方河盯著玉白牌面,忽然覺得那就是累累骨骸,白骨利爪鋪天蓋地,要將他剖開皮囊、剔下骨架、為人吞服吸納。 不安憂慮卷土重來,連葉雪涯的承諾也不能消解。就在方河越發(fā)焦慮時,袖中陡然一陣冰涼刺痛,白骨的幻覺一閃而逝。 ……是蛟珠? 他握緊袖口,不敢在葉雪涯面前探查,低頭掩飾面上情緒。葉雪涯瞥他一眼,向使者擺了擺手,示意驚鴻峰無意競拍。 侍者略有詫異,卻沒有多言,點頭離去。 繞場一周后,盤中累起一座搖搖欲墜的玉牌高塔,看樣子近乎是每位賓客都擲出了玉牌——除卻驚鴻峰。 鏡心城主見狀大為滿意,待侍者端著仙骨與玉牌重回屏風(fēng)后,站起身道:“承蒙各位道友賞臉——仙骨世間罕有,岳某不敢妄定它的價格,便遵從凡世的規(guī)矩,‘價高者得’,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修士們聞言多有不忿,凡人們卻喜出望外——珍寶法器皆是無價之物,可鏡心城主并不需要,若論“價格”,自是凡人們的真金白銀更為直觀。 席間喧嚷,但到底是鏡心城主持有仙骨,無人敢出言抗議。 那便是默許了鏡心城主的提議。 鏡心城主欠身微笑:“謝過諸位,按照慣例,長青會下半場便是競價買賣……” “且慢,我等來得晚了些,尚不知如何參與拍賣,只是先被介紹來此落腳。城主若不介意,可否破例為我等添個機(jī)會?” 一道詭怪嗓音自大殿角落傳來,喑啞粗礪如同在喉間塞了沙子,眾人循聲望去,先看到數(shù)枝白骨森森的骷髏法杖。 竟是魂修在開口。 鏡心城主極輕地撇了下眉,復(fù)又揚起笑意:“自然可以,不知貴客有何物需要交易?” 幾位魂修聚在一起,低頭竊語了一番,拿出一個漆黑的圓珠。 “攝魂珠,”那人道,沙啞聲線伴著描述更添詭異,“此物輔以秘法可拘人神魂,至于是制作rou身傀儡還是借以煉魂……全看買家的心意。” 魂修黑袍下的手近似枯爪,干癟的皮rou粘著枯瘦的骨,皮膚亦泛著詭異的青紫淤痕,這樣的一雙手拿著漆黑的攝魂珠,一時連近旁的白衣侍者都不敢接手。 四座俱驚,已有人出聲喝止,叱責(zé)魂修如此囂張,鏡心城主卻不在意,揮手招來微風(fēng),在眾人驚異的視線中托起攝魂珠,輕輕放在仙骨旁邊的空白木盤上。 “來者是客,在我治下的鏡心城不設(shè)成見,魂修道修并無區(qū)別……謝過這位道友,我便將攝魂珠收于此處,等下半場拍賣開始,若有競拍者,直接唱道便是。” 當(dāng)啷一聲輕響,攝魂珠落于盤中,蓋住滿殿質(zhì)疑。 方河追隨動靜看向鏡心城主,而后目光再度不自禁落到那位發(fā)話的魂修上。 魂修裝束大同小異,身量亦是相近,可方河卻敢篤定這就是方才同他“對視”的人。 那半張臉……實在過于眼熟了些。 可也只有一個下顎相似,聲音、身形乃至氣度,全都相距甚遠(yuǎn)。 他不敢打草驚蛇,猶豫收回視線。魂修與仙骨接連出場,此刻的長青會氣氛詭譎,他再不能只顧沉溺于逃避葉雪涯的心思,被迫考慮起自身處境來。 半場休息,方河憂慮身懷仙骨被人覺察,更怕突兀離開引人注意,留在原地坐立難安,葉雪涯不言不語,將鴻雁置于手邊,未曾離開。 休憩時間,魂修離席走動,一路承著萬眾矚目,徑直走向驚鴻峰的位置。 方河遙遙看見一襲黑袍,心中默念魂修或許不是為自己而來,驚鴻峰旁側(cè)亦有不少名門,誰知道魂修不是向他們討教?他不斷祈禱,卻擋不住那墨色人形由遠(yuǎn)及近、站定于自己面前。 漆黑衣袍霧一般翻飛,白骨法杖錚然點地—— 鏘。 鴻雁出鞘,銀白劍身露出寸許,不允魂修再前進(jìn)半步。 “閣下所為何事?” 葉雪涯執(zhí)劍起身,眸光森冷。 魂修仿佛并未察覺葉雪涯的敵意,打量一旁不自在地埋著頭的方河,沙啞笑道:“并無甚大事,只是在下常年煉魂,亦擅看魂,見此間有一人神魂有異,不免想過來看個仔細(xì)。” 神魂? 方河陡然想起燕野數(shù)次提及找尋魂修、次次皆是語焉不詳,未曾料到魂修如此敏銳,一言道破他神魂上的蹊蹺。 可是他的神魂到底有何異常,與燕野又有何關(guān)系? 神魂牽連甚廣,稍有不慎同生共死也是可能,想到只有魂修才懂個中關(guān)竅,方河顧不得戒備,起身追問:“閣下有何見解?” 魂修側(cè)了側(cè)頭,兜帽歪斜,忽然自枯草般散亂的頭發(fā)中露出一只血色的眼睛。 那只眼睛盯住方河,綻出純粹深切的怨毒:“有一種人天生命好,無需修煉也是仙途通達(dá)。” “這種人的神魂上是帶著烙印的,旁人或許看不出,但作為魂修,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那些人在爭搶什么?你……” 鐺! 鴻雁離鞘,銀白光影迅如雷電,斬斷魂修幾縷碎發(fā),險險停在他喉間。 “慎言,”葉雪涯不顧周圍賓客的驚呼,劍身越發(fā)逼近魂修頸項,面色肅然如霜,“驚鴻峰弟子皆是天資不凡沒錯,不過此人是個例外,他不學(xué)無術(shù)、修為泛泛,全靠師長照拂才能留下。閣下若要夸贊誰根骨出眾,只怕是找錯了人。” “……不學(xué)無術(shù)?全靠照拂?” 魂修古怪地笑了兩聲,忽地退后一步,極恭謹(jǐn)?shù)匦辛藗€禮。 “那便算是在下眼拙,唐突冒犯了。這位小弟子,你可還有什么疑問?” 方河不是第一次于大庭廣眾之下被葉雪涯嘲諷,可這次驚怒之意突兀上涌,逐漸蓋過往日畏懼退縮,他指尖戰(zhàn)栗難抑心緒,甚至未曾留意魂修言語。 葉雪涯是在替他遮掩身份,還是只為挽回驚鴻峰的名聲? ——也許葉雪涯回護(hù)的從來不是他,只是為了“不讓驚鴻峰蒙羞”。 驚鴻峰不容玷污,而“方河”卻可以隨意貶低應(yīng)付,原來在葉雪涯眼中,他方河竟卑微至此。 ……我已釋然,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魂修見他面色不對,自知方河現(xiàn)下心神不定,談話也無甚效用,便遺憾地拱了拱手,轉(zhuǎn)身離開。 臨走也不肯罷休,同葉雪涯錯身而過時,魂修夸張地嗅了嗅,低聲耳語:“你們驚鴻峰的人……真是一個比一個藏得深。” 葉雪涯瞳眸驟縮,手腕微動,眼看就要將鴻雁刺出,可忽然一枚金鈴自高座射下,鐺的一聲擊于鴻雁劍身—— “來者俱是客,驚鴻峰的小友,可否給我一個面子?” ……鏡心城主。 葉雪涯緩緩抬頭,極冷地掃了高座上的人一眼,終是回轉(zhuǎn)手腕,利落挽出道銀白殘影,將鴻雁收于鞘中。 【第二十章】 “魂修來者不善,你又是哪里惹的麻煩?” 風(fēng)波稍息,下半場競拍開幕,葉雪涯回到座次,冷聲質(zhì)問方河。 方河不愿與葉雪涯交流,含糊道:“我不認(rèn)識他,但他或許與鹿城魔修有關(guān)。” “魔修倒是帶你見識了不少東西。” 這話說得嘲諷,更隱含某種低劣的促狹,方河想起昨夜之事,越發(fā)心煩意亂。 “師兄,”他終于改回稱呼,平靜又厭倦,“我自認(rèn)從沒有對不起驚鴻峰,你又何必總是向我問罪。歸根結(jié)底,你不信我,至于旁人無中生有,你倒是深信不疑。” “我何曾——” 話未出口,又被葉雪涯自行截斷,他咬著牙,向來疏冷的臉上罕見地顯出幾分煩躁焦急,可方河側(cè)頭盯著別處,不肯見他。 “……等回到驚鴻峰,你最好在師父面前也如眼下這般伶俐。” 方河自嘲一笑,不再接話。 席上珍寶依次唱賣,驚鴻峰的靈劍競拍者眾,葉雪涯卻只點了幾種藥材用以交換。方河盯著那把仿制的相思,只覺分外扎眼。 他的本命靈劍好歹也是與葉雪涯的鴻雁同出一源,如今這么隨意交易,葉雪涯倒是半點也不覺得折損臉面。 奈何下令重鑄相思的人不是自己,決意帶仿制品來參加長青會的人也不是自己,萬千緣由,不過一句人微言輕。 驚鴻峰的靈劍后又是數(shù)件珍寶交易,漸至尾聲時,只余攝魂珠與仙骨丹藥留在盤中,不知哪一樣堪當(dāng)壓軸。 鏡心城主看了看座下氣氛,微笑道:“下一件寶物——楚道友送來的攝魂珠一枚。” 喧嚷熱烈的氣氛霎時寂靜,在場諸人左右打量,無人開口。 魂修的東西聽起來就邪性詭異,且不論是否有反噬之嫌,單論旁人會如何看待競買此物的修士便是一樁麻煩。魂修雖然將攝魂珠交予鏡心城主用以交易,但其實眾人心知肚明,此物注定無人問津。 魂修見場中賓客神色各異,陰惻開口:“雖說其名為攝魂,此物亦可保存神魂。諸位若擔(dān)心哪日遇到不測,不妨試試將神魂遁入攝魂珠中暫且一避。說不定……無需仙骨,只要再尋一副合適rou身,便可再登仙途了呢。” 言下之意,是在攛掇修士們離魂奪舍、借以躲避天劫! 魔修不為世所容,是因為他們大多是正道墮落的修士,是道心不堅的污點。 更何況有天魔出世、封魔戰(zhàn)役在前,人間已對魔修作亂生出陰影,如今仙盟恨不得清剿一切魔修。 而魂修又有不同,魂修常是rou身死去、以秘法保留神魂繼續(xù)修行之人。修道者眾,真正能得道飛升者卻極少,若真是到了天人五衰也渡劫無望,便有不少人動了別的心思,棄了rou身以神魂繼續(xù)修煉,等待另一個飛升的機(jī)會。 神魂離體卻不入輪回,若遁入魂修道也難覓升仙之路,久而久之,便是魂飛魄散永無來世。 這般孤注一擲,無怪乎修魂者大多脾氣乖戾,離群索居,行事詭誕。 即便心知魂修所求不過順利飛升,但多數(shù)人并不贊成這樣偏激的做法,攝魂珠由白衣侍者唱道數(shù)次,依舊無人響應(yīng)。 鏡心城主遺憾地看向魂修:“楚道友,實在抱歉,待長青會結(jié)束你可隨我去鏡心城寶庫一覽。招待不周,萬望海涵。” 魂修嘶啞發(fā)笑,聽不出是喜是嘲:“謝過岳城主。” 攝魂珠既已流拍,下一件便是萬眾矚目的仙骨。 方河無意識地揪緊衣角,不知在座修士會為仙骨開出怎樣的籌碼。 仙骨丹藥被呈至大殿中央,鏡心城主一手翻轉(zhuǎn),虛虛按下:“仙骨在此,諸位,請吧。” 方才寂靜的大殿驀然沸騰,有凡人貴族愿傾家蕩產(chǎn),有仙門世家愿奉出傳世至寶,更有甚者,無以相易之物,便許諾愿為鏡心城主驅(qū)使、哪怕日后得道升仙也不會忘記此刻承諾。 金銀珠寶,法器靈藥,為人奴役……原來在仙骨面前,都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此刻他們能為一截尾指爭奪至此,若他有朝一日仙骨身份暴露,只怕遭受的覬覦遠(yuǎn)比此刻瘋狂。 身懷仙骨卻無力自保,原來修為不濟(jì)的后果,遠(yuǎn)比被葉雪涯厭棄來得可怕。 方河十指緊扣,盯著盒中仙骨,聽著四座狂熱,仿佛見到了日后命運的隱約輪廓。 葉雪涯見他緊張,有意想寬慰他一聲,但念及方河一路回避,又默默撤回了手。 ——何必多言?若有魂修那樣不長眼的,一劍解決便是。 待回了驚鴻峰,中州一切都與方河再無干系。 他這時候倒是格外吝惜言語,大抵是不想再聽方河冷冷淡淡的語氣。 那樣的平靜與淡泊,剝?nèi)ニ袘倌脚c悸動,原來方河的疏離竟會讓他生出惶恐。 他不愿見到這樣的方河,但有的事已經(jīng)脫離掌控,而他甚至不知如何修正。 坐困愁城,不知所措,偏偏又無可奈何。 再見席間眾人爭奪仙骨的情狀,心中陡生厭惡。 天生天賜的根骨,命中注定的飛升……那又如何?如方河這樣的修為,仙骨只能予他長壽,得道遙遙無期。真要論渡劫飛升,還是得要…… 還是得如他這樣的…… 耳邊仿佛又響起低笑聲,葉雪涯猛然閉了閉眼,一手握緊鴻雁,方才逼退那道隱約笑聲。 身處喧鬧席間,竟然都能聽到那道笑聲—— 葉雪涯不再去看盤中仙骨,垂眸時目光晦暗,閃爍不定。 鏡心城主高居首座,見眾人爭奪許久,籌碼越攀越高,仿佛終于看夠了戲碼,微笑著晃動手中金鈴。 “感謝諸位如此賞臉……便按照之前的約定,將仙骨售予出價最高之人——有人愿以一座城池交換仙骨,岳某答應(yīng)了。” 其時世間唯有五處仙城,已有分庭抗禮之勢,其余城主為了避嫌不會來此赴宴,那這交易的城池便只能為凡人所有。 言下之意,仙骨竟是交給了毫無修為的凡人! 座下忽有一人俶然站起,似是不可置信,緊接著喜出望外,躬身施禮:“謝過岳城主!” ——原來那就是得到仙骨之人。 席間賓客臉色驟變,齊齊看向那位凡人城主,一時暗潮洶涌,各自萬千思量。 萬眾追捧的仙骨,最后落到一個毫無自保之力的凡人手中。 方河猶豫著看了那人一眼,不知為何泛起深重的憂慮。 仙骨售出,此次長青會暫且告一段落。侍者們將首座上的各式珍寶依次取下,按照玉牌標(biāo)識送往賓客手中。 攝魂珠無人競拍,便物歸原主,白衣侍者極小心地端著木盤邊角,將攝魂珠恭謹(jǐn)送到魂修席前。 魂修看著無人問津的攝魂珠,并不伸手去接,抬眼望見對面捧著仙骨丹藥喜不自勝的凡人,忽然爆發(fā)出極其尖銳的笑聲。 “愚蠢……愚昧至此,蠢笨不堪!” 魂修形容癲狂,聲音吊詭,刺耳的笑聲回蕩于大殿,隱含勾魂奪魄之意,場間已有人猝不及防,心神巨震。 “楚道友何故?” 又一道威嚴(yán)嗓音自首座傳來,渾厚靈力滌蕩一切魍魎,生生壓制住魂修的作亂。 鏡心城主拍案起身,自玉石臺階拾級而下,緊緊盯著魂修方向:“在座俱是岳某的貴客,不知可有哪里招待不周,引得道友失言?” 魂修將手抬至眼前,仿佛已笑出淚花,半晌后終是止了笑聲,于四座賓客猜疑戒備的目光里緩聲開口: “我笑你們?yōu)橐唤匚仓笓尦蛇@樣,卻不知道在場就有一副完整的仙骨。若用攝魂珠看魂輕而易舉,偏偏你們都看不到!” ——場中竟還有仙骨? 全場俱驚,霎時無數(shù)驚疑目光落在魂修身上,只恨不得扼住魂修喉舌、逼他將話說個仔細(xì)。 身懷仙骨并不是需要隱瞞的事,因為這類人物天資遠(yuǎn)勝常人、修為進(jìn)境一日千里、旁人望塵莫及,其靈力深厚、修煉順?biāo)欤闶翘斓谰祛櫟南笳鳌?/br> 身懷仙骨者以此為榮,所屬宗門亦引以為豪,但凡有天生仙骨者出世,便會在仙盟中廣為人知。 可如今場間俱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從無一人自稱身懷仙骨——最后一個有跡可循的天生仙骨,是三百年前接替鏡心城上任城主的白黎。 那是魂修在信口開河?只因無人愿交易攝魂珠、出于嫉恨而為? 鏡心城主蹙了蹙眉,語氣仍是平和:“楚道友若心有不甘,在下已答應(yīng)贈予一件鏡心城的寶物。仙骨并非隨處可見,還請道友慎言。” 城主話說的在理,暗指魂修是在無事生非,場中賓客心中疑慮不定,間或有人悄悄四下打量,似在猜測是何人身懷仙骨,但更多的人則面露嫌惡,認(rèn)定魂修不過是尋釁滋事。 眾人心思各異,唯有方河冷汗涔涔。 魂修竟真的當(dāng)場說了出來! 他的手已按在相思劍鞘上,但也知道此刻不能妄動,魂修暫且沒有點出他的名字,可是萬一…… 他僵硬望向魂修,對方似發(fā)現(xiàn)他的注視,唇角怪異地上挑,略微仰頭,兜帽滑落,露出半張熟悉的側(cè)臉—— “為何不肯相信?我見過白黎,見過他神魂上的仙骨烙印,而今就在這長青會上,有人帶著與他一模一樣的印記。可惜啊,只可惜你們都不懂看魂之術(shù),所以只能為一截尾指爭奪不休,卻錯過了這副完整的仙骨!” 白黎? 鏡心城主眼神微動,面上仍不動聲色:“白黎城主早已得道飛升,楚道友何時見過他?空口無憑,還請楚道友勿再多添事端。” 他一手施力,是要將魂修強(qiáng)行按著坐下,可魂修突然抬手以白骨法杖格擋,緊接著抄回攝魂珠,忽地將它狠狠拍碎—— 咔啦一聲圓珠炸開,數(shù)道黑霧蒸騰升起,待黑霧完全膨脹,竟是由無數(shù)殘破的漆黑人形擠壓而成,殘損人形自攝魂珠中解放,立時四處逸散,于大殿巡回游躥,爆發(fā)出凄厲的哭嚎聲! “鏡心城主,你也是個欺世盜名之徒,又有何臉面來說別人空口無憑?”鬼泣嘶鳴間,魂修陰惻大笑,“仙骨你看不到,心魔種你也認(rèn)不出,你和白黎差得何止一星半點!” “你——” 鏡心城主勃然大怒,正欲擒住魂修,忽然聽到身后響起數(shù)聲驚懼慘叫—— 那是凡人與修士的驚叫! “贈你十萬心魔欲念!修士們不是最怕生出心魔?我偏要助你們成為魔修!” 魂修黑袍逐漸淡化,身軀自下而上化為黑色的霧氣,此刻兜帽終于自他臉上完全滑落,枯草般的碎發(fā)被氣浪蕩開,露出一雙血紅的眼睛,他猛一甩袖,忽然抬手指向遠(yuǎn)處震驚的方河,笑得猙獰且瘋狂: “驚鴻峰的弟子方河,他就是那個天生仙骨之人!你們以為魔修屠城是為什么,都是為了藏住他的仙骨消息而滅口!” ——驚鴻峰的方河,最近聲名鵲起的人物。 先是被如意樓通緝?yōu)槟蓿o接著又被驚鴻峰大弟子認(rèn)下,見識過魔修屠城、經(jīng)歷過鏡川云中蛟襲擊、卻又始終不肯當(dāng)面給出解釋—— 如若他確實身懷仙骨,如若他確實是個修為不濟(jì)的例外,那魔修、云中蛟乃至如意樓與驚鴻峰都對他如此看重,或許情有可原。 場中修士原本俱在留意魂修驚變,聽得這番言語,不禁有人轉(zhuǎn)過了目光。 而方河正盯著魂修移不開眼。 多么熟悉的一張臉,哪怕被兜帽罩住的上半張臉滿是可怖的縫合痕跡、哪怕那雙眼睛已轉(zhuǎn)為純粹的血紅色、哪怕他身形大變嶙峋如骨架…… 可在最早見到那一處下顎時方河就已認(rèn)出,這赫然是安錦! 本應(yīng)死在鹿城、卻又在如意樓發(fā)布通緝“魔修”的安錦! 雖然他曾懷疑安錦或許并未死去,但無論如何也猜不到安錦會化作魂修身份、甚至來到長青會揭露了他身懷仙骨的秘密! 方河一瞬驚至駭然,盯著遠(yuǎn)處逐漸消散的安錦,身軀僵硬不知如何反應(yīng),就在此刻身后陡然破空聲響,葉雪涯咬牙切齒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發(fā)什么呆!” 方河俶然回神,下意識回頭一望,卻見葉雪涯手持鴻雁,利落斬斷一道漆黑的影子—— 那是方才從攝魂珠中放出來的黑霧! 葉雪涯持劍橫于身前,盯著環(huán)伺的重重黑影,幾近恨到咬碎牙關(guān)——這黑影形貌、這哭嚎慘叫……他可真是再熟悉不過。 這分明是日夜侵?jǐn)_他的幻象,如今卻被魂修道破實為心魔?! 鴻雁疾刺而出,將他與方河身邊的黑霧絞成碎片——他當(dāng)然了解這東西的特性,可他本不該知道! “……師兄?”方河終于發(fā)覺身邊異變,抽出相思與葉雪涯背對而立,運起靈力防守,但見漫天黑霧無窮無盡,漸生不安,“這是……” “閉嘴!跟著我!” 葉雪涯左手執(zhí)劍迎戰(zhàn)黑霧,右手猛然抓住方河手腕,“此地不可久留,還有幾位外門弟子,找到他們?nèi)缓箅x開!” 【第二十一章】 嘭! 黑霧如墨一般擴(kuò)散,漸漸填滿整座大殿,賓客們發(fā)現(xiàn)霧中另有蹊蹺,匆忙應(yīng)戰(zhàn),一時黑霧遮眼,唯聽數(shù)聲刀劍鏗鏘。 方河隨葉雪涯穿行霧障,一路見黑霧越發(fā)濃稠、幾近阻擋所有視野,不覺心驚。 魂修是安錦,這古怪黑霧是他蓄意而為。 可之前在鹿城從未見過他修行魂術(shù)!只是在離開鹿城的這段時間……安錦遇到了什么? 一時有個荒唐想法闖進(jìn)腦海——他尚能因魔修脫困,焉知安錦不會被魂修搭救? 想到安錦之前那句“rou身傀儡”,方河不禁心中一寒。 ……一念之差,竟成了后患無窮。 若是當(dāng)初沒有答應(yīng)…… 鐺! 黑霧外突兀刺來一劍,方河一驚,抬手以相思格擋,那執(zhí)劍者見一擊不成便迅速躲回黑霧,竟像是從未出現(xiàn)過。 這是……?! 黑霧并沒有武器,飄渺而無實形,更像是純粹的魔息涌動——那又是何人在襲擊他?! 葉雪涯匆匆一瞥,亦見到了一閃而逝的雪白劍尖,可由不得他多看,面前黑霧遮天蔽日,化作猙獰人形,再度尖嘯襲來—— “你自己——”葉雪涯劍上靈光大盛,奮力斬出一條通路,他無暇回首,只能抓著方河,一字一頓道,“看好你身后!魂修那句話……恐怕要惹出不少麻煩。” 他的手握得極其用力,方河已然感到疼痛,但此刻顧不得計較,他極快地應(yīng)了一聲是,握緊相思,警惕戒備。 安錦定然是對他懷恨在心,才會在眾目睽睽下喊出他天生仙骨的身份。 他不知場中賓客聽了幾分又信了幾成,但只要有一人愿意相信,對他而言都是莫大的麻煩。 鏘! 一道凜冽刀光穿破黑霧,直直斬向他與葉雪涯交握的雙手! 方河下意識想松手閃避,另一手已將相思刺向長刀襲來的方向,但葉雪涯明明留意到了襲擊卻不肯放開他,忽地旋身一擰,以鴻雁死死擋住長刀! “師——”相思翻轉(zhuǎn),險些刺到葉雪涯,方河驚出一身冷汗,被葉雪涯護(hù)在懷中尚未反應(yīng)過來,又聽黑霧之外傳來尖銳的風(fēng)聲—— 鐺、鐺、鐺—— 三道巴掌大的鐵制令牌被葉雪涯甩袖接下,復(fù)又揚手送回霧中! 這是……這都是為他而來的?! 靈力激蕩,四周黑霧散開些許,那持刀的人并未離開,由此在霧后漸漸露出一張蒼老面孔。 長青會廣邀各處仙家名門,此人也應(yīng)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修士,此刻他目光渾濁,眼中蘊滿血絲,身軀戰(zhàn)栗,持刀的手卻直直對準(zhǔn)方河,他歪著頭,不住重復(fù):“仙骨……天生仙骨!” 那是被心魔蠱惑、又被仙骨消息引來的修士! 如若場中不曾有心魔出現(xiàn),或許葉雪涯還能抬出驚鴻峰的名聲來喝退覬覦仙骨之人,可這修士既已被心魔蠱惑,再聽不進(jìn)旁人言語,只會不管不顧地想要殺人取骨! 修士被葉雪涯靈力擊中,踉蹌幾步,甩了甩頭又再度提刀而上,竟是毫不知痛。 咣! 方河咬緊牙關(guān),揮劍斬出一道弧光,靈力重?fù)粲谛奘考绨颍俣葘⑺麚舻埂?/br> “這些人——”方河自知靈力不濟(jì),只能替葉雪涯幫襯一二,但只是如此就足夠讓葉雪涯專心于前路,“為仙骨而來的……都交給我。” “你不必管這些……放開我,去找那幾位弟子!” “你——”眼前黑霧再度聚集,葉雪涯不得不將靈力運轉(zhuǎn)至極致,但心魔這東西從來是遇強(qiáng)則強(qiáng),葉雪涯劈斬黑霧越多,眼前模糊的血色便越發(fā)濃郁—— 我不會放開你,他在心中說,一手狠厲斬碎黑霧,另一手強(qiáng)行拽著方河朝前,腳下道路都被黑霧彌漫看不真切,恍然間葉雪涯覺得自己像走在一條地獄之路上,腳踏是千鋒萬刃,身處是煉獄火海,他以本命劍艱難開辟前路,而身后帶著一個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愿放下的人。 當(dāng)日海上秘境一時意氣,再回首只見滿池泥沼中浮沉的火紅斷劍。 一瞬之間,沾滿血跡的相思?xì)埰腥桓‖F(xiàn)眼前。 “……只這三兩雜碎,還不至于擋住我的路!” 方河從未聽過葉雪涯如此出言不遜,亦未見過他如此兇猛凌厲的劍招,鴻雁光芒大盛,竟是硬生生撕開了一條直達(dá)殿外的通路! “走!” 城主殿外某處空蕩院落,一道模糊黑霧漸漸聚集,匯成一個枯瘦的人形。 “主上。”他單膝跪下,面朝空空如也的院墻。 “不是只讓你放出心魔,仙骨又是何意?” 飄渺聲音憑空出現(xiàn),森然環(huán)繞于他周身。 安錦咬了咬牙,恨聲道:“屠城之仇刻骨銘心,這個人……我欲除之而后快!” 那聲音忽然嗤笑:“屠城的不是燕野?你找他做什么。” “若非是他引來——若非是他惹出的禍?zhǔn)隆?/br> “罷了,”那聲音許是不想再聽他贅述,截斷道,“怎么,有人在護(hù)著他?” “……是。” 方才一劍被方河擋下,再欲襲擊時又發(fā)現(xiàn)葉雪涯將方河護(hù)得極好,安錦自知不是葉雪涯對手,只能含恨退走,離開大殿趕去復(fù)命。 從前是魔修,如今是師兄……他可真是左右逢源! “不過是個小修士而已,”那聲音幽幽嘆了口氣,似乎無奈至極,“罷了,既然燕野不要他了,我便幫你一次。” “你要殺了他,是不是?” 安錦聞言先是震驚,繼而狂喜,血紅瞳眸中泛起深重的仇怨:“謝過主上!只是單純殺掉未免太便宜了他……我早已想過數(shù)十種折磨手段,日思夜念都想找他雪恨,懇請主上幫我一次!” 那聲音極輕地嗯了一聲,隨即院落中紅光閃動,漸漸凝出一道纖瘦的影子—— 一位少女自紅光中緩步走出,推了推鬢角釵飾,沙啞開口:“他在哪?” 十步、百步—— 葉雪涯劃出的通路靈光刺目,有不少修士發(fā)現(xiàn)此處生機(jī),自左右穿進(jìn)來,倉皇逃出殿外。 葉雪涯本無意搭救他人,但見行列中還混有毫無修為的凡人,手腕僵持片刻,終是沒有落下。 不知不覺他們落到通路最后,肆虐黑霧見此間人群聚集,更是攢集攻勢迅烈襲來,葉雪涯將鴻雁揮斬至密不透風(fēng),而眼前血色越發(fā)濃郁,幾近遮天蔽日—— “當(dāng)心!” 就在血色快將視野全然吞沒的一刻,葉雪涯驀然聽到方河焦急的呼喊。 方河斬斷一道偷襲的黑霧,看向葉雪涯的目光極其復(fù)雜,但到底想著顧全大局,他反手握住葉雪涯朝前一帶,厲聲道:“那幾位弟子在哪!” “在……” 方河聲音亦如利劍,破開一切幻象魔障,葉雪涯眼中血色疾退,視線恢復(fù)清明,他以為這次幻象發(fā)作終于消停,可再抬頭時,臉色俶然變化。 咯噔,鴻雁被他緊攥在手,甚至連劍身都不住瑟瑟嗡鳴。 方河一無所覺,追問:“他們在哪?” “……他們的座次靠近大殿門口,之前約定過,待長青會結(jié)束就在殿外花廳會合。”葉雪涯聲音漸低,忽然閉目停步,而鴻雁當(dāng)空一劃,再度以靈力拓寬前方通路,“方河,你好歹也是驚鴻峰三弟子,給你一個任務(wù),接好師父的東西,然后去找那五位弟子,把他們帶到鏡心城會館去。” 一直緊握的手突然被放開,冰涼玉簡落入掌心,方河頃刻怔住,當(dāng)那蠻橫強(qiáng)硬的束縛突然消失,他竟然有些無所適從。 “你要做什么?你不和我一起走?” “聒噪!讓你去就是了,魂修仙骨都是麻煩,我還要替你斷后!” 葉雪涯立在原地,面容幾可謂痛苦掙扎,鴻雁不安地錚錚作響,在他身后靈力翻涌幾乎匯成風(fēng)暴,連無意識的黑霧也生出懼意,不敢再往前半步。 “到了會館在那里等我,鏡心城中有變,你這仙骨又是麻煩,還是得盡快回驚鴻峰……” 他聲音越說越輕,而與之相對他周身靈力幾近狂亂,方河霎時驚愕,不知葉雪涯遇到什么變故,想要靠前卻又被靈力蕩開—— “走!” 這下方河甚至生生被逼退數(shù)步,好不容易以相思化解力道,卻見葉雪涯竟然還在原地,祭出磅礴靈力維系通道。 越來越多的修士發(fā)現(xiàn)此處通路,匆忙借此逃避,間或有人伸出援手、助葉雪涯拓寬道路,另有為心魔蠱惑者,被葉雪涯浩蕩靈力震開、不敢靠近此處。 而哪怕還有意圖謀取仙骨者,一不知方河仙骨消息是否屬實,二見葉雪涯實力強(qiáng)悍至此,也不敢在他面前妄動方河。 大殿中局勢如此混亂,葉雪涯卻為方河辟出一條安然生路,甚至催他趕緊離開。 “……那我便去尋那幾位弟子,把他們帶到鏡心城會館。你……我會讓他們在那里等你。” 方河猶豫著倒退兩步,他其實并不知道葉雪涯為何讓他獨自離開,但既是葉雪涯開口,此刻他也無暇再與葉雪涯多做爭執(zhí)。 葉雪涯總有他的道理,葉雪涯總有他的打算,這些從來都不是需要向他解釋的。 “……師兄,保重。” 方河咬了咬牙,背對葉雪涯,轉(zhuǎn)身朝殿外奔去。 那身影漸漸遠(yuǎn)去,其實投射在葉雪涯眼中,方河全身都是漆黑霧氣,唯有手中相思火紅透亮。 他盯著那點火紅遠(yuǎn)去至消失,沉沉呼吸,旋即回首,直視自己身旁那“人”。 那是一張鮮活生動的臉,不是模糊扭曲的霧氣,不是血痕斑駁的幻象,只是一張再熟悉不過的、曾與他朝夕相處十余年的臉。 那是方河。 “方河”站在原地,手中空空,面上帶著隱晦又曖昧的笑意。 他輕聲開口,嗓音極盡誘惑:“師兄,我說了我不會走的,我要和你在一起。” “我心悅你……怎么會離開?” 葉雪涯冷眼看他,緩緩抬手,將鴻雁抵上“方河”頸側(cè)。 “方河”渾似未覺,笑意越發(fā)深邃:“師兄,你又要失去我了。” 劍身顫抖,明明離消滅幻象只有咫尺之距,但這一劍竟是無論如何刺不下去—— 當(dāng)啷! 仿佛罪行判定,鴻雁終是落地。 “方河”見狀,輕笑一聲,面目化為水墨,身形逐漸扭曲,散作輕煙,溶于濃稠黑霧中。 黑霧翻涌,下沉侵蝕,漸漸將通路吞沒。 于黑霧最深處,葉雪涯忽然自嘲一笑,屈從命運般嘆息: “……原來你才是我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