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十六章
【第十三章】 燃燒聲中,陡然響起一陣低柔的笑聲。 那聲音忽近忽遠,飄渺不可捉摸,卻是能讓燕野清晰聽到:“難為過了這么久,你還記得我的名字?!?/br> “楚弦,”燕野咀嚼這個名字,恨不得能噬其血rou,“你還是這么讓人厭惡?!?/br> 那飄渺的聲音朗笑數聲,忽又急急撤遠:“何必這么著急,你才脫離封印多久?我尚且想多看看這世間,沒有吃掉你的打算?!?/br> “由不得你!” 燕野一聲厲喝,長劍劈向虛空,那飄渺聲音終不再調笑,惶急逃避——“燕野!世道已變,你真以為吞噬了我與潮平就能獨霸一方?天道是容不下你的!” 凜冽劍風密如羅網,楚弦終于無處可避,沒有形體的聲音戛然而止,地上驟然出現一具破碎的木制傀儡。 “……嘖?!?/br> 燕野揮劍斬碎傀儡,明白是又被他逃了。 如意樓的幕后之人就是他?難為這仙門云集的鏡心城收容了一個天魔如此之久。 方河無意的一句說辭,竟是一語成讖。 燕野眸光沉沉,心道找到楚弦下落可比找到魂修重要多了。 嘭! 燕野與楚弦交手,如意樓中自不會毫無響動,魔息火焰燒盡頂層一切,接著又往下蔓延,如意樓中修士者眾,冷不防見到漆黑火焰從天而降,俱是大驚。 “這是什么?!”“這不是靈力……這是魔修!是魔修出現了!” 有修士慌忙逃出如意樓,另有自恃修為高深者,以靈力與火焰抗衡,生生止住它的攻勢。 “這火焰……”有人驚呼,“是那個屠城的魔修出現了?可他怎么會在如意樓!” 火焰漸漸被逼退,露出如意樓被焚之一俱的上層,修士們驚駭不已,難以想象魔修曾離自己如此之近! “如意樓才發布通緝就被魔修找上門……可之前那位又是驚鴻峰的人,難道魔修真的另有其人?” 眾修士面面相覷,無人敢下定論。 驚鴻峰的小弟子終于趕到如意樓,卻見漆黑火焰沖天而起,霎時驚在原處,待到火焰終于熄滅,才敢靠近人群打聽消息。 可不用多問他也知道,鏡心城中真的出現了魔修,那人并不是方河……那又是誰發出的通緝?聽聞幸存者被如意樓主尋了處地方護著,如今如意樓被毀,樓主又在何處? 曾經屠城的魔修就在附近——這念頭更令他不安,他急忙離開,只想回會館找葉雪涯。 “方河?!?/br> 方河正坐在客房中,試著將重鑄的相思與自己靈脈相融,冷不防聽聞一聲呼喊。 燕野并未進來,御劍懸在窗邊,留給方河一個側影。 此刻的燕野神情莫名復雜,像是終尋解脫,又像是藏著隱憂,方河猜不出他的心思,一如他從來不知燕野帶上他的原因。 “你的師門可能護得你周全?” 方河一愣,以為他在指仙骨的事:“自然……驚鴻峰人人天資出眾,無人需要仙骨……” “那就去找你那個師兄,”說到這里燕野忽然極不耐煩地撇了下眉,“我要去找個人,你去了是多添累贅?!?/br> “你……” 方河徹底愣住,未料一路綁著他的燕野竟會突然開口讓他離開,聽他的意思,是還在擔心他仙骨的事,讓他去找葉雪涯保護他? “帶著蛟珠,別再丟第二次。也別輕易傷了死了,我還會再找你的?!?/br> 話到最后,燕野越發煩躁,長劍上下縱躍,就要旋身離開。 “等——等等!” 眼見燕野要走,方河一時情急,可話剛出口,又不知自己該說什么。 挽留?自然不是,他一直想逃離燕野。道別?他與燕野也不是如此熟絡的關系。 燕野……燕野犯過殺孽,可燕野也救過他性命,不止一次。 燕野回眸,并未期待方河說出什么,見他無所適從,反倒是輕笑了一聲。 “也罷,把手伸過來,我再幫你最后一次?!?/br> 方河不明所以,但手已經下意識伸了過去。 燕野指尖在他手腕內側點了點,細微的灼燒感一觸即逝,方河撤回手來,見到腕上多了一朵漆黑的桃花印。 “替你壓制了情藥與仙骨氣息,少惹麻煩?!?/br> 方河握住手腕,難言的情緒頃刻如潮水滿漲,正猶豫是否要道謝,卻聽燕野又道:“你也算是個不錯的消遣?!?/br> 這話勾起無數不堪回首,徹底堵住方河一切言語,可燕野并不顧忌這么多,長劍疾閃,人已遠去。 燕野真的離開了。 方河在窗邊站了半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答應了葉雪涯要回去,可是轉機已至,他卻突然情怯。 師兄還會像當初那樣厭惡他么?但之前與修士們對峙,他又分明是在替自己說話。 ——“是師父要見你。” 方河躊躇良久,還是下定決心——只要葉雪涯給他一點回旋余地,他都不想放棄。 那終究是他念念不忘的人。 鏡心城會館三層,敲門聲響。 葉雪涯正在翻閱一本功法,頭也不抬:“進來?!?/br> 他以為是之前去如意樓的弟子,但門外人的聲音令他陷入片刻怔愣——“師兄,我回來了。” 方河推開門時,只覺自己聲音與身體無一處不戰栗。 他就這樣壓抑著翻涌不定的心緒,竭力端出副平靜表情,緩步走到葉雪涯近前。 葉雪涯放下手中的書,眼簾仍是半垂著:“我還當你真的在外面流連忘返,結果這么快就反悔了?” 方河澀聲道:“并非流連忘返,我只是……我以為……我自覺無顏再回驚鴻峰。” 葉雪涯知道他說的“無顏”是指何事,心頭突然無名火起:“那就收斂你那些不著調的心思!修為不濟,天天想著風月之事,這一身仙骨就是拿來平白揮霍的?師父令我教養你,你到頭來竟是只會給驚鴻峰蒙羞?!” 方河面上如遭耳光般熱/辣疼痛,羞慚地低下頭:“很抱歉……我以后定會勤加修煉,不會、不會再想別的了……” ——不會再有轉機了,方河絕望地想,葉雪涯會因為同出驚鴻峰而在外人面前回護他,但絕不可能接受他的妄念。 他的癡心妄想惹出了多少事端,偏偏還在執迷不悟。 葉雪涯得他承諾,心中火氣反而愈演愈烈,他瞇著眼打量方河,轉而問:“鹿城魔修又是怎么回事?” 方河來時已想好說辭,清了清嗓子,道:“我與那位劍修途徑鹿城時見到有魔修作亂,與魔修交手一場,未料被他逃走,鹿城也隨之被毀……” 葉雪涯打斷他:“那位劍修是誰?你毫無修為,他還能帶著你與魔修交手?” 方河后背漸漸滲出冷汗:“劍修……是我在海上秘境認識的,他修為深厚,多虧他最后帶我出幻境……” “他為什么會帶你到鏡心城?” “他有需要打聽的消息……” “方河,我再問你一次,”葉雪涯俶然起身,直直走到方河面前,“他真是‘劍修’?” “這……” “你若真與魔修有染,驚鴻峰便再容不得你!” 方河陡然一個激靈,不敢再言語。 “你也是劍修,會看不出他出招從未用過靈力?那劍亦有古怪,絕非正道之物!” “師兄……”方河不得不低下頭,回避葉雪涯審視的目光,他顫聲懇求,“我并未入魔,那個人確實救過我,他應該……應該不會再作亂了,我們能不能就此揭過?等回到驚鴻峰我會自請閉關思過,不會再和任何人有瓜葛……” “你——!”葉雪涯聞言震怒,尚未開口,門外又有響動。 “大師兄,你在嗎?”門外響起個怯怯的聲音,“如意樓出事了。” 葉雪涯靜默數息,終是恢復波瀾不驚:“怎么了?” 小弟子頓了頓,未得葉雪涯指示他不敢推門進來,只好在門外答道:“聽說是魔修作亂,出現了和鹿城屠城時一樣的漆黑火焰,如意樓上層被焚毀,樓主也不見蹤影?!?/br> 方河臉色驀然一變。 葉雪涯自然沒有放過他這點變化,眼神越發冷,繼續問:“還有別的消息嗎,那些修士還在談論驚鴻峰嗎?” “沒有了,他們知道方河已被帶走,這次作亂的魔修另有其人,此事與驚鴻峰無關,但還是有人懷疑方河與魔修有聯系?!?/br> 方河惶急,正欲分辨,葉雪涯卻以眼神止住他,朝門外回道:“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小弟子領命退下,葉雪涯冷著臉看向方河:“他就是那個魔修?你這一路是被魔修挾持,還是甘當同伙?” 方河未料葉雪涯竟敏銳至此,半句辯解也不聽,僵持半晌終于放棄隱瞞:“是他,他……或許是為我仙骨而來,救過我幾次。” “他救過你,你便袒護他?方河,你想與魔修為伍?!” 方河無力道:“我只是……罷了,師兄,回驚鴻峰我會自請領罰,日后我也不會再與魔修有染,又或者你現在就傳訊師父,倘若師父得知此事要將我逐出師門……我愿意聽從師父的安排?!?/br> “你簡直……冥頑不靈!” 葉雪涯盛怒,突然招來禁咒縛住方河手腳,將他按到屋中榻上—— “我會遵從師命將你帶回去,在那之前你給我好好反??!” 他猛然推門出去,看樣子已徹底失去與方河同處一室的耐性,方河自天旋地轉間回過神來,待認清自己處境,竟不知該不該苦笑。 ——他的境遇,到哪里都不曾變過。 【第十四章】 本命靈劍既已歸位,解開葉雪涯的束縛并非難事——又或許是葉雪涯盛怒之至,這禁咒留了疏漏,并不難解開。 方河坐起身來,望著屋中陳設,無聲嘆息。 兜兜轉轉重回驚鴻峰,他卻再不能當作與以往相同。 心思一旦敗露,便只有招人厭惡的份。 他取出相思劍,新鑄的相思赤紅如陽炎,靈力更甚往昔,看來葉雪涯為此費了不少功夫——想到這里方河突生悵然,他還沒有向葉雪涯道謝,還沒來及問葉雪涯如何撿回的相思碎片,便因魔修一事又生爭執。 在見過水鏡幻象后……葉雪涯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替他重鑄相思的? 他望著相思,心潮起伏,忽然袖中一涼,金黃蛟珠滴溜溜滾落出來。 方河撿起蛟珠,念及離去的魔修,心間情緒墜重,竟是前所未有的掙扎。 日暮時葉雪涯才回來,他見方河掙了束縛屏息打坐,倒也未說什么,徑自繞到另一邊,清點雪河君交給他的名錄。 長青會實為拍賣交易,其間奇珍異寶無數,他代驚鴻峰來,是為雪河君尋幾樣珍惜藥材。 如意樓出現魔修,樓主不知去向,此事在鏡心城中沖擊不小,鏡心城剛才派白衣使者來聯系他,對方仍是一副笑不見眼的表情,道貴客盡可放心,鏡心城主承諾會大力搜查魔修下落,再者長青會高人云集,還會怕一個魔修作亂? 葉雪涯不置可否,只應了聲是。 白衣使者不只為長青會而來,旁敲側擊打聽方河來歷與去向,葉雪涯一概擋了回去,只道方河是驚鴻峰弟子,而驚鴻峰上自不會有魔修。 白衣使者頓了頓,又問及與方河同行的劍修,那日有多人目睹方河為一陌生劍修所護,可劍修頗為謹慎,鏡心城中無人知道他的行蹤。 葉雪涯聞言更生厭煩,幾近譏嘲道:“我還不知鏡心城需要向外人打聽城中動靜?!?/br> 問不出所以,葉雪涯又不肯讓方河出面,使者只好躬身退開。 長青會如期舉行,驚鴻峰一行人還要在鏡心城盤桓幾日。原本葉雪涯無所謂時日長短,但想到方河在此……他竟然恨不得立刻折返驚鴻峰。 同方河重逢不過一日,他便發覺方河已與從前大為不同。 他不知方河身上發生了什么,亦不肯開口去問,可是方河的變化令他不愉。 方河對他的癡慕還在,這既令他憤怒亦生出隱秘的快意,可是方河在他面前隱瞞撒謊只為維護另一個人,一個魔修,犯下殺孽罪業無數的魔修,方河為何會與他沾上牽連,甚至還想替他辯護? 他們只是“救過幾次”的關系? “師兄?” 葉雪涯背對方河,方河看不見他陰沉的面色,更不知葉雪涯此刻幾近捏碎手中玉簡,他只是修煉調息的間隙,見葉雪涯回來,習慣性地打了個招呼。 “你倒是放肆?!?/br> 葉雪涯語調平平,方河卻總覺得其下壓抑著怒意,他不安地收起劍,翻身下床站好:“抱歉……我這就去找其他弟子……” “找他們做什么?” 方河原以為是葉雪涯不想見到自己,才打算找其他弟子同住,未料葉雪涯卻直接將他留下:“我說了讓你待在這里反省,等長青會結束跟我回驚鴻峰,至于你的去留自有師父決斷?!?/br> 明明厭惡自己,卻要將他放在近前——是擔心他私下逃跑? 方河勉力按下心中酸澀,問:“師父……驚鴻峰上可還好?” 葉雪涯極快地睨他一眼,復又收回視線:“你回去就知道了?!?/br> 他放下玉簡,扔給方河一枚玉牌。 “長青會的請柬,既是驚鴻峰的弟子,你也該一并參加?!?/br> 方河將玉牌收好,見葉雪涯已背身離開,一句話在喉間滾了許久,還是吞了回去。 或許葉雪涯并不需要他的道謝,方河失落地想,或許重鑄相思對葉雪涯而言……也如在外人面前維護他那樣,不過是念在師出同門的情分罷了。 說到底,葉雪涯對他不會有私情。 那既然打算重回驚鴻峰……他總要學著放下。 方河默然轉身,繼續調息去了。 夜中思緒萬千。 他來到驚鴻峰時,正是封魔戰役收尾的時候。 彼時他尚懵懂,被雪河君自戰場廢墟中救回。雪河君將他帶回來,卻無暇照看他,驚鴻峰在封魔戰役中精銳盡出,完好歸來的只有雪河君一人,他忙得分身乏術,便把方河丟給大弟子葉雪涯。 葉雪涯那時也不過十四五歲,要他照顧一個孩子實在勉強,可大抵是見方河一身血跡傷痕實在觸目驚心,還是耐著性子替他收拾打理。 剛離開戰場的方河并不清明,眼前總有揮不去的血色,耳邊總有止不住的哭嚎,被葉雪涯照顧著也是渾渾噩噩的,整日陷在幻覺與夢魘中。 葉雪涯見他可憐,罕見地多予他幾分耐心與關照,雖然他并不擅長照顧人,但陪伴總是做得到的。 有很長一段時間,方河都待在驚鴻峰的小院里寸步不出,雪河君在封魔戰役后常年閉關,驚鴻峰上又無隨侍,葉雪涯是他唯一見得到的人。 葉雪涯代師長授他課業逼他修行,態度強硬要求嚴苛,于方河而言就像是將溺水之人拎到火上去烤,但經了一番摧折,夢魘癥狀終于好轉。 他走出茫然無覺的深淵,第一眼見到的人是葉雪涯。 原來是這個人一直在陪著他,方河想。 往后數年的依戀,就此扎根。 作為師長,雪河君或許有不少失職,但方河從未想過這些,從幼年到成年,他眼里只容得下一個葉雪涯。 葉雪涯占據了他至今大半的生命……可是如今、然而如今、偏偏不得不放下。 他難受地蜷起身,只覺心都皺成一團,浸出酸苦的汁液。 恍惚之間,袖中又有涼意滾動。 一點金黃落在赤紅的相思劍上,輕輕響了一聲。 蛟珠? 方河怕它被相思碰碎,連忙又把蛟珠收好。 葉雪涯予他重鑄的相思劍,燕野留給他一枚蛟珠。 ……燕野。 真正離開燕野,他才發現自己并不如想象那般解脫。 可是對燕野的情緒比對葉雪涯的更難分明,方河不愿深想,喜歡葉雪涯讓他痛苦至此,安錦的前車之鑒歷歷在目,他再不敢對旁人生出親近之心。 ——更何況燕野出身魔修。 重回葉雪涯身邊的第一個夜晚,他輾轉反側,愁思茫茫。 往后數日,一應平靜。 驚鴻峰近些年少有在世間走動,但威名仍在,此次葉雪涯代驚鴻峰出面,便有不少仙門上門拜訪。 葉雪涯不喜人情往來,卻也不得不代師門撐個場面。方河被勒令好好反省,只好留在葉雪涯屋中,借相思重整修為。 葉雪涯在外走動,門中弟子并未盡數跟隨,有人因事務來找葉雪涯,屋中卻只有一個方河。方河聽那弟子聲音焦灼,便推開門道:“葉師兄受邀外出,若有什么急事,我可代為轉告?!?/br> 那弟子雖然聽聞方河已被找到,但一直沒有見過他,冷不防與方河重遇,竟是在葉雪涯的房中。 “你、你怎會在師兄這里?!”小弟子驚詫不已,方河因思凡而耽誤修為的事已在驚鴻峰傳開,且觀葉雪涯避嫌的態度,方河戀慕之人已是諸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原以為葉雪涯對方河避之不及,甚至未將他安置在驚鴻峰弟子的住處,未料竟是留在了自己屋中。 方河見他反應,知道葉雪涯又受自己名聲拖累,心中暗道后悔,面上仍是如常:“師兄令我在此思過,你可有什么急事?” 小弟子接了葉雪涯委托,正在追尋魔修下落,可面對方河,心存成見,并不想開口。 “……大師兄回來時,你就告訴他,他交代我的事有下落了。” 他說得含糊遮掩,明顯是回避方河,方河在驚鴻峰上早已習慣這種態度,客氣道了謝,合攏房門。 他是雪河君門下三弟子,卻從沒有人尊稱過他一聲三師兄。 驚鴻峰向來以強者為尊,若非仙骨做不得偽,只怕他早已被逐出師門了罷? 方河抬手捂住眼睛,心道驚鴻峰于他其實并非是什么好去處。 只是師門有教養之恩,不得不從罷了。 長青會開幕前夜,葉雪涯趕了回來,叫上方河一并赴宴。 “既是驚鴻峰三弟子,畏手畏腳算什么事?!?/br> 方河聞言一怔,忽然想到只有葉雪涯才會提醒他在驚鴻峰的身份。 雖則多是嘲諷……到底也是認可。 他回身掩飾眼中澀意,整理衣裝,帶上相思與葉雪涯離去。 此次夜宴由鏡心城主籌辦,廣邀各派年輕一輩的弟子,名義上是為修好聯誼,實則另有暗搭紅線之意。 中州風氣不如海上那般淡泊出塵,修士間結成道侶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葉雪涯無心風月,卻礙于城主面子無法推脫,思來想去,干脆將方河一并帶了出來。 ——從未露過面的驚鴻峰三弟子,應該能替他擋去不少麻煩。 【第十五章】 宴會設在一座蓮塘別院,夜幕低垂,紅蓮盛開,星星點點的浮光自花蕊中逸散,照亮各處回環走廊,更添繾綣之色。 方河跟著葉雪涯穿過走廊,見時有嬌俏的女修士朝他們遞來打量的目光,三兩聚在一起低聲發笑,不禁奇怪。 “師兄,這是要做什么?” 葉雪涯冷聲道:“找個安靜地方待好,等到宴會散場即可?!?/br> 話雖如此,便如鏡心城主那般,總有葉雪涯無法回避的人。 “葉道長,可有些時日沒見過了。” 來者是位衣著華貴的婦人,頭上珠翠琳瑯,周身氣度雍容,葉雪涯朝她行了一禮:“見過容仙師?!?/br> 婦人略一頷首當是回應,見到同著驚鴻峰弟子袍的方河,眼神微變:“這位是?” 方河突然被點名,慌忙上前行禮:“在下驚鴻峰弟子方河,見過……見過容仙師?!?/br> “哦……你們驚鴻峰的人避世太久,我都快認不出了?!眿D人搖了搖團扇,又看向葉雪涯,“雪河君近些年多次派你出行,可是打算令驚鴻峰重新現世?” “家師并未談過此事,晚輩不敢妄自揣測?!?/br> 婦人失笑:“你這守口如瓶的樣子,倒像極了年輕時的余雪河?!?/br> 葉雪涯沒有接話,略微避開眼,目光虛虛落在滿池蓮花上。 “那不談驚鴻峰的事,可否談一談你的事?”婦人仍是微笑,目光卻隱含考量,“驚鴻峰大弟子天資不凡,年少有為……可當良配。容某不慚,次女根骨尚算上乘,家中亦有珍寶無數,可供驚鴻峰甄選,不知閣下意下如何?” 葉雪涯尚未回話,方河已是愕然。 她竟是要給葉雪涯說親! 驚訝之余,又生悵惘,是了,葉雪涯是不喜龍陽,更厭惡自己因用心不專有礙修行,壞了他大師兄的名聲……若是女子,若是換作門當戶對的世家小姐,葉雪涯未必會回絕。 驚鴻峰雖講求淡泊紅塵,但也不是斷情絕愛,雪河君亦有一個親子余朝。葉雪涯樣貌俊朗,修為出眾,正是年輕輩中的翹楚,會被說親實在再尋常不過。 方河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更沒想到會親眼見到這一幕。 他不自在地偏過頭去,即便打算放下,還是不想見證葉雪涯的回應。 卻聽葉雪涯淡聲開口:“承蒙容仙師錯愛,晚輩唯求飛升證道,無心風月之事。” 婦人與方河俱是一愣,但婦人反應極快,以扇掩口輕笑:“年輕氣盛,只求證道……不錯,不愧是驚鴻峰的人。是我僭越了?!?/br> 婦人搖起扇子,不再提結親的事,緩步朝前走,同葉雪涯聊起雪河君的近況。 方河錯開幾步跟在后面,說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葉雪涯回絕得干脆,不留一絲轉圜余地……原來葉雪涯不會喜歡上任何人。 葉雪涯不會和旁人攜手,葉雪涯不會將深情賦予他人……這對他的妄念來說,似乎是最好的結局。 葉雪涯對誰都是無情的,所求只有飛升。 他終于可以釋然了。 他想著心事,不覺落后越來越多,面前突兀出現一道拐彎岔路,他腳步不停,便與路口另一邊的人直直撞上。 “哎喲!” 方河只覺眼前一花,胸前抵上副溫熱身軀,獨屬于女子的馥郁香氣在鼻前撲了一陣,復又惶急撤開。 “你這人、你這人……” 方河退后一步站穩,先被少女滿頭釵飾晃了眼睛,他顧不得多想,低頭施禮:“抱歉,是我唐突……” “咦,你是驚鴻峰的人?你就是葉雪涯?” 少女卻沒顧及他的道歉,留意到他的衣飾,好奇地仰臉望他。 “我不是……”方河下意識抬頭去尋葉雪涯,卻見前方水上回廊彎彎繞繞,葉雪涯與之前的婦人又遇到了位修士,正在交談。 即便聲明無心風月,卻還是有擋不住的桃花么。 “你不是?驚鴻峰不就來了個葉雪涯嗎?” 方河走神片刻,又被喚回神思,苦笑道:“在下驚鴻峰三弟子方河,隨大師兄葉雪涯赴宴。方才分心,未曾留意到姑娘?!?/br> 眼見葉雪涯越走越遠,方河生怕一會兒追不上他,只想盡快脫身,朝少女略一點頭,腳步匆匆。 少女眨了眨眼:“等等,你說你叫方河?你是前幾天被如意樓通緝的驚鴻峰弟子?” 方河立時停步。 她這么直言不諱,面色坦然,反而無法讓方河懷疑她別有用心。 “如意樓之事另有隱情,不過姑娘盡可放心,此事與驚鴻峰無關。” 少女一指點著臉頰,面容純真無暇:“我并非懷疑驚鴻峰,我只是好奇罷了。魔修是怎樣的存在?你真的見過?” 她看起來歲數不大,應當未經歷過封魔戰役,對魔修的印象只有言傳耳聞,雖則知道魔修是邪佞之輩,卻難有直觀印象。 少女目光澄澈,方河卻生出被惡意揣度的不適——她只是天真好奇罷了,方河告誡自己,這并非蓄意而為…… “世人皆知魔修陰狠歹毒,行事無常,姑娘最好祈禱一輩子也遇不上。” “那你既然遇見過,又是如何全身而退的?” “……不過是運氣罷了。” 話到最后,已顯冷淡疏離。方河未再留意少女的反應,疾步離去。 追至回廊盡頭,婦人與方才的修士皆不見蹤影,只有個銀藍衣袍的修士面對蓮塘,負手而立。 方河小跑過去,心知自己又惹了葉雪涯生氣,還未走近葉雪涯,道歉的話已在心里滾了數遭。 “這夜宴為年輕修士牽橋搭線所設,你倒是不虛此行?!?/br> 方河聞言便知葉雪涯看到自己與少女來往,連忙解釋:“我剛才不小心撞到人,是在道歉?!?/br> 葉雪涯卻道:“何必多言?你若實在無心修行,尋個親事也未妨不可。只是不知你這心思……是否端正。” 方河初時未覺,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葉雪涯話中深意,驚愕地瞪大眼睛:“我不是……我怎么會!我沒有想過和她結親!” 葉雪涯不語,冷淡盯著蓮塘中熒光起伏。 他這副模樣就真如高山冰雪,冷漠不近人情,鋒銳避之不及,方河忽然發現無論他再怎么傾慕葉雪涯,也還是會被他的冷漠傷到。 他的心融不化冰雪,只會被凍傷。 “師兄……”方河低著頭,難受道,“我雖傾慕過你,但也不是任你折辱的理由?!?/br> 話音未落,夜風驟起,滿池蓮花飄搖,墜落漫天流光。 他們站在回廊盡頭,四下無人,唯有風聲與花葉窸窣相撞。 熒光拂過衣袂,又被風揚起,方河心中陡然一空,仿佛有什么深植于心的東西也被連根拔起,隨風逸散開,徒留一身空落落。 良久風聲方止,葉雪涯轉過身,面上仍是無甚表情。 “你若早些將心思用到正道上來,也不至于是這般境遇?!?/br> “不會了,師兄,”方河搖頭,笑意極輕極淡,“這次是真的放下了?!?/br> 葉雪涯深深看他一眼:“如此,甚好?!?/br> 月上中天,夜宴謝幕,葉雪涯與方河一路無話,返回會館。 方河跟在葉雪涯身后,盯著兩道平行的影子,忽然發現自己已不再執著去看葉雪涯背影。 既是背影,從始至終都是追不上的,早就該放下了。 往后再無牽掛。 如此……甚好。 明日便是長青會,葉雪涯不再打坐,閉目小憩。 夜中極靜,他的耳邊卻不寧,床榻忽然軟化,他陷入黏稠的泥沼中,淤泥里浮沉著數塊火紅的斷劍,其上更有血痕斑駁,有一道鬼氣森森的聲音自沼澤深處傳來,桀桀慘笑。 葉雪涯并未睜眼,手背卻已繃起青筋,尋到本命靈劍,兩指按在鞘上。 “他說他放下了,你又可曾放下?‘一心求道’的葉師兄,你可敢正視自己的心思?” 葉雪涯不語,雙唇緊抿成線。 “你將人關在自己身邊,怎么又不敢看他?他身上魔修的味道那么重……你聞不到?” “他就在你對面,快去啊!” 仿佛真有人自虛空中推搡了他一把,葉雪涯身影一晃,險些自床上跌下,可他從未失態過,電光火石間白影疾閃,名劍鴻雁出鞘,在他睜眼的剎那,斬斷一切魍魎幻象。 劍風震蕩,劍身嗡鳴,方河被驚醒,錯愕道:“師兄?出什么事了?” “與你無關!” 葉雪涯陡然暴喝,竟是怒不可遏,方河霎時一顫,徹底清醒過來。 可自夜宴回來他們再無交談……葉雪涯的怒意又是從何而起? 屋中立著道屏風,方河看不清葉雪涯那邊情況,猶豫片刻,到底沒有過去。 既已決定放下……他還是少接觸葉雪涯為好。左右他的關切都會被當作討好獻媚,倒不如徹底斷了來往。 雖然還是會掛念,到底長痛不如短痛。 “那,你好好休息……若有情況,我、我會幫你通知隨行弟子的?!?/br> 葉雪涯未回他的話,鴻雁錚然一響,似是歸鞘。 方河雖然不打算過去,到底放不下憂慮,擔心夜中仍有變故,便取出相思與蛟珠,準備替葉雪涯守夜。 拿出相思時,手腕忽地一痛,方河放下長劍,卻見燕野留下的桃花印隱隱滲出黑氣,桃花五瓣漸次沉陷,竟像是在腐蝕他的血rou! 方河一驚,他從未想過燕野會騙他,燕野雖然喜怒不定,可從未真正傷及他性命,燕野說這枚印記可幫他抵御藥性隱匿仙骨,方河是信了的。 可是眼下痛楚鉆心,容不得他多想,方河一手握劍,竭力運起靈力與魔息抗衡,兩股力道在他體內相撞,竟無一方落于下風,方河靈力并未完全恢復,他撐得勉強,后背冷汗涔涔而下。 【第十六章節】 燕野留下的印記,即便只是絲縷魔息逸散,亦是霸道而鮮明的存在。 更何況與他同處一室的是葉雪涯。 葉雪涯最初以為是幻象重現才生出隱約的魔息,正欲揮開鴻雁劈斬幻象,抬手時卻忽然頓住。 這與從前幻象中的魔息不一樣,他在哪里見過……他曾見過這道氣息! 在找到方河的前夜,那道擊碎他紙鶴的氣息! 可是眼下屋中只有方河,難道方河已有了擊碎他紙鶴的能耐? 噔。 對面傳來極輕微的撞擊聲,是方河因為劇痛拿不穩劍,相思撞到床尾。 葉雪涯再無法克制,眼中腥紅若隱若現,鴻雁當空一劃,屏風應聲而碎。 漆黑魔息繚繞,即便薄如輕煙、淡至微不可查,但在葉雪涯面前根本無處遁形。 “方河,你過來?!?/br> 再開口時,葉雪涯聲音平靜至詭異。 方河正苦于抵御魔息,根本無法動作,靠在床邊哀求般看他一眼,復又沉痛閉目。 ——葉雪涯看到他身上的魔息了。 葉雪涯會怎么想?會以為他還是入了魔,甚至蓄意隱瞞、敗壞驚鴻峰的名聲? 葉雪涯會不會當場將他誅殺? 他此刻的心情簡直比當初被水鏡照穿心事還要恐懼,因痛因怖,不住瑟瑟。 葉雪涯見他不動,干脆自行走了過去。 高大陰影將他籠罩,方河緊閉著眼,未見葉雪涯眼中明滅不定的血色。 葉雪涯冷眼打量他片刻,握住他被刻下桃花印記的手腕,一指點在花蕊中心:“這是什么?” 他未收斂力道,這一指令方河倒抽一口氣,靈力退卻半分,魔息翻涌越盛。 葉雪涯神情越發冷,一手托住方河手腕,另一手更用力地按下去:“說話!” 剎那間一股凜冽如霜雪的靈力涌入方河靈脈,靈力洶涌浩蕩,以方河靈脈為戰場,與躁動的魔息爭斗起來。 “……痛!” 方河額角浸出豆大汗珠,面色蒼白如紙,根本無心回答葉雪涯的問題,只能無意識地呼痛。 “魔修就是這么幫你的?” “他拋下你走了,所以你才回來找我?” “若非我遵師命來到鏡心城,是不是你就打算游蕩在外、再也不回驚鴻峰?!” 葉雪涯聲色俱厲,靈力磅礴涌出,盡數擊在那道桃花印記上,黑色的花瓣遭受靈力重擊,自邊緣處滲出白痕,魔息亦被吞噬,融入純白靈光中。 “師兄,痛……” 桃花印漸漸被剝離,腐蝕的痛楚逐漸淡去,可靈力沖擊亦是重創,方河想要抽回手,葉雪涯卻不肯讓他逃開。 “回答,”葉雪涯俯視著他,目光冷冽如刀,“你到底在想什么!” “師兄……”方河咳嗽數聲,終于自無邊痛楚中恢復幾分神思,他苦笑道,“何必多問?魔修救過我幾次,這印記是用來遮掩仙骨的……你若真疑心我與魔修有染,有損驚鴻峰名聲,那我不回去了便是……我可以給師父留一封信,自請離開師門……” “誰許你自作主張!你和魔修同行多時,甚至被打上烙印,你……!” “我并未入魔,唯有這點師兄盡可放心,我……” 方河話語一滯,忽然挺直背脊,面色自蒼白中漸漸滲出隱秘的潮紅。 燕野留下的印記,不只是為隱藏仙骨身份。 藥性不分時機,偏偏在這時候發作! 方河心中猛跳,拼命告誡自己眼前人是葉雪涯,是他打定主意再不可親近的葉雪涯,既已決定放下,既然知道對方厭棄自己……他不想在葉雪涯面前徒增難堪! 這無關廉恥,只為尊嚴。 他想從前是因為靈力盡失無法抵御情潮,而今相思歸位,或許可以抵擋一陣,絕不可讓葉雪涯發覺他情動——倉皇之間,方河只想逃走。 他不管不顧,舉起相思橫擋于身前,低頭喘息道:“我沒有入魔,但恕我不能將魔修之事全盤告知。此事是我有愧驚鴻峰,我自請離開……師兄,勞煩你轉告師父,我不回去了……” 話音未落,他匆忙跳下床,只想在情潮再次襲來前躲開葉雪涯。去哪里都好,藏到哪里都可以,忍到生不如死也無所謂,唯獨不可以讓葉雪涯見到他如此狼狽! “我不答應?!?/br> 鴻雁再次出鞘,與相思鏗鏘相撞,這兩柄劍原本取材于同一塊靈石,偏偏因主人修為差距而一者聞名天下另一者寂寂無名,鴻雁迅疾如風,將相思自方河手中挑落,再一翻轉,緊貼于方河頸側。 “師……” 方河剛要開口,觸動冰冷劍鋒,立時止住聲音,驚詫望向葉雪涯。 葉雪涯閉了閉眼,似在極力壓抑著什么,連聲音都有些走調:“師父令我將你帶回去,我會遵守師命,無論如何……你必須跟我回去。” “你要跟我走,”他低聲重復,聲音輕得像是自言自語,“你必須跟我回去。” “可我……唔!” 只這片刻僵持,情潮再也壓制不住,方河甚至顧不得頸側劍鋒,腳下一軟,直直跌入葉雪涯懷中。 葉雪涯俶然睜眼,伸手接住方河,鴻雁在空中劃過一道殘影,與相思落到一處。 “你這是……?” 方河一身癱軟,單薄中衣下的軀體異常的燙,他被葉雪涯箍著腰,仰頭望向葉雪涯,此刻他眼眶通紅,含著朦朧淚意,唇色偏又因隱忍克制被咬得發白,這樣一張恍惚迷蒙的臉,看起來煞是可憐。 “我不想的……”眼見避無可避,方河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我想走的,我不想被你看見的……” 他抬手擦拭眼睛,手背水澤晶瑩,葉雪涯見狀,心中俶然一動。 仿佛落下浩蕩大雪,蓬勃的怒火、隱秘的恨意、深埋的恐懼,頃刻間皆被大雪吞沒。 他疑心幻象又出現了,不然為何他會對此刻的方河生出侵占之心。 方河哭聲越發微弱,伏在葉雪涯懷中,喘息漸急促。 “魔修對你做過什么?” 方河被喚起回憶,咬住嘴唇,倉皇搖頭。 他這反應顯是另有隱情,葉雪涯瞇起眼睛,伸指探入方河唇間,生生撬開齒關,點住舌尖:“回答?!?/br> 這動作逾距至極,方河意識昏昏,卻還能認出是葉雪涯在如此戲弄他,當即愣住。 葉雪涯見他不反抗不推拒,心中陰霾漸生,可面上卻端著淡靜:“還不肯說?” 葉雪涯移開手,解開方河松散的衣襟,微涼的手指自喉結沿鎖骨一路往下,至腰間將外裳往外一撥—— “你會讓他這么做?” 夜中沁涼,胸膛敞露,方河喉結微動,雙目大睜,不敢相信眼前人是葉雪涯。 “你……”葉雪涯手指繼續下移,落到他鼓脹的下/身,忽然露出一個鄙薄的笑,“原來是誰都可以?” “不是!師兄,我……”方河想要解釋,葉雪涯卻突然在他下/身一彈,他登時軟了膝彎,幾近跪倒在葉雪涯面前。 方河一時連話也說不出來,只余壓抑的嗚咽。 葉雪涯眸光森冷,忽然將他反轉身形,跪趴著伏在床上。 “濕成這樣。” 葉雪涯只是探了探他股間,便觸及大片濡濕痕跡,方河耳垂紅得快要滴血,兩道聲音在他腦海中拉鋸,一道勸他逃離此地,一道催他向葉雪涯渴求更多的撫慰。那聲音誘惑他:你知道藥性發作的可怕,若說逃跑在外遇到生人,還不如…… ……可這是葉雪涯啊,他最厭惡旁人肖想他。 方河閉著眼,實在沒有辦法,只能低聲啜泣:“師兄,求你……求你用靈力幫我壓制藥性……唔、只需要幫我這一次……” ——那我愿意坦白一切,既已難堪至此,還有什么值得顧慮? 燕野能以魔息幫他壓制藥力,葉雪涯想必也做得到。 情潮洶涌,越發焦灼空虛,方河伏在原處,苦等葉雪涯回應。 葉雪涯停了停,忽然在他腰窩處重重一點。 “我之前令你好好反省,你都想了些什么?” “膽大妄為,自作主張……方河,你該受點懲罰了?!?/br> 言畢,解開方河下裳,兩指長驅直入。 “唔啊!” 方河俶然驚喘,潮熱內壁被手指撐開,一點點開拓深入,指節觸過緊縮的軟rou,更吸引吮/吸貼附—— 情蠱終于等到獵物,不顧他的意愿,敞懷接納入侵者。 可是這個人……他身后的人,可是葉雪涯! 方河心中驚惶遠勝過情/欲安撫,顫聲道:“師兄……葉師兄、葉雪涯,住手!” 葉雪涯聞言一頓,然而下一刻卻是俶然加重力道,三指并入狠厲進出。 “唔嗯……!” 方河驟然被擦過敏感處,腰間一軟,連跪伏的姿勢都維持不住,就要栽倒下去時又被葉雪涯環住腰身,避無可避地再度被深入。 “他也對你這么做過?”葉雪涯緩慢屈伸指節,于最深處擠壓甬道,“你和他……親密至此?” 葉雪涯聲音極輕,方河卻聽出了危險的預兆,就在此時情蠱終于爆發,方河耳邊嗡然一響,熾烈情潮如火焰一樣炸開,心中欲獸再度蘇醒,它不滿于只是這樣的開拓,催促方河索取更多。 甬道收得越發緊,葉雪涯眸光冷厲,忽地抽出手,以黏膩指尖撫上方河唇瓣。 “你自己的東西,”葉雪涯嘲道,“原來你是這樣的……放/蕩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