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
“請柬上是8月13,你確定要現在去嗎?”張仲坐在平穩的車中忍不住問道。 “他在等我。”黎青弦淡淡的笑了,看著車外漆黑夜色平靜地說。 張仲不再接話,他借著月色看了看腕表,短針指在2和3之間,通往半山別墅的路上一片漆黑,寂靜的夜色只有車輛行走的輕微震動聲。 黎青弦像是累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半晌突然問,“那個女人找到了嗎?” “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父母親戚弟弟朋友都翻遍了,什么線索都沒有,小棋已經開始查公安局無人認領的尸首了。”張仲無奈地說。 黎青弦點了點頭,感覺車速減緩,他睜眼透過車窗看到了等在大門口的那道身影,坐起身,“讓小棋不用找了,我知道人在哪。” 張仲也同時看到了等在別墅正門口的卓子軒,嘆道,“卓家這個小孩其實也挺好,追著你的程度不比楚二差,可惜……” 黎青弦輕聲笑了笑,“沒什么可惜的。” 張仲噤聲,看著黎青弦開門下車,站在了卓子軒面前。 “就知道哥你一定不會穿很多,就算車上開了暖氣,也不能穿這么單薄。”卓子軒嗔怪地展開掛在手臂上的呢子大衣披在黎青弦身上,“時間不早了,家里沒準備茶,讓傭人熱了牛奶。” 黎青弦點了點頭,朝著張仲揮了揮手,跟隨卓子軒走進別墅。 別墅內基本看不到傭人,但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條。卓子軒笑著超二樓走去,將黎青弦帶到了臥室門口,推門進入。 黎青弦跟隨著卓子軒進門,視線在房間內快速巡視一遍,嘴角微微上揚。 “墻那邊是暗門。”卓子軒坐在沙發上笑著說,“哥哥在想什么?會不會擔心我把你拉進去?” 黎青弦笑了笑,走上前坐在卓子軒身旁,沒有說話。 卓子軒從一旁矮桌上拿起一顆水蜜桃嗅了嗅,像是在斟酌語句,又像是在等待回答。半晌后笑了,“哥肯定不會擔心,因為你知道我和楚文書不一樣。” 他笑著嘆氣,“畢竟是哥哥,我什么性子楚文書什么性子你都一清二楚。” 黎青弦拿起一旁矮桌上的熱牛奶喝了一口,牛奶質地濃稠,溫度恰好入口,喝下去后胃卻突然開始疼痛,他又默默放下杯子,等待身邊人的控訴。 “我爸不懂我,所以他敢對我大呼小呵拳打腳踢,還敢放任我一個人來美國……他覺得我是他聽話的乖兒子,讀書讀傻了只能受制于他,他還能掌控公司的一切。” “我媽懂一點我,她知道我不似表面這般乖巧,知道我總有一天要把卓君荇拉下來。” “我的手下覺得我是個仁慈的暴君,每天笑瞇瞇的,做事心狠手辣從不手軟,但卻十分護短。” “那都不是我。” “生我養我的人,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人都不明白我是什么樣的人,但偏偏一個外姓的哥哥知道。” “哥哥知道我從來都是個二流貨色,有一個道德敗壞見財起意的母親和一個色欲熏心陰私狠毒的父親。因此我沒什么道德感,也很難同弱者共情。我天生崇拜強者,并不受家庭的羈絆,且很容易利用人性cao縱人心。” “我不似楚文書生在花團錦簇的世界,只要他點點頭無數資源就蜂擁而上爭先恐后的淹沒他。” “我不似他高貴,我骨子里流著賤民骯臟的血液,且從不追逐光明。” “我也不似他偉岸,我從不光明正大追求想要的東西,只會躲在陰暗處搞些令人厭惡的小動作。” “我自私狠毒。” “我骯臟低賤。” “我是諸多正面詞匯的反義詞。” “但卻偏偏藏著一絲不該有的良善。” “這一點,哥哥知道的,對嗎?” 卓子軒偏頭認真地盯著黎青弦,一字一句地重復,“哥哥是知道的,對嗎?” 黎青弦臉上笑意慢慢收回,他看著那雙狹長的狐貍眼,輕聲問,“知道又能如何?已經發生了。” 卓子軒吸了吸鼻子仰頭抬眼將已經布滿眼眶的淚水逼退,摸著懷中的電腦喃喃,“是啊,反正結局已定,過程究竟如何又有誰在意呢?” 他咬了咬下唇,緩慢的說,“我沒想害死他。” “楚文書,楚家的二公子,那是多么高貴的一個人,從小就是孩子王。他表現的不喜歡我,那些個同學就連帶著也開始孤立我,作賤我,我總是形影單只的,也沒什么出頭的機會。” “我嫉妒他,厭惡他,但我從沒想過要害死他的父親。” “我只是無法理解你為什么會喜歡他。” “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少爺,從來想什么就是什么,不考慮別人的想法,或者說自私自利到不屑于去思考別人的想法。他從來都只要哥哥的溫柔,哥哥的寵愛,卻從不考慮要拿什么東西去換取。” “哥哥為什么會喜歡他?” “我只告訴景叔楚文書喜歡男人,沒說是你,可我沒想到他會直接去別墅找人……我沒想他死……畢竟……畢竟……” 卓子軒摸著電腦金屬外殼,后面的話卻沒有說下去。他低頭扣著電腦上的logo,輕聲說,“哥哥變成這樣,是因為我,因為楚文書。哥哥要得到他,所以要設陷阱。為了摧毀我,所以讓我沉浸在溫柔鄉里……” “直到那次我想都沒想幫你解圍,你才決定要放過我。” “所以也能再也不理會我,完全變成一個遠房親戚,外姓哥哥。” 黎青弦默默聽完卓子軒略帶控訴的話語,看著他搖了搖頭,“有一件事情錯了。” “哪一件?”卓子軒輕聲問。 “我變成這樣與你無關,我想要折磨你,是因為你間接害死了小書的父親,是為了他。” 卓子軒沉默良久,啞聲問,“我對你的愛一點不比楚文書對你的少,我真的沒有任何機會嗎?” 黎青弦笑了,“我的病例你不是都看完了?” 卓子軒緊緊捏著電腦,像是要將它扳成兩截,“非他不可嗎?” “對,非他不可。”黎青弦溫和地說。 卓子軒打開電腦,屏幕亮起,音頻界面跳出停留在34分18秒。他盯著音頻軌道許久,說道,“你們找的人在我這里。從小我就喜歡藏東西,而且要藏的嚴實些,不然得到些什么就被楚文書那幫擁護者給搶走了,能留下什么呢?她和楚文書關系匪淺,我厭惡他至極,自然要主動出擊。” 黎青弦嗯了一聲,“人在哪?” 卓子軒笑了,“哥哥倒是篤定我會把人給你,人在美國,改頭換面嫁了個農場主,你說這叫不叫祖墳冒青煙?” 黎青弦起身,“我先走了。” 卓子軒盯著音頻沒有動,待得黎青弦握上門把手,突然道,“明天是我的生日,哥哥連禮物都不送了嗎?” 黎青弦腳步頓了頓,“助理明天會送過來。” “就在車后備箱,哥哥也不肯親自遞給我嗎?” “沒有必要。”黎青弦打開房門準備出去,卻聽到身后電腦中傳來一道柔和陰森的聲音。 “……我知道是卓子軒做的,所以必然不會放過他……” 黎青弦轉身,平靜地看著抱著電腦的卓子軒。 卓子軒沖著黎青弦展顏一笑,狐貍眼瞇起,增添幾分嬌媚,“哥哥,我這輩子應該不會喜歡別人了,所以我會幫你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他俏皮地眨眨眼,“這個音頻我翻來覆去聽了兩個晚上,每每聽到這里都會讓我心痛。所以……我希望哥哥每次想到我時都會有負擔感,經常遇到需要我幫忙的事,無可奈何卻又不得不尋求我的幫助,然后永遠都擺脫不了我。我是本來就是個二流貨色,這樣存在在你的世界里也挺好。” 黎青弦沉默半晌,轉身離去。 卓子軒拿起放在沙發上的水蜜桃,突然想到7歲那年隨著母親去楚家。 他從來沒有見過那么大的房子,房前還有一片桃花林。 那時他已經在周圍人試探的視線與時不時的竊竊私語中明白自己是不受歡迎的私生子,他不想看到那群人看垃圾的目光,于是一個人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哭,不想撞到了一個漂亮的哥哥。 漂亮哥哥和他的人一樣溫和,站在桃花樹下幫他擦眼淚,也不問他是誰家孩子,溫柔勸慰他不要哭,最后拿出一顆皮薄水多的水蜜桃遞給他。 但這顆他舍不得吃小心翼翼保護著的桃子被放學回家的楚文書毫不在意地啃咬入腹,又一臉疑惑與鄙夷的看著他,譏諷他的憤怒。 最后還是楚景行出來打圓場,那種性情低劣的小孩竟然有這么溫柔的父親。楚景行柔聲哄勸他不要哭,又拿出了一顆同樣的桃子給他,哄著他吃下去。 特供的桃子汁水甜美,皮薄rou嫩,好吃極了。但他總無法忘記那顆被搶走的桃子的模樣。 是什么味道呢?一定異常甜美,無法忘懷吧? 卓子軒默默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嚼了兩口后怔怔地看著那塊缺口,而后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 原來,看似甜美的桃子,也會是咸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