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毒蛇
踏雪無痕風摧殘枝,影影綽綽的粘稠液體自腳底上漲生發起來,膠裹著一具干枯扭曲的身軀。面容遮掩,來人單膝跪伏以額觸地。 “尊主。” 施相虛收斂功法,眸中閃爍著陰綠色光芒,他轉身向上座走去并不注意來者。 “孫晟,本座對你很不滿意。”他大馬金刀坐于上位,手指撫弄敲打靠手,陰影下神色晦暗陰冷。取暖火盆在腳邊噼啪燃燒,火星跳躍。 “小人已經搜集到那人的消息了。”孫晟修長干巴的四肢蜷縮起來,更用黑衣緊緊包裹如同一具干尸,渾身黑氣繚繞,尋不見一縷生機。他知道他來晚了,但就算他緊趕慢趕也追不上尊主滿意的限度。 “說。”施相虛道,瑩綠眸子緊盯著下方,陰冷威嚴的眼神如同正鎖緊懦小豬玀的捕獵者,氣氛冰冷凝固。 “小人在靈通子舊址找到弟子名冊。”孫晟從懷中取出來,雙手呈上,施相虛揮手召來。 “小人未曾在名冊中發現其名,是以此為假名。” 他繼續道。施相虛不屑應他,將紙冊子丟入火盆轉眼化為黑火焚毀殆盡。 “繼續說。”他聲音干澀生硬,心情并不見轉好。 “此人陰險狡猾以假身份招搖過市,但小人猜測他終究多少與靈通老妖聯系。于是小人順藤摸瓜最終查到靈通老妖年輕時與一位友人一同執手天涯仗劍行走,關系甚是親密義比金蘭。” “嗯……繼續。”手指依舊無規律地敲奏。 “此人來自于玉崧宗,乃廣崧道祖生子駱道緣。” 施相虛指尖驟停,一手拖頜屈指拂唇,“渾方……他的好徒弟?”瑩綠色眸光閃動,嘴角挑起一簇陰毒的微笑。 “沒錯,小人甫一猜測出來便立刻前來稟報。”氣氛頗有緩和,他卻不敢松懈,緊著渾身筋骨埋首不見。 “渾方老道座下十數名弟子,你猜的是哪一個?”他語氣似有軟和,貼己地親問近屬。 孫晟卻愣住了,明了施相虛心中已明答案卻讓他揣度他的心思,猜對猜不對都是冒犯…… “小人以為……是長尉冰洛……”他謹慎作答,渾身浸透冷汗,壓著氣不敢大口喘息。 “凜戮仙?他確是有那個實力,卻不是做這種事的人。”施相虛鼻哼冷聲,神色不冷不熱。 “小人愚鈍,旁的便猜不到了。”短呼出氣,有驚無險。他并未親眼見識那名為“晏乘風”的賊人如何招搖,完全不知曉此人行事風格如何在不宴城里翻云覆雨。尊主只命自己調查此人,多的他不該知道更不能知道。 “起來吧。” 孫晟堪堪抬起頭,仰望對視上如毒蛇般陰冷毒辣的眼睛,不禁打顫。 自西南遠海一別,施相虛以寶珠之氣煉化淬磨體內毒氣,將嗜死香盡數逼出,而在磅礴生機的孕養下丹田靈脈重塑,腹中黑棺上方懸著一方氣海丹田,為元嬰分神創造出一片獨立的天地。如今的他與此前不見兩樣,唯獨曾經深沉如墨的眼眸中滲露著瑩綠色,氣勢比以往更甚。 “幾日不見,你嗓子好的倒快。” “小人賤命賤相,皮厚體糙給口食吃就和凡間養的土狗一樣不日便好了。小人這條賤命緊趕著以尊主馬首是瞻,病久了如何得以大用?”孫晟討好輕笑,諂媚殷勤。 “你心里不恨本座?”施相虛從上而下,自在坐在高處以上位者姿態傲慢地俯視,“本座殺了你全家,搶了你的風頭,把你毀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惡心模樣,看著本座作威作福。而你,只是我手下的一條狗。” 孫晟維持著笑容,姿態卑賤,弓著背拱手上拜,“小人,自愿做尊主的狗。” 施相虛冷冷俯視他,抿著唇不再言語。 “小人還有一事請愿。”孫晟諂媚臉恭道。 “說。” “天下英雄會日程緊迫,小人請愿為尊主分憂。” “英雄會交與毒姬安排,你要分憂便找毒姬去。沒有別的事就滾吧。”施相虛拍椅起身,衣袖揮甩不留情面地大邁步走進黑暗深處。 獨留孫晟一人遙遙對著空無一人的不宴城城主寶座畢恭畢敬拜禮。 “諾。” 不宴城入冬了,草木枯敗冰凍三尺寒五毒蟄伏。毒姬懷里暖和著本命小蜘蛛,卻依舊改變不了它僵硬緊縮成一團煤球。她只能調用靈力供給給小蜘蛛,確保有需要的時候能夠強行喚醒確保一戰之力。 不宴城內并沒有因寒冬而停止火熱。妙娘子斜倚勾欄抱琴念唱,露骨綢衣半遮半解,賭場作坊癮君子掙得面紅耳赤頭破血流。 蘇粉黛嗤之以鼻以袖掩面匆匆路過,她腳下輕快步步生蓮,轉過幾個街巷,與一短裳擔夫在隱蔽處碰面。 “今天的帶來了嗎?”她粉飾嬌艷的面容顯現嫌棄不屑的顏色,美目染脂眼尾上挑。 “哎,保證都是今天最新鮮的。”擔夫憨厚一笑,挑起掩蓋在外面的被簾給女子看。 隔著三步半的距離,蘇粉黛嗅到濃重的血腥味,她草草看了眼雜亂多毛的貨物。 “規矩就不用我再交代了吧。記住管好你的嘴!” 擔夫訕訕笑,尷尬地放下被簾,咧著一口黃牙憨厚地笑,“知道,知道。” 蘇粉黛帶著擔夫從隱蔽處離去,邁進一間閑置空曠的宅邸,摸開暗門從地下通道走去。擔夫老老實實跟在后面并不吭聲。地道中只有些許油燈微微照亮,卻格外暖和。便是只穿著短裳的擔夫走在路上也覺得如入暖春。 越往深走空間越曠闊越多出些嘻嘻索索的細碎聲,擔夫咬緊牙關低頭不語只裝作又聾又瞎又啞,不可聽不可視不可問。更寬闊處是有高比兩人寬可納席的洞xue,地面鋪滿松軟干燥的稻草與棉絮,柔軟絲滑的綢緞將中心墊得更高更軟,這里就如同一座精心布置的巢xue。 蘇粉黛指手命擔夫站在原地,向前一步福身道,“奴婢見過尊主大人,擔夫到了。” 擔夫瞧見陰暗處一雙金靴邁出來,漏出一角上佳的貴重玄色綢衣,衣擺納蟒紋金絲滾邊,那金蟒隨之而動獠牙嗜血栩栩如生。來者氣勢不凡猶如泰山壓頂,氣氛陰沉窒息,擔夫愈加大氣不敢出,更多的就不敢看了。 施相虛手中撫弄著什么悠哉踱步,他沉悶出聲,“放下就走吧。” “諾。”蘇粉黛遵命指揮擔夫去前面放下擔子,擔夫只僵硬點頭挑著擔子走到以往防止貨物的角落里,屏氣盡快動手卸下籃子里的貨物。冬日獵貧,每日如此數量的供貨要求,作為大山上的獵戶不得不心動,而與豐厚利益相對的便是巨大的風險。 擔夫挑起空扁擔,略放松一口氣,至少今天也還是相安無事。 他不知道這么隱蔽的洞xue中究竟藏著什么東西,只是每次來都能感受到粗沉的低喘,吱吱嘎嘎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還有濃重得幾乎不可能遮掩的血腥氣。 擔夫轉身欲邁步離去,卻腳下一絆像吃了什么重物用力一推,身體禁不住地摔向地面。他摔得眼冒金星,手里到處亂扶卻摸到什么涼絲絲滑膩膩的物什,心中頓時大亂,警示音如鼓噪在腦中炸響。他不敢低頭確認,生澀僵硬的爬起身,抬眼一看,卻對上一雙大如拳頭陰毒猙獰的細眼。絆著他的竟然是條蛇尾巴! “啊!蛇,蛇!!!”對視下他覺得自己魂都要飛出去了,頓時屁滾尿流尖叫連連,六神無主神態癲狂地四處滾爬,腿卻軟得怎么都使不出力來。 攀附著墻壁盤繞著長不知多少丈的身軀,一條巨蛇現出身影來。巨蛇腰口如水桶般粗壯,渾身鱗甲漆黑發亮折射出異樣的色彩,一口利牙更是能一口將人身子整個刺穿,金綠色蛇眸緊盯著眼前的獵物,隨著對象的掙扎巨首跟著左右搖晃,好似戲弄。 它盤在施相虛身周似好奇似玩謔地盯著擔夫,偶爾側首乖巧對視施相虛,似乎在討好似乎在詢問,比起兇獸它更像一個活靈活現的真人。 古書記載,蛇數千年修行最終化蛟飛龍,位列仙班。而眼前這極通靈性的巨蛇早不知已經修行了多少年,只怕是就差個走蛇討封便能成仙羽化了。 想到這里擔夫雙膝下跪以頭搶地,嘴里連連大喊著龍仙,頭都磕破了。 巨蛇通人性地顯示出些許疑惑和匪夷所思的神色。它扭頭用目光詢問身旁的主人,紫黑色蛇信子嘶嘶試探著眼前的粗鄙凡人。 施相虛低聲冷哼。他掐訣揮出打在不斷磕頭的擔夫頭頂,將其擊昏過去。 他抬手順拂巨蛇光滑冰涼的脊背,不甚在意地對毒姬道,“處置好,帶下去吧。” “諾。” 巨蛇乖順的拱拱他,偏著頭在擔夫和主人之間左右擺動,目光詢問有些許激動也有些糾結。 施相虛撫摸巨蛇盤靚條順的身子,神色堅定冷漠,“不可以,時機還不到。” 巨蛇聽到它的話有些失望,甩甩尾巴尖扭過頭游走向角落那堆還算鮮活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