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 一覺醒來,已是天光大亮。 榻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被繭動了動,睡眼惺忪的青年慢吞吞地從被子下爬出來。 俊朗的臉上透著抹不甚清醒的茫然,彭梵渙散的目光掃了圈明亮的房間,才又遲鈍地低頭看去。雪白的中衣嚴絲合縫的穿在身上,柔軟布料下的皮膚觸感也是一樣的干凈清爽。 師兄又替他清理了啊...... 腦中不假思索地這般想著,眼前立時便閃過幾個叫人面紅耳赤的片段,最后,停在了他被男人狠cao猛干的畫面上。 抓著被角的手指一松,彭梵徹底清醒過來。 恰在這時,房門被人敲響,槅門外傳來客棧小二的聲音,“少俠?您醒了嗎?” 彭梵尋聲抬頭應了一聲,“什么事?” “噢,就是問您需不需要洗漱?我給您打了水。”門外小二朗聲回答。 打水? 住了這么些天這店里的伙計還是頭一次這般熱情,彭梵面上不由閃過一絲疑惑,嘴上卻還是開口招呼了聲:“有勞了,進來吧。 ” 門牖應聲被推開,身形瘦小的店小二端著盆清水慢慢邁進來,“少俠您可算是醒了。”將手里的銅盆放到一旁的桑木盆架上,他沖著坐在床上的青年笑盈盈打趣道,“不然過會兒我就又得再去溫一次水啦。” “又?”彭梵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越發奇怪,“你先前來過?” “這已經是小的第三次敲門了。”小二笑答,似乎是看出他的困惑,隨即解釋道,“早上您師兄出去的時候吩咐讓我隔一個時辰就來敲一次門,若是您醒了就給您準備洗漱和早點。”說著,見青年臉上神情有些發怔,不禁感嘆道,“您和您師兄的感情可真好,我上回見感情這么好的還得是兩年前遇見的一對新婚......”話說一半,他突然意識到了有點不對,神色一滯,旋即忙改口道,“少俠,您看我現在替您把早點拿上來?” “不用了。”彭梵說,“我等會兒就下去。” “得嘞,那我先下樓忙去了。您盆用完就放這兒,我待會兒再上來收。”店小二說道,似是擔心眼前的青年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口無遮攔而發怒,連忙尋了個理由就離開了。 眼見著對方將門重新帶上,彭梵看了眼不遠處盆架上氤氳著熱氣的銅盆,再想到樓下還有準備好的早點,臉上的神情霎時間變得十分復雜。 想起從前在門派時男人溫柔卻又帶了些疏離的模樣,彭梵撓了撓腦袋,忽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不知從何時起,他與師兄已經變得如此熟稔親昵了。 “彭梵,我心悅你。” 昨夜突如其來的告白倏然從記憶深處冒出頭來,后知后覺的羞赧迅速地自心頭涌上面龐,五大三粗的漢子嘆了口氣跟著猛地往前一倒,陡然將上半個身子連帶整張臉都埋進了被子里。 “要不......還是再跟師兄好好談談?” 賴在床上胡思亂想了好一陣,彭梵才將雜亂的心緒平復下來,而等他穿戴整齊推門下樓,剛一到樓梯口便聽到方才的店小二熱切地朝他招呼:“少俠。” 看著對方熱情洋溢的笑臉,彭梵也回了個笑,走到擺好早點的桌前入座問道:“我師兄有說他去哪里了嗎?” 屋子里并沒有發現宋辰安的留信,他便想著對方也許是臨時接到什么消息出去了。這么想著,果不其然就聽小二爽快地回道:“早些時候劉府來人尋宋少俠,說是什么他要找的人找著了。” “找著了?”聞言彭梵眸光一亮,臉上頓時泛起抹喜色,“難怪師兄早早地就趕去了。”他低頭咬了口熱乎乎的包子,自喃自語道,“希望這次能有好消息吧。” 一旁的小二見他沒了繼續詢問的意思,便沒再多言,轉身去招呼其他的客人去了。倒是彭梵被他一提醒,也想到了什么,匆匆用完早飯后就背著重劍離開了客棧,走時倒是沒忘跟小二招呼,“我出去一下,你要是見著我師兄記得跟他說一聲。” 此時日頭當空,一踏出客棧大門,叫賣聲、吆喝聲,各種喧鬧的聲響悉數化作一片鮮活的俗世人氣兒撲面而來。 寬闊的長街上人來人往,街道兩邊商鋪鱗次櫛比,吃喝玩樂,各式各樣的玩意兒一應俱全。 有調皮的小童手里高舉著串糖葫蘆嬉笑著從腳邊跑過,在空氣里留下絲絲縷縷的酸甜。彭梵看了一眼,也被勾起了些饞意,轉身向一旁的糖葫蘆小販要了兩串。一邊走,晶瑩剔透的紅果一邊被他一口一個咬進嘴里,咔嚓幾下一個山楂果就被吞了下去。待走到茯苓醫館門口時,他右手的那串便只剩下了根光禿禿的簽子。 門口的小藥童看見身材高大的青年走過來,抬頭問道:“公子是來就診的嗎?”目光卻是不住地往他左手的糖葫蘆上瞟。 彭梵見狀笑了笑,將糖葫蘆遞給小藥童,“嗯,大夫有空嗎?” “有的有的。”小藥童喜滋滋地接過糖葫蘆串,帶著他往醫館里走。須發皆白的老者坐在堂前,見他兩進來,先是嗔怪地看了眼正舔著糖葫蘆的圓臉小孩,見對方被唬得朝他做了個鬼臉跑走后,遂才將目光落在了坐到他面前的年輕人身上,“公子身體有何不適?” 彭梵臉上閃過一絲窘色,略有遲疑地將手放到了案上的脈枕上,含糊道:“前些日中了種陰毒的藥......” 老大夫聞言眉頭一皺,伸出手搭在他的腕上,一邊診脈一邊問了他幾個問題。只是慢慢地,老者緊擰的眉宇卻漸次舒緩開來,末了又讓彭梵張嘴看了看舌苔,這才收回手撫了撫長髯,緩聲道:“舌尖邊紅苔薄黃......脈弦數。公子莫要擔心,你只是肝火略重,身體好得很嘛。” 彭梵一愣,忙道:“可,可大夫,我老是不受控制地......”他頓了頓,俊臉微紅,但還是如實將自己這些日子不可自抑的狼狽模樣說了出來,“勃起......發情......”只是關于自己情動后與旁人迥異的后xue渴求,他到底還是沒能向大夫坦白。 聽完他吞吞吐吐的描述,老者臉上笑意更濃了,見眼前英武的青年一臉赧然無措,雞皮鶴發的大夫再次朗聲安慰道,“公子這個年紀有這些狀況實屬正常。宜疏不宜堵,公子切莫刻意去壓制,適度地紓解瀉火對身體反倒有好處。放寬心,沒事的。” 話雖是如此,但彭梵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畢竟尋常男人情熱躁動也不至于后面也跟著淌水...... 但問題在喉間滾了滾,終歸沒說出來。畢竟大夫說的似乎不無道理,除了偶爾不受控的情動,好像他身體確實也沒有其他不適,如此想來大概真是那藥改變了他的體質讓他身體情熱時與旁人有了些不同罷了...... 彭梵心中又暗忖了下,便暫時將隱約的不安都壓了下去不再糾結。又等了會兒從藥童手中接過大夫開的清熱降火的藥包之后,他便起身同老者道別離開了醫館。 在醫館并未耽擱多久,出來時街上也依舊是先前那副熱鬧的景象。只是也許因為彭梵身材魁梧又背了把同樣巨大的重劍,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江湖客模樣,導致摩肩擦踵的人流在經過時都下意識地避開他。 將周圍人的躲讓看在眼里,彭梵倒沒因此敗壞心情,反是覺得方便了他在各個攤位前來去自如。 他在市井陋巷中出生,吃百家飯長大。若不是僥幸被收入越霜派,如今至多也不過是名販夫走卒,更可能仍是一個乞丐。但即便如此,比起清風高節的門派,他果然還是更喜歡這般煙火氣繚繞的市井。 多虧師兄這次出門將他帶上,不然單憑他自己,就算下山也該只是被派到偏遠的旮旯去打探消息。 咬著剛剛出爐的熱燙軟糯的米糕如是想著,青年端正明朗的臉上不由露出了抹帶了些許傻氣的笑。 大抵是他的姿態太過放松,隨著手里的吃食小玩意兒越來越多,慢慢地,那本避他而走的人群又漸漸將彭梵裹挾在其中。 擁擠中,又有幾名孩童見縫插針地從他身邊跑過。彭梵目不斜視朝前走,卻在其中一個瘦小的身影就要離開時忽地伸手一拽,將人拽到了自己跟前。垂眸對上雙驚惶的眸子,在對方大聲嚷嚷出聲前,徑直塞了一塊米糕進小孩嘴里,“小家伙,你干嘛呢?”說著,便從對方的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錢袋。 “唔——”小孩氣得又踢又撓,想要說什么,卻被嘴里的米糕塞得只能發出不甘的嗚嗚聲。 彭梵將人提到人群外的墻根放下,小孩立刻戒備地退得離他幾尺遠。從嘴里掏出米糕,小孩低頭看了一眼,竟是三下五除二就地吃了個干凈,末了見青年并沒有追究自己偷錢的打算,又看了看對方手里提著的一堆吃食,遲疑了會兒,小家伙頂著張臟兮兮的小臉走上前來,“你,你把這些給我。我拿這個同你換。” 遞到他面前的是一枚精美的劍穗,色澤瑩潤的鏤空玉鈴鐺下墜著一絡索水色的流蘇結,一看便知不是尋常物。彭梵臉上的笑意一滯,將手里的吃食都遞給了對方,接過劍穗翻看了下,抬眼看著眼前干瘦矮小的孩童,“這劍穗哪兒來的?” “撿的。”小孩抱著幾大包的吃食道,他似乎覺得眼前的人不會傷害自己,姿態較之前更加放松,直接當著彭梵的面開始撕開油紙包吃起來,“前些日東郊那邊有個好看的女的被幾個男人抓走了,這個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他的聲音稚嫩,語氣卻透著股令人心驚的淡漠,“本來打算把這東西拿去當了,可是老頭子說這東西太貴重只怕會惹上麻煩,叫我趕緊扔掉。”不過他覺得這玩意兒有些好看,便留著多把玩了幾日。 誰知恰好遇到彭梵,小孩常年混跡市井,眼神毒辣,一眼便看出眼前的人并不是什么惡人,這才敢大喇喇地把劍穗拿出來做交易。 說完見青年一臉嚴肅的沉思模樣,小孩嘎嘣嘎嘣咬著rou串脆骨,想了想又道:“不止那個女的,之前還有個男的也被抓走帶到東郊那邊了。掉了個玉佩。”還有錢袋子。 “玉佩呢?” “當掉啦,那塊玉又沒有這劍穗貴重,稀松平常。” 彭梵看了他一眼,大概明白了這小家伙就是在吃過玉佩的甜頭后才會開始注意起東郊的動靜。 “那這幾日你可有看到又有人被抓?” 小孩搖搖頭,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似乎對沒有新的收獲也感到可惜。隨即又抬頭打量了擰著眉的彭梵一會兒,歪了歪頭笑得狡黠,“你要是想讓我給你帶路也不是不可以,價格好談。” 聞言,彭梵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原來這小家伙是在這兒等著自己。眉頭瞬時一挑,臉上的冷肅倒是淡去不少,“那你先將在東郊看到的情況都跟我說一下。” 小孩果然是有準備的,當即就將自己兩次見到的情景交代了個清楚。聽完他的描述,彭梵的臉色再次冷凝下來——對方話里的那群人竟是跟他們先前路上遇到的那幾名賊人有些相似之處,只是那伙賊人悉數都被宋辰安除掉了,東郊的那群......難不成是另外的同伙? 思及于此,他心中立時有了決斷,旋即就從錢袋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了小孩。對方掂量了下后滿意地點點頭,“現在就帶你去嗎?” 彭梵抬眼看了眼天色,“我先回趟客棧,你在城門口等我。” 眼見青年說完轉身就要走,小孩呆了一瞬,趕忙朝著那高大的背影喊道:“喂!你就這么走了?!你不怕我跑了嗎?!” 然而喊完,卻見對方只是背朝著他揮了揮手,很快便竄進人群消失不見了。 小孩郁悶地抱著一堆吃食站在原地看了會兒,確定青年沒有再回來找自己后,不由低聲罵了聲臟話,緊跟著才往旁邊的小巷里走去。 這邊彭梵快步回到客棧,見宋辰安還未回來不由有些失望。他向來心中壓不住事,想著便只能將手中買的其他雜物放下后,先借來紙筆言簡意賅地將方才得知的關于東郊的事寫了下來。臨走時放在桌上壓好,交代小二若是宋辰安回來記得提醒他查看房間里的留信。 一切吩咐妥當,他立刻腳步不停地往城門口趕去。 滄桑古樸的城門腳下,彭梵與一臉不耐煩的小孩碰了頭,對方也不知在鬧什么別扭,見著他立刻大聲地哼了聲,然后便一言不發地朝城外走。路上問他什么也不答,到了后來彭梵索性也就沒再開口。誰知小孩似乎更生氣了,步子越來越快,到最后竟然直接跑起來。只是跑了沒多久,瘦小的人動作又慢了下來,彭梵氣息平穩地把氣喘吁吁的小家伙撈起放到自己背后,托起對方干瘦的身子笑道:“也不知你在鬧什么脾氣,指路,我背你走。” 僵著身子好一會兒,小孩才不情不愿地用手臂圈著青年的脖頸,伸手指了指左前方,“往那兒。” 一路無話,直至走到一處樹林入口,身上的人拍了拍彭梵道,“就這兒,那些人把人抓進林子里去了,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彭梵將他放下來,抬眸打量著眼前蔥郁茂密的樹林,問道:“你知道這里面有什么地方可以住人嗎?” 小孩搖搖頭,這他是真不知道。東郊這樹林平日里就人跡罕見,除非是專門進林子捕獵的,尋常人根本不會來這片林子。 “行吧。”彭梵順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到這兒就行了,你趕緊回去。”說完將自己腰間的錢袋解下扔了過去,“看你挺機靈的,喏,用這些錢去做點小生意,別成天偷偷摸摸了。” 接過他扔來的錢袋,小孩沒說話,只是拿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丟下一句“你別死了”,跟著才轉身跑開了。 彭梵笑著看了眼那瘦小的背影,隨即收回視線,面色一正,小心地朝林間走了進去。 正值午后,春日暖陽穿過枝繁葉茂的蔥蘢樹木落下細碎斑駁的光斑,越往里走,樹木越是蔥郁。林間溫度較外邊兒要低上不少,彭梵一路趕來身上浸了層薄汗,此時被林風一吹,后背不免有些發涼。鞋履踩在地面層疊的落葉枯枝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他抬眼環視了一圈周圍,發現除了尋常的蟲鳴鳥叫,根本尋不到半點痕跡。 又走了一會兒,彭梵停了下來。他進林子算來應有小半個時辰了,但還是沒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果然沒這么容易嗎?彭梵忍不住嘆了口氣。 雖然自己預想過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當下這般,可真當找不到半分蹤跡時,還是難免有些失望。 隨手在身旁的樹干上刻下了個印記,彭梵看了看周遭靜謐的樹林,沉吟道:“不然還是先回去同師兄商議之后再來?” 他能力有限找不著,但若是師兄,就一定是另一番結果了。 一邊思索著,不自覺間彭梵便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不多會兒,不遠處就出現了一片郁郁蔥蔥的灌木叢,他蹙眉打量了一下那堆茂密的灌木,想了想決定以此為界,下次和宋辰安過來時就從此處繼續探查。 只是不曾想還未等彭梵收回思緒轉身,耳廓一動,忽地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地響動自灌木叢后方傳來。他下意識向后疾退數步,全身肌rou瞬時緊繃起來,手摸到身后重劍毅刻的劍柄上,一雙虎目驟然警覺地將目光凝在抖動頻率越發明顯的灌木叢上。 “嘩啦——” 片刻后,一道纖細身影從灌木叢中踉蹌著跌出來。彭梵呼吸一緊——那從灌木中掙扎跑出的,赫然是一名衣衫襤褸的年輕女子。 “救,救命!”女子恍然覺察到眼前有人,立刻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