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男孩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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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敘川已經記不太清楚,第一次到Vivian的心理診所時是什么情形。 印象最深的,是那天他獨自坐在一個小房間里,對著電腦屏幕做了許久的選擇題。一套測試做完還有下一套,下至他的睡眠、心情、記憶力,上至他對自己父母的看法。 “沒有或很少、較少時間、相當多時間、絕大部分時間或全部時間……” 四個選項,循環往復。 中途他一度感到不耐煩,起身離去前摸到了口袋的信紙,才又在那個房間里待到了最后。 看過測試報告,Vivian在和他的談話中問及:“如果有一天俗事全部了結,裴先生想去做些什么。” 豪門恩怨,牽涉甚廣,那些積重的仇恨與痛苦,對著心理醫生同樣無法宣之于口。Vivian是明了的,所以只用一句“俗事了卻”來帶過。 裴敘川靜默了一會兒,回答她:“也沒什么特別想做的事。” “那么,如果是和小程先生一起呢。”Vivian望進他的眼睛,“您有和想和他一起做的事嗎。” 很大膽的女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幾乎沒什么人敢在他面前再提到程斯歸。 裴敘川低頭坐在扶手椅里,過了許久,囈語般開口:“想帶他去拍照片。” 他欠程斯歸許多事,蜜月時將人送得遠遠的,生日前夕把人欺負得哭著回了程家,在他最痛苦的時候,沒有護好他……現在想來,都是遺憾。 但在聽到這個問題時,他最先想起的,還是照片的事。 別的鰥夫尚且可以翻著照片思念亡妻,他的家里卻連程斯歸的照片都找不到。至于兩人合照,更是只有婚禮上那一張。 裴敘川沒有其他人可以責怪。程斯歸從前提過想用影像留住時光,是他自己漠然拒絕,非要斷了程斯歸的念想。 現在,全都報應回了自己身上。 裴敘川從程家借來過程斯歸的相冊,從頭翻到尾,看一個人從嬰孩成長為青年。那里面最近的照片也并沒有幾張,他恍惚間明白——程斯歸喜歡的不是拍照,他只是喜歡著他。 其實那些央求,不過是想和他多在一起。 Vivian觀察著裴敘川的神情,把他的話認真記錄在冊。她知道自己押中了——程斯歸是這個男人的痛處,卻也是突破口。 后續的診療愈發順利。裴敘川雖然此前反感就醫,真正開始之后,倒是最聽話遵醫囑的一個。 每天按時服藥,保持定期健身,積極地配合治療。他資助了貧窮的學生,從他們身上看到不屈的生命力與希望;也的確把工作節奏調整得勞逸結合,摸索著培養些興趣愛好,閑暇時甚至還會親自到福利院或養老院去探望,再做上半天義工。 從前他或許甘于在黑暗中徘徊,但現在帶上了程斯歸的份,他知道自己必須學會用力活著,不能再渾渾噩噩。 復診的時候,他們的對話往往會圍繞裴敘川上回散心的去處展開。 很快,Vivian就覺察出了些什么——裴敘川去的這些地方,幾乎都與他那位同性愛人有關。 有的是程斯歸生前提過想去的地方,有的是他中涉及場所的原型。后者并不難查,網絡上現成就有書迷總結的打卡地清單。而裴敘川現在就像一個真正的書迷一樣,順次逐個地前去探尋。 他成為了他已故愛人的眼睛,替他看這個世界。 這個周末,裴敘川去了一間酒館。 清吧的定位,偏暗的燈光令人放松,舒緩的輕音樂頗有格調。裴敘川沒有徑直落座,而是沿著走廊緩緩踱步,觀察室內的裝潢與墻壁上的畫。 這家小酒館,是程斯歸中酒吧“玫瑰下”的原型。 他筆下的故事彼此獨立,但其中有三本現代都市背景的,主角之間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構成了一個屬于他的小小宇宙。玫瑰下則像世界線的重合點,見證角色的相遇別離。 裴敘川在室內走了一圈,不由得在想,程斯歸應該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為何會選擇描寫這里作為關鍵情節的背景。 也許是聽品樂或朋友提起過,覺得很喜歡;又或許是在網上偶然得知,將別人過來玩的照片看了又看…… 程斯歸在他身邊時,裴敘川很少去關心他在做什么。現在天人永隔,他卻對他生出無窮好奇。 裴敘川一邊想象著程斯歸寫作時的情形,一邊隨意點了酒和食物,尋了個安靜的位置。 場中樂隊的表演快要開始,餐食還沒上,裴敘川離開座位,往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為著接下來的演出,場外的燈光又落了一些,幽暗如夢。裴敘川循著壁燈的光線往前走,抬頭忽然看到前方一個人的背影,一下子怔在了原地。 是他嗎,還是又一次幻覺。 “鎖鎖。”裴敘川喚道。 裴敘川自忖近來按時服藥初見成效,已經很少再被幻影折磨,按理來說,不應該會在這個時候看錯。 “鎖鎖。”裴敘川再次出聲,“是你嗎。” 昏暗的光線下,眼前的人停了下來,轉身望向他:“我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你來。” 身后的樂聲與人聲都聽不見了,仿佛整個世界變成純白,只剩下兩人四目相對。 他還活著,他的鎖鎖還活著。 巨大的喜悅填滿了心臟,隨即又被一陣莫名的心悸所代替。 裴敘川怔然望著那人,低低地說:“我到處找你。” 一個男人越是強大,他偶然示弱的瞬間越有一種別樣的動人。 外人看來無堅不摧的一個人,此刻卻像一只滂沱大雨中的狼犬,流離失所了很久,終于看到一盞燈,即使極力克制,還是泄露出一絲壓抑的委屈。 “先生。”年輕男孩子哪里經得住,心腸都軟成一灘水,走上前去擁住他,“先生帶我回家好不好。” 如同一盆冰冷的雪水兜頭潑下,裴敘川身體一僵,心臟又一次沉入湖底。 不是他。 程斯歸不這樣膩著嗓子叫他“先生”,身上也總是潔凈清爽的淡香,不可能沾染這樣俗艷的脂粉氣。 幾乎在男孩投懷送抱的瞬間,裴敘川反手掐住他的脖頸,將這個人抵在了墻面上。 缺氧的窒息感下,孟然身體向下滑,最初還能發出痛苦的呻吟,很快連這聲音也低了下去。 在他徹底無法呼吸之前,裴敘川松了掌控,把人扔在了地上。 看著這張臉,他終究下不去死手。 “誰讓你來的。”裴敘川冷聲問。 孟然頸上一圈駭人的紫印,他大口呼吸幾下,又匍匐到裴敘川腳邊,抱住了他的腿:“三少也是為了先生著想……求求先生留下我吧,然然會聽話的……然然愿意做夫人的代替品,一直陪著先生……” 孟然仰面,控制著自己的眼淚流得楚楚可憐,他知道自己這個角度看上去最動人。 怎么會這樣搞砸?剛才心里亂撞的小鹿也被一并掐死了,孟然現在滿心只有后怕,上一刻還情深如斯的男人,下一刻就差點要了他的命。 “你也配?”裴敘川冷眼看他哭哭啼啼,只覺得反胃,將人踢開就轉過了身,“叫裴念渝滾過來。” 一刻鐘后,裴念渝領著孟然出現在包間。 換到明亮的燈光下看,孟然與程斯歸至多五分相似,五官依稀能看出整容的痕跡。氣質更是相差甚遠,書卷氣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模仿出來的韻味。 裴敘川心中氣惱,剛才怎么會把這個人認成程斯歸? 裴念渝站在裴敘川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他瞥了一眼孟然脖子上的淤紫,緊張地開口:“二哥,對不住……” “我以為……”裴念渝原本打算送替身來討好他,沒想到弄巧成拙,撞到了鐵板上。 上次祖宅里言語冒犯的事已經過去很久,裴家眼下已經是全憑裴敘川說了算,就算天真如裴念渝,也不至于再看不清局勢。 好心辦壞事,他本想辯解幾句,看到裴敘川臉色陰沉,又不敢再往下說了。 裴念渝垂頭喪氣,“二哥,你別難過了。” 真是蠢,裴敘川想。 白小姐精明一世,生下的兒子卻被養成這樣一個愚不可及的蠢貨,難怪她心里把裴凜恨得出血。 裴念渝比裴敘川小許多歲,從前在裴家,也曾經有過跟在他身后牽著他袖子叫哥哥的時候。 裴敘川那時已經看出裴凜對小兒子的溺愛有些刻意,裴泊安卻不這么想。他嫉恨老三,又不敢忤逆父親,怨氣都發泄在好欺負的陳汀蘭母子身上。 所以那時,裴敘川與這個最小的弟弟之間雖然沒有什么直接的過節,卻也實在談不上喜歡。 然而裴念渝就像完全看不出裴敘川對整個裴家的厭惡一般,依舊傻乎乎地跑來找他玩耍,有一回塞給他一團白色的毛絨玩偶:“哥哥,前幾天爸爸帶我去看動物了,買了好多紀念品,這只小北極熊送給你。” 他什么都不懂。 太過坦然的示好,甚至根本沒去想過自己的行為會有多像刻意的炫耀,足以把一顆快要在壓抑中崩潰的心碾得血rou模糊。 偏偏是這種坦蕩又無辜的不懂,就連想去厭恨都找不到落點,于是顯得更加討厭。 就像現在的裴念渝依然不懂,巴巴地送個贗品到他面前,無異于將未愈的傷口再一次撕開,密密地撒上鹽粒。 裴敘川抬起頭,裴念渝還站在原地,正在眼巴巴地看著他,眼底的關心不似作偽。 裴敘川低低嘆了口氣,無力感漫上心頭,又蔓延到四肢。 “胡鬧。”他最終只是薄責幾句,“正事不學,一天到晚想些什么,帶著你的人回去。” 演出是沒有心思再看下去了,裴敘川離開酒館,直接回了家。 每當推開書房的門時,裴敘川心里總是藏著一點希望,或許這一次程斯歸就在門后,像以前一樣穿著寬松的衣服坐在地毯上的書堆里,從書本中抬起頭沖他微笑,白生生的腿露在短褲外面,渾身還帶著浴后清爽的水汽。 當時只道是尋常,如今和以后,卻都再也不會有了。 他可以一直獨自抱著這點希望,守在這個家里,不需要什么替身。一瞬的恍惚里賒來的喜悅,只會在清醒時化為翻倍的痛楚。 那種滋味,裴敘川不想再領教。 例行復診的時候,Vivian照舊問起了他最近的出游。 酒館里那件事想起來便覺得糟心,裴敘川只同她提了更早一陣子去迪士尼樂園的事。 “玩得開心嗎?” Vivian很快想起了程斯歸早期的一則短篇懸疑,女主人公出身地方,故事從對迪士尼樂園的向往切入,引出推理的主線以及她少女時期家庭的矛盾,最終女主角在陪同女兒前往迪士尼時與過去達成了和解。 “在那個地方,每個人都很快樂,我當然也是開心的。”裴敘川語氣平淡,“只不過總覺得,應該是兩個人站在那里。” 這句有名的電影臺詞說出來,Vivian也有些動容。 裴敘川回想起那天經過樂園的橋邊,一對年輕夫婦正在給孩子拍照片。小孩也懂美丑,擺完姿勢顛顛跑過來,看到爸爸拍的自己不好看,“哇”一聲哭了起來。 裴敘川回過頭去,注視著那對年輕父母手忙腳亂地買了氣球哄孩子開心。 小孩子破涕為笑的時候,他也莫名跟著笑了一下。 他從程家拿走過一張程斯歸小時候的照片,也是哭得鼻頭發紅,手里牽著氣球。當年拍下這張照片時,程斯歸應該也正跟那孩子一樣不知事的年紀。 裴敘川同Vivian講起這件事,也講起他在樂園里遇到的其他孩子,甚至告訴心理醫生,他在花車巡游的歡樂氛圍里感到過一絲難過,因為覺得這些無憂無慮的孩子總要長大,知曉樂園的童話是虛構的夢,見識到世間的丑惡與艱辛。 以悲觀主義為主導,這實在是病人典型的思維方式。但比起最初的寡言,能夠開始把這些說出來,已經是很好的征兆。 Vivian認真開導他許久,兩人才各自散了。 結束診療后,Vivian到餐廳赴老同學陳欽意的約,吃過這頓飯,陳欽意就要回西港去。 席間他們聊起裴敘川,Vivian安慰陳欽意:“裴先生屬于輕癥,現在也很配合治療,交給我你不必太擔心。” 陳欽意喝了口茶,嘆氣道:“我表哥性子太要強,認準的東西就不會改,成事成在這上,也為這個受折磨。” “裴先生的確與他這個階層的人有些不一樣。”Vivian點了點頭,“所謂成功人士,大多數原本就是精力充沛的人。裴先生則不然,前半生只是為仇恨而勉強自己活著。仇人死后,長久以來的目標消失,人生沒有了落點,消極厭世的情緒進一步滋長。直到程先生離世前留下那封信,才給了他新的精神寄托。雖說現在替程先生活著的想法還占大頭,但能引著他走出第一步就是好的,這樣一步步走下去,裴先生會找到真正屬于他自己的軸線。” 她攪了攪杯子里的咖啡,“有時候真的有些好奇,那位對他影響這么大的小程先生,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陳欽意托腮望向玻璃窗外,陽光下人群熙攘,車水馬龍。 “說來你或許不信,其實我也沒有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