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閔湘推開家門，交纏裝入耳的是祖母深沉的嘆息與父親底氣不足的勸慰，她向長輩問過好，領(lǐng)會父親眼神示意，轉(zhuǎn)而上樓。她匆忙的背影映在一路目送她的焦急又無措的李嫂眼底。

    踏著紅毯兜轉(zhuǎn)三圈，低泣聲襲來，間有柔聲的寬慰或強硬的憤懣聲。

    聲音從閔菲房間飄出來，閔湘扣扣虛掩著門的門框，大步流星走進去。回家所見的家人的愁容、怒容使她心慌意亂，而閔菲隱忍的哭聲更是句句泣血哭得她心疼。

    姐妹連心，閔京的怒閔菲的傷，無不隨著她們的聲容神情被閔湘感知感受，那些怨懟或傷痛，融入閔湘心里，多出獨一份自怨自艾的恨——她恨自己不能替家人分憂，不能陪著家人苦樂，更甚至，她身為jiejie，沒能盡到愛護meimei的責任。

    “小菲……”閔湘在門口停留了會兒，喉嚨發(fā)梗，呼喊聲低啞。

    “湘兒回來了。”江水藍坐在床邊，撫著閔菲的手，回眸，看到長女回來欣慰牽起笑容。

    “媽……”與母親對望，閔湘心痛加劇，只因她看清母親眼尾的紅。她在母親面前屈身仰望，寬慰母親，“您別急，都會好起來的。”

    江水藍點頭，撫摸女兒的臉，“你回來就好。你奶奶、爸爸和我們都想你。一家人團聚最要緊。”

    “媽，姐回來了，您放心去休息吧，看看奶奶爸爸那邊……”閔京說著，從床的另一半轉(zhuǎn)身過來，望了望閔湘。

    閔湘順著meimei的話說道：“媽，小菲這邊有我們。您幫著爸去勸奶奶，早些休息吧。”

    “好，你們姐妹三個難得相聚。”江水藍撫摸掌心里的小女兒的手，憐愛不已，“小菲，別多想了，好好睡一覺。”

    “媽，您去休息吧。”閔菲揉揉眼角勉強笑笑，“我沒事的。”

    江水藍心疼，將小女兒眼下濕痕拂去，撫摸她臉頰，“乖，早些睡。”

    “mama晚安。”

    江水藍點頭，望一圈床邊倆女兒，起身出去輕輕合起門。

    “小菲，別哭了，明天眼睛該腫了。”閔湘曲身坐在床邊，閔菲靠過來，撲進她懷里，隱忍著哭哽：“姐，祁連變心了。”

    聽她哭腔，閔湘呼吸一窒，心生銳痛。撫摸meimei纖瘦的背，閔湘在她耳邊說：“我一定會讓她給家里交代。”

    “別提了姐，那混球是當著兩家人的面承認的，”閔京嘆息著，其意不明望了眼閔湘?zhèn)阮仯八姓J另有所愛。”

    閔湘眉心攢緊，攬著閔菲撫她的背，勸meimei寬心，轉(zhuǎn)移話題：“假期怎么規(guī)劃的，這周末咱們?nèi)ヂ糜伟桑俊?/br>
    另一半閔京也往近湊，拉拉meimei的手調(diào)侃親姐，“小菲你瞧，咱家的鋼鐵俠轉(zhuǎn)性了～”

    閔湘不理會她，而閔菲含著哭腔掩口笑出來。

    “小花貓真丑。”閔京又抽紙巾過來為她擦眼淚，嫌棄道：“這是誰呀，是我meimei嗎？”

    “二姐你討厭。”閔菲將紙巾抽去掩面躲起來。閔湘為她順平劉海，淺淺笑了下。

    “這幾天多出去走走，讓你二姐抽空陪你逛逛。半年不回來，家鄉(xiāng)還是有變化的。”

    閔京點頭附和，一打響指，“南城新開的游樂園里面有室內(nèi)游水區(qū)，小菲，哪天你想去了，換泳裝咱們?nèi)ィW瞎那些狗眼。”

    閔京咬牙切齒的一番話，暗指誰人也不用多說。

    蜷在床頭的閔菲從閔湘懷里退開，俏臉一紅。

    “姐你去不去？”閔京收到閔菲淡漠掃視的一眼，點頭領(lǐng)會，“得嘞，您忙。”

    “謝謝jiejie們。”

    “小丫頭片子，你和你親jiejie還要見外嗎？”閔京不滿作勢要捏閔菲的臉。閔菲護住雙頰向閔湘求救。

    閔菲再次躲進閔湘懷里，閔湘扭頭問閔京，“商闕呢？”

    “還在房間等我呢。我讓她先睡，估計她也睡不著。”

    “二姐，好羨慕你和商闕jiejie，感情真好～”閔菲紅著眼睛嘟嘴。

    “難道不是大姐和懷瑛姐更值得艷羨？”閔京勾住閔湘大衣衣擺虛掩著的吊牌，展示給閔菲，“小妹你瞧，咱姐跟懷瑛姐近的呦，就差住進懷家了。”

    “別鬧。”

    閔菲偷偷笑。閔京大咧咧勾起親姐肩膀，搖晃著：“姐，以我對爸媽的了解，他們肯定不介意，如果你倆再進一步，或許爸媽拍手稱快呢～”

    “你再胡說？”閔湘當即神色冷卻。閔京舉手投降，偷瞄著閔湘眉尖隱憂，心里隱隱有不妙猜想。

    以她對她姐的了解和觀察，家門之外閔湘身邊稱得上親近的只有懷瑛。可是閔湘的態(tài)度說明一切——她倆之間沒那種可能。

    感情空白的又內(nèi)心柔軟的女孩子，很容易被有心人攻城略地。閔京額角一跳，仿佛開了天眼預料到未來家里雞犬不寧觸發(fā)大戰(zhàn)……

    所思即所夢，當夜閔京從噩夢中驚醒，她夢到閔菲哭得歇斯底里，罵她言而無信，罵全家人偏心，又罵閔湘心機婊，恬不知恥勾搭自己meimei的戀人。

    閔京驚慌掙脫夢境坐起來，高喊一句“才沒有這回事！”甚至將身邊的商闕也驚醒。

    “小京，怎么了？”商闕定定神，抱住好友安撫她平和下來。閔京倚在她肩頭，失神閉目，低落嘆息，“闕闕，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姐對祁連真地動心了怎么辦？”

    商闕啞口無言，她猜想那之后，閔家恐怕不止天塌，是天塌地又陷……

    商闕故作輕松撐起唇角對她笑，“怎么可能？以閔總的眼光，至少要獨立的職場精英才配得上她。”

    閔京點點頭，“闕闕你說的對，我要趕快挖掘篩選，身邊有誰適合做我姐夫，之后先下手為強。”

    ·

    “姐……我睡不著。”閔菲要閔湘留下陪她。她們姐妹倆像從前那樣睡在一個被窩里。

    閔菲輾轉(zhuǎn)反側(cè)，腦子里嗡鳴著傍晚時候閔京或祁連的高喊，內(nèi)心揉作一團絞痛著難以平靜。她靠進閔湘懷里汲取溫暖，“jiejie，你遇到過喜歡的人么？”

    閔湘欲言又止，她從不想主動欺瞞誰，尤其是她最看重的家人，但是動過心這回事，她在閔菲面前實在難以啟齒。“我見過愛情。”

    “那是什么樣子的？”

    “是熱切激烈的心跳，是纏綿眷戀的擁吻，是從不遲到的愛重，或者是無時無刻的體貼愛護。”閔湘笑了笑，“懷瑛和簡為就是這樣的。”

    “愛人有很多種相處模式，也或許你二姐和于暢的那種歡喜冤家，或許是江祁和薔薔那種默不作聲的愛護。”

    “但是小菲，愛情有意義的前提是雙向的。相互付出相互愛護，才值得。”

    閔菲對照jiejie說的，想想從前自己纏著祁連，要她陪自己逛街游玩，都只是一廂情愿。

    眼眶又蓄滿了溫熱，閔菲仰望天花板，努力撐起笑容不讓聲調(diào)變形，“我明白了，強扭的瓜不甜。”

    閔湘輕輕撫摸她手臂，“睡吧，努力不去想不開心的。將一切交給時間。”

    ·

    懷家別墅里，懷瑛進門丟祁連一絨毯，要她在沙發(fā)稍坐，懷瑛則來回往返將要找的東西排列成行攤平在祁連面前茶幾一角。有車鑰匙，信用卡等等。

    “懷瑛姐，這些，我不能要。”祁連垂眼來回一掃，心虛愧疚地搖頭。

    懷瑛給祁連倒了杯熱茶，示意她少安毋躁，翹腿坐在旁邊對她說明：“這些都是借你的，在我父母旅游歸來之前你歸還就好。信用卡你先用著，次月月初還不上我就先借錢給你，以銀行賬單算欠條，你看可以吧？”

    聽他說完，祁連臉爆紅，絞弄手指，羞愧抬頭，“我、我會盡快找到工作的。”

    “慢慢來吧。我父母預期除夕前才回來。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在這期間，希望你盡早規(guī)劃，假如從此脫離家族庇蔭，要如何生活。”懷瑛將消炎藥膏推給她，“不過當下最要緊的是盡快消腫，也別感冒。”

    “謝謝懷瑛姐。”祁連雙手將藥膏接過來。懷瑛示意她將其余物品也收好。祁連猶豫片刻，紅著臉點頭，再次道謝，“懷瑛姐這份情誼我一定回報。”

    懷瑛被逗笑，“欠也是閔湘欠我，你欠她的。”

    “總歸是我欠的。”祁連執(zhí)拗地堅持說辭。

    懷瑛擺擺手，“不早了，快去休息。開門的房間隨意挑一間，日用品房間里應當是不缺的。明天開始，生活就靠你自己咯。”

    祁連收攏物品，低頭想裝進袋鼠兜里，后知后覺自己身上還是賒賬來的別扭的一身。她尷尬地眨眨眼，趕快將貴重物品都收進西褲口袋。

    懷瑛枕著靠背，瞧著她這番動作，忍俊不禁，又有點可憐這身行裝跟錯了主人。

    祁連穿西裝——暴殄天物。

    祁連再三道謝，與懷瑛晚安，沿一樓走廊找朝陽的一家房入住。

    當她洗澡裹浴袍出來，她的手機在床頭柜上恢復元氣瘋狂扭腰。

    祁連小心擦干手指拔除充電器，攏攏衣襟，鉆進被子里，倚著床頭，擺開笑容接通朋友們的視頻邀請。

    “大連！”朱軼嗓音最洪亮，通過網(wǎng)絡聊天控訴好友不地道，“你太過分了，放我們鴿子！”

    “對不起呀，我失約了……下次我請客！”朱軼面對朋友們的笑臉，重新找回內(nèi)心的輕松愉悅。

    “好哇你們幾個，又背著我出去玩！”丁怡還在加班，忿忿不平。

    譚可心與朱軼擠在鏡頭前，她將朱軼大腦袋推一邊去，湊近鏡頭好奇打量朋友們：“怡寶你還在加班嗎？”

    “是啊，苦逼加班狗。我們老板從不要求周末加班，但是每周末布置任務，不加班就完不成就扣績效，離喝西北風就不遠了。”

    “是不是后悔了？誰讓你非要強的？回去和阿姨服軟認錯，回自己家公司找份輕松的工作不就可以了？”

    “可心你管管她！”

    “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譚可心將朱軼嘴巴掩上。

    朋友里只有丁怡還不知道祁連家的事情，她依然在為自己伸張不平，“誰要聯(lián)姻誰去！jiejie要自強自立，等我二十年后成立日用品公司，將丁氏集團干趴下！”

    其他人擔憂關(guān)注祁連，而祁連默不作聲抿唇，

    譚可心趕快轉(zhuǎn)移話題，“誒，薔薔，江祁呢？”

    “你懂什么，當然是在薔薔被窩里。”

    丁怡忍無可忍，咬牙切齒，“朱軼你留點節(jié)cao吧！”

    “你以為都像你呢！”譚可心將朱軼擠出鏡頭外。

    蕭云薔臉紅不已，“她還在洗澡。”

    “大連，你安頓好了么？這是在哪里？”蕭云薔頓了頓，她跟江祁去過閔湘家，看祁連背景墻上的畫，并不能完全確認。

    只是覺得不像賓館。

    祁連停下揉濕發(fā)的動作，“我在懷瑛姐家。湘jiejie要我先住這里。”

    “懷瑛姐？你什么情況哦？你不是喜歡湘姐嗎？”搞不清情況的丁怡正襟危坐捧著手機，放大祁連的畫面，確認房間里再無別人，連聲催促問她狀況。

    江祁這時候也換了睡衣出來，鉆進被窩攬著蕭云薔。蕭云薔為她掖掖被角，江祁毫不羞怯輕輕吻她側(cè)臉。

    “別鬧。”蕭云薔輕輕推她，“大連和怡寶她們都在。”

    “丁怡，你還在加班？大周末約你也約不到。”

    “瞧你們成雙結(jié)對，酸！”

    “那你心動了還不趕快？有沒有目標人物？”

    “別拿我打趣。祁連還不夠你們八卦的。”

    皮球又踢回祁連這邊，她撓撓臉，略一皺眉，借口下地喝水，躲出攝像頭外擦藥膏。

    蕭云薔將麥克風聲音關(guān)閉，扭頭和江祁商量，“你看沒看到，大連的臉好像腫了。”

    “舅舅看來是氣急了……”江祁又心軟，“咱們私下問問大連，邀請她來我們這住吧？”

    蕭云薔點頭，“她現(xiàn)在在懷瑛姐那，總也不方便。”

    江祁怔愣，“懷瑛姐也知道了？”

    “或許她們剛剛在一起吧？”

    江祁為難，“湘姐該不會……喜歡懷瑛姐吧？”

    蕭云薔笑她是傻瓜，“湘姐和懷瑛姐從小就親近，她倆倘若彼此有意思，為什么沒在一起呢？”

    江祁點頭，“你說的對。現(xiàn)在已經(jīng)夠亂了……”

    她倆私下給祁連發(fā)信息，委婉問她當下怎么樣。

    祁連發(fā)了呲牙笑的表情，玩笑說懷瑛姐家客房的床比自己家的床都軟。

    朋友們聊著天，祁連收到好幾條私信問候，心里說不出的溫暖。她與朋友們約定，等她找工作安定下來，周末再聚首。

    結(jié)束視頻，祁連揉揉脹痛的半邊臉，又抹一遍藥，下地偷偷拉開窗簾一角，透過縫隙看前排的閔家。

    三樓走廊透過天窗隱隱透著光亮，祁連縮在窗簾后的陰暗房間，悄悄張望著，心事又沉重起來……

    她沒臉呆在這里的，她甚至覺得當下的距離鄰著閔家都愧疚叢生。

    她合起簾子縮回被窩里溫暖自己，瞪著眼睛看簾邊縫隙渡進來的幾寸月光。

    腦子里混混沌沌想著去市里租房、找工作，盡快還懷瑛的人情……

    至于閔湘，祁連眼底浮現(xiàn)寒風中奔向自己、照顧自己的女孩，依然將她放在最柔軟的心尖上。

    晚安，湘jiejie。她在心里對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