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別死，別放棄

    沈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那間包廂中。

    他茫然地睜開眼，身邊似乎有人在說著什么，可他什么都聽不清楚。

    周恙小聲地叫住他的名字：“沈皆？沈皆你還好嗎？”

    身體被強行喚醒后的疲憊和痛苦此刻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下身傳來的除了撕裂般的疼痛，還有麻木和酸楚。

    周恙看著他，憤怒和悔意兩種情緒夾雜在心中。他猜想到沈皆在鄭泊手底下不會好過，可他沒有想到鄭泊竟然會這么對待他。

    “如果我知道他是這樣變態的人，我一定不會……”周恙氣惱地說著。

    沈皆安靜地聽他講話，片刻后側過頭，淡淡地看著他：“你走吧。”

    周恙的話被打斷，他在短暫的沉默后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怨我那天沒有幫你？”

    沈皆搖搖頭。

    他和周恙萍水相逢，本就沒有對他寄予期望。“鄭泊已經很不高興了，”他說，“如果他知道你來看我，他會生氣的。”

    周恙苦笑。

    他知道這群二世祖們玩起來瘋得厲害，所以沒有離開。

    他和沈皆之前見過面，每一次都束手旁觀，看著他回到鄭泊身邊。如果他第三次延續從前的選擇……周恙有種預感，那也許會成為和沈皆的最后一面。

    周恙還在思忖怎么才能避開鄭泊和沈皆見面時，就注意沈皆從包廂中離開了。沈皆當時已經失去了意識，他昏迷著被人抱在懷里，身上只披了一件外套，露出衣服外面的肢體上有殘存的黑色膠布，和暗紅色的血跡。

    會所中經常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應對起來有條不紊。這棟樓中有隱蔽的醫務室，專門用來照顧傷者，甚至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小手術。

    周恙只看了一眼，立刻明白過來怎么回事。

    沈皆受傷了，但是鄭泊顯然沒有為他放棄繼續娛樂的打算，這為周恙留出了機會。

    “我去學校找過你，”周恙急促地說，“可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

    周恙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幾天前才跟沈皆在醫院附近見過面，他雖然看起來有些憂郁，但也不像身患重病的樣子。怎么突然之間，人就不在了呢？

    沈皆的同學看起來比他還要驚訝。

    沈皆是出了車禍，意外去世的。他們告訴周恙。

    周恙剛開始感到莫大的悲慟，然而在接下來和沈皆同學的對話中，他意識到沈皆的“死”，一定有問題。

    他們口中沈皆出車禍的日期甚至還在他第二次和沈皆見面之前，如果沈皆當時就已經死去，那么他看到的、還簡單對話過的那個人是誰？

    周恙發現其中有問題后，立刻想到了在沈皆身邊的鄭泊。如果說沈皆的死亡是偽造的，他身邊有能力做出這樣的事的人，無疑就是鄭泊。

    也是那個時候，周恙意識到，沈皆和鄭泊也許并不是他認為的“同性情侶關系”。

    “鄭泊為什么要這么做？”周恙怒道，“他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嗎？你的身份戶籍都被注銷了，以后要怎么生存？”

    沈皆安靜地看著他，雙眸如一潭死水。

    這些話如果在幾個月前聽到，沈皆心中或許還會起些波瀾。

    “……你走吧，”沈皆輕聲說，“我累了。”

    周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難道甘心就這樣……”他怒道，“被鄭泊像條狗一樣玩弄嗎？”

    沈皆看著他，片刻之后居然笑了。

    “被威脅、被毆打、被男人強暴的不是你，”沈皆說，“你有什么資格，來問我為什么甘心？”

    他的臉色極其蒼白，更襯得雙眸如墨，陰沉得進不去任何光。

    “你能為我做什么，帶我離開？殺掉鄭泊？還是能夠恢復我的身份，讓我活過來？”他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周恙卻沉重得幾乎抬不起頭來。

    “沈皆……你是不是在怪我軟弱。”他苦澀地說。

    沈皆笑了笑，“我沒有怪過你。”

    他曾經向很多人求助過，但沒有一個人，給予他回應。

    “我感謝你。”他說，一點淚水從干涸的眼眶里落下，沿著臉頰，消失在雪白的枕頭上。

    “你就當沈皆已經死了吧，只有我死在他手中，才不會連累其他人，”他閉上眼，疲憊地側過頭，“是我不配活著。”

    他表出了拒絕溝通的態度，周恙卻沒有動。

    “沈皆，”他在良久的沉默后開口，“方院長檢查出了癌癥。”

    沈皆陡然睜開眼。

    “胃癌晚期，已經擴散了。”

    “不可能……怎么會這樣……”沈皆喃喃著，他想要坐起身，動作卻牽扯到下身的傷口，痛得他嗚咽出聲。

    “什么時候的事？怎么就到了晚期？”沈皆急切地追問。他想起那個佝僂著老人，嘴唇顫抖著，幾乎說不出話。

    周恙看著他，眼神悲憫，“上周的事，方院長放棄了治療，醫生說，他大概只剩下一個月了。”

    沈皆頹然靠在床頭，抬起手遮住眼睛。

    他沒有出聲，周恙也沒有再說下去，在時鐘滴滴答答的聲響中，他聽到一聲極低的啜泣。

    沈皆在哭。

    他想要用手遮住情緒，可是擋不住眼淚從他的下頜緩緩落下，喉結顫抖著，露出來的脖頸上，布滿著男人施暴后留下的痕跡。

    “他沒有告訴我。”沈皆茫然地說。

    “鄭泊把你的親人當做把柄，當然不會讓你知道他的消息，”周恙緩慢地說。他欲言又止，可是看著瀕臨崩潰的沈皆，咬著牙還是說了下去，“他很想你。”

    “方院長說那些小孩子還在用你留下的筆記，每個人成績都很優秀，將來都能考上很好的大學；他說孩子們長大了，很懂事，會幫著他做家務……他們擦玻璃只擦下面的一半，”周恙說，“你知道為什么嗎？”

    沈皆的胳膊動了動，看起來他想要捂住雙耳，卻又沒有做下去。

    “他們說小皆哥個子高，夠不到的地方得留給他擦。”

    “沈皆……”周恙俯下身，握住沈皆沾滿淚水的、冰涼的手，“別死，別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