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暗流,賭徒,一個秘密
10. “口說無憑啊,老師?”既然都撕破了遮掩的紗布,盛皓城也懶得再裝出唯唯諾諾,受驚至極的慫樣來演戲,他本來就不是個好演員。 盛皓城雙手插在口袋里,眼里甚至含上了幾分漫不經心的笑意,看著既挑釁又慵懶,單看他神情,仿佛眼下不是一場進行在太空中里的劍拔弩張、虛與委蛇的博弈,而是盛小少爺在層層守衛的首都星軍事學院內一個不怎么重要,甚至他勝券在握的模擬賽。 盛皓城此人,拽起來周身的氣勢都不一樣,囂張跋扈,像千軍萬馬都在他身后,只待他一聲令下便天降神兵,殺對方個片甲不留。 ——這是一種天然的,不加修飾,與生俱來的自信。 于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自信感震懾到了72,讓他一時猜不透盛皓城到底是十面埋伏在周圍,還是唱一個唬人的空城計。 他和屏幕里的少年遙遙對視。 蟲族的社會構造與生理構成決定了它們情感方面的必然缺失,和人類相比,它們簡直毫無心機可言。千百種套路與城府對它們而言,比機甲的高級構造還要晦澀。 低級服從高級,全族保護蟲母的安全,全力擴張領域版圖,這三項就是蟲族生存的基本法則。 72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次高級,但是他出生后,長期漂浮在宇宙上,和人類打交道的經驗還停留在百年之前。 剛剛根據系統分析盛皓城肢體語言,他確實屬于一個緊繃的狀態,而現在沒有征兆地放松下來,這讓72不免多疑。 “我們會安排你們…和我們一起。”72笑一笑,“等我們‘清除’結束,就會送二位到就近的一座行星上的。” 盛皓城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控制板上,距離熒幕更近了幾分。他機艙光線很暗,熒幕微弱的光垂落進他眼眸,把眸中的暗色調澆得厚重,近乎偏黑了。像兩顆黑珍珠,泛著翡翠的光澤。 72沒來由地打了個冷顫,他看著這個年齡是他五分之一的少年,年輕,陌生,甚至稚氣,可他仿佛透過那雙如出一轍的暗綠色眼瞳,和那個籠罩在他們種族百余年的陰云遙遙對視。他不易察覺地顫栗了片刻,銘刻在骨血里對死亡的本能恐懼順著他的復眼流經他的每一寸骨骼。 ——簡直像喻翰丞借他的眼睛,睥睨著這群爬行生物。 “我要怎么信你?”盛皓城笑起來真的很無害,像所有首都星里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兵,“我知道你們忌憚的是喻南深。但沒有我,你們也別想找到他。” “抱歉,我們誰也不忌憚——” 72忽然笑了。他像換了個靈魂,嘴角越揚越上,幾乎翹到了與耳朵齊平,配合他標致的模樣,看起來十分陰森,像三線星球里舊百貨店的劣質模特人偶,“只是‘mama’對你們很有興趣。” 屏幕對面的盛皓城被這樣的笑容惡心到了,一句“怕不是有生殖隔離”沖到嘴角,又活生生地給剎回去了,他余光向通訊頁面底下一行微不足道的小字瞥去,而后又不動聲色地挪回屏幕。 “這么榮幸,可以接見……”盛皓城講到一半,又打了個磕絆,難為他還要給對方想一個像樣的敬辭,“…呃,令堂。” “mama是不會親自見你們的。”72他的嘴角繼續咧開,難以置信地上揚到了幾乎接近眼角,白得標準的牙齒像白森森的森林,內里藏的是見不得人的嶙峋骨節,“你們將在我們的巢…飛船上,度過這些天。” “你沒有選擇,盛先生。” 明明是蟲族,話語卻像一個虔誠的信徒。 盛皓城妥協一般,問:“那我要怎么過去?” “卸下所有武裝,減速飛行過來,我們自然會捕撈你。” 盛皓城終于點頭:“那我準備一下。” “我不信他。”切斷信號后,盛皓城轉身,抱著臂對駕駛艙右下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說,“你的監聽系統還挺發達,我過了一會才發現。” 三秒后,那個看似是艙內一塊微不足道的珠灰色的壁亮起了光芒,是一塊隱藏的通訊屏幕。屏幕很小,只露出了喻南深一只眼睛,還有他又長又翹的半簾灰黑睫毛。 “這條通訊鏈加密性很好,他們不會發現。”喻南深說,“信號彈已經投射地面了。” 盛皓城沉默了一下。 喻南深:“現在地面已經不安全了,要把握局面只能在太空。而現在他們不知道我的具體位置…” 盛皓城打斷他:“你可以順勢到最近的一個躍遷點,不知不覺的沒人知道你離開。紅瑪瑙星系通訊基礎設施很差,你得去其他星系。如果信息傳輸得夠快,從首都星到這里只需要五天。” “我已經通知父親了。”屏幕那頭的人好像動了一下,睫毛掃過鏡頭,仿佛歷歷可數,“我和他有通訊密鑰,不受空間的阻隔,但估計要一兩天才能傳到他那里。” “這個時間差太長了,你去附近星系調個兵回來說不定他還沒收到。”盛皓城說,“你現在沒暴露,別出來,直接走人。他們講得那么甜甜蜜蜜,誰信誰是傻白甜。” 傻白甜說:“他們沒有騙我們的必要,真的要殺要剮開一炮就可以了的事情蟲族是不會這么大費周章的。我在想他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蟲族一開始來到古地球,目的就是侵略擴張,他們并不費盡心思鯨吞蠶食地滲透人類社會,奴役人類,而是像發現一個巨型的礦產寶庫,企圖占山為王。而按照現在的數據分析,他們也只是掠奪物資以自保生存罷了。” “蟲族的行為邏輯很好解讀,因此人類對抗他們的主要阻礙也只是力量上的強弱懸殊。可是K97-201是一個要物資沒物資,甚至水源補給都得靠學院人工建設的不毛之地。他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 突然被上了一節歷史課的盛皓城:“……” “總之。”喻南深頓了頓,“我不信他們的是‘沒有忌憚’這句話,你我身上一定有他們想要的東西,所以他們才勸降一般把我們哄過去。” 盛皓城挑眉:“所以?” 喻南深抬眼,和盛皓城對視了幾秒,緩緩道:“我要進入他們的醫療艙——你聯系不到我,你獨自前往,我不知此事,以為你被抓了,決定和蟲族螳臂當車,決一死戰。在中央軍到來之前,要拖延時間,而既然都是要去,不如多獲取有利信息。” “醫療艙是蟲族機甲唯一設置可供精神網連接的地方。” “你要獲取信息也得有條命傳出來!”盛皓城氣笑了,“你怎么知道他們舍不得殺你?” “嗯,我不知道。”喻南深微微彎一下眼眸,“但我賭他們舍不得。” 盛皓城的機艙屏幕切斷通訊后一直亮著,一半屏幕勻給了航行圖,一半被設置成半透明的,猶如一小塊嵌在各式數字代碼的冰冷機械中的干凈玻璃,映出浩瀚宇宙的只鱗片爪。 K97星云是一個被各式星云包裹起來的小行星帶,宇宙本沒有光亮,可自它催生而出的星云卻擁有著各色詭譎瑰麗的光團,遙遙望去,好像浩瀚星辰之中此起彼伏,層層疊疊開綻的各色煙花。 盛皓城心想,喻南深真夠闊氣,他好歹惜命些,那么金貴的出身,竟敢全盤押上命運的俄羅斯轉盤,比任何一個豪賭的賭徒還要瘋狂。 “我說不行。”盛皓城說,“按我的來。” 喻南深看著他,唉,真是個小孩,你說不行全世界好像就會遵循你的不行,按部就班地按你的規劃來,一切順順利利,幸福美滿。真是孩子氣的理想主義。 盛皓城抬眼,梭巡過喻南深顯示在屏幕里的每一寸曝露在熒幕里的內容。 “知道你無所不能,喻主席。”他喉間一動,松口了,“希望我們活著在敵人的巢xue見面。” “到時候,告訴你一個秘密。” 喻南深微微一怔:“好。” 三十秒后,數十發高能量子炮被cao縱者大刀闊斧地消耗掉了,同時毫無愛惜環境的自覺,往宇宙里發射了數枚堪稱太空垃圾的火力驅動裝置。 完成這些后,那架看起來很精巧的星際機甲像剝了殼的雞蛋,又漂亮又沒戰斗力,朝遠處機甲群慢慢航行過去。 這架機甲航行到機甲叢之中時,宛若小白兔進了狼群。其中一枚體量龐大,而不屬于任何現有機甲構造的機甲開出了一個小口,將小白兔捕撈入囊。 與此同時,一架機甲破空而來,裹挾著一股強大而浩瀚的粒子流沖入陣群,未等它有所行動,排在前頭的機甲炮口一轉,向那架不速之客迸發出強烈的、奪目的白光。